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迴雁峰──
水若嬋緩緩彎下身,隨手一掖裙角,席地坐在朱倩身側,一邊與朱倩說話,一邊抬手輕撫朱倩慘白冒汗的面龐。
朱倩心中苦澀不已,師姊被仇恨蒙蔽,終究聽不進她一字一句。
他們誰也沒能說服誰。
朱倩在水若嬋一下又一下的輕撫之中,氣息漸漸微弱,恍惚間回到幼年時的九華山,最後的意識中,浮現的竟是與師姊共度的光景……
***
他們冰清劍派既是武林門派,亦是尼姑清修之地,僅收女徒,多為孤兒或貧寒子女,少數為習武自保而來。
除掌門之外,實並不強制弟子投身佛門,永不嫁娶。但因門規森嚴,仍致使弟子多數青燈古佛終老一生。
她與師姊水若嬋皆為孤兒,年歲相差不過三載,自幼受曉峰師太撫育,一直將彼此視作親姊妹般相處。
水若嬋武藝天賦高,樣貌出挑,表面看似性格清冷,實則內心溫柔細膩且敏感。
十歲時,水若嬋因刻苦認真與過人的天賦,終被曉峰師太選為嫡傳大弟子。而天賦稍遜的朱倩,本無緣嫡傳,卻因水若嬋再三懇求,才得以一同入選,嫡傳僅有她們二人。
可惜朱倩性子嬌氣,能躲便躲,練武時稍感疲累,便開始喊疼叫苦。
曉峰師太每每搖頭,卻也未曾真的苛責,只嘆道:「倩兒,須知這一身武藝,是為護己護人,並非兒戲。」
朱倩蔫蔫地點頭,等師父一走,便卸力坐在地上,小聲嘟囔:「反正有師姊在呀……」
水若嬋輕輕敲了她的額頭,語氣無奈:「少說些話,快起來。」說著,已經伸手將她從地上拉起,手心的力道雖溫柔,卻是不容拒絕。
每當朱倩練武偷懶,曉峰師太正欲責備,水若嬋總會適時替她說話:「師父,師妹已比昨日進步許多,這一套劍法,她昨兒還使不全呢。」
曉峰師太心知她在護著朱倩,只輕歎一聲,不再多說。
朱倩靠著師姊維護,過得逍遙自在,偶爾也會有些羞赧,但大多時候,她更習慣依賴水若嬋的縱容。她明白,即便自己如何不成器,師父終究會無可奈何地搖頭,而師姊,則會拉起她的手,輕聲告訴她:「再試一次。」
她總覺得,師姊會就這麼一生護著她……
朱倩將水若嬋視作榜樣,對水若嬋依賴心極重,總像條小尾巴般跟在水若嬋身後,將水若嬋的一言一行奉為圭臬。
她永遠也忘不掉那年,凌雲在義父凌初的帶領下,拜山求醫,請曉峰師太出手醫治凌初的暗傷。
曉峰師太眉眼低垂,口誦佛號,微微頷首,將凌初引到偏殿醫治。
而凌雲在義父隨師太走後四下打量,百無聊賴。
大殿內,煙霧縹緲,焚香靜靜燃燒,袅袅青煙在晨光透入的縫隙間浮動,彷彿勾勒出虛無的梵音。
正中央供奉著一尊古樸的佛像,眉目低垂,靜然慈悲,光滑的檀木表面映著微弱燭光,顯得愈發深邃。
佛前供桌擺著長明燈,燈火微晃,投下影影綽綽的光影,仿若神佛顯現,卻轉瞬即逝。
四周牆壁樸素,唯有一道垂落的白色幡帳隨風輕拂,帶起一絲冷淡的沉香氣息,與曉峰師太離去的足音相和,顯得靜謐而肅然。
冰清劍派弟子來來往往,亦有零散香客閉目誦佛。
忽地,凌雲屏息呆立。
朱倩縮在水若嬋身後,見他目不轉睛盯著師姊,心中萬分窩火──師姊那麼好,怎麼能讓這種怪人盯著看!
凌雲察覺她的怒目,挑眉揮手輕笑:「可是我做錯了甚麼?妹妹這般瞪我。」
朱倩揪緊水若嬋的衣角,小聲駁斥:「誰是你妹妹……」
水若嬋聞此話,不覺莞爾,暗暗將她護得嚴實,在對面的凌雲看來,就是老母雞護著小雞仔般有趣。
「少俠若未偷看,又如何察覺我師妹怒目相向?」水若嬋猜到一點朱倩的心思,但他們都年紀尚輕,這點小事並不算嚴重,可她無條件護短。
凌雲失笑,拱手自介:「凌雲,方才無禮,還請見諒。」
他乾脆俐落的回答,讓二女皆是一愣。
凌雲停頓了會兒,又道:「唔……我可有幸認識二位?」
他性子從不拖泥帶水,想到什麼便說什麼。
水若嬋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一番,才緩聲開口:「我們皆是師父的嫡傳弟子。」
她欠身道:「水若嬋。」
然後側身讓身後的朱倩完全顯露出來:「我師妹朱倩。」
凌雲掛起燦爛的笑容:「水姑娘、朱倩師妹,很高興認識你們!」
朱倩看了師姊一眼,又看向凌雲,再瞥偏殿裡的師父,才低聲咬牙切齒道:「誰高興認識你啊!還有,我才不是你師妹!」
朱倩心中危機感大生,她有預感,凌雲的出現,會給他們師姊妹的未來,帶來難以言說的變化。
凌雲覺得朱倩的反應很有意思,故意逗著她,讓她愈發生氣。
水若嬋輕蹙眉心,一邊安撫朱倩,一邊糾正凌雲的稱呼。
但二女始終沒法對付一個將臉面拋之腦後的泥鰍。
朱倩回想舊事,暗歎:果然,第一眼的直覺最準……那討厭的傢伙,終究拐走了師姊。而師姊,竟心甘情願誤了一生……
***
凌初為了追捕要犯領賞,傷勢痊癒不過七八成,便將凌雲託付給曉峰師太暫管,獨自下山行俠。
凌雲在九華山落腳,一住一整年。
他清晨誦經,午後習武,夜裡偷閒賞月,與冰清劍派的規矩格格不入,卻總能巧妙周旋。
性格肆意瀟灑,但不曾惹人反感,反而因其討好的舉動,總能讓門人們心生溫暖。
後來水若嬋與朱倩才知,他非天生如此,而是經歷過重重苦楚,才懂得珍惜與感恩,沉浸於當下的每一刻。
短短一年裡,三人便變得極為熟稔。
凌雲初來時,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遊手好閒,卻總能不著痕跡地接近水若嬋。
晨課時,他總會故作無心地站在水若嬋附近,誦經聲雖不怎麼專心,卻總是壓得比旁人低,彷彿刻意想與她的聲音交融。
晨練時,他頻頻向水若嬋請教劍法與刀法的差異,起初還算規矩,但次數多了,便讓人察覺到他那幾分笨拙的動作顯有幾分刻意,惹得朱倩怒目相向,覺得他存心纏著師姊不放。
察覺到朱倩的敵意後,凌雲便開始轉移策略。
他三不五時摘來山間的果子,從外門弟子手裡換來的小玩意兒,分成兩份同時贈與水若嬋與朱倩,偶爾幫朱倩頂幾日苦差,讓她免於早起掃地,亦是趁機增加能與水若嬋多些相處的時間。
他總態度坦蕩地接近二女,找機會支開朱倩:「朱倩師妹,你看,大家都說小師妹是要疼的,你也該享些清福嘛。」說著便主動接過灑掃工具,替朱倩開始每旬的常務作業。
朱倩不信任地瞇起眼,抱臂冷哼:「黃鼠狼給雞拜年。」
凌雲作勢捂心:「我真傷心啊,你怎能這麼看我?」
水若嬋在一旁看著,並不點破,只是唇角微微上揚,眼底藏著幾分戲謔。
她知道,凌雲並非真正討好朱倩,而是想讓朱倩對他的存在習以為常,甚至稍微鬆懈防備,這樣一來,他與自己的接觸,便不會那麼惹人反感。
朱倩雖心有戒心,但在凌雲的軟磨硬泡下,還是偶爾會被他的巧舌如簧逗得發笑。
只是,每當她意識到這一點,又會立刻繃起臉,恨不得狠狠瞪他幾眼,把方才露出的笑意都瞪回去。
水若嬋看在眼裡,輕歎一聲,未曾出言阻止。
這般微妙的平衡,竟在這一年裡持續了下來。
尤其凌雲與水若嬋之間,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流轉。跟在水若嬋身後的朱倩總覺心堵。
凌雲將精心挑選的野花束送給師姊,又編了隻草螞蚱逗她開心。
凌雲買糖葫蘆,師姊兩支,她一支。
練功時,他送慰問品給師姊,只給她一杯清水。
一起巡山剷除巨獸,遇險時,他一腳把她踹遠,卻護在師姊身前與巨獸周旋。
種種跡象表明──凌雲對師姊別有用心。
朱倩年歲小,憋不住心思,在凌雲又一次差別對待後,對凌雲怒吼:「師姊是我的!」
凌雲與水若嬋皆是一怔,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浮現笑意。
朱倩氣急,攤開雙手將水若嬋擋在身後,聲音拔高了些:「我說,師姊是我的!而且師姊她將來要當掌門的!你們沒可能!」
朱倩堅信師姊會繼任掌門,不會離開她,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水若嬋的笑意微微僵住,片刻後垂下眼眸,嘴角的弧度漸漸消失。
她從未想過自己未來會有承繼掌門之位以外的選擇……
可如今,她竟希望自己能有選擇。
凌雲見狀,故作輕鬆道:「哎呀,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未來之事……誰說得準呢?」
他不願水若嬋因他生出困擾,故意將話題輕巧帶過。
他嘻皮笑臉的樣子,使得朱倩稍稍安心了些,下一瞬她似是想到什麼,又忽然炸毛:「難道我師姊不漂亮了,你就不喜歡了?」
凌雲一愣,朱倩這到底是反對,還是支持?
他眼珠微動,笑得促狹:「呵……說不定便是如此。」
朱倩氣得跺腳:「哼!膚淺!」
臭傢伙,才配不上她最好的師姊!
在凌雲與朱倩一來一往間,他與水若嬋那尚懵懂的情愫,便這麼被避重就輕地掩過了。
水若嬋帶著些許困惑,卻又莫名鬆了口氣,微微一笑,在二人間調解。
沒人再提起朱倩無意間說岔話,淺淺帶出的隱慮。
凌雲離開九華山那日,晨光透過層層竹葉篩落,映得山門前的石階斑斑駁駁。
他剛巡山回來,肩上還掛著晨露未乾的草葉,背後裹著大刀的灰布,有些濕潤,散發淡淡土味,很難猜不出他用自己的佩刀做了什麼。
他手裡拿著鮮摘的竹筍,想在晚膳時大展身手,讓水若嬋吃得盡興。
步入寺門時,忽見水若嬋與朱倩站在長廊一側,神色似有不安。
「怎麼了?」他挑眉問道,語氣仍同往日般輕快。
水若嬋望了他一眼,微微抿唇,像是欲言又止,朱倩更是低頭不語,雙手緊攥衣角。
「凌雲。」清冷而溫和的聲音從殿門處傳來,曉峰師太立於門前,目光平靜卻透著些許凝重。
「隨我來。」
凌雲心中微動,這樣的語氣,讓他隱隱察覺到某種不安的預兆。
他沒有多問,將手裡的竹筍遞給水若嬋,背對水若嬋憂心的眼神,邁步走入大殿。
殿內香煙縷縷,曉峰師太取出一封信,輕聲道:「凌初已故。」
短短四字,如雷震耳。
凌雲怔住,喉間像是被什麼堵住,指尖微顫,好半晌才擠出聲音:「何時?」
「三日前。」
「怎麼死的?」
曉峰師太眼神柔和了一瞬,語氣不似平日那般平靜,而帶著一絲憐憫:「他傷勢復發,仍執意追捕要犯,最終……」
她停頓了片刻,終究未將「力竭而亡」這四字說出口,只改為:「寂然而逝。」
凌雲垂首,掌心微顫,拳頭緊攥,指節泛白,連呼吸都變得沈重。
外頭的水若嬋與朱倩站在門邊,遠遠望著他。
朱倩忍不住輕聲道:「他……還好嗎?」
水若嬋輕輕搖頭,目光愈發擔憂。
「凌雲。」曉峰師太打破沉默,取出一方小小的信物,遞給他。
「你義父留下遺言,讓你持此物,前往俠隱閣。」
凌雲低頭望著掌中的信物,許久,才緩緩握緊。
「我知道了。」
他抬起頭,眼中仍有悲傷,卻沒有一絲遲疑。
走出大殿時,他腳步未亂,但步履沉沉。
水若嬋迎上前來,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輕聲道:「多保重。」
凌雲微微一笑,點頭:「放心。」
他看向朱倩,伸手輕輕按了按她的腦門,仍是往日那副玩笑般的模樣:「不許惹你師姊生氣。」
朱倩鼻頭一酸,猛地撇開頭:「哼!」
凌雲笑了笑,悄悄對水若嬋比了個書信往來的手勢,只背起大刀,收起信物,便轉身往山門而去。
晨光映在他筆直的背影上,竹林微微搖曳,光影斑駁,漸漸將他吞沒在山道之間。
***
朱倩曾以為,師姊會如師父般接任掌門,從此與少時親近過的男子默契疏離,只在對方論佛求醫時,偶表關心。
可她並非一開始便這樣認為。
凌雲離去後,她心中藏著疑問,終於在某次誦經時憋不住好奇,脫口問出。
明明是她發問,曉峰師太卻像察覺了什麼,靜靜望向水若嬋,良久,方才和緩開口,輕描淡寫道起過往。
師父語氣雖淡,話語卻讓朱倩心中浮現篤定的念頭──師姊會如師父一般,承掌門之責。
師姊未曾反駁,僅是靜默片刻,隨後喃喃誦起佛經,目光清冷平靜。
夜風拂過庭院,竹影搖曳,水若嬋與朱倩隨曉峰師太靜坐於殿前。青燈幽微,映得師太眉眼清寂,話語緩緩流轉,似是隨意,卻藏著深意。
「世間情愛,初時如春水映月,澄澈美好,然水無定形,月亦無常。」曉峰師太垂目撫念珠,聲音輕柔而沉靜:「為師年輕時,亦曾執著於這般光景,妄圖捧於掌中,留住一抹微光。」
朱倩聽得入迷,忍不住問道:「師父可曾後悔?」
「後悔?」曉峰師太微微一笑,似笑非笑,眼神卻如古井無波:「若以凡情視之,自是有遺憾,然回首過往,方知情之一字,本無分離聚散,無需強求。」
她輕嘆,續道:「塵世情愛,如風中燈火,愈想護住,愈易熄滅,最終反將自苦。既然終究要將愛寄予蒼生,又何須貪戀一人?為師終是明白,將小愛化為大愛,方能成就無垢之志。」
朱倩若有所思地點頭,水若嬋卻未發一語,只靜靜望著青燈下的光影交錯。
小愛終須化為大愛?她心中悄然泛起一絲波瀾。師父之言自有深意,可若真無執念,為何她方才微笑時,眼中仍藏著些許歲月不去的痕跡?
佛言世事無常,然人心若真能無執,師父又何須細細說這段過往,彷彿借此向自己證明什麼?
她微微垂眸,指腹輕觸衣袖上的冰清紋飾。若佛法所言皆為正道,那她心底微不可察的念想,是執,是妄,還是未悟?
曉峰師太輕輕敲了敲念珠,語氣仍是溫和,卻添了幾分不容置疑的意味:「嬋兒,你自幼聰慧,佛性深厚,當知人生有諸多歧路,有些路一旦踏上,便難再回頭。」
她語氣微頓,目光落在水若嬋身上:「你自是能理解,為師欲將掌門之位交予你,並非只因你天資卓絕,亦非只因你是我的弟子,而是因為你心境純淨,能以眾生為念。」
水若嬋垂下眼,指尖輕輕揉著衣袖,不言不語。
朱倩卻忽然笑著搶話:「師父,您就放心吧!師姊可比誰都清楚輕重,才不會走錯路!」
她語氣輕快,滿是篤定:「就算真有什麼迷障,一想到我,師姊肯定立馬勘破,絕不犯傻!」
朱倩的話語中,仍滿是對水若嬋的盲目信任與些許小兒意氣。
曉峰師太微微頷首似是欣慰,卻仍不放心地望向水若嬋,似要從她沉靜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
水若嬋輕輕一笑,未做辯解,只淡淡道:「師父教誨,弟子謹記。」
她語調尋常,毫無異樣。
然心底那抹悄然閃過的微光,卻未因這番話而熄滅。
曉峰師太之言,終究未能改變一切。多年後,當死亡降臨之際,水若嬋與朱倩,竟都在最後一刻想起了此夜燈下的對話。
奈何世事無常。
兩年後,江湖爆發無生教之禍。再隔年,冰清劍派收到武林大會邀請函,欲選武林盟主,促門派交流,互通情報,以共抗無生教。
曉峰師太憑天清訣與一手快劍,奪得六大高手末席,亦是唯一入列的女子。
天清真氣,清淨無瑕。出手時,一股凜冽沁寒卻令人通體暢快的真氣掃過全場,像是要掃蕩一切不潔與病痛,卻讓對手節節敗退,使得其餘門派之人驚嘆佩服。
在名次確立後,眾人皆對冰清劍派鬆下警惕──用以治病救人的心法功訣,在武藝上仍差人一等。若非如此……以曉峰師太的功力,武林盟主之位恐怕已落入她手。
何況傳聞中,天清訣習練困難,幾乎每輩都僅有冰清劍派掌門能如臂運使……冰清劍派,不足為懼。
朱倩偷偷問:「師父,未奪盟主之位,可感遺憾?」
曉峰師太輕嘆:「為師倒是慶幸,若不然亦是為難。」
冰清劍派雖立於武林,然佛學底蘊深厚,心存慈悲,不適爭權奪利。
她願提供戰時醫療之助,卻不願門下弟子過多涉入殺伐。
能恰如其分奪得好名次,使人忌憚,又無需擔領頭生殺之責,再好不過。
此般說詞,旁人難免猜疑,覺得她故意放水,將名次壓至末席。那麼,其餘門派,是否也有類似盤算?
朱倩聽完,歪了歪腦袋,疑惑地瞥向同為佛門的聖巖宗。
那些老和尚看來並無師父這般想法,幾名武僧目光隱隱憤恨,瞪視著武林盟主孟暢,似有不服。
孟暢上位後,當眾提出的第一項計畫,便是舉行門派交流大賽,欲使各派彼此瞭解,以便戰時合作無間。
冰清劍派精修劍道,自然參與劍術交流。
水若嬋不負嫡傳大弟子之名,僅惜敗於俠隱閣楚天碧。
其容貌脫俗,氣質清冷高雅,眾人遂默認其為江湖第一美人,起鬨冠以「玉女劍」之名號。
朱倩雖未得名次,卻因夜幕下苦練劍術,屢次為人所見,遂得「月下劍子」之名。
她極愛此名──月下……師姊名中亦藏月,她本就在師姊之後呀。
能與師姊有此牽連,她很開心。
這時的她已逐漸懂事,少了幾分偷懶的心思,反而開始期盼自己能學得更多。期望能在師姊接任掌門時,給予師姊助益,成為師姊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凌雲直到交流賽後才現身,朱倩這才後知後覺,憶起他離開九華山,是為前往俠隱閣拜師。
凌雲牽線搭橋,朱倩與水若嬋遂與楚天碧、段霄烈等人熟識。
對勝過師姊的楚天碧,朱倩表現出高度興趣,隱隱有著崇拜與喜愛之心。
一開始水若嬋十分擔憂,凌雲悄悄告訴她:「過一段時日,朱倩妹妹就會主動遠離小楚……呃、大哥了。」
凌雲與楚天碧、段霄烈乃結義兄弟,以武論排行,但他總會不小心喊出幼時的稱呼。
水若嬋不解,凌雲只說讓她放心,卻未解釋緣由。她如何能放心?
後來不出凌雲所料,朱倩看到楚天碧只想繞道走。
水若嬋也沒問為什麼,這期間他們都一起行動,自然都看透了楚天碧那似是打娘胎帶來的毛病。
怎麼能有人如此不通人情世故呢?
凌雲忍不住悶笑,讓水若嬋與朱倩都擔待些。
就楚天碧那性子,就算他模樣再俊俏,武藝再高深,都很難讓女子無條件傾心於他。
至此,水若嬋才徹底放下憂慮。
而關於她與凌雲之間的事,他們默契依舊,皆閉口不提,能似如今這般相處,他們都已知足。
水若嬋想,她最終會變成師父那般……偶爾取得凌雲在江湖上闖蕩的消息,偶爾凌雲不期然地出現,或是求醫,或是論佛,以摯友之身相交。
凌雲從不強求,他把選擇權交予水若嬋,一切順其自然。
水若嬋願意承繼冰清劍派掌門之位,他就找多些理由去九華山上探望她。
她若不願……他拚盡一切也會助她脫離現況。
當然,這不過是凌雲心底深藏的盤算,無人知曉。
曉峰師太未多干涉眾人相處,僅叮囑水若嬋,身為掌門繼承人,當明輕重之別,持守本心。
她相信水若嬋會有分寸。
私底下,她把本門心法《天清訣》,傳授了一部份給水若嬋習練。讓水若嬋能在與無生教的對抗中多些勝算,以救援更多武林同道。
傳授過程中,水若嬋與朱倩一齊提出困惑,問師父:為何不能將天清訣傳授給整個天清劍派,或是也傳給朱倩?
曉峰師太當時只道:「修練天清訣,需以我派素魂心訣十年以上功底所生之寒涼真氣為基,再經多年繁複修行,方得初窺門徑,小有所成。嬋兒功底紮實,早已達到修練天清訣的最低要求……倩兒根基尚淺,當先專注於素魂心訣,日後自有所得。且天清訣為本門至高心法,歷代傳承,多有遺缺,難以廣授。本法需極高悟性與根骨,還需當代天清訣傳人親傳心授,稍有差池,便難悟真義。」
她語氣平淡,似是說著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至於為何不廣傳門人……《天清訣》原為掌門一脈相承,並未廣傳門中,此乃冰清劍派數代掌門共守的規矩。妄傳於眾,反恐誤人。」
二人毫不懷疑師父的說法,齊聲應是,分別開始努力習練功訣。
有那麼段時光,水若嬋與朱倩,和俠隱閣的三位義兄弟,相處得十分融洽。
他們親見三兄弟俠道分歧,卻仍尋得平衡,在行俠與情誼間維繫情感。
更察覺,這份平衡,全賴凌雲調和。
若無凌雲居中調節,楚段二人的俠道皆過於極端,時日一久,決裂在所難免。
某回追查無生教蹤跡時,楚段二人又起爭執,異口同聲喝令凌雲莫要插手。
凌雲扶額嘆笑,索性與水若嬋走到一旁說話。
朱倩左顧右盼,終究不願再聽楚段日常般的爭論,悄悄站在水若嬋身後不遠處偷聽。
凌雲與水若嬋並未壓低聲音,朱倩稍一凝神,便能悉數聽清。
凌雲望著遠方楚段二人爭執的背影,微微一笑,道:「水姑娘可曾想過,若世間真有一處不問江湖,不染爭端,人人豐衣足食、平安喜樂的地方,該是何等模樣?」
水若嬋看著他,未言語。
凌雲似未察覺她的沉默,語氣柔和:「那裡沒有無生教,也沒有門派之爭。無需為了正邪對立而拚命,無需時刻提防暗算。小孩能無憂地奔跑,老者能安心地養老,人人都能活得自在……」
他輕輕一歎,目光微閃:「我一直在想,若能建起這樣一個地方,讓所有無力自保的人得以容身,不問出身,不論過往,讓他們能安穩度日……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俠義。」
水若嬋眼神微動,似乎被這話牽引了思緒,遙望遠方。
凌雲望向她,輕笑道:「水姑娘可覺得,這是個不切實際的夢?」
水若嬋靜默片刻,語氣平緩:「若此地真能存於世上,確是幸事。」
朱倩站在不遠處,屏息偷聽,心底卻微微發緊。她無法否認,凌雲描繪的桃花鄉確實美好,可這世間當真能有這樣的地方嗎?沒有強者守護,這樣的樂土如何能長存?
她暗自咬唇,心中低聲反駁:「可笑,若人人只願隱居桃花鄉,誰來守護武林?若師姊動了這念頭,將來不願接任掌門……那冰清劍派該如何?」
她心緒翻湧,卻不敢再聽下去,悄然退後兩步,心底生出隱隱的不安。
變故總來得猝不及防。
在一次圍剿無生教孽眾的行動中,他們因大意輕忽,導致隊伍四散。
朱倩很快便被尋回,唯獨水若嬋杳無音信。
凌雲對楚段二人提出分頭行動,他繼續尋找水若嬋,他們先護送朱倩回去臨時營地。
林野間寒意侵骨,風中夾著血腥與塵土翻湧的氣味。凌雲步履如風,目光如炬,緊盯前方幾道倉皇逃竄的黑影。
忽然,他察覺其中一人步履異常,似是興奮莫名,竟還回頭笑語幾聲。
那笑聲刺耳,令他心頭驟生寒意,腳下運勁,頃刻間掠至近前。
那人見勢不妙,猛然抽刀橫掃,卻見寒光一閃,手中兵刃竟已飛出!
凌雲反手一震,刀身猛拍對方胸口,震得那人悶哼倒地,狂咳不止,氣息一抽,暈了過去。
餘光一掃,便見數人圍攏著樹側,一名女子被縛於樹幹之上,衣衫凌亂,青絲披散,眉目間透著掙扎與羞憤。
水若嬋。
她雙頰微紅,氣息不穩,顯然身中異藥,雖極力運轉內息壓制,卻無濟於事。
天清訣本可清理異毒,可她初習此訣,內力尚淺,真氣運行不暢,藥性未消反倒更覺虛弱。
此刻她的目光死死盯著歹人,既憤怒,又隱含一絲恐懼。
凌雲目光一凜,周身殺意如潮湧動,未及歹人反應,身形已破空而至!
刀光乍閃,血濺三尺!
幾聲慘叫甫一響起,便驟然斷絕,剩餘之人連退數步,驚恐大亂。
有人想逃,然而剛轉身,凌雲的刀已直劈而下,將其一刀兩斷!
餘者再不敢妄動,驚駭欲絕。
凌雲緊握大刀,旋飛落地,目光冷冽掃過場中,旋即垂眸望向水若嬋。
她袖口破裂,衣襟鬆散,雪白肌膚在斑駁的光線下越發刺目。
他的手微微收緊,指節泛白,胸口壓抑的情緒幾乎洶湧而出。
下一瞬,凌雲解下自己的外裳,覆於她身,聲音低沉而堅定:「莫怕。」
水若嬋一顫,睫毛顫動,不敢直視凌雲,心中羞恥交加,卻又生出一絲恍惚的安定感。
他一刀砍斷繩索,目光冰寒,殺意更甚。未及歹人逃散,刀光再起,鮮血濺落,無一人存活。
未及一炷香,他已回至水若嬋身旁。
她指尖顫抖,呼吸微亂,喉間哽咽未語。羞憤、驚惶、無力一湧而上。
冰清劍派門規森嚴,衣物受污,便視作失節。若消息傳回門中,她該如何面對師門?
她跌坐在地,聲音微顫:「雲哥……」
凌雲蹲身,目光深沉,語氣柔和:「我守著你。」
他守著她,她才敢全力運轉天清訣清理餘毒。她知曉,若讓凌雲揹著她回營求助師父,或許清除得更快……但如此一來,失貞之名將會傳遍江湖。
凌雲見她神色慘白,知她所思,遂微微一嘆,語聲輕柔而堅定:「此事於你本就不公,何須被無謂的規矩所困?若世道苛責無辜,何不另尋天地?」
水若嬋怔然抬眸,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雲哥……你不覺得嬋兒……髒了?」
凌雲眸色溫潤,心疼地搖頭,語氣不容置疑:「若你願意,我帶你離開。若世人怪罪,便說是我強迫於你。」
甚至他心中浮現一絲竊喜,只為他們的戀情能有結果。
這句話輕柔卻沉重,劃破水若嬋內心最後的桎梏。
她望著他,眸光微顫,終於點頭,伸手握住了他。
這一握,斬斷過往的一切猶疑與枷鎖。
過往的一切戒律、責任、期許,皆煙消雲散。
她選擇凌雲,選擇自由。
「是我貪戀俗情,不願擔冰清劍派掌門之責……」她低聲道,語氣漸漸堅定:「何況還有師妹在……師父……冰清劍派不至於失去傳承。」
她的目光澄澈,語氣不再遲疑,彷彿這一刻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凌雲輕握她的手,笑了。
他們彼此都願意為對方承擔江湖罵名,使這一刻顯得格外珍貴。
清風吹起他們凌亂的髮絲,天地無垠,往後路遠,唯此生無悔。
當二人私奔的消息傳遍江湖時,楚段二人與朱倩皆震驚不已。
其中又以朱倩最不能接受,半晌說不出話,神色呆滯如遭雷擊。
楚天碧回過神後,竟勾唇一笑,左手按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上,意味深長地朝段霄烈道:「三弟總有驚天之舉。」
段霄烈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弄得兩個門派皆背罵名,這就是他的出息?」語氣雖嫌棄,眉間卻無太多怒意。
朱倩僵立一旁,嘴唇微顫,顯然仍未從震驚中回神。
她不清楚真相,對師姊的選擇感到憤怒與失望,更有種無助的孤獨感蔓延在心中。
朱倩再見水若嬋時,師姊已懷中抱子,眉宇間滿是寧靜,她一時竟無法將眼前之人與記憶中的師姊重合。
她本欲質問,話至唇邊卻不知從何說起,唯有旁敲側擊,試探師姊的心意。
隨著話語交錯,她漸漸明白了師姊的無奈,以及凌雲夫妻二人的安排。
然而,即便明白,對水若嬋背棄宗門的選擇,她仍難以釋懷。
楚段二人早在朱倩之前便與凌雲恢復聯繫。
對於他的選擇,他們並不意外,甚至隱隱覺得這本是遲早之事。
只是沒想到,凌雲竟真能抓住機會,果決行事。
但此刻,面對朱倩的怒意,他們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畢竟他們不但沒有責怪凌雲,甚至還有些……替他高興。
早在凌雲與水若嬋下定決心後,凌雲便寫信去往俠隱閣,求助掌門師父蒼鳴子。
蒼鳴子看著信箋,指節微緊,紙張隨之起了褶痕。
他深知此事一旦成真,宗門的聲譽必受波及,甚至自己都將捲入風波。
然而,信上的字跡筆筆堅定,沒有絲毫猶豫,讓他彷彿看見凌雲立於門下,板直脊背,傲骨如松的身影。
呵,江湖人給凌雲取號「勁松」,這拗勁還用到這上頭了。
即便有過氣惱,蒼鳴子最終還是選擇親往曉峰師太面前請罪,為徒弟擔下責任。
凌雲與水若嬋之事也隨之傳遍江湖,成為定局。
甚至凌雲與水若嬋的婚事,還是由楚天碧主持的──就在凌雲與水若嬋種下紫藤花樹、許下誓言的三俠村中。
水若嬋見她仍是那般不甘的神情,微微歎息,將懷中孩子遞給凌雲。
凌雲會意,接過孩子,順勢將楚段二人一併帶出屋去,將這片寂靜留給二人。
門扉輕闔,室內空氣凝滯。
「師姊……」朱倩嗓音微顫,手不自覺攥緊袖口:「你當真不肯回來嗎?」
水若嬋看著她,眼底是深深的憐惜與無奈:「倩兒,我已選擇了。」
朱倩猛地上前一步,幾乎是哀求:「可你說過……會永遠保護我,永遠不會離開我……你會繼任掌門之位……擔起冰清劍派的未來……」
她的聲音隨著激動而顫抖:「只要你回來,我可以跪在師父面前幫你求情,我可以代替你被逐出冰清劍派──」
「倩兒。」水若嬋輕輕喚她,語聲溫和,卻不容動搖:「我已無路可回。你也不該因為我做出任何犧牲……」
她想了想又道:「未來,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犧牲自我……除非那是你真心的選擇。冰清劍派的未來……交給你,也是一種解方。你從不比我差……但是,沒有師姊在,你可不能再躲懶了。」
朱倩反駁道:「代替師姊受罰,不算犧牲!我是真心真意想要換師姊回來!」
水若嬋靜靜望著她,忽而笑了,卻帶著一抹淡淡的傷感:「傻丫頭,你以為這是買賣,能用一個人的痛換回另一個人的自由嗎?何況如今……我有了雲哥的孩子,怎還捨得回頭……」
朱倩怔住,雙唇微微顫抖,許久方才勉強開口:「所以……師姊寧願拋棄我,也要選擇他?」
水若嬋靜靜望著她,沉默無聲。
良久,朱倩笑了,眼底的痛楚卻像碎冰般細密鋒利。
「師姊拋棄我了。」她輕聲道,垂在身側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緊。
淚水倏然墜落,她慌忙抬袖拭去,卻怎麼也止不住眼眶的濕意。
水若嬋輕歎,伸手想替她拭淚,朱倩下意識側首躲避,卻因淚眼矇矓,略慢半拍,錯失了最好的避讓時機,讓水若嬋的指尖稍稍擦過她的頰側。
「夠了。」她沙啞道:「師姊……不,從此之後你不是我師姊……既已決定……那便無需多言。」
朱倩轉身疾步離去,袖間隨步伐微顫,似是拂落了一地冷光。
行至門口,朱倩一眼撞見凌雲。他抱著孩子,楚段二人微微曲身逗弄著嬰孩。
楚天碧似是天真:「寒兒怎都沒個反應?要不偷偷請仙風觀的道恆兄弟瞧瞧?」語調真摯,還帶著幾分擔憂。
段霄烈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雙手環胸道:「楚天碧,你想讓一個連抬頭都不會的嬰孩給你甚麼反應?」
凌雲憋不住笑意,眉眼極彎。可笑到一半,卻瞧見朱倩狠狠瞪著他,這才緩下嘴角。
他與朱倩對視許久,終在楚段二人的注視下,緩聲開口:「你能放心將你的師姊交給我嗎?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她,將她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不讓她受丁點苦楚。」
朱倩嗤笑:「哼……空口白話的承諾,誰都能說。師姊只是暫時沒看透。世上不會有比我更關心她的人,不會有比我更重視她的人……我永遠都不會相信你。師姊想通後,一定會回到我和師父身邊的!」
說罷,她狠狠踩了凌雲一腳,怒目掃過三人,踏步聲故意加重,朝冰清劍派的臨時營地趕去。然而,腳尖落下的瞬間,她卻絲毫沒有快意,心頭反倒更添幾分悲傷。
早在凌雲與水若嬋私奔的傳聞傳開時,冰清劍派與俠隱閣的營地便已拆開。曉峰師太特意選了一處離俠隱閣最遠的地方,重建營地。
楚天碧搭上凌雲的肩,安慰道:「三弟,我相信你……二弟也相信你。」
段霄烈眉角微抽,沒有否認,彆扭地應聲:「嗯。」
凌雲苦笑著道謝,對兩人示意自己要進去看看水若嬋。
段霄烈不耐地擺手,催他快些,還順手將楚天碧拉住,免得他這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子跟著進去湊熱鬧。
凌雲抱著孩子進門,挪步靠近妻子,單手環住她的腰身,無聲給予安慰。
「雲哥……從今往後……我只有你和寒兒了……」水若嬋吶吶道。
她一直將朱倩視作親妹妹般看待的,現下只覺心痛如絞。
凌雲手上的力道加深幾分,眼底滿是心疼。
「不會的……師妹只是一時想不通,等她想明白,你們會和好的。」凌雲安慰著她。
凌雲等水若嬋心情平復後,又誇張地笑道:「何況,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建立一處世外桃源……人人都能靠一己之力,守護身邊一切。一個沒有剝奪,也沒有壓迫的,真正的……平和之村麼?到時……你便是村長夫人,村子裡所有人都歸你管,可熱鬧了!呵呵……」
水若嬋嗔他一眼,握拳輕輕捶在他的胸口。
凌雲大笑不止,驚動等在門外的楚段二人。
眾人又笑鬧了一番,這才散去。
***
朱倩滿眼通紅,見過曉峰師太後,將從水若嬋舊居翻出的信件逐一翻閱。若水若嬋還在,她身為師妹,自是不敢私翻這些。然而此刻怒火燒心,已顧不得許多。
信中內容極為尋常,並無她臆測的情愛字句。多是俠隱閣日常,偶有下山行俠的趣事,字裡行間皆是好話,令人憧憬。
一切江湖不公之事,未提隻字片語。亦未訴說自身苦難,好博水若嬋憐惜。
「呵……難怪師姊毅然決然選擇離開……這上頭寫的,連我都心生嚮往……但……都是假的!」
朱倩將信撕碎,裝入銅盆,一把火燃盡。
若江湖真有如此美好,又何來無生教之禍?
哼……師姊總有一日會明白,凌雲的一切,都是謊言!
可最終,她仍克制不住對水若嬋的關心,將自己偽裝成不起眼的江湖散人,混入楚天碧帶領的小隊,在後勤中協助療傷,遠遠觀察水若嬋的新生活。
偶爾,她也會動搖……若師姊真的幸福,那便罷了,由衷為她開心,又何必糾結過往?
或許,若這樣下去,她終有一日能放下芥蒂,修復師姊妹的關係……
可一切終究是妄念。
她親眼目睹,楚天碧決策失誤,凌雲墜崖。
水若嬋毫不猶豫,隨之躍下。
這一幕,成了壓垮朱倩的最後一根稻草。
水若嬋之死,給口口聲聲不認逆徒的曉峰師太帶來沉痛打擊,終因心傷過重,壽元近滅。
臨終前,曉峰師太將天清訣真正的修練法門傳予朱倩,令其繼任掌門。
她垂死之際,恨聲叮囑:「藏拙……不可再讓旁人知曉,《天清訣》仍存於世……」
自此,冰清劍派不再攙和江湖事,避世清修,獨善其身。
並且與俠隱閣嚴重決裂,朱倩更恨上了未曾因錯誤決策付出同等代價的楚天碧。
***
朱倩視線開始模糊,水若嬋手撫在她臉上的觸感也幾乎消失殆盡。
她明白自己已然油盡燈枯。
她腦中閃過自己當時發現水若嬋仍在世上時的心情,先是錯愕,後是喜悅,最後卻是怨懟與不解。直至師姊派人搶奪《天清訣》,她方才意識到事態之嚴重……
她細細思考許多時日,冷靜下來後,決定試著挽回師姊,引導師姊走回正途,就像她年幼時,師姊耐心地引導她那樣……
水若嬋素手輕輕拂上她面頰:「只要修得九泉心經,重塑經脈,不過時間早晚。好妹妹,只要你開口,我也能立時救得你性命……」
朱倩吃力地苦笑勸她道:「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人與人的仇恨……永遠也不會平息……就算……你們殺光了武林俠客……殺光了朝廷兵馬……新的仇恨……也會在你們之間……誕生……放下一切……回到……九華山吧……師姊……」
水若嬋未再言語,只是輕拂朱倩面頰,直至她最後一縷氣息隨風散去。
水若嬋的手停在朱倩冰冷的面頰上,許久未曾收回。
從此,見證過凌雲與水若嬋愛情的朱倩,做出了自己的俠道選擇,長眠於迴雁峰的一處無名墳包。
***
註1:凌初在曉峰師太眼底亦是小輩,快住腦!
註2:凌雲善刀法,張啟洛亦善刀法,用刀法拐走朱倩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註3:在凌雲、水若嬋與朱倩三人中,選用朱倩視角。三個文本,朱倩視角最佳。凌雲與水若嬋視角寫得太像戀愛腦甜文,寫完重看,看得牙疼,故棄之。而且眾所皆知他們是BE,乾脆不提了。回頭想想,松竹梅三兄弟皆是BE,段霄烈算是勉強好運些。
註4:曉峰師太最終要求朱倩藏拙,應是怨上整個江湖──貧尼救助蒼生,你們卻無視我弟子的死,連讓我拿楚天碧祭天都不願意。那你們以後有個病痛腦熱,都自生自滅吧。什麼?你說貧尼將水若嬋逐出師門了?那怎麼不想想她還是我拉拔大的!就算不是我徒弟,也是我女兒!哼!(曉峰師太拂塵一揮,一劍封寒十萬丈!)
註5:雖然沒採用發糖文,但是發糖文中寫到「江湖夜雨,凌雲伴嬋歌。」這段話還是捨不得不發,就放在備註吧。
註6:曉峰師太照著以往冰清劍派掌門授徒的慣例考驗水若嬋,沒在一開始就傳授水若嬋完整的天清訣習練法門。後來發生之事,只能說是命運的捉弄。如果她教了正確的內容,水若嬋不必凌雲救;如果她教了正確的內容,凌雲可能不會變成活死人,水若嬋亦不會入邪道。但不否認她若教了完整的天清訣習練法門,亦有可能是水若嬋帶著本門功法叛出冰清劍派。
註7:雖然是凌雲與水若嬋的愛情,但我更想歌頌水若嬋與朱倩的親情羈絆,就委託水靈兒大大畫他們師姊妹的插圖。水靈兒大大很早就將插圖畫完了,但我在等段霄烈的格漫就沒先發。歲寒三俠的番外是聯動的,且是同一時期發生。總覺得不按照順序發會逼死強迫症,現在終於暫時結束三俠的過往番外了。慶祝~*(撒花
※文:和楓影子
※巴哈版本插畫:水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