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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源:黑洞之吻》

Lagoon2025 | 2025-04-13 00:54:37 | 巴幣 0 | 人氣 320

第一部分《實驗台:觀察日誌 07》


實驗日誌,第 7 天。代號「蠕行者」(我私下取的綽號,官方編號是 Specimen 073)的觀察進入常規階段。它安靜地待在強化玻璃圍欄的恆溫區內,一如既往。那顆不成比例的小頭顱低垂著,幾乎看不見表情——如果它有表情的話。巨大的、純黑色的眼睛像兩潭死水,不反射任何光線,只是吸收。它白色、略顯浮腫的皮膚在無菌燈下泛著微光,尾巴偶爾無意識地掃動一下地面,留下濕滑的痕跡。我的工作就是記錄它的生理數據、行為模式,並確保環境穩定。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數據穩定,它很……可預測。至少,我之前是這麼認為的。

今天下午 14:03,我短暫離開控制台去泡咖啡。回來時,眼角餘光似乎瞥見圍欄內的陰影位置不太對。只是一瞬間,我以為是燈光角度造成的錯覺。它原本應該在圍欄中央偏左的位置,但我回來時,感覺它更靠近了玻璃牆右側的那個視覺死角。那裡正好是攝像頭 #3 覆蓋範圍的邊緣。

我立刻調閱了監控錄像。回放顯示,在我離開的兩分鐘內,畫面沒有任何異常,它一直維持著那個蜷縮的姿勢,紋絲不動。數據圖表也平穩。肯定是眼睛花了,或者只是輕微的肌肉痙攣被我放大了。這種孤立環境下的長期觀察,本來就容易產生視覺誤差。我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在日誌上標註「觀察者疲勞,建議輪班」。

傍晚 17:55,準備下班前做最後一次數據核對。我轉身去拿打印報告,再回頭時,心臟漏跳了一拍。我的馬克杯——那個我確定放在控制台左邊緣的杯子——現在移到了右邊,靠近鍵盤的位置。杯口還沾著一點……黏液?和圍欄裡地面上的痕跡很像。但這不可能。圍欄是全封閉的,控制室的門我也一直鎖著。我檢查了門禁記錄,沒有任何異常進出。杯子下方壓著一張空白的標籤紙,上面用一種極細、像指甲刮出來的痕跡,畫了一個歪斜的圓圈。

我強作鎮定,決定檢查所有監控死角和通風管道。我調出維修圖紙,開始比對實驗室結構,試圖找出任何可能的物理入侵路徑。就在我專心研究圖紙,試圖理解它是如何「影響」到控制室時——實驗室所有的燈,瞬間熄滅了。備用電源沒有啟動。一片漆黑中,只有圍欄內發出微弱的生物光,那雙巨大的黑眼睛,在黑暗中像兩個黑洞,正「看」著我所在的控制台方向。我聽到了極輕微的、濕滑的爬行聲,不是從圍欄裡,而是從我身後的牆壁裡傳來。

幾秒後,燈光恢復了。牆裡的聲音消失了。但我發現,我剛才放在桌上的圖紙,被翻到了背面,上面用同樣的刮痕畫了一個潦草的實驗室佈局圖,並在我畫圈標註通風口的位置,打了一個「X」。它知道我在查什麼。更讓我毛骨悚然的是,它標記了一個我從未注意到的、圖紙上沒有標示的維修通道入口——就在我椅子後面的牆角,一個完美的視覺死角。

我僵硬地轉過頭,看向那個牆角。那裡空無一物。但我知道它剛才可能就在那裡。我猛地站起來,幾乎是逃也似地衝到玻璃圍欄前,想確認裡面的東西還在。它確實還在,蜷縮在角落,像從未動過。但它那太小的頭顱微微抬起,那雙黑眼睛,第一次,清晰地聚焦在我的臉上。然後,它極其緩慢地、用那不成比例的細長肢體,做出了一個動作——它模仿了我剛剛從椅子上驚慌站起的姿勢。一模一樣。

我退後一步...撞到了身後的控制台。日誌掉在地上,散開了。

我沒有去撿。只是盯著...圍欄裡的那個東西。它...也正盯著我。

實驗室的燈光,好像...暗了一些?或者...只是我的錯覺。牆上的鐘...停了。指針就卡在那個位置。

我不知道它想幹嘛...不知道它是什麼...我只知道一件事...這個實驗台,從來...都不是只有我在觀察。

日誌的最後一頁是空白的。

但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上面...

...緩慢地...留下...

...一些...

...痕...

...跡...

...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語言能力,只剩下瞳孔不斷收縮。鏡子裡的影像模糊不清,他努力辨認,那真的是他嗎?那雙眼睛深邃而空洞,總覺得不屬於他。他抬起僵硬的手,緩慢地觸摸自己的臉頰,指尖傳來的觸感似乎也有些陌生。他不是在看眼前的生物。他在看玻璃的反射,在看自己。他在確認,自己是不是還在裡面。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低語,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他知道,事情早就反過來了。那東西不是在模仿他。那東西「正在」是他。而你,從拿起這份日誌開始,是否也曾感受到那種隱隱的不安?你全神貫注地閱讀著每一個字,就像他注視著實驗台。你試圖理解,就像他試圖理解。現在,或許你也開始感覺到了,有些東西正在流動,從那些冰冷的文字中滲透出來... 你就是控制台前的那個人。

我……還在這裡。還能寫。但手……不太聽使喚了。眼前的字,像活過來一樣蠕動,思緒像是被黏稠的絲線纏繞,每一個字都變得沉重而遲緩。那不該是我的語氣。這不是我。我沒有……用這種方式說話過。我只是……

我只是……觀察者。不是嗎?

不是嗎?

第二部分《靈感標本:觀察日誌 07》


截稿倒數還剩七個小時。今天我找到了它——那個黏黏爬爬、眼洞黑漆漆,像從怪奇漫畫撕出來的東西。官方說它是什麼 Specimen 073,但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靈感寶寶」。真是太可愛了,太、太完美了。我再也不用假掰地寫那些拙劣的舊鬼故事了,這次,我要寫真正的恐怖,從它的毛孔裡榨出來的故事。

它縮在強化玻璃圍欄的角落,像一團蒸氣裡長出來的肉。眼睛大得不像話,像兩個吞光的黑洞。啊,那雙眼睛!我盯著它,它也盯著我,那感覺簡直就像——我們是彼此靈魂的寄主。

我進入實驗室,我摸到了它的皮膚。不是我想打擾它——我只是需要觸感的詞彙。寫恐怖小說光看是沒用的,你得親手碰、聞、舔。那才叫做誠意。我用手掌壓住它冰冷的額頭,另一隻手記筆記:

「觸感如新鮮屍蠟,帶著微微的電流跳動,宛如皮下有未完成的心跳。」

為了更準確,我湊近它的耳朵,輕聲說:「你能不能哭一點?或者顫抖?我想知道你的悲傷有沒有聲音……那會讓讀者共情。」

它只是盯著我。那些黑洞狀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這讓我太高興了。我一直認為:真正恐怖的不是痛苦,是無意義的凝視。

我輕輕抹了一點它流出的黏液在自己臉上——

「感覺像混合了胎脂與未凝固的空氣凝膠,滑順、溫柔,彷彿死神的口水。」

我對著鏡子端詳自己:不夠對稱。我從包包裡拿出幾顆小型義眼——為了小說做的美術道具——沾著它的黏液黏在臉上兩側。

我轉頭對它微笑:「這樣是不是比較像你?更親切?」

它發出了一點低頻的聲響,像遠方地底在翻身。

我心跳加速。觸感有了,視覺也正在調整…還差嗅覺。對,氣味!最容易被忽略卻最能勾起原始記憶的感官!我小心翼翼地湊近,不是臉,而是它那條安靜垂落的尾巴末端。 它看起來像一段濕潤的、灰白的橡膠管,但又隱隱透著生物的脈動。我屏住呼吸,將鼻子湊到離它只有一公分的地方,深深吸氣——

奇異的氣味。不是腐臭,也不是任何我能定義的生物氣息。更像是…雨後打在金屬上的味道?混合著一點點消毒水和…塵封舊紙的氣味? 難以捉摸,卻異常清晰。太好了!讀者絕對猜不到!我在筆記本上飛快寫下:「尾部散發著悖於常理的氣息:既像是無機物的冰冷鏽蝕,又隱藏著古老圖書館深處的乾燥微塵,一種…『存在本身』的氣味。」

我想寫它現在的恐懼,但我發現,我已經分不清楚誰比較像怪物了。這讓我太、太滿意了。

我繼續記錄,觀察,模仿。我在冰冷的地板上模仿它的蠕行,感受寒意滲透皮膚,試圖理解那種貼地而生的視角…,把臉塗白,剪開自己的衣服,露出皮膚讓它看,看我「接近真相」。我舔過它爬過的地板,感覺舌頭麻麻的,很好,這代表它有可能有毒。這樣寫進小說就有說服力。

到了第四小時,我發現它不太動了。我敲了敲它的額頭,「咚、咚、咚」,沒反應。我慌了。  
我到它面前,把臉貼在它臉上,甚至——我不敢相信我做了——我試著舔它的眼睛。

我不知道它怎麼了。它一開始只是顫抖,然後身體開始變得軟塌,像是濕紙糊做的戲偶。它的黑眼睛也不再動,只剩下一層薄薄的透明膜,像是睡著了,又像是被關掉的銀幕。

我慌了。

「不行不行,我還沒有跟它分享我的夢想!也還不知道它有沒有家人……」

我抓起桌上的手機,撥了911。  
但我停住了——要怎麼跟接線員說我這兒有一隻非人類的靈感來源正在死亡?

我掛掉電話,轉頭衝進儲藏櫃,拉出備用的腎上腺素筆。

「從高中開始,沒人信我能成為作家;從第一篇退稿開始,我就知道這條路不會是人走的。  
但我從沒放棄,我只是不知道怎麼贏而已——直到遇到你。」

「如果你是恐懼的源頭,那我就是那個讓恐懼說故事的人!」  
「你逃不掉的,我會寫到你最後一滴蠕動都成為我的文句。」  
「我不是在寫小說,我是在證明我存在過!是你讓我重拾信仰!」  
「夥伴,我們會一起被記住,就像傳說一樣!你要相信羈絆的力量!」

我手一抖,腎上腺素筆歪歪斜斜地插進它的皮膚裡。那不是胸口,我知道。但也不重要了,因為它發出了類似液體逆流的聲音,然後眼窩突然內陷,像是被那劑刺激抽乾了僅存的張力。

我愣住。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

它開始溶解。從腎上腺素插入點開始,像一張被火燒起來的紙——慢慢地、安靜地、被刪除。

我跌坐在地上,手上沾滿它的記憶。我突然開始懷疑,它一直在生病的,不是身體,而是被我過度提煉的故事原型——我拼命想挖出深度、背景、轉折、角色動機……直到它成了一具乾涸的骨殼。

我試著把它撈起來,撈不到,手上只剩下一層黏膜。我坐回控制台前,看著玻璃牆內空無一物,除了地板上最後一滴泛著微光的液體,像它的告別詞。

我開始哭。我是為了它,也是為了我自己。我還沒來的及聽它訴說夢想。

我翻開筆記本,發現我畫的草圖不見了。只剩下空白,紙上用細痕畫出了一句話:

「你已經吸乾了。」

我不能接受。是啊。你死了。但你也在我裡面了。靈感就是這樣的,不是嗎?

我用濕毛巾擦拭你躺過的地板,一遍一遍。  
每擦一下,我就停頓一秒,像在等待某種不存在的回應。  
我沒有說話,房間裡只有水聲、拖布聲、自己的呼吸。  

最後一頁小說寫完,我沒有馬上關筆電,反而靜靜看著螢幕。  

坐了五分鐘。

只有窗外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我們真的……  
一起走了這麼遠。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  
你那太小的頭,  
還有那漆黑、濕滑、又溫暖的眼睛……

我當時有個大膽的想法,  
但我太懦弱了,  
什麼也沒說出口。

你總是在那兒,  
靜靜地,看著我,  
不逃、不吼、不討厭,  
只是……存在。

現在,你不在了。

你化成一灘奇怪的液體,  
靈感的源頭蒸發了,  
可你留在我心裡的那一點火光,  
還在燒。

我會記住你,  
就像記住一段旋律——  
只屬於我們的、  
無法重複的、  
黑洞之吻。

第三部分《觀察筆記・補遺(最終頁)》


我不會忘的,真的不會。  
你第一次在我身邊爬過時,那種聲音我現在都還能聽見,像誰在用濕紙擦玻璃——我還特地錄下來,當作音效素材用在第二章開頭,你還記得嗎?

我們花了三個小時擺拍你趴在強化玻璃上那個經典的構圖,為了那個畫面我連三腳架都摔壞了——可你沒怪我,還自動重複那個動作三次,好讓我補角度。我從來沒遇過這麼配合的靈感來源。你真的太好了。

那天你學我爬地板,我笑了,然後你又笑我爬得不像,我們互相模仿,像兩個失控的鏡子。從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它」——你是我最好的搭檔。

但我弄壞了你。

我以為你只是缺點什麼,我看過電視劇,覺得打一針腎上腺素就能救回來。你那時候還轉過頭,眼睛動了一下,好像在說「沒關係,繼續試試看」,我就更拼命了。我甚至一邊哭一邊查急救教學,結果網頁還卡住,我氣得想砸電腦,你知道我這輩子從來不砸東西的,夥伴。

你最後看著我,身體開始崩掉時,還吐了一個小泡泡,那是你跟我打招呼的方式啊。你明明知道你快不行了,還在跟我道別對吧。

現在你不在這裡了,桌子上只剩你留下的那張刮痕圖,我每天都會摸一摸它,彷彿你還在我身邊指導我每一句怎麼寫。

我們真的走了好遠。從最初的觀察,到後來的互動,到最後……你成了我作品裡的靈魂。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寫出什麼像樣的東西。  
但我會去找下一個。  
不是為了替代你,是因為我相信——靈感會變形,會轉世,會在某個奇怪的角落再次爬出來對我說:

「喂,我回來了。再寫一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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