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這裡是CCT。
可能有粉絲還記得我們在3年前左右發表的一篇文章〈1925：這一年「並不是」日本第一位女性車掌出現的一年〉，該文章是在介紹經典Vocaloid歌曲《1925》的故事背景、破解部分人士之間訛傳的「日本第一位女性車掌」云云的說法，同時最後也留了一些篇幅來解讀其歌詞。
文章發布以後，我們持續研讀相關史料，除了戰前的著作外，也包括一些於近3年甫出版的書籍；在此過程中，我們發現了一些新的故事，準備在這個特別的日子分享給大家。
在3年前的文章中我們寫到「第一批女性電車車掌120人於1925年04月正式就職」，不過1925年的上半年，女性車掌的招聘實際上是一個連續的時程，當中發生了許多事情，而當時說的1925年04月也確實是「正式」就職；但當我們梳理了時間線，確定了哪些日子發生了哪些事情後，我們認為最能代表《1925》：東京市電聘用首位女性車掌的100週年，就是在今天03月21日，因為這天是東京市電氣局包含後來的東京都交通局所認定，女性車掌正式開始在東京市電列車內服務的一天。
不只如此，也許是巧合，但我們還發現《1925》歌詞的某些部份，與那一批女性車掌後來的命運息息相關？
且聽我們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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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
作詞：T-POCKET
作曲：T-POCKET
插圖：buchiko
歌 ：Vocaloid 初音ミク
投稿日期：2009年10月05日
NI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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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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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補充一下我們在3年前發表的文章：我們過去提到1918年位於岐阜縣的美濃電氣軌道，是受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歐洲男性勞動力短缺而進用女性車掌的鼓舞，也隨著引進了女性車掌。不過，這並不代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完全不存在女性車掌：其實只是從不常見變成不稀奇而已。儘管一次大戰前歐洲的情況我們尚未得知，但若林宣（2024）指出，早在1901和1902年，智利瓦爾帕萊索（Valparaíso）的鐵道馬車和美國俄亥俄州（Ohio）的電車中，就已有女性車掌的存在，窺探當時的新聞報導，當時的人們還是以比較新奇的眼光來看待，說明當時女性車掌這個職業還是非比尋常的，更不用說是當時尚未有女性車掌的日本。
然而1914年09月，僅在一戰開戰後一個多月，德、法兩國的首都：柏林和巴黎的鐵道，由於男性多被送往前線，當時女性車掌就已經佔了多數，許多還是士兵的妻兒老小來擔任車掌。而到了一戰的尾聲，美濃電氣軌道為了「仿效歐洲」而在1918年引進女性車掌。美濃電氣軌道的經驗，在後來也確實是鼓舞東京市電引進女性車掌的重要誘因，特別是該經驗有力地平息了當時東京內部的反對意見（若林宣，2024）。
這些因素都很大程度地推動了東京市電聘用女性車掌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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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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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如同過去的文章指出，1924年12月的東京市電氣局就已正式聘用了自動車（巴士）的女性車掌，而從1925年開始，陸續著手準備女性電車車掌的招聘工作。時間線如下（東京市電氣局，1931）：
1925-02-09：發布女性電車補充車掌（補助車掌）招聘公告，預計將募集約1,000名有志者1925-02-25：募集情況空前良好。首先錄取68名作為第一期生，在本日進入教習所開始訓練1925-03-03：錄取第二期生45名進入教習所開始訓練1925-03-21：第一期生正式開始實習，分別分配至新宿25名、巢鴨24名、青山南町19名。這天也是東京市電的史料所認定女性車掌開始服務的日子1925-03-23：第二期生正式開始實習，分別分配至新宿16名、巢鴨16名、青山南町13名1925-04-07：第一期生正式就職，開始獨立工作1925-04-08：第二期生正式就職，開始獨立工作
這些人也就是3年前文章所說，1925年04月所正式就職的120名補充車掌，實際的數字是113名。而觀察時間線，我們也認為在1925年03月21日這天，東京市電的女性車掌正式開始投入服務，進入了公眾視野，是頗具紀念意義的一天。
儘管若林宣（2024）引用1925年03月21日東京朝日新聞（註1）的報導指出，該68名車掌實際上是在前一天的03月20日畢業，並在當日15:00左右實際投入服務，如此這個「100週年」可能得往前移一天。但是考慮到兩點：首先，根據當時電氣局的招聘公報，電車車掌的退勤時間是夜間21:20，且女性車掌會較早退勤，在東京市電氣局的《創業二十年史》也提到了這點；從清晨05:30的出勤時間開始計算，03月20日當天15:00開始出勤，實際上第一期生在當天也只服務不到半天的時間（最多會勉強達到最低義務出勤時數6小時），也就是說，03月20日並不是一整天都有女性車掌服務。其次，無論是戰前的電氣局專書，還是東京都交通局在戰後，包括介紹其百年史的專書等，也就是業者本身的標準，都認定03月21日是東京市電配置女性車掌的一日。綜上所述，我們在此處亦認定03月21日，就是這個值得紀念的一天。
（而且講個題外話，這種事我們做IT的太熟悉了(X 對外宣布系統上線是這天，實際上在前一天傍晚就要開始忙著換版，換好版才下班……所以與其糾結具體今天昨天哪天才是「實際」上線，不如就以公告為準(?)）
當然也許04月07日我們還可以再紀念一次(X
（註1）：〈怒らずやさしい女車掌〉，《東京朝日新聞》，1925年03月21日夕刊。轉引自若林宣（2024），《女子鉄道員と日本近代》，p.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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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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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故事到這邊就可以圓滿結束了：我們交代了《1925》的背景，還有其背景的背景，也就是東京市電當時開始招聘女性車掌的歷史脈絡，是受到了美濃電氣軌道經驗的啟發，而它又來自一戰的歐洲經驗。似乎自招聘後，東京市電的女性車掌自此就一直在乘客和電氣局的滿意聲浪中快樂地服務下去，而接下來的故事看起來也和歌曲本身的背景也沒有太大關係，我們完全可以就此打住。
但我想後面的故事可能有大家感興趣的點：就是這一批女性車掌的出現和消失，可能都與《1925》歌詞的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拜金主義息息相關（先提示一下，當時的勞工權益和性別平等均不如今日）。讓我們繼續往下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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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接著說前面的故事：1925年雖然有1,000名左右的有志者前往應徵，但前後兩期生只招了共113人；奇怪的是，似乎就沒有接下來的第三期生、第四期生的消息了？其實這就得說到前面的脈絡中，我們有一個大問題沒有釐清：相對於歐洲列強，一戰日本戰損極小，普通男性基本都留在工作崗位上，理應不存在缺工問題，那為什麼東京市電在當時非得開始招聘女性車掌不可？僅僅是因為社會風氣的轉變嗎？
3年前的文章，我們最後留了一些篇幅來解讀《1925》的歌詞，可以發現歌詞又是損益又是對帳又是鑽石什麼的，而且「無論什麼樣的東西，都可以標上價格販賣」（転じて言えば何物にも、値段をつけて売るのです），滿滿都是金金金金金、錢錢錢錢錢（悲）。
恰恰是這個錙銖必較，直接導致了這一批女性車掌的誕生。東京市電氣局的《創業二十年史》中直截了當地坦承，除了待客比較溫柔、能提升客人滿意度之外，當初會招聘女性補助車掌的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削減開支：
──「……大正13（1924）年10月02日，大道新任局長上任的同時，市電自治會發起了要求改善待遇的運動，並以『無事故日』的名義進行了為期三天的怠工（註2）。在此期間，當時的中村市長及大道局長與自治會協商，幾乎完全接受了改善其待遇的要求。然而，為了籌措所需資金，局方不得不對預算進行大幅緊縮，結果導致開始錄用女性作為補充車掌。」──（註3）
可以說，市電自治會爭取改善待遇，導致電氣局需要撙節開支以滿足其要求；然而正因為要省錢（當然還加上有美濃電氣軌道的成功經驗），才有了後來東京市電招聘女性車掌的決定。
我們雖然還沒有辦法找到當時東京市電男女車掌，在年資、工時、工作內容等條件均相同情況下的薪資比較，可以做為確鑿的證據；但我想這也從側面說明了當時不同性別間的薪酬差異確實存在。
（註2）：此處「怠工」的原文是「怠業」，應是指sabotage而不是strike，後者在戰前日文常寫作「罷業」（即罷工，對應今日的日文「ストライキ」或簡稱「スト」）。因此此處中文我翻成「怠工」而不是「罷工」。此外，sabotage也是日文偷懶（サボる）一詞的由來。（註3）：原文「……市電自治會が大正十三年十月二日、大道新局長の就任と同時に、待遇改善の要求運動を起し、『事故なしデー』の名によつて、三日間の怠業を行つた際、中村市長と大道局長とが協議の上、要求の殆んど全部を容認する事とした結果、この財源を得るため、局の豫算に相當の緊縮を加へる必要が起り、その結果として補助車掌に、婦人を採用する事となつたわけであ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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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市電在1925年招聘了女性車掌，可以說是成也金錢敗也金錢：為了省錢而開始，也能為了省錢而結束。
女性車掌的聘用在最初可能使東京市電氣局達成了撙節開支的目的，但是由於新宿、巢鴨、青山南町這些市電的出張所，原先的設施都是針對男性職工設計的。女性車掌的加入正好凸顯了相關硬體設施（如更衣室等）的不足，使得反而需要額外的成本來不斷完善配套措施。除此之外還加上相關職位不足（原職位人員退休人數少於預期）等原因，也造成了女性車掌第三期生56名，儘管在1925年03月12日就已收到合格通知，卻苦苦等不到進一步的消息，就這樣被放了鴿子。誠如前述，當時對勞工權益的保障是遠不如今日的（若林宣，2024）。
種種原因之下，在女性車掌服務甫滿2年有餘的1927年06月27日，東京市電氣局便在名義上廢止了電車女性車掌的職位；同年08月12日更進一步實質廢止，女性車掌的身影也實際上從東京市電上消失（東京市電氣局，1931）；同時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也招聘了一批15、16歲左右的「少年車掌」來代替（在100年前，童工並不稀奇）。
此後，一直要到1934年03月16日，女性電車車掌的身影才重新出現在東京市電；同時，前述的少年車掌也在不久後走入歷史（東京市電氣局，1940）。當然，希望他們這次有先蓋好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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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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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際局勢、同業經驗、勞工運動和業者成本考量的背景下，在正好100年前，68名女性車掌的身影出現在東京市電之中，而這些人的身影同樣也因為業者的成本考量，在車廂中消失了7年。也許是巧合，但《1925》的歌詞中暗示當時這種金錢至上的氛圍，卻在史實中真實左右著這些車掌的命運：無論是至多服務2年的第一、第二期生113名，還是被電氣局放鳥的第三期生56名等等，都成了這個時代的縮影。她們因撙節開支而被推上歷史舞台、也因削減成本而被一度緊急叫停；無論是舞台上演到一半的，還是在台下乾等的，都一同隨著記帳本的翻頁而被迫起身，直到過了好一陣子才又被請進門。
儘管一度中斷了7年，但東京市電女性電車車掌一職在後來得以延續，而這一切的開端正是在1925年：特別是1925年03月21日，也就是東京市電女性電車車掌正式開始服務的一天，同時也是數十年後仍被銘記於心、化作歌曲、被人們持續傳唱下去的一天。
謹紀念今日100週年。
小編/ #CCT 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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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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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職業紹介事務局（1925），《職業紹介公報－第26號》，東京：作者，pp. 14-16。
東京市電氣局（1931），《創業二十年史》，東京：作者，pp. 66-68。
東京市電氣局（1940），《電氣局三十年史》，東京：作者，年表pp. 24-28, 44。
東京都交通局（2012），《東京都交通局100年史》，東京：作者，p. 885。
若林宣（2024），《女子鉄道員と日本近代》，東京：青弓社，pp. 70-78, 88, 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