《愛在星空下 處女♀ vs. 天平♂》

眼淚不是雨滴 顏面結構與人類內在性格關聯說

　　世界是什麼？大約三，四歲時，母親抱著他，淚如泉湧。

他不知為何，手指摸著母親的眼眶，淚珠像雨天的雨滴淌過玻璃窗，但混合著溫熱的鼻息。那時他以為，皮膚底下人的容貌，正如從眼眶開口看到的，是一顆巨大的水晶體。

　　因為太過柔軟敏感，無法面對世界，需要皮膚包覆。即使開兩扇小窗窺看外界，也時時半閉，瞇起，長睫不安地搧動。

　　五歲時母親死於癌症。那天她已知道，看不到兒子長大。她無言地哭泣，為了他，但他並不知道，也沒有安慰她。也許因為這段記憶，日後特別容易被愛哭的女孩子吸引。

　　起先他只是在瀏覽眼鏡行櫥窗，卻注意到窗後的女孩站在櫃台前，老闆背轉身不睬她，她的側臉從鼻樑開始泛紅，浮現彷彿認真憋氣的神情。老闆裝作在擦架上的貨品，卻從鏡中看見女孩大顆滾落的淚珠。進店的客人見狀轉身離開，老闆生氣了，「妳這樣我怎麼做生意」的吼聲傳出店外。拉開抽屜，一把錢砸到櫃台外，女孩抹著淚去撿鈔票。

　　他無法言語。女孩低頭出來差點撞上他，他只把手帕遞給她，除此以外的安慰都是多餘吧。誰知女孩接過手帕，看也不看扔進垃圾桶，咬著下唇走了。

　　他站在街邊半晌，撿回手帕。滿腹心事喝了杯咖啡回家，到了家門前看到她轉過身恨恨瞪著他，好像他跑路避債給她逮著。剛才還覺得她好可憐，卻馬上成了欺負的對象。

　　她是替銀行摧討信用卡呆帳的收帳公司業務員，告訴他，附卡積欠的帳款連利息是七萬。他嚇了一跳，替他管帳的祖母上有去美國養病，忘了叫他繳款，他不好？我老是算錯。

　 女孩看看滿室水晶雕塑，全是透明的臉孔：老人的輪廓，嬰兒的睡顏，祈禱少女優雅的側面。

「買了這麼多，你很有錢嘛！怎麼還不起錢？」

他不以為杵：「不，是我做的。這是我的職業。」他告訴她他的理論，為什麼看人要看對方的眼神？因為人們相望是兩個透明的靈魂在彼此注視，要透過這世界的折射扭曲，看見柔軟善良的本質。

　　她噗嗤笑了出來，數數錢說：「還欠兩萬。」

「有幾家店還沒付我錢，可以等一等嗎？」

她坐下：「等到幾點？」他解釋可能還要幾天，雖然已過了付款日。

「他們到底欠你有多久了？」他承認，有大半年了。

　　「那你錢都給了我，接下來怎麼過？」

他還沒想到，聳聳肩說朋友會請他吃飯吧。

「什麼樣的朋友？」她聽著他的解釋，越發不信：「你讓朋友隨手拿走價值幾十萬的作品當禮物，卻連兩萬塊都拿不出來？你的腦筋到底怎麼搞的？專門交一些小偷朋友？」

「既然你需要爛朋友，多我一個也無妨。坦白說，我一早就跟老闆鬧翻辭職了，本想收收帳當遣散費，不過人家欠你的爛帳更可觀。現在開始我幫你去收，抽佣一成，就這麼說定。別再幻想人是什麼水晶體，」

她食指拉開他嘴唇，摸著犬齒：「人的皮膚底下只有牙齒，拿來人咬人，狗咬狗用的。看過骷髏頭嗎？你就知道人不過是一具安牙齒的架子。」

不顧攔阻，她拿著他祖母的帳本走了。隔天她得意地把支票扔在他桌上：「怎麼樣？對方說你那尊哭泣雕像肯賣，他可以出到七位數喔！這樣佣金就夠我去歐洲過活啦！」

她那手藝令他想起眼鏡行老闆的醜態，別開臉道：「妳別那麼在意一點小錢好不好？妳是威脅人家還怎麼的？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我打電話去道歉好了。」這話卻戳中她痛處。

「沒錯，我為錢什麼都做。你看到我那次，其實我是在假哭，出醜逼他給錢。小時人家踩我打我，就只為看我哭來開心。但你跟他們沒什麼兩樣，只會為討好別人而犧牲我！」

這世界是兩排巨齒，咬住她，磨嚼著她。偶然有個好人，也是牙齒。走時她哭了。

　　一成佣金還沒給她。有些話想告訴她，也還沒有。他打電話給藝廊，對方說她闖進價格談判，客戶原甚不悅，但她卻像比藝評家更了解他的作品，真摯話語和眼神說服客戶，以高過低價的數字成交。

藝廊還問如何連絡她，他惘然道：「我也不知道。」

　　沒人能找到她，沒任何數字能補償她的眼淚。

日後藝廊催他去看自己的展覽，他沒精打采進門，絆著地板有個經紀人扶起她，是她。

她驚喜得雙眼泛淚，「跌痛了？」她笑他。

稍後在店外坐下，她道歉說不知道哭泣肖像是他母親的遺像，差點把它賣了。

他握住她的手，嘗試告訴她，母親留下的禮物，不是那段回憶，而是為別人哭泣能力。

　　「那天在眼鏡店外看見妳，我的心為妳哭了，像當年我母親愛我一樣愛上妳。妳願意嗎？」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因為眼淚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