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山林間的風帶著水氣，吹過一座殘破的石屋。屋裡有一小堆柴火燃燒著，火光跳動邊發出必剝必剝的聲音；火堆映著金寶粗糙的臉。他看著火上的大鍋沸騰著邊冒著大大的泡，不知道在煮著什麼，只拿隻大湯勺不停翻動著，正宇盤腿坐在一旁，手裡握著一隻木湯匙，眼睛死死的地盯著湯鍋。
「大寶，你說你在熬肉湯，我怎麼一點肉味都沒聞到？」正宇聲音沙啞，一聽就知道了無生氣，勉強撐起身體往湯鍋爬去，鼻子邊在空氣中嗅了嗅，卻什麼味道都沒聞到。兩人已經十天沒吃過像樣的東西，逃亡的路上只靠挖的地瓜跟偷來的白蘿蔔勉強撐著。
「再熬一會，豬肉得熬到軟透才好入口。」金寶低頭攪鍋，語氣平靜到讓正宇知道湯鍋裡根本沒肉。金寶把湯杓從鍋裡移出，動作慢而穩，彷彿這鍋熱湯是他此刻唯一能掌控的事物。
正宇總算爬到鍋邊，不用撈都知道，湯鍋清可見底，只有一隻短小的雞翅骨漂在水面上。
火光下，兩人的臉頰凹陷，滿是風霜的痕跡，金寶以前是村裡的屠戶兼外燴師傅，除了會殺豬外，做豬肉更是一絕，只要是有關豬的料理，問金寶就對了。
鄉下窮，要吃得上肉算是難得，肉都給城裡人買去了，偶爾有多的豬下水，金寶總愛在自家小院燒柴火、架個小灶，燉上一鍋下水湯，肉香混著老薑跟青蔥的氣味，能飄過半個村子。
正宇是他鄰居，瘦得像根竹竿，成天不務正業，一有機會蹭吃蹭喝，總是邊吃邊嚷著還要吃更多。大寶總笑著回：「下水嘛，管飽管夠，你都來吃幾趟了？還這麼瘦？」
那時的日子簡單，村裡人互相幫助，日子雖苦但平靜。可半年前，官兵來了，說山裡藏著叛黨，要搜山、要查村，還要看啥工作證明。金寶跟正宇活了大半輩子，還不知道工作要帶著證明，大家不是佃農、就是苦力，哪來這摩多磨人的規矩？
聽說給林員外種水稻的老蔡，沒辦法按時上繳糧稅，林員外告發老蔡一家是賊，偷了幾件皮襖子跟官銀，被官兵打斷手腳，聽說老蔡半死不活了，家家戶戶都怕惹禍上身。
金寶原想帶著幾位兄弟想上衙門給縣令告狀；正宇怕事，更怕哪天自己也被當是判黨給人栽贓了，一直不住勸著金寶。
只是現在沒了糧食，兄弟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他倆，躲在這破屋裡，靠一鍋「肉湯」吊命。
「你還記得我那鍋豬下水不？」金寶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他舀起一碗湯，吹了吹，遞給小宇。
「記得啊，豬心、豬舌熬久了真是軟嫩無比、豬腸燉到入口就散，唉！吃不到就甭提了！」正宇接過勺子，勉強笑了一下，「現在想想，那味道像做夢一般。」
正宇喝了一口，淡得像水，腦中拼命想著下水湯的味道，試圖催眠自己，但在舌尖打轉，永遠是含在嘴裡的那口熱水。他心裡一陣酸澀，不是因為湯無味，而是那股下水湯的記憶已太遠，遠得像上輩子的事。
金寶沒接話，也幫自己添了一碗，又繼續攪鍋。他腦子裡翻著舊事，想起村子燒起來那天，他拿著剁刀跑出來要跟官兵拼命，卻救不了任何人。
那刀在逃命時丟了，在這石屋用著破鍋熬湯，連鹽都是從死去的兄弟包袱裡翻出來的。金寶不擅打鬥，但做飯是他僅剩的執念——只要還活著，他們就沒輸。
「正宇，你說人為啥要吃飯？」金寶把碗放在一邊，盯著騰騰的熱氣，眼神有點渙散。
「啥？當然是活下去啊！」正宇愣了一下，「活下去……」金寶喃喃，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可我真不知道……」
「啥？當然是活下去啊！」正宇愣了一下，「活下去……」金寶喃喃，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可我真不知道……」
話沒說完，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雜亂而急促。金寶跟正宇同時僵住，對視一眼，心沉了下去。沒等他們起身，門被踹開，一群官兵衝進來，刀光映著火光，晃得人眼花。領頭的軍官掃了眼鍋，冷笑：「還挺會享受，叛黨也有心思煮飯？」
金寶想抓起身反抗，卻被一腳踢翻，正宇要護著他，怯懦道：「官老爺們長命百歲，請留咱們呢…一條小命…」可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正宇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鍋被踢倒，湯潑了一地，火堆滋滋響著熄滅。
軍官蹲下來，拍拍金寶的臉：「你們的命是老子的！這鍋湯，你們做鬼後喝去吧！」他站起身，揮手命人把倆人攆出去。
拖出去時，金寶瞥了眼地上的湯，早已被地板吸收，黑乎乎一片，像村子燒焦的殘跡。他心裡沒啥恨，只覺得空空的——那鍋下水湯的香味，終究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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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有點古風（或是白話文剛啟蒙嗎？）這種書寫感覺是我最喜歡的，感覺又離金庸大師更近一點，
雖然金庸系列的武俠小說一看再看，但是只要一段時間沒看，
就又想拿出來複習，今天剛好去華山看了百年金庸。
「百年金庸 無盡江湖」特展（上面是超連結，免費看展唷）
小試身手，寫了篇這樣的短篇小說，
如果還有機會，我還是會做這樣的嘗試。
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