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壹、九乘二十八崆的地獄(上)
這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老實說,要不是曾經親眼所見才知道後來的死無對證。而後來面對兩位友人下場雖然亦與死無對證相去不遠,彷彿兩者存在呼應,但最主要還是我沒有那種忠於謎團及情義的熱情、熱血、重視還有執著。擁有富足的一切,什麼都不缺的我竟不如兩名友人願意為了某種事物捨棄所有的勇氣。
不……實際上我不確定那件事,那天在那座民間俗稱常造成人車傷亡的詭異,充斥許多意外死亡的亡靈,等待下一名替代者的冤靈,多發詭異現象、事件,瀰漫霧霾,甚至出現鬼打牆幻境困住過路人的地方,所遇到的那棟建築物,以及裡面所存在的「物品」是否真和友人的下場有直接關聯。
然而,只要是人就會知道那樣的物品是不可碰觸或是傾注意念跟心願的。
對待邪門的東西,生物絕對會本能的抗拒跟遠離的,何況是出現在那種地點、那種環境,那座當天只出現在我們眼中一次就消失的詭異建築物中。
除非是有意識或無意識的踏入。為了某種目的面對「條件交換」在所不惜的勇氣。好聽點是勇氣,難聽點是愚蠢。
不過所謂的勇氣不正是拋棄思考跟理性的一種愚蠢嗎?將一切交給無法掌控的超自然做決定的魯莽,也像形同不負責任的選擇。
所以這三十幾年來我確實承認自己膽小,但還是不認為自己毫無情義的拋棄了朋友。
說真的,或許我也慶幸自己是聰明人,正因如此,那棟建築物又或是住在裡面的東西發現無法使我這種人上鉤後,自然而然的從我眼前消失。其實在其他與友人存有同樣「念頭」的人,上山經過那裡時仍會撞見它。
然後有意、無意,就此踏入對方設下的陷阱,見到那專為自己而設和開啟的「小型地獄」。
最終在條件交換制約中,根本也不知道自己付出什麼,放在是否對等的天秤上,靈魂被帶入地獄,於現實中橫死、慘死等等。
那些人一開始會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這種下場嗎?肯定是知道的吧?所謂付出一切勇氣的覺悟跟一體兩面的愚蠢不就是這樣嗎?
可是如果他們像我一樣在現實世界裡置身在沒有煩惱也不缺什麼的「天堂」,應該就不會自願接受鬼神精靈的蠱惑,跳入地獄,只求能夠意外換取進入天堂的僥倖門票。
而我,也不過是僥倖逃過一劫,晚一點就會在大地獄裡和他們重新團聚,這一生自願沉淪在紙醉金迷虛假天堂,連愚蠢的勇氣都沒有,吸吮天生擁有的富足奶水,隨時間淡忘友人的爛人罷了。
被豢養於現實偽裝成「天堂」的白色豪宅中的墮落豬隻。
我所在的地方,就像那棟消失於詭異山岳,那天所見,裡面住著虎視眈眈生者靈魂邪魅的白色「廟堂」一樣。
那是一棟純白色建築,它坐落山道一處向山彎角的空地上。
當天我與兩名友人以及其中友人乙的女友共乘我家的車上了這座人們口中充斥幽靈鬼怪、詭異事件,位於兩個縣市交界處的山。
事實上,對於這座山我們並不陌生。由於居住地距離它不算遠,因此即便此山外界傳得如何如何,在我眼中就像進出自家廚房一樣,更遑論去過那裡的次數。
在大學時期取得汽車駕照後,我便經常開著老爸的車上學,不然就是遊蕩在燈紅酒綠的市區。而既然有車也愛開車,性格浪蕩又沒人管的我,當時亦迷上跑山。每當晚上或假日無事,就喜歡上去跑個幾圈,也因而認識不少車友。儘管較多是屬於吃喝玩樂的那種。
雖然大多時候是開車上山,有時興致來了我也會約三五好友爬個山,算是運動練練身體,但我想主要還是比較喜歡跟人混在一起的感覺。
可能一直都是獨子的關係,不可否認我從小就受盡父母寵愛。然而家大業大、雙親無暇,我經常是一個人度過許多時光,久而久之我也就養成自己找樂子、結交朋友的習慣。這次與我一起上山的三人,除了友人甲是我的國中同學,其餘兩人正是跑山中認識的。
有一個富二代就是能一起享受吃喝玩樂,身旁的人跟著雞犬升天──記得與我認識最久的友人甲經常口吐這句話,當時養尊處優的我自然是不在意身邊的人說些什麼。
畢竟絕大多也是誇獎,講難聽就是阿諛奉承的話。反正老子朋友多,頂多就和不喜歡的對象來往,對我而言連少一塊肉都稱不上。年輕的我認為這就是大器,所以在不少飯局跟酒肉場合雖然不到揮金如土,有時仍會不知節制。
我想大概是還是有個嚴父不時會對我斥責的關係吧?以至於儘管浪蕩不拘,至少沒有做過任何犯罪犯法的事。而爸媽通常也會看我沒犯太過分的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回到主題,當天我就和其他三人共乘我家的老賓士車上山。
這天實在是天氣不錯加上閒到不行,約莫下午左右我就開車去接事先聯絡的三人,馬上進入九彎十八拐的兜風之旅。
此座山的山路彎拐蜿蜒多變,這點也常是人們用來對它的代稱。「魔鬼山路」、「靈異公路」等等層出不窮。也是有人猜測應該是山道險惡才會造成許多的車禍傷亡意外,而非有什麼鬼魂作祟、鬼打牆、抓交替所致。
只不過,既然有許多的車禍傷亡,自然無法和超自然現象和冤魂這類的事物脫鉤,所以時至今日上面提到那些讓其變成恐怖地帶的元素,恐怕往後一百年內都不會消除。除非突然某天在山裡發現飛碟或不明設施建築,才可能將它稍微導向科幻傳說一些。
而那天,我們確實就在那個彎角看到了一棟白色不明建築,還以為會就此見證傳說的轉型。
如前面所說,這座山我們可說是再熟悉不過,因此行駛彎拐過程中會見到什麼也幾乎如考古題般,沿路風景早背誦烙印於腦海中了。
所以我們很確定那個彎角之前是空無一物的。
「這裡之前有這棟房子嗎?」
坐在副駕駛座的友人甲是最先發現白色建築的人,因為他的話,我們所有人跟著轉移注意力,接著車子駛入那座過往再熟悉不過,理應只有雜草跟石頭的砂石地平台。
我們幾人用記憶和對話更加確認這裡之前的確沒那座鬼東西後,便被激發起強烈好奇心紛紛下車。
當時沒有多少人車經過,大概疾駛而過的人也不會對我們奇怪的行徑感到在意吧?不過現在想想,若是有人注意到我們的行徑,眼中很可能就是幾名年輕人怪異的朝該處山壁徑直走去。那棟白色建築說不定從頭到尾只有我們看見,它也只想讓我們看見。
白屋從遠處看就像一塊掉在彎角空地上的豆腐,沒有到全然的白,但唐突出現著實詭異無比,大膽的我們隨著距離拉近逐漸看清它的細節。
近看可以發現它是一棟全部由混泥土建成的平房。只不過比起平房它更像某種軍事設施或營舍,外牆、屋頂、窗戶、門口全部一體成形,沒有任何接縫。換句話說,它沒有任何窗戶或門扉,就像一張張開雙眼和嘴巴趴伏地上,頂上無毛的山岳巨型人臉。
走到白屋前面的我們再次面面相覷,儘管是太陽仍高掛的炎熱午後,卻有股透心涼自腳底竄上全身,許是心理作用或是地處山風下落處所致。這時走在最前面的友人甲突然出聲轉換了詭異冰冷的氣氛。
「該不會是廁所吧?」
「幹!可能喔!突然在這裡蓋間廁所也是理所當然吧?風景區不是常看到?」
「可是你們不是說幾天前沒有這個嗎?」
「蓋一座廁所是需要幾天啦!廁所也不用特地裝門窗啊!進去看不就知道了?」
就這樣,我們一邊打打鬧鬧的走入白屋,可是裡面哪有想像中的大小便間,裡面什麼都沒有。就如這裡一開始一樣,空空如也。
不過我也馬上注意到屋子裡面的地跟外頭有所不同。外面是長著雜草的砂石地,裡面卻舖滿了不合時宜的楓紅落葉、樹木斷肢,全部交疊在最底下的泥土層上,以至於才剛踩進屋內就感覺到下面土壤的柔軟。
馬上友人乙和剛才擔心受怕的其女友也注意到了,只有友人甲好像被什麼東西吸引,還不斷的往裡面走。
「喂!等一下,你要去哪裡啊?」
白屋不算上腳底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放眼望去裡面確實什麼都沒有,空間面積約莫十坪,因此我對為何友人一直朝前面的牆,猶如看到價值連城寶物,拱著背還一邊踏著小心翼翼的步伐前進納悶無比。在這氣氛再度詭異之時,我對行動詭譎的他連喊了好幾聲。
我不確定當時他是否就已經受到蠱惑或是中邪,過程中他還是有停頓下來,不然就是回過頭看我們幾眼,此時我才發現對方眼窩、雙頰凹陷,臉色蒼白、手腳枯瘦,活脫脫不像同齡的吸毒者。
瞬間一股雖然我跟他從國中認識到現在,其實在許多地方對他仍然一無所知的陌生感襲上心頭。
這感覺附加些許愧疚蓋過腳下帶來的詭異,隨即我上前抓到對方肩膀,這時才看清楚那令他著魔的物品。
那是一尊身長大概二十公分左右,左手比著像是蓮花印的手勢,右手持一支金色錫杖,全身黑金色調,身穿古代東方服飾,頭髮、鬢髮、長鬚及胸,雙眼瞇得細長、臉上露出微笑,看似常見土地公神明的神像。
「神像?這個地方有神像?你趕快給我丟掉!」
疑惑、詫異,隨後是驚覺與恐懼襲來,再看一眼腳下踩著什麼的我趕緊要友人把那尊他已經捧在手上的詭異神像給丟了。
顯然這棟突然出現有如人臉的白色建築,空空如也的裡面卻有一地枯枝落葉,外加一尊疑似被遺棄的黑色神像根本不自然,更像是早就設好的局,等著獵物跳進去一樣。
危機感促使我抓住友人的手,可是不管我怎麼喊罵,想要藉由自己的力氣搶過或甩掉他手上的神像,那東西就像黏在友人手裡聞風不動。
不,是拿到他的人像是套上魔戒般,捨不得將它從懷中拿開。
友人甲不是被附身就是走火入魔了。
終於,見到我歇斯底里的舉措,友人乙和他的女友也加入了這場已經不知道是要把神像從對方手中甩下來還是搶奪的行列,過程中我亦閃過這樣的自我懷疑。
可是看似瘦弱的當事者全身竟像是吃了禁藥的運動選手根本牢不可破。
而就當一切僵持不下,突然一陣怪風颳來,落葉與樹枝打在我們所有人身上,這時我注意到原本該是艷陽高照的午後,外頭不知為何已經變成夕陽西下的光景。
白屋裡面的時空顯然與此刻正常世界不同,見此,煩躁與焦躁同時催促我腎上腺素的分泌,決定改變讓友人甲丟下神像的策略,轉為偕同其他兩人先把對方拖出屋子再說。
期間就連腳下的土也刮到身上來,狂風呼嘯程度已經來到颱風天的等級,身邊除了聽聞友人的尖叫、怒吼,還有像是來自地獄鬼怪的狂嚎。
鬼哭神號,對!那一定是鬼哭神號。這棟白屋從一開始就是陷阱,裡頭坐鎮了一尊或是無數的鬼神,等待活人踏入成為獻計的肥肉,最後祂們會連同這棟房子將我們帶回地獄。
即將被帶走的念頭於混亂中占滿我的思緒,等到我重新恢復力氣跟神志時,已經和其他三人仰躺在原本的空地上,眼中是刺眼無比的午後豔陽,耳中是呼嘯而過的山道車輛聲,鼻息有雜草夾雜碎石的味道,體感是汗水和衣服沾黏在一起的不適。
而友人甲呢?只見他仍死死抱著那尊神像連頭都不願抬起,無計可施的我們最後決定先下山再來討論如何解決。
下山前我又回望本該空無一物的地方,遺憾的是那棟「白色地獄」就像在嘲諷我一樣,自始自終突兀且安靜的柠立在那。
彷彿剛才的一切不過是我們人類自導自演的鬧劇。
但,這只是鬧劇的開端。
-----------------------
相關短篇:《搔耳》肆拾壹、六十乘二十公分的地獄,短篇連結又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