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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自由之靈II》Ch.2 回憶有價,而她不夠富有④

達歐利 | 2025-03-15 21:00:10 | 巴幣 322 | 人氣 254

連載中自由之靈II:迷霧神殿的計畫
資料夾簡介
他們說,龍早在千年前就從靄靄雪峰上離去。 她受神詛咒的孩子卻告訴她,龍是世上最美麗的生物——

  懷亞特.艾托伯無緣繼承家業,但他沒有因此不滿。

  雖然他後來才知道,他之所以能進入邁爾斯特家、成為雷歐大人的侍童,並非因為對方賞識他的才能、或看好他的未來。純粹是對方找不到其他人選,然後老家出了價。

  但被家族賣掉他並不難過。

  侍童說好聽是「高貴大人的侍從預備」,是體面的職業。其實和一般僕役沒兩樣,還要額外學習禮儀和戰技。他的一天從早晨四刻開始,往往忙到跨日、精疲力竭才能躺上床。

  但生性認份的懷亞特很能適應,因為在艾托伯家他的生活也相去不遠,還常常吃不飽。

  相較窮的需要賣兒子的老家,這裡每餐都有完整的麵包,廚房的桌上擺著培根和乳酪,柔軟多汁的水果可以整顆拿走,還能吃上甜點。木杯沒有扎手的刺或長霉的裂痕,裝的不是熱茶就是酒,就連清水似乎都帶著甘甜。

  他甚至能睡在有暖爐的房間,擁有自己的桌子。所以他很感激。

  只有一件事很困擾。

  每當他回到那座陰暗潮濕、二十年前的崩塌都還沒修好的林間堡壘,總會有從來沒見過的親戚跑到他面前,瞄著他衣領上的邁爾斯特家徽學蛇吐信,然後嘻笑著逼他模仿。

  懷亞特總是一邊在心裡困惑他又不用照顧蛇,一邊認真地嘶嘶叫,換來眾人更令他不明究理的大笑。

  邁爾斯特的家徽上是有一條蛇,而且雖然沒什麼人敢當面提起,私下稱其為「毒蛇」家族的人還不少。由來據說是十幾年前的毒傷事件。

  然而法拉大人一點都不像蛇。

  一頭蓬鬆灰髮,和一張和善的寬闊方臉。這位認真的騎士賞罰分明,對年幼離家的懷亞特很照顧,比給他名字的那個人還像真正的父親,半點能被稱作「毒蛇」的理由都沒有。

  直到他在家族長子的成年禮上,見到真正的邁爾斯特家家主。

  高大瘦削,走路寂靜無聲。穿著一襲黑得像炭塊的織錦外衣,胸前掛著水之女神的百合護符。及肩黑髮覆蓋在瘦削的臉頰上,髮絲下的一對綠眼彷若出神,卻又好似能看穿禮拜堂裡每一個人。

  與甫成年的長子站在一起就像雙胞胎。只是埃內斯.邁爾斯特比起活人更像幽魂。他看也不看懷抱幼女的妻子與次子雷歐納德,逕自走到恭敬行禮的法拉大人身邊,向來觀禮的零星賓客一一致意。

  「他認為我們體內流的不是他的血。」站在七彩的晨光裡,雷歐大人握拳抵在石柱上,全身顫抖,毫不掩飾對父親的憤怒。「真是可笑。拋棄家主職責的渣滓好意思要求別人遵守道德?」

  「雷歐!」

  夫人低聲斥罵,伸手掩住兒子的嘴,然後慌張抬頭。

  幸好埃內斯大人似乎沒聽見。夫人看向剛好抬頭的法拉大人,拍了拍懷中熟睡的女兒,拉著仍忿忿不平的兒子離開廳堂。

  身為侍童的懷亞特理所當然跟了過去。但才踏入通往主宅的廊道,伊薇特夫人就回過身,露出一個滿懷歉意的苦笑。

  「今天比往常還早起,你一定累了吧!下午我約了裁縫師,會比平常更忙碌。你先去廚房用餐、休息一下吧!」

  懷亞特猶豫地看向雷歐。但少年只是瞪著禮拜堂,對他視而不見。

  「艾托伯,你聽到我說的了。」夫人輕咳,溫柔但堅定地點了下頭。懷亞特只好行了禮,快速離去。

  但他放不下心。他從沒見過雷歐這麼激動。「不論如何須隨侍在側」。法拉大人是這麼教導的。所以他沒去廚房,而是繞過噴水池,從廊道有矮牆的一側悄悄接近。

  他先聞到花香,才聽見夫人的聲音,但懷亞特差點沒認出來。因為那個聲音既嚴肅又冷漠,與方才那位溫柔的女子毫不相符。

  「我是怎麼教導你的?雷歐納德?」

  語音剛落就是一記清脆的耳光。懷亞特全身一熱,立刻想跳過矮牆、擋在雷歐身前。但夫人的語調讓他莫名恐懼。嗅著飄散的血味,懷亞特壓低身軀,試著別去聽雷歐的嗚咽。

  「你先把蕾格帶回我房裡。」花香開始帶著酸澀。侍女的腳步隨著泥土的味道遠去。夫人嘆了口氣。「我聰明的孩子當然記得。我不該懷疑你的。」

  雷歐不斷吸氣,像在忍耐著什麼。夫人繼續說著,溫柔得像在安撫深夜驚醒的孩子。

  「但你為什麼要違背和我的約定?面對狡猾的毒蛇就要比他們更狡猾,要藏起你的意圖,讓他們相信你沒有任何威脅,才能在最完美的時機給他們致命一擊。」

  「傑德和那個廢物才不是一夥的!」

  雷歐突然大吼。牆後傳來一連串凌亂的腳步聲,然後矮牆被撞了一下。

  「……他很生氣!說父親不該輕信惡毒的謠言,就這樣冷落我們!他和我約好了,等我成為騎士就能一起守護這個家,保護蕾格和你——」

  「那是騙人的。」

  夫人平靜地述說。雷歐低語了一個「不」字,然後陷入沉默。

  「……我可憐的雷歐納德,」

  花香更近更濃了,懷亞特縮起身體,頭一次期望自己可以長得矮小一點。

  「傑拉爾德和你父親都不擅長魔法,和我們不一樣。他們精通的是欺騙。」

  「誰會繼承家主之位?誰知道如何培育金鈴蘭?他什麼都不告訴你,只把一切告訴傑拉爾德,因為對他來說你什麼都不是。」

  她深呼吸,哀嘆道。牆後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音,以及少年彷彿被悶住的啜泣。

  「只有我才愛你。」



  「大人,我們會帶一些碎片回去報告,剩下的就地燒掉。」衛兵呼喚著,懷亞特才發現他竟然看著黝綠的昂古山脈出了神。「您要確認一下嗎?」

  他點點頭,在衛兵集中起的馬車殘骸邊蹲下。

  爆炸讓結構幾乎全毀,如果不是還剩半個車輪,根本看不出是馬車。飄散的焦味中有股燒熱石頭的味道。懷亞特皺眉,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外側的殘漆就掉了,露出其下黑影般的物體。

  「黑木?」

  「應該不可能?」衛兵遲疑著,用槍托翻開一大段漆黑的木頭。「黑木是很堅固耐用,還耐燃,但數量稀少又貴,拿來做馬車不是瘋了吧?」

  帶著雁尾盔的衛兵容貌清秀,看起來家世良好。聽說許多衛兵會仗著身披雙盾、自認高人一等而倨傲無禮。但至少從他跟著雷歐大人初次來到王都後,這些人都表現出恰如其分的尊敬。但或許也跟他身上的披風顏色有關。

  空氣中還有棉麻、紙張、乳酪的味道。商人說的話不全是假,但黑木馬車實在太怪異了。雷歐輕易放走對方,在熟知其性格的懷亞特看來不太對勁。

  事發當時他並不在場,他只能猜測或許是梅蕾迪斯幫對方求情。雷歐很疼愛妹妹——在他看來是疼愛過頭了——這大概就是原因了。

  雷歐一定希望他就這麼想。

  懷亞特抹了一把木頭,看著幾乎沒有什麼炭灰的手指。

  那時護衛隊離王都還有段距離,連城牆上的旗幟都看不到。懷亞特突然感到襯衣內的橡木枝在發熱,下意識把手扶上劍柄,準備要衝到領隊的雷歐身前。

  但一抬頭只看到他應當保護之人正對著晴朗的天空談笑風生,嘲諷著「亞瑟納的無毛蠢狗連禮儀都不懂」。

  他默默放下抬起的手,看向前方的草原。

  他應該要記得,他的主人已不是眼前這個人了。在那趟不可思議的旅程後,在老伊卡聖堂由雷歐接下、應當牢不可破的誓言,已經轉移到原主人的胞妹,梅蕾迪斯身上了。

  這就是他之所以背誓還能活下來的理由。說出這話的雷歐沒有半分遺憾或憤恨,反而顯得很開心。至今想起那張滿月下的面容,懷亞特還是會不寒而慄。

  橡木枝的熱度不高,表示梅蕾迪斯沒有生命危險,可能只是有點緊張、感覺有危險。身處宅邸應該不會有這種狀況,也就是說,她又偷跑出去了。

  看著馬兒飄揚的鬃毛,懷亞特默默微笑。

  一年前的他肯定會慌張地馬上和雷歐報告。

  但在一起被巨蛛追、被騎士團脅迫、一起喝醉酒——不對,這個只有他——一起面對可怕的魔族後,懷亞特早就明瞭對方已經不是天真、需要保護的小孩子。他只擔心梅蕾迪斯沒跟安娜報備,讓他認真又可憐的女孩擔憂不已。

  回去還是念她一下吧!

  「你怎麼流汗了?」懷亞特還沉浸在回憶中,雷歐突然轉向他,露出微笑。「太陽才剛升起呢!身體不舒服?」

  懷亞特很確定自己沒流汗,但雷歐眼神十分篤定。他退到懷亞特身邊,表情擔憂,眼睛卻是望著他的胸口。

  他只能如實稟告。

  隊伍立刻全速衝刺,就在他們終於看到城牆時,爆炸發生了。

  騎士嘩然,剛才還滿腔怒火的雷歐反而冷靜了下來。他命一人先去偵查,然後要懷亞特繞路去通知衛兵。

  他很想留下來,避免雷歐做過頭,但這道命令合理得找不到點違抗。懷亞特只能盡力催趕坐騎,希望能在一切太過糟糕前趕回來。

  但還是沒趕上。

  等他氣喘吁吁地停下馬,梅蕾迪斯已經被包在披風裡,一臉無奈地坐在雷歐的馬鞍前。

  有著金色波浪捲髮、風度翩翩的騎士,低頭對懷中模樣狼狽的妹妹噓寒問暖。周圍的動靜彷彿都不在他眼裡。如此溫馨的畫面讓衛兵都尷尬地轉身,只敢用眼角餘光偷瞄。

  護衛隊倒是見怪不怪,還有兩個人看著懷亞特攤手苦笑。直到梅蕾迪斯終於看到他,像見到救星般從披風裡伸手猛揮,雷歐才依依不捨地回到騎士的身份。

  感謝老伊卡,背誓的懲罰生不如死,但也揭開了一直以來蒙在雷歐本性外的假象,還解開了洗腦狀態。

  困擾的是,被洗去的記憶不是一次回來。常常是毫無預兆地突然顯現,或接觸到什麼契機才一點一點浮現。

  雷歐似乎認為自己做得完美無瑕,所以在那次攤牌後,從來沒有試著確認他想起了什麼。

  「嗯?」

  焦黑中有什麼在閃著光,懷亞特在衛兵來得及阻止前就伸手去撈,結果立刻燙得把東西甩出去。

  黝黑細長的物體應聲碎裂,發出介於金屬和玻璃間的清脆聲響。他一邊告訴衛兵「沒事」,一邊趨前撿起一塊碎片。

  那是塊玻璃質的碎片。堅硬、銳利、漆黑,幾乎像黑水晶一樣。

  高溫。

  後腦抽痛,血花佔據了視野。撲鼻的藥味和血腥味讓他反胃欲嘔。懷亞特握緊碎片,咬牙不讓情緒浮到臉上。

  現場還有一股他想忽略,卻忽略不了的臭味:肉燒焦的味道。

  他隱約知道剛才的幻覺是來自哪個回憶,但一直不敢認真去想。

  「大人?您受傷了嗎?」

  「我沒事。」他揮揮手,起身,悄悄把碎片塞進腰帶。「大概是鏡片之類的。接下來交給你們了。」

  火焰瞬間吞沒了殘骸,看起來還要燒很久。懷亞特把手按上胸口,感受到橡木細枝宛如心跳的脈動。

  雷歐洗去記憶的時候,大概沒料到會「撞見」他偷聽自己和伊薇特夫人對話的回憶。想到這個自尊甚高的男人當下會有多麼震驚和屈辱,壓在靈魂上的烏雲似乎就驅散了點。

  現在他有更值得效忠的主人了。

  懷亞特翻身上馬,微微一笑,踏上通往城門的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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