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離別
兩人約定的地方仍是那片林子。這裡偏僻隱密，平常不會有人來。
吉爾提早到，站在樹下等著。抬頭望一眼月亮，心想：今晚的月光很美‧‧‧多希望莫瑞先生也能看見‧‧‧
「你提早到了。」黛芙妮的聲音。
她從吉爾身後的樹叢走出來，看樣子，她比吉爾更早到，躲在一旁的樹叢後，「你為什麼要戴莫瑞先生的面具？」
吉爾不答，心想：那當然是因為‧‧‧莫瑞先生不希望妳見到我‧‧‧
黛芙妮嘆了口氣，「直到此刻，你仍要騙我嗎？拿下面具吧，吉爾。雖然我曾見過你，但‧‧‧我還是想從這個距離親眼見你‧‧‧」讓我看看吧！那張令我魂牽夢縈的臉，那張讓我有生存動力的臉‧‧‧
「妳見過我？」
黛芙妮點頭，「我常去看你的豎琴演奏。」
「是嗎‧‧‧」看來莫瑞先生多慮了，黛芙妮小姐早已見過我。
想到這，吉爾放心的將面具取下。
黛芙妮從未這麼近距離見吉爾。黛芙妮看著這張近乎完美的臉，月光照耀下，它比平常更美，這張臉曾給自己工作的動力，也曾成為她夜晚睡不著覺的主因。那是張包含多少美麗綺思的臉，此刻，它仍是完美無瑕的呈現在眼前，它看著甚至比平常更美，卻是那麼使人心碎。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見他的場景，一樣是在樹叢秘密幽會，一樣是在柔和月光灑下的晴朗夜晚，他比她想得更完美，然而，這些都使她更心痛。她萬萬沒想到，彼此會是以這樣的立場見面。
黛芙妮看著吉爾，百感交集，默默留下淚來。
「妳‧‧‧」吉爾哪裡懂黛芙妮這複雜的情緒，更不懂為什麼一取下面具她就對著自己哭。
黛芙妮搖頭，拭了拭淚。她定睛凝視這張臉，是那麼的美，那麼使她心碎‧‧‧
吉爾：「黛芙妮小姐說要見我，是為了信的事？妳昨天怎麼沒出現？」
黛芙妮：「我昨日才知道，信中人不是你。」
吉爾：「我？難道妳一直以為與妳通信的人是我？怎麼會呢？信上並未署名‧‧‧」
黛芙妮：「就是因為信上未署名，我才以為是你‧‧‧有次你來送信，碰巧被我看見了‧‧‧」且我見過你的字，確實與信上的字跡相同。
吉爾一驚，心想：怎麼會‧‧‧每次送信我都是挑無人的時候，並四下查看過的‧‧‧且據莫瑞先生所言，當時是黛芙妮小姐的工作時段吧？難道還是疏忽了？
他並不知道，那次被黛芙妮看見時，她竟會「埋伏」在自家一旁。
黛芙妮：「昨天白天我遇見你的朋友，他跟我說‧‧‧說一直以來，你都替莫瑞先生寫信、送信，信裡的人是‧‧‧是‧‧‧莫瑞先生‧‧‧不是你‧‧‧」
吉爾：「我的朋友？柴克？」
吉爾並未將莫瑞先生的事告訴任何人，唯獨第一次與莫瑞先生相遇時也在場的柴克。柴克在一旁看吉爾跟莫瑞先生學豎琴時，就知道信的事了。
黛芙妮點頭，「當時我聽他這麼說，簡直不敢相信‧‧‧雖然他的樣子不像在騙人‧‧‧但我還是想親自確認‧‧‧因此，昨晚我還是來了‧‧‧」
吉爾驚問：「昨晚妳有來？」
黛芙妮點頭，「我悄悄的來，沒讓你們發現。」
吉爾心想：莫瑞先生看不見，聽力反而更敏銳，怎麼會沒發現黛芙妮小姐‧‧‧啊，一定是莫瑞先生想著要見黛芙妮小姐，心情激動異常，才會沒察覺‧‧‧「為什麼妳要躲起來？莫瑞先生是那麼的想見妳‧‧‧從信上我知道，妳想見面的心，與莫瑞先生一樣迫切。」
「那是因為我以為信裡的人是你！」黛芙妮哭喊，她覺得心痛欲裂。
「是不是我有這麼重要嗎？」吉爾似乎不能理解，「妳喜歡的是信裡的人吧？」
「我一直都把對象當成是你在寫，我愛的人是你‧‧‧」
「不，我倆根本是陌生人，妳愛的是與妳通信之人，並不是我。為什麼妳昨晚有來，卻不現身？」
「我想親自確認真相‧‧‧因此躲在一旁偷聽你們說話‧‧‧之後‧‧‧我看見莫瑞先生將面具取下的樣子，我的天啊！見過那張臉誰還敢出現？太恐怖了‧‧‧想到就令我作嘔‧‧‧」黛芙妮驚懼的模樣，說明她不願回想昨日之事。
吉爾心下一沉：這反應果然與一般人無異‧‧‧唉‧‧‧本想黛芙妮小姐與莫瑞先生心意相通，便不會害怕他的長相‧‧‧看來‧‧‧還是沒辦法嗎？
黛芙妮：「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和莫瑞先生一起騙我‧‧‧」
吉爾搖頭，「我們沒有要騙妳。莫瑞先生因為自己的長相受了很多苦，因此一直對自己的長相沒自信，他喜歡妳，卻不敢讓妳知道他是誰，才一直偷偷寫信給妳，想藉由這種方式與妳交流。莫瑞先生看不見，無法寫信、讀信，一直以來，都是他以口述的方式再由我來替他執筆，並將寫好的信送至妳家。不過，每日的玫瑰都是莫瑞先生親手摘的，雖然他看不見，仍是堅持自己摘，他要親自去觸摸那朵玫瑰的樣子，親自聞它的芬芳，他要親自確認那朵玫瑰是為妳而開。妳知道莫瑞先生住在對街吧？與妳工作的地方有些距離，但莫瑞先生仍願意每日天還未亮就起床，一步步走至妳工作的餐廳，全為了妳，縱使他看不見，他也想聽一聽妳的聲音，與妳說上一會兒話‧‧‧我想，對莫瑞先生而言，最快樂的事，就是至餐廳與妳相見‧‧‧妳還記得妳被餐廳店長懲罰留下來打掃那幾天嗎？那幾天夜晚我在餐廳附近都有豎琴演奏，這都是莫瑞先生希望我這麼做的，他知道妳害怕黑夜，也害怕一個人，才要我在附近演奏，讓妳打掃時，能一邊聽著琴聲，他要我用琴聲陪妳啊！莫瑞先生怕妳知道追求者是他會將妳嚇壞，才想先透過通信看你倆適不適合‧‧‧我看你們通信狀況十分順利，妳又執意要見面，莫瑞先生才決定鼓起勇氣以真面目現身‧‧‧沒想到‧‧‧還是將妳嚇跑了‧‧‧」
黛芙妮：「通信順利也是因為我以為是你‧‧‧若不是你‧‧‧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吉爾：「怎麼會呢？妳愛的是說出信裡那些話的人吧？妳愛的是他的思想、他的價值觀、他的靈魂。」
黛芙妮搖頭，「我愛的人是你啊！吉爾！」
吉爾搖頭，「妳根本不認識我，又怎能說妳愛我呢？」妳愛的是我的臉，而非我的人‧‧‧就跟其他人一樣‧‧‧
黛芙妮：「莫瑞先生跟我只是尋常顧客與餐廳服務生的關係，他又是何時喜歡上我的？他又怎能說愛我？」
吉爾：「莫瑞先生曾說，他剛到月桂鎮時，鎮民們看他古怪，都不敢接近他，唯獨妳不怕他，總是親切熱心的與他打招呼、替他送上熱騰騰的咖啡‧‧‧他喜歡去妳們店裡，不為了店裡的料理，只為了能靜靜坐在店裡一隅，聽著妳與他人的談笑聲，或是和妳說上一會兒話，他就心滿意足了。」
「太荒謬了！」黛芙妮失笑，「他是客人，我是服務生，理應要對他好，誰叫他這樣‧‧‧自作多情‧‧‧」
「愛情可能都是發生在這些微小事物之間吧，」吉爾語氣平和，「早在你意識到之前，它已悄悄降臨。黛芙妮小姐，妳是這個鎮上第一個讓莫瑞先生感到溫情的人，而這一點，足以使他對妳傾心。」
黛芙妮知道鎮上許多客人是衝著她才來光顧餐廳的─那也是她免於被開除的秘密。他們愛她的甜美、她的笑，卻從未真的為她做過什麼。但莫瑞先生從未見過自己，她只存在他的想像裡，光是這樣，就足以使他堅持半年每日摘花寫信給她，看來莫瑞先生對自己實在用情頗深。想到這裡雖然很感動，但憶起昨日莫瑞先生那張恐怖的臉，黛芙妮不禁打了一陣冷顫，嘆道：「現在怎麼辦？我知道信中人是莫瑞先生了‧‧‧我不可能會愛他‧‧‧你要跟他說嗎？」
吉爾一驚，「妳不試試看嗎？我從信裡看出來，妳很喜歡莫瑞先生‧‧‧」
黛芙妮搖頭，「不可能‧‧‧我怎麼會愛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曾愛過。怎麼這麼殘忍？你要我愛上一個從未蒙面之人，全憑想像去勾勒出他的模樣？」
吉爾：「莫瑞先生便是這樣，而且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妳的模樣。我並沒有要妳愛他，只是想請妳給他一個與妳見面的機會，讓他能以真面目見妳，好好的說上一會兒話，看在他為妳做了這麼多的份上‧‧‧他可是用生命在愛妳啊！」
黛芙妮搖頭，「不用了‧‧‧我們倆是不會有結果的‧‧‧」
看黛芙妮說得那麼斬釘截鐵，吉爾心一沉，心想：兩個人在信上是那麼心意相通，看來是那麼美好契合‧‧‧信上的山盟海誓卻全會因為一張臉而打破嗎？
黛芙妮平復呼吸後，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我今日約你來，只是想跟你說清楚，你們不要再聯繫我了，我要離開月桂鎮了。」
吉爾一呆，「什麼？是‧‧‧是因為莫瑞先生嗎？」
黛芙妮搖頭，「不‧‧‧是因為我自己‧‧‧」她本想著很快就要跟著吉爾一起到城市發展，沒想到，這夢已隨著信中人的出現粉碎了。她要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並斬斷這令她心碎又害怕的戀情。雖然一樣是去城市，心境卻已大不相同。
吉爾忙問：「妳什麼時候要走？」
黛芙妮只說：「很快‧‧‧」
挽留我吧！只要你說一個字挽留我，我就留下來！前提是要因你而留下‧‧‧
吉爾似乎看不出黛芙妮眼裡的期盼，「離開之前，妳能再與莫瑞先生見一面嗎？」
黛芙妮聽了，整顆心都沉了下去：直到最後‧‧‧你還是在提莫瑞先生嗎‧‧‧
吉爾：「本來我不想講的，但迫於事態危急‧‧‧莫瑞先生近日身體越來越差了，使得他漸漸不能彈豎琴，妳還記得他曾在信裡提到，越來越不能彈琴了嗎？是因為他生病了。當時妳問為什麼，他沒告訴妳，為的是不想讓妳擔心。昨晚又在大雨中淋了一會兒，只怕會更加重病情‧‧‧我希望妳能去看他一眼，使他心情好一點，或許能使病情好轉‧‧‧一開始未說，是不想讓妳覺得我以莫瑞先生的病情要脅妳去看他，但既然妳不久後就要離開了，我希望妳能去見他最後一面，」吉爾向黛芙妮鞠躬行禮，「拜託妳了！」
黛芙妮看著吉爾這副惹人憐愛的模樣，心想：你何必這副模樣？你知道不管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願意，就算要我的命，又何嘗不可呢？但，為什麼你這副模樣求的卻是別人的事？
黛芙妮噙著淚狠心說：「我不會見他的‧‧‧我不想再與你們有任何瓜葛‧‧‧請你們之後，別再來找我！」
「至少讓他有機會跟妳道別吧？」吉爾難過，「就連一面妳也不肯見他嗎？他為了這段感情，實是傾注所有‧‧‧」
黛芙妮搖頭，看著吉爾。他這一副殷勤懇切的模樣，就算要跟她索取全世界只怕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這張俊臉，恐怕是最後一次見了吧‧‧‧
黛芙妮伸手輕觸吉爾的臉龐，輕聲問：「你能吻我嗎？吉爾？」
拜託你了！這我幻想過多少次的場景‧‧‧我最美的夢‧‧‧
月光下的黛芙妮楚楚可憐，這副模樣要求取任何事，誰能拒絕？然而她這副模樣在吉爾眼中似乎不見效果，眼前男子不為所動。
吉爾一愣，輕巧躲開她觸著自己臉龐的手，「對不起，我做不到。」
黛芙妮輕笑，「我想也是‧‧‧」
她這一笑飽含多少絕望與心碎，看起來是那麼的孤寂落寞。
黛芙妮轉身離開。
再見了，我的夢‧‧‧我的愛‧‧‧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