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悄悄地爬進夏目的被子裡,以很輕的力道,把夏目包在懷裡,「我也時常在夜裡尤感寂寞……當貴志君認不得我時,那種失落的心情便格外明顯。」夏目聞言,心裡竟感到震顫,惆悵,瞬間與田沼共情──自己對田沼而言是重要的人。田沼對他而言,也是重要的人。他忘了田沼,這很過份。即使如此,田沼卻還是願意像這樣擁抱他,令他汲取體溫,使他不再寂寞。「かなめ(要)君……」夏目又喊了一次那深深烙印在回憶中,最熟悉的名字。
《你的溫度》
北本跟西村總是圍繞在夏目的身邊──這就是田沼對他們兩人的印象。
秋天的通學路上,隨著無情的商風颳捲,落了黃葉滿地。
「都說了,是咖哩麵包比較好吃!」
「炒麵麵包才對,我是炒麵派的。」
來來去去、風塵僕僕的生徒們都穿著風衣或是外套。
在零零落落的學生之中,有一個三人的團體特別顯眼,前面的兩個人一邊打鬧,一邊行走。
後面的那個人,則是放空般,緩緩地走著。
與其說北本跟西村像是夏目的跟班,倒不如說,夏目更像是他們兩個的跟班,雖然總是走在並肩齊行的兩人後面,形成一種疏離感,這個三人組合卻從來沒被打散過,有時笹田會加入,形成四人的組合。
「呦,夏目君!」
──就像現在一樣。笹田從後頭揮著手,若無其事地加入,走到夏目身邊。
「呦。」
夏目看起來好像對笹田很沒辦法的樣子,露出些微的苦笑,但還是跟笹田很日常地聊起瑣事。
如此的正常,再自然也不過了,自己卻只能從旁邊靜靜的看著,無法加入這個圈子……
雖說笹田偶而能成為自己跟夏目之間的共同點。幫夏目從笹田的手掌心之中脫困,幾乎成為夏目與田沼之間少有的默契,至於第二個默契,則是在他家裡才能看見的那座小池塘。
……會倒映在天花板的水池,還有水池中的鯉魚。
只可惜,那座自己饒富興趣的水池,其中的奧秘只有夏目同學一個人能看見。
憶此,田沼不由感覺自己與夏目的距離又拉大了些。
是因為自己在別班,所以不能輕易地接近夏目嗎?可是多軌比自己還晚認識夏目,卻已經與夏目更熟稔,這又是為什麼?因為自己是個男孩子的緣故嗎?
不,不該是這樣的。
話說回來,先前有在學校看見那位大人氣的明星,名取周一。
本來,田沼君並不能理解,為何像他這樣的大人氣者,居然會出現在校園之中?
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曾在街道上看見他和夏目並肩齊行,兩人之間相處時,模樣很親暱,此事還在村裡的女孩子之間掀起一陣不小的旋風。
夏目究竟是何時認識了這樣的大明星呢?
同樣是男子同士,很顯然的,那位名取先生與夏目卻更加親密。如果是笨拙的自己,就無法做到相同的事情呢。
抱著苦惱的心情,自認為「不器用」的田沼,一路跟隨在夏目身後的不遠處。
自原先有很多生徒的放課路,一直走過橋。
首先是笹田走了,接下來是北本跟西村。
隨著路線的分歧,朋友們一個個道別。這樣的場景,雖然每天都在重複,卻不能說並不寂寥。
夏目跟北本、西村揮手道別,逕自走向往藤原家的路途。
『夏目君好像沒有注意到我。』
抱著這樣慶幸的心情,田沼也知道自己有點陰沉,可他始終沒找到一個自認為好的時機,上前去跟夏目搭話。
『這樣子忽然衝上去是不行的,夏目同學一定會覺得我在跟蹤他……其實我只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跟他說話罷了。』
站在牆角搔搔臉頰,田沼有些困窘,不知當如何是好,整個人陷入陰影中。
「貴志君!你回來啦。」
「我回來了。」
『貴志君……嗎?真想那樣叫他。』
『對我來說,真像是夢想中才能叫喚出來的親暱稱呼。』
就在田沼從後頭看著夏目側臉的笑顏,兀自心想之時,從腳邊傳來一聲叫喚。「喂,小鬼,你來啦!」
田沼低頭一看,「貓貓老師?」
「嗯……?」
貓咪老師聽了覺得怪怪的,可是也沒糾正他,只是在田沼腳邊轉來轉去,嘴上還咬著一根胖胖的、形狀像逗貓棒的蘆葦,帶著一貫的笑意,用賊溜溜的兩隻大眼打量著他。「你怎麼躲在這邊?要找夏目的話就去啊。喂--夏目!」
「別這樣……你也別在藤原太太面前說人話啊。」
田沼突然間覺得丟臉死了。貓咪老師跳了出去,田沼連忙跟上,想把貓咪老師抱到懷裡,然後摀住他的嘴。
「啊啦啦,是貴志君的友人嗎?」
沒想到竟然讓還沒關門的塔子看見。
「田沼君?」
夏目見到他,先是微微的驚訝,接著對他報以一個淡淡的微笑,「難得看到你來,有什麼事嗎?」
貓咪老師跳到夏目的肩膀上,靠在他的耳朵邊,說:「把客人晾在外頭成何體統?笨蛋夏目。」
「啊,對,上次才參觀過你的房間,不嫌棄的話,也上來坐一坐吧。」
「好、好的。」
若無其事的夏目根本無法體會,當下聽到這句話的田沼,心裡有多激動,他又是多麼努力壓抑住情緒,才不會讓表情暴露出心思。
塔子笑瞇瞇的,「能招待貴志君的友人,真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你是田沼同學對吧?貴志君,快點帶他到樓上,我來準備茶水和茶點。」
「好的,塔子阿姨!」
夏目鐵定很愛護目前照顧他的藤原夫婦,這點從夏目有點生澀又謹慎的答話,還有他臉上微微的紅暈就能看出來,這讓田沼很羨慕--羨慕夏目君和藤原夫婦有這樣的羈絆。
『我既看不見妖怪,又無法很主動積極地靠近夏目同學,這樣的我,能和他有什麼樣的羈絆?他能瞭解我對他的這份心情嗎?』
……
跟在夏目的身後,一步一步踩著木階梯,慢慢地走上去。雖然是很短的距離,但田沼一路上想了很多的事情,心情也變得複雜。對此,夏目當然是完全不知。
「請坐。」
夏目從壁櫥裡拿出兩個坐墊。
聽塔子阿姨說要端茶上來,於是他開始擺設矮桌。
田沼看著夏目來來去去的,不自覺就想幫忙,他從坐墊上起身,「我來幫忙。」
「不必了…」
夏目隱約察覺到田沼很喜歡插手他的事,與其說是插手,不如說是很想幫忙,然而夏目本人並不喜歡受到別人的恩惠,就算互為朋友,他也寧可幫助別人,而不是受別人的幫助,否則他會下意識的感到愧疚、想盡可能地補償些什麼。
他按下田沼的肩膀,讓他落座。這幾乎是很久以來,夏目第一次碰觸田沼,竟然讓田沼有種觸電的感覺,即使是隔著衣服,他的皮膚還是有種微麻的感覺。
不覺間,他伸手按住夏目放在他肩膀上的那隻手,那手背細細軟軟,溫涼溫涼的,就跟夏目本人給人的感覺一樣。
幸好夏目並沒有察覺什麼異狀,也沒有抽手,或是覺得討厭。
待田沼回神過來,才把手收了回來。夏目也把手從田沼的肩膀上拿開。
氣氛有點微妙。
「貓咪老師也說了,你是客人。你家在山上,難為你遠道而來,請讓我自己一個人搬桌子吧。況且,我平常也是這樣,貓咪老師並不會幫忙。」他看了一眼靠著牆角,張著胖腿,正在往麻糬般的身體扒癢的貓咪老師。
「你說誰不會幫忙啊!臭夏目,不要讓老夫做那種大材小用的事!」
「是,是。」
在夏目用敬語說完他的堅持以後,不能幫忙的田沼如坐針氈,總算是看著夏目一個人把桌子搬好了。
「貴志君,茶點來了。」
塔子在紙門外喊了一聲,就逕自打開拉門,端著茶點進來。
托盤上是一壺熱茶,兩只瓷杯,還有一盤共三個鯛魚燒,顯然有一個是貓咪老師的份。
「謝謝妳,塔子阿姨。」
「請慢用,你們慢慢聊吧。」
兩人目送面帶笑容的塔子從房間內離開。塔子關上門之前,看了田沼一眼,原來這些話正是對著他說的。
塔子是一位慈祥又年輕的漂亮阿姨,不但對人很親切,廚藝也很好,上次來夏目家裡野餐的時候,田沼就已經有這樣的感覺了。田沼心想,夏目真的遇到了一戶好人家。
夏目為一只茶杯添上熱茶,綠茶的香味隨著傾倒出的翠綠液體,洋溢在房間的每個角落,熱霧也跟著茶水從壺嘴裡出來,往天花板裊裊直升。
「哇,是鯛魚燒!雖然是紅豆餡。」
貓咪老師爬上桌,叼走一塊鯛魚燒,就跳下桌子,好像怕被人搶走一樣,把身體蜷縮成一團,自行開動了。
夏目靜靜地把添了茶的茶杯在桌上遞過去,再為自己添茶,接著什麼話都沒說,就先喝了一口。
氣氛很靜謐。夏目靜靜喝茶的樣子很像老年人,他好像早就已經習慣這種緩慢的時間流動,還有安靜的氣氛。
田沼先把熱茶吹了吹,才往嘴邊沾了沾。坐在對面的夏目已經開始吃鯛魚燒,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田沼卻連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通常很少這麼近距離長時間的與夏目相處,如今他偷著眼,仔細一看,越發覺得夏目的眼角就像狐狸一樣,是一種很狐媚的眼型。
『怪不得同年級的女孩子都那麼喜歡他。』
田沼等了一會兒,已經有些坐不住了,才終於開口道:「…夏目同學。」
「嗯,有事嗎?」夏目就好像等了很久一樣,自然而然地回應道。
「可以再邀請你來我家一次嗎?週休的時候,我們一起過夜學習。」
「可以啊。」沒想到夏目毫不考慮,就用緩緩的語速答應了,他軟軟的音調,聽在田沼的耳朵裡,就彷彿浮在雲端上一般。「只是,我們不同班,課業的進度相同嗎?」
「可以的……我也有很多不擅長的地方,你能教我的。」
「我也不一定會喔。」夏目笑著說。
田沼心裡的狀態其實已經臉紅了,可是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的變化。
夏目對沒什麼表情的田沼感到傷腦筋,此人捉摸不定又神秘,如今還忽然發出邀約,平常則是神出鬼沒地在四周出現,他自以為與田沼向來不能相處得很融洽,但越是如此,他表現得越發鎮定。
兩人的表面情緒與內心波動的波長完全不一致。
※
放學時間是第七節後,從學校一路走回家,田沼才坐了沒多久,外頭的天空已然接近夕沉。
揣著心事,田沼有些坐不安穩。他往窗外望了一眼,望見天色,便拿起外套跟書包,從坐墊上起身,「時間到了,我該回家了。」
「我送你吧。」
夏目也從坐墊上起身。
茶杯裡的茶漸漸的沒了熱呼呼的霧氣,盤子裡的鯛魚燒也吃光了。
「學習的事情,我順便向阿姨說一聲。」
「啊啦,當然好了。」毫無疑問的,塔子答應了。
就像名取周一發出奇怪的「我會對你兒子負責」這種侵略性宣言的時候,塔子照樣毫無防備心的讓兒子跟美貌男子出去過夜,還住了旅館一樣。
或許是養子,而且是男性的緣故,塔子一點懷疑心都沒有,甚至是對夏目有很多朋友這件事感到開心。
「本來還以為貴志不喜歡交朋友呢,現在看來,他只是個安靜了點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帶女孩子回家讓我看看呢?」就這樣子唸叨著奇怪的話,坐在客廳裡的塔子並沒有出去送客,「路上小心喔。」對田沼揮完手,她回頭對著桌上的帳本繼續算帳。
「路上小心。」
夏目一直送客到門口。
在澄紅色的巨大夕陽之下,田沼只回頭揮手了一次,他穿著黑色學生立領外套的身影看起來有些單薄而寒冷,就這樣,那身影漸漸地靠近地平線,縮得越來越小。
夏目呆立在門口,看著田沼的背影,直到晚間的秋風吹得他感覺有點冷,沒穿外套的他才轉身走回家門之中。
貓咪老師跟在夏目的腳邊,邊走邊道:「名取那小子上次也是這樣假惺惺,雖然田沼呆頭呆腦的,沒有名取那麼難對付,也沒有妖力,但還是要好好提防他的動機才行。」
「我不想懷疑田沼,他……」夏目想了想,道:「也是我在這裡最初認識的朋友之一。」
──我不想懷疑朋友。可以的話,我只想為他們竭盡我的全力。我不想讓任何人失望,這樣的我,有資格擁有朋友嗎?
如此心想的夏目,帶著這份心意入夢了。
※
土曜日,已經收拾好行李的夏目,一大早就出門了。
「路上小心!」塔子對著夏目說完,夏目向她揮揮手,她在門口看了會兒,才關上門,回到家中。
「貴志要去外面過夜嗎?」
還在吃早餐的滋伯父坐在餐桌前,看著報紙,抽了一口菸斗。
「是啊,他已經告訴過我他要去哪裡了,他的朋友也親自來拜訪了,表情看起來很誠懇的樣子,只是不太會說話,真是個好孩子。」塔子笑著說。
另一方面,在路上。
「我明明沒有帶很多行李,袋子怎麼會這麼重?」
夏目才在疑惑,貓咪老師的頭就從包包裡鑽出來。「呦,夏目!」
「貓咪老師?你怎麼又跟來了。」
「笨蛋夏目!你不在,難道我要自己一個人下樓去吃晚餐嗎?當然是跟你一起去蹭田沼的飯啊!」
「是,是。」
夏目看起來已經對這種事習以為常,他笑了笑,心情輕快,繼續踏上旅程。約莫走了一個上午,才來到山頂的神社。
「打擾了!」
夏目在門外喊道。
「下午好。」
田沼打開了門。
從門後探出身子來的田沼,穿著一件牛仔夾克,夾克裡是白T恤,今天的他私服意外的跟得上流行,相較之下,只穿著一件淡粉色POLO衫就出門的夏目,有點自嘆弗如。
『不對,現在不是比較誰更帥的時候。』夏目在心裡否決了自己對田沼的打量。
「請進。」
田沼把夏目請進門來,為他引路。夏目跟在田沼的身後,走在迴廊上,比起上次來時,感覺這間房子好像變得更大、更寬廣了。畢竟還有神社在,加起來也絕對比藤原夫婦的家大一些。
往客廳的方向走,兩人一貓的步伐在木製地板上發出啪搭啪搭的聲響。
田沼回頭看了夏目一眼,問:「你帶的衣服夠嗎?」
「應該夠的,上衣褲子我都帶了兩件。」
「喔,那就好,我家還有浴衣的,也有和服,你可以將就點穿。」
「嗯,聽起來很不錯。」夏目心想,住在深山裡就是特別不同,平時居然也會穿和服,真像是昭和時期的人。他卻沒想到,田沼自從上次祭典的時候,沒看到夏目的浴衣姿態,心中就懷恨不已。
『我不穿浴衣無所謂,別人或別的女孩子不穿也無所謂,但是像夏目同學這樣的氣質,不可以不穿浴衣!他會適合穿怎麼樣的浴衣呢?』
懷抱這種純情的少男旖旎,田沼心想,等到夏目晚上進浴室洗澡的時候,就偷偷把他帶來的所有換洗衣服從行李袋裡拿出來,丟進洗衣機好了,接著晾在不容易乾的地方,就有藉口讓他穿浴衣……
「喂,夏目,小心啊,我看這傢伙好像在計劃什麼的樣子。」見到田沼頭上環繞陰暗的氣場,貓咪老師跑到夏目的肩膀上,在他耳邊道。
夏目摸摸貓咪老師的頭,微微的苦笑,「你想太多了,田沼同學不是這樣的人,對著我,他也沒什麼可圖的。」
「哼,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喵喵--」貓咪老師雖然頗有微詞,不過還是被夏目撫摸得非常開心的樣子,不斷地抖動耳朵。
就這樣,雙方心思不一,一同走入客廳之中。
家中全是木製的地板,客廳裡鋪了塌塌米,靠著牆壁有一台有天線的電視,還有一張長年擺設的桌子,因為天氣還不到非常的冷,所以還沒換成暖桌。
「要在這裡,還是在我的房間學習?」
「這裡就好了,桌子夠大,可以放兩人份的課本。」
夏目從包包裡拿出文具、課本以及參考書,看上去頗有架式。
『完了,我是隨便掰的理由,夏目同學卻認真地帶了這麼多書,走了這麼遠的距離過來,我一定要認真的學習才行,這麼難得的機會,不能在夏目同學的面前丟臉。』
夏目不知道,這無形間增添了田沼許多的壓力,他現在的心情是陰暗的。
田沼收拾了下心情,強顏歡笑的說:「夏目君,我幫你把包包拿去房間吧。」
「今天晚上不是在客廳睡嗎?這裡的空間比較大。」
「……」
田沼頓時千頭萬緒,他想,壁櫥裡的確有客用的被子,可是這裡這麼寬,一定會睡得與夏目同學非常遠,這樣子就不能近距離的看到夏目同學了。
在心中萬股邪念作祟之下,他裝作有些困難的樣子,微微笑著說:「這裡沒有被子,要搬來不方便的。」
「騙人!明明就有被子!」貓咪老師不知何時從包包裡頭鑽了出來,一打開壁櫥,裡頭竟然滿滿的有兩床被子。
田沼同學一隻手抓起貓咪老師,抱在懷裡,另一隻手關上壁櫥。「啊,那個是舊棉被,很久以前淘汰不要的,棉心都發霉了,只是因為太重,老爹又念舊,一直捨不得丟掉。」
「貓咪老師,來人家家裡作客,不可以亂開人家的壁櫥。」夏目的眼神略帶責難的說,雖然他並不計較貓咪老師隔三差五地鬧他,不過鬧到田沼同學身上,他就必須計較了。
「笨蛋夏目!這分明是對你圖謀不軌…呼、呼呼,喵喵喵--喵嗚--」貓咪老師話才說到一半,田沼同學就使出熟稔的逗貓工夫,往貓咪老師的下巴不斷撫摸,摸得貓咪老師整團都快要融化成一灘春水。
貓咪老師,完敗。
帶著陰影的貓咪老師,龜縮在角落,不明白自己都多少年修行的老道了,為何還會輸給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青少年。
那邊的田沼「計畫通」的表情一閃而過,他坐到桌子前,對著夏目說:「雖然只有兩天,但是畢竟快要段考了,還是全科目複習一下,好嗎?我的房間裡也有參考書,可以和你的互相對照一下。」
「好的,那就拜託你督促一下進度了。」
夏目答完話,忽然想起了什麼,道:「田沼同學,我還沒跟伯父打聲招呼,先前也承蒙過他的指教,我帶了禮物過來,本來想謝謝他的。」
田沼就好像謊言被戳破似的,心中一抽,他又悶騷得不行,硬是忍住了,沒表現在臉上,只道:「不必那麼費心的,隔壁城鎮有法會要舉辦,我父親是這附近唯一的法師,只好過去操辦了。」
「這樣啊,真不湊巧。」
『真湊巧,不,該說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會大膽地邀請夏目同學過來……』
依舊是各懷鬼胎,心思不一的情形之下,兩人開始了讀書會。
一開始是數學,互相做題,討論三角函數,氣氛還十分熱絡;到了化學,氣氛就略微冷落下來;到了物理,那更是死氣沉沉,兩人都不免顯得有些垂頭喪氣。
無聊的貓咪老師開始往牆壁的洞裡抓蟲子。
「喂,夏目,這間房子裡有影茶碗!」他在房間外的走廊亂逛時,無意間抓到一隻可愛的小妖怪,便獻寶似的高聲叫喚夏目。
「老師,請你別鬧了,這裡正在做習題呢。」
從門內傳來無情的聲音,讓好不容易一把抓住亂竄影茶碗的貓咪老師,兩隻眼睛立刻糊成水汪汪的一團。
「嗚嗚嗚,夏目不理老夫了……嗚嗚……」
他的貓爪按住影茶碗的一條腿,影茶碗雖然努力掙扎,但還是無法逃走,在地板上不斷敲頭,碰地時,杯口就會發出「叩叩叩」的清脆聲響。
「奇怪,這是什麼聲音呢?好像有什麼瓷器在敲牆壁似的。」
夏目不知道,這時他如果出來搭理一下貓咪老師,就能提前知道影茶碗這種無害小妖怪的存在其實相當的廣泛了。
※
傍晚四點半,此時很接近平常放學的時間。秋冬二季的白天總是很短,太陽已經快要西下了。
兩人都放下埋首已久的書本,用力往後伸了個懶腰。
「好久沒有感覺自己這麼用功了。」
「就是啊。」田沼伸完懶腰,從坐墊上坐起來,起身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去準備晚飯。」
「耶,田沼同學準備?冰箱裡難道沒有事先做好的料理嗎?」
「沒有呢,媽媽不在身邊,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學會料理了,每晚都是現做的,會盡量把分量拿捏在兩人份,所以這兩天的伙食沒有問題的。」
「這樣啊……」夏目很怕觸及田沼的心傷,不過看樣子,田沼並不介意。『真是賢慧呢,相較之下,我還是只會泡杯麵。』他心想。
在田沼的堅持之下,並沒有讓夏目幫忙。「真是的,這兩個人在互相見外什麼啊?」這情形看在貓咪老師的眼裡,只有被拿來吐槽的份了。
夏目在廚房裡,頂多只能幫忙洗菜、切菜,其餘核心的手續都沒有參與。可能是多虧了這一點,食物的風味完全沒有受到不良的影響。
田沼穿著圍裙,在廚房中來回忙碌的身影像極了塔子阿姨,但是他的身高略高,在這天花板並不算高的廚房中,身影就顯得有些巨大而突兀。
『果然廚房那麼小,很難同時容納得下我們兩個啊。』
配著熱味增湯,結束了晚餐。田沼並沒有出家,所以家裡還是有肉類料理,只是父親不可以吃罷了。今晚的晚餐就是洋蔥炸豬排。
「我吃飽了。」夏目放下筷子,雙手合十,「田沼同學的手藝真棒!」
「沒有這回事。」按捺下心中狂奔的馬匹萬千,田沼只露出微微的靦腆笑顏,「在你家也承蒙鯛魚燒的招待。」
夏目聽見「你家」這個字眼,想想也對,滋伯父也說了自己已經是藤原家的一份子,心裡高興,不覺間臉上也露出放鬆的笑顏。
在旁邊吃炸豬排的貓咪老師,忽然間看見這粉紅色的閃亮背景,差點沒被弄瞎貓眼,「咦,氣氛變得好噁心啊!真是不尋常。」
※
兩人吃過飯,雖然想再讀書,無奈沒什麼幹勁,在貓咪老師的鼓譟之下,開了電視,一起看無聊的相聲節目,很多時候,兩人一貓會一起哈哈大笑,貓咪老師更是笑點極低。
「夏目,這個你怎麼沒笑呢!」
「──是老師你的笑點太低了。」
「怎麼可能!明明就是經典的段子,田沼,你說呢?」
貓咪老師只能助攻,真正的紅心當然是夏目了。作如此想的田沼,理所當然地附和道:「夏目同學說得對。」
這讓貓咪老師揮舞著貓爪,一臉暴怒地到處亂跳,「怎麼這樣!你們都欺負老夫!」
「哈哈,才沒有呢。」
一天基本上就這樣過去了。
田沼催促夏目先去洗澡,自己則是趁這個空閒洗碗。
「小子,你可別因為貪戀老夫的美色,就來偷看夏目幫我洗澡。」
「才不會呢。」
田沼難得沒好氣地說。
他向來給人一種不冷不熱的感覺,但是對夏目總是會格外的恭順,同時卻也帶著一種距離感。
夏目看在眼裡,心想:『田沼同學終於有了表情,這表示他跟貓咪老師感情很好的樣子,他們果然很熟嗎?』
洗澡的時候,夏目下半身泡在浴缸裡,上半身暴露在熱霧中,手拿著蓮蓬頭幫貓咪老師沖澡。一邊沖澡,他喃喃道:「老師,你跟田沼同學很熟嗎?」
貓咪老師坐在凳子上,讓夏目幫他洗毛皮,懶洋洋的回答道:「你怎麼會這麼問?他可是你的同學耶。」
「沒什麼……只是覺得,雖然他對我總是笑笑的,卻有種勉強的感覺,或許他心裡正想著很多事情,卻一件都不願意告訴我。」
貓咪老師用一種老生常談的語氣說:「唉,你們這些麻煩的人類就是會有這些煩惱。」
「也對,妖怪雖然有不同的個性,總歸來說,還是比人類率直很多,人類常常會為了各式各樣不同的理由說謊、隱瞞,我也是、名取先生也是……」
「笨夏目,你自己不是說了不想懷疑朋友嗎?你想想自己為何會對朋友說謊的理由,就能體會田沼對你隱瞞的原因啦。」
「是嗎?……是為了我好,才選擇不告訴我所有的事嗎?」
夏目把貓咪老師抱進浴缸裡泡著。他把貓咪老師放在大腿上,往後靠著浴缸,仰頭看著天花板。貓咪老師則是靠著夏目的身體,一副想打瞌睡的樣子。
「也對,田沼同學是那麼好的人,就算他對我有所隱瞞,也不會是什麼不好的事,更何況友人帳的事情,我也沒有全部告訴他,這樣算來,我實在沒資格想這些事。」
他把下半臉埋入撒了溫泉粉的淡綠泡澡水中,水面開始咕嚕咕嚕地冒出泡泡來。
※
「不好意思,讓你用我洗過的洗澡水……」
全身都還在冒著煙霧,面上帶著紅暈的夏目穿著睡衣,從浴室裡出來。
「怎麼會呢,你是客人,當然是你先。」
田沼低著頭,夏目無法看見他的表情。夏目還拿著毛巾在擦頭髮,田沼說:「你先回房間吧,小心不要著涼了,一會兒我也會回去的。」
「嗯,好。」
這種類似老夫老妻的對話模式,就這樣默默的結束了。
夏目直到走回房間,都不知道田沼根本不知道該把視線往哪裡擺,臉全是紅的。
等到田沼也回房間,夏目已經鋪好兩人份的被子了,隨時都可以就寢。
田沼見狀,直接說:「我要關燈了。」
夏目把貓咪老師放到被子上,自己也躺進被子裡,「嗯。」
田沼關上燈,也鑽進自己的被子裡,「晚安。」
「晚安。」
一片漆黑之中,能聽見貓咪老師睡覺的打呼聲,起伏得相當均勻。
儘管上午做了很多題目,一想到夏目就睡在身邊,還在觸手可及的距離,田沼遲遲沒有入睡。
他翻了個身。本以為夏目會往另一個方向睡覺,卻瞥見夏目的側臉,就向著自己這邊。
夏目的被子被睡姿一塌糊塗的貓咪老師弄亂了。田沼掀開被子起身,本來是想幫夏目拉好被子,一湊近,卻看見他穿著睡衣的領子,前兩顆釦子並沒有扣好,敞露出纖細的鎖骨。
『他的皮膚即使在黑暗裡看也好白。他平常都會穿這樣的睡衣嗎?我就不太講究這一點。』
田沼坐在夏目的身邊看了一會兒,見夏目睡得很沉,呼吸也沒改變,面臨到這種重要的時刻,他的膽子就大了。
他躡手躡腳地躺下來,依偎在夏目的身邊,沒蓋被子的他,隔著一條棉被,汲取著夏目的體溫。
他嚥下一口口水,深呼吸一口氣,伸出右手,試著要環過夏目的身體。成功了,他的手臂擱在側睡的夏目肩膀上,肩頭很細;他的手掌輕按著夏目凹陷的背胛,他感覺夏目的身體比自己所看見的,實際上要更為纖瘦些。
他偷偷地把臉湊近,直到臉上的皮膚能感受到夏目的鼻息的距離。
這時,夏目略騰動了下身子,他想翻身,整個人卻陷進田沼的懷抱之中,這讓田沼一時間不知所措。夏目此時也悠悠轉醒,他抬起頭來,扭了下脖子,終於張開眼。「……田沼同學?」
眼前所見的景象是田沼同學距離自己非常的近,不但如此,還緊緊抱住自己。
跟名取先生出去住過一晚以後,儘管名取先生兩次約自己到咖啡廳,言行舉止都像是對待淑女一樣,不大尋常,可名取先生究竟沒在旅館裡如此,對自己的態度也總是非常紳士。夏目根本沒想到,這次出來過夜會發生這種事。
明明都是男孩子,還是同學……
夏目的心臟簡直快從喉嚨裡跳出來。
田沼的胸膛溫度很高,即使隔著衣服,夏目還是有種幾近灼傷的錯覺。他想掙脫,田沼卻執意按著他,把他摁在懷中,不願放開。他用十分隱忍的聲音,在夏目的耳廓邊,低聲說:「可以請你不要離開,就這樣聽我說一些話嗎?……一些只想告訴你的話。」
夏目立刻不忍心了。
他微微地點點頭。
田沼明白夏目的不安。他試著按下自己起伏的心緒,鎮定的說:「從我小時候開始,個性就很陰沉。我不懂得該怎麼找話題跟同年齡的孩子聊天。沒有人理會我,大家都覺得我很孤僻。」
「就算後來,老爸帶著我搬來這裡,我還是那個樣子--我是一個不容易交到朋友的人,沒有人願意喜歡我。」
夏目聽著,竟有些心疼,心想:『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在我來到這個小鎮之前,一直是孤單一人,直到我來了之後,所有人都對我這麼好,我卻總是對大家說謊。我試著假裝融入眾人,但我一直都不能……那種戴著面具的樣子,我自己最清楚。』
田沼低頭看了夏目一眼,他能看見夏目的表情。
他重整思緒,隔了一會兒,才壓抑著情緒,低沉的說:「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我真的很笨拙,我不能直接加入你的朋友中,跟你好好的對話,也不能和你以外的人好好相處。」
「每一節課我都想到好多話,好想告訴你,好不容易在下課的時候,在走廊上假裝與你巧遇,見到你,我卻整個人都傻了,無法率直的告訴你……我只是想把這種心情,好好地讓夏目同學知道,把一切都傳遞給你。」
「我說完了……不好意思,做這些唐突的事。」
終於,田沼放開了夏目。他轉了身,背對著夏目。
田沼剛才那一席話還迴旋在夏目的腦海中,那些話的份量,在語聲甫落之際,忽然在他腦中迅速膨脹起來,令他不能思慮。
那厚實的胸膛,還有那只溫暖的大手忽然釋放了他,讓他很不習慣。他的臉頰頻頻發熱,心跳飛快。
田沼就像是自暴自棄般,看著眼前的地板,他自顧自地說:「我知道我的想法太過狂妄。說什麼想讓夏目同學知道我的心情,我們就連妖怪的事都不能當作話題,畢竟我連魚的模樣都看不到。只能讓你把看到的一切都轉告給我,這樣的我太沒用了,連與你平起平坐都沒有資格。」
這段話讓夏目一陣揪心,他放大了聲量,連忙道:「別這麼說、沒這種事!」
「噓。別吵醒了貓貓老師。」
忽然,田沼回過頭來,挪動身體,壓向前,他的大手先是按住夏目的下半臉,直到夏目不再出聲,才放開手。他與夏目的額頭輕輕抵住,四目相對,他輕輕吐息道:「我很想……更加親近夏目同學。」
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景象與言語。夏目的表情有些彆扭,「…你是說,像剛才那樣嗎?」
這句話讓田沼也臉紅了,全身的體溫都好像升高了兩三度,他沒想到夏目會那樣問,只能木訥地點頭。
「……嗯。」
發出一聲莫名其妙的默許,夏目把身體往前移了一些,讓自己更加靠近田沼,直到田沼再次橫過手,把他摟住。
「可是我是男孩子,這麼的親密,真的沒問題嗎?」夏目不敢看田沼,他的視線對著被子,手裡也緊抓著被子,有些不安的說著。
「我知道夏目同學很在乎外人的眼光,如果你覺得不妥當,請你直接拒絕我。」
田沼挪了挪身子,把下巴放到夏目的頭頂上。
夏目才洗過的頭髮,就像被陽光曬過的麥子一樣,不但燦金,還帶著香味,又蓬鬆。
「我不是說過了,如果霧葉是女孩子,我會很忌妒嗎?」
「咦,這個……」這句話在此時出現,夏目聞言,竟有恍然大悟之感。
「──我不在乎你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正因為你是夏目同學這個人,所以我才喜歡你。要是我能變成女孩子,也許我會直接向夏目同學提出交往的要求也說不定。」
田沼一隻手撫摸夏目皮膚細嫩而熱燙的臉,另一隻手抱著夏目柔軟的身子。
夏目愕然道:「你……喜歡我?」
他是真的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像自己這樣平凡、不懂得與他人交談的人,能被一名俊秀的同性所「喜歡」,還是田沼同學這樣溫柔、熱心的好人。
「喜歡。」田沼小聲,但並不含糊地回答道。
「……嗯…」夏目口中的聲音咽了下去。
「我、可以叫你貴志嗎?」
「啊,嗯……」夏目的眼神飄移,心緒不安。
「貴志君……」
田沼拿起夏目溫涼細嫩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
夏目望著田沼的臉,對上田沼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麼表情,他想直接撇頭,不敢再繼續面對眼前的人,不過對著面前的田沼,這樣的一個人,竟讓他無法挪開視線。
他輕輕地鬆了一口氣,用手指輕柔地撥開田沼落在臉前的瀏海,有些生澀而彆扭地微微張口,喊了聲:「要君。」
此時,窗外的天色,逐漸自地平線的另一端透出魚肚白來,把暗色的天空渲染出一方青藍。
※
「謝謝你,貴志君,下次再來!」
「好,我會的,再見!」
田沼站在門口,朝著手拿提包的夏目揮手道別。
夏目一路上都是倒著走,走了好一段距離,田沼對著他揮手,他也對著田沼揮手,揮了好一段路,直到看不見田沼的影子,夏目才轉身面向前方的路。
此時已是夕陽,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田沼的道別聲猶在耳際迴響,想起夜晚的事,夏目白淨的耳根就染上一抹緋紅。
『要君真的是很溫柔的人。其實他比任何人都率直,也比我率直,他沒有自己想得那麼不好,只可惜,我是一個比他更不會說話的人,我無法好好地把心中的想法告訴他。』
『如果他不會嫌棄我是這樣的一個人,那麼,說不定,我也--』
就在夏目思緒千迴百轉之際,貓咪老師忽然從提袋裡鑽出來,爬到他的肩膀上,用淫賤的口氣說:「哼哼,讀書果然是藉口,就知道那小子有陰謀!都互叫名字了呢,何時變得那麼親密了?你們都在我睡覺的時候做了些什麼?」
聞言,夏目的頭髮都豎起來了,整張臉一片紅,「貓、貓咪老師!」
貓咪老師見到夏目的表情,很是心滿意足,便露出一副猥瑣的表情,笑道:「心虛了吧,笨夏目,要叫塔子幫你煮紅豆飯嗎?」
「--老師,別說了!」
【完】
【夏目友人帳漆】《甕妖怪的戀愛魔法》
(一)被變成小孩子的夏目
一日上午,夏目在幫助妖怪,幫它把頭從甕裡拔出來以後,就被施加了「變年輕」的法術。
「難道要向『名取』那傢伙求助嗎……可是總覺得不大妥當?」貓咪老師苦思各種幫助夏目的方法,唯獨想到「名取周一」時──
『貴志君居然變得這麼小,好可愛啊!』貓咪老師的腦內已經自動開始播放各種名取即將對小夏目做出的「奇怪行為」。
「打咩!只有『名取』不行!侵略性太強!」貓咪老師否決了自己的選案。
正當此時,田沼要(Kaname)從橋上經過,看到橋下的金髮少年那茫然而無助的模樣,頹然地坐在一堆大人的衣服、褲子裡。
由於衣服不合身的緣故,纖弱、白皙的小身軀幾近半裸。
『好可愛……或者當說是「美麗」,』
『漂亮、纖細到被太陽光照耀時,白皙的皮膚變得透明。」遠遠地,單是如此眺望夏目,田沼便忍不住如此心忖。
可是……
在那名纖細、漂亮的人兒身旁,還有一團上竄下跳的三毛貓,很是顯眼。
「喂!田沼!」貓咪老師朝他大叫:「這邊!這邊!」
牠才在傷腦筋,該拿變小的夏目怎麼辦?田沼這傢伙就剛好經過了,絕不能說這不是命運的安排。
田沼早就與貓咪老師培養出默契,依言循著矮矮的草山坡,滑到橋下,急匆匆過來,蹲著看一人一貓,恭謹地問:「貓咪老師,發生了什麼事?這名可愛的小孩子是……?」
田沼總覺得,面前這名稚子有種既視感(Deja vu)。
小孩的氣質溫柔、安靜且純淨。他的身上縈繞著一種熟悉的香味,像是太陽光、青草、檜木、茉莉花、橙花,混合日本柚子的香氣,令人聞著就舒服。
田沼知道,那是他喜歡的氣質與香味。他極有可能知道這是誰;然而,卻不敢斷言。
「就連『你』居然也看不出來嗎?當然是夏目啦!」貓咪老師用貓掌拍了下田沼的脛骨,不疼。
夏目就這樣看著一人一貓演漫才。他疑惑道:「胖胖的大狸貓,還有這個……大哥哥,你們都認識我嗎?」
夏目抬起臉來,仰望面前穿著私服的高中少年,他有一頭稍長的柔順黑髮,面容俊秀,氣質恬淡。
以前的田沼曾較為陰鬱;可這幾年來,有了夏目的陪伴,他整個人已變得完全不同。
與以前相比,如今的他更加可靠,很能照顧人,予人一種自然的安心感。
『即使變成小孩子了,貴志君的眼睛還是一樣那麼精緻、漂亮,金色的睫毛很長,臉變得小小的,又漂亮又可愛。簡直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凝望著夏目,田沼不住心想。
「貴志……不,夏目君,我是你的『親友』。」下意識地,田沼本想摸摸小夏目那一頭噴香的,柔順的蓬鬆金髮,卻硬是收了手。
田沼輕輕地用大手按住夏目那窄瘦的小肩膀,試圖安撫正在發抖的小孩。
田沼一隻手撓撓貓咪老師那圓滾滾、毛茸茸的下巴,「夏目怎麼會變成小孩子呢?而且好像認不出你,也認不出……我。」說到這裡,不免有些失落。
「喵~~」貓咪老師出於動物本能,忍不住享受了一會兒被撓的感覺,甚至四腳朝天地躺在草地上,任由田沼摸肚皮。
──但現在可完全不是被逗的時候呀!
貓咪老師用貓掌一把拍掉田沼逗他的大手,氣呼呼地回答:「夏目那傢伙總是傻呼呼的,就只知道一味地菩薩心腸!妖怪裡明明有那麼多壞蛋,我身為他的用心棒(保鑣),他卻不聽取我的建議!」
田沼苦笑,「貓咪老師不也是妖怪嗎?」
「老夫又沒有說過自己是好人。」貓咪老師慧黠地閉起一隻貓眼。
田沼摸摸貓咪老師的頭,「然後呢?」
「夏目在不久前,幫一個甕妖怪,把頭從一只古甕裡拔出來──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貓咪老師將此事娓娓道來:「那妖怪本身應該不是出於惡意,但是妖怪的價值觀跟人類本來就不能相提並論,」
「雖然它施加在夏目身上的術式,原意是想答謝夏目,卻給老夫平添好大的麻煩!」貓咪老師短短的貓手抱胸。
貓咪老師說話期間,夏目看著田沼時,眼光既閃躲又害怕,完全沒有平素的溫柔、悠然與鎮定。
「夏目在中了術式以後,是不是連同長大以後的記憶,都一起失去了?」田沼問。
貓咪老師點點頭,「這也是沒辦法的,感覺那妖怪的法術,像是讓夏目身上曾經流逝的時光倒流。」
──也就是說,自己跟夏目之間共度的回憶,也隨之被遺忘了,是嗎?
難怪夏目看著自己的眼神,竟如此生疏。
忖此,田沼不免失落。
一直待在橋下,若被其他人看到小孩子坐在不合身的衣服堆裡,一副半裸模樣,恐怕會非常引人注意──主要是田沼並不想這樣的情景,被任何其他人看見。
「畢竟夏目現在是小孩子的模樣,倘若就此回家,可能會嚇到滋先生與塔子阿姨。」
田沼主動提議:「不如你們先來我家?我家在山上,比較不引人注目。家裡保存了一些我小時候曾穿過的浴衣,可以先將就著讓夏目穿。至於塔子阿姨那邊,我再打電話知會聲。」
「嗯嗯,田沼你這家伙,果然還是有可靠之處啊,老夫果然沒看錯人。」貓咪老師用幾乎不存在的小肥肘,撞撞田沼的小腿。
田沼也笑盈盈地與貓咪老師擊掌,人掌對貓肉墊。
(二)你喜歡吃羊羹/咖哩嗎?
家裡難得來了客人,尤其是夏目,田沼不惜斥巨資(三個小時的打工工資)買了最有名的紅豆羊羹。
貓咪老師懶得爬樓梯,只好由田沼一隻手抱著貓,另一隻手牽著夏目的小手,兩人一貓一起爬山。
這段期間,田沼的爸爸因為去隔壁鎮上的慶典作法事,因此不在家中。
回到神社以後,田沼為夏目與貓咪老師鋪設坐墊,於矮桌擺上裝著紅豆羊羹的精緻瓷盤與小木籤,還沏了一壺濃濃的抹茶,為兩人解膩。
自己倒是什麼都沒吃,只席地而坐,喝了口茶,潤潤喉嚨而已。
「好甜──」貓咪老師龍心大悅,最後,一整盒的羊羹(2,500日元)都被貓咪老師吃掉。
「你不吃嗎?」田沼兩隻手肘靠在桌面上,雙手托腮,隔著座位間的距離,遠遠地看著夏目。
夏目像是想搖頭。
「虎屋的羊羹可是『非、常』好吃的,假如你不吃,我就吃了──」田沼佯作想一把搶過夏目的小盤。
小孩子還是對甜食發饞,一口就將羊羹吞下。綿密的紅豆瞬間在口中融化,「果然很好吃……」夏目讚嘆。
田沼微笑。儘管自己一塊都沒吃到,但是只要夏目覺得好吃,他就感到滿足。
貓咪老師坐在坐墊上,喝了口茶,才想稱讚田沼這小子茶道的手藝有進步,赫然想到:「夏目難道會一輩子都維持小孩子的模樣,再也不會變回來?」
方經歷如此大的變故,讓身心適當地休息一下,也是應該的。
可貓咪老師一句話,也激起田沼的危機意識,「這該如何是好?」田沼的表情變得愈發沉重。
由於曾經一起經歷過許許多多的事,對著田沼,貓咪老師是極為信任的。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那個甕妖怪應該還沒跑遠,不如由老夫我親自出馬,揪出那個臭妖怪,逼它解除對夏目的術法。這段期間,夏目就拜託你了,沒問題吧?」貓咪老師說。
田沼頷首,「貓咪老師,萬事拜託。」他伏到地上,行了大禮。
貓咪老師的虛榮心得到滿足,「果然還是田沼小子你識貨,知道老夫的能耐!」得意一笑。
「夏目,貓咪老師要出去找那個壞妖怪,幫你恢復原狀。這段期間,貓咪老師會在外面四處探查,可能會需要一段時間。你就待在這裡,可以嗎?」田沼隔著質地光潤、紅棕色的花梨木小矮桌,問道。
夏目雖然略感不安,仍點了點頭。「嗯。」
兩人目送身材雖然圓滾滾,但身手矯健的貓咪老師,跳出窗戶。
「夏目君,你餓了嗎?」田沼問。
剛才只吃了一塊羊羹……
儘管對田沼感到生疏,他的肚子卻不爭氣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夏目小臉一紅,羞赧地點了點頭,「嗯……餓了。」
貓咪老師走後,偌大的和室裡,便顯得空蕩蕩的。
田沼挪了挪位置,不至於坐得離夏目過份地靠近,就怕夏目感到不適。
又從壁櫥裡拿出坐墊,為小夏目墊了整整三層坐墊,自己則盤腿坐在塌塌米上,如此一來,兩人就能水平對視。
『這個人好溫柔。』夏目心想。
他總覺得,田沼不是什麼「陌生人」;自己曾經多次像這樣,被他溫柔地對待過。
曾經,不論有什麼問題,他都找這個人商談;此人也會一路陪伴他,直到解決問題。
對著田沼,熟悉的感覺愈發自夏目的心底湧上。
『愛說謊的小孩』、『總是裝神弄鬼。』
還沒有被現在的藤原夫婦收養以前,在孤兒院裡,夏目飽受其他小孩的排擠,只因為他看得見妖怪。
由於自己的言行舉止顯得異常,因此童年時的夏目,總是被親戚們當成皮球般踢來踢去。
『……我真的值得被這麼溫柔地對待嗎?』夏目心想。
那憂鬱的神情,田沼並沒有漏看,這讓他感到心疼。『貴志君肯定有心事。』田沼心想。
「夏目,你喜歡吃咖哩嗎?」為了吸引夏目的注意,田沼刻意問道。
小孩子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咖哩、披薩、義大利麵、漢堡排、薯條。
「喜歡……」夏目微微點了頭。
「今天難得放假,一早我去市場裡買了馬鈴薯跟胡蘿蔔,我們一起去廚房作咖哩好不好?」田沼問。
──就算是沒用的自己也能幫上忙嗎?
夏目糾結了一會兒,隨後,終於頷首,「……好!」
(三)いちや(一夜)
待貓咪老師回到家中時,已是晚上。
這段期間,夏目都與田沼一起待在廚房裡。
夏目很倔強地想用庖丁硬削馬鈴薯的皮。
田沼小心翼翼,溫柔地奪下夏目手中的刀子,「我來弄馬鈴薯吧,你可以洗人蔘(胡蘿蔔)嗎?」
「嗯!」在簡易的勞動,一起煮飯的過程,以及田沼的陪伴之下,夏目那張精緻小臉上的陰鬱逐漸散去,喜笑顏開。
田沼為夏目的小腳下墊上一塊矮凳,又為他繫上畫著貓咪的圍裙,「好了,這樣你就跟大人一樣高。」對著流理台可說是綽綽有餘。
「我本來就是大人。」小夏目賭氣道。
田沼摸摸夏目的頭,夏目也沒拒絕。
「貴志君一直以來都非常懂事,既聰明又溫柔,非常善良。」田沼柔聲道。
──像自己這麼孤僻、奇怪的人,真的有他說得這麼好嗎?
夏目心想。
不知怎地,夏目臉一紅,頭低低的,沒說話,兀自開始給洗菜盆裡才出土沒多久的新鮮胡蘿蔔洗澡。
在一鍋咖哩與白飯終於煮好的時候,貓咪老師回家了。
牠用貓爪推開窗戶時,撥動了風鈴。
「咖哩跟白飯都還很燙呢,我們先去接貓咪老師吧?」田沼提議。
夏目點點頭。他身材小,步伐也小,可是整座神社很大,田沼乾脆像抱貓咪老師那樣,把他抱起來。
夏目一陣慌張,「田沼桑、我,我可以自己走沒關係的,麻煩請趕緊放我下來,謝謝您!」
「你的身體現在很輕盈,我抱得動呦。而且我可以跑得很快!」說完,田沼疾走。
「哇!」夏目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整個身體都懸浮在半空中,卻移動飛快的感覺,好像在坐噴射機或雲霄飛車,害羞的情緒一下就被興奮所替代。
田沼在趕到窗畔前,刻意先放夏目下來,這才先行去找貓咪老師。
只見貓咪老師渾身的毛皮都髒了,甚至有些炸,能想見牠這一路上經歷多少辛勞與顛簸。
此時,貓咪老師正在舔自己手臂上變髒的毛。
「辛苦您了。」田沼摸摸貓咪老師的頭。
夏目推開和室的門,也來到窗畔。
見夏目也來了,田沼才問:「有找到那名妖怪嗎?」
「只要一夜,夏目就能恢復。」貓咪老師說:「老夫已經親自逼著它解開法術。」
田沼定定地頷首,「那就先麻煩您與夏目君在這裡暫待一晚了,我再去給塔子阿姨打一通電話,否則她肯定會很擔心。」
哪怕是對夏目的家人,田沼也無比上心。
貓咪老師聞見廚房傳來的咖哩香,「田沼小子,你今晚煮了什麼?咖哩嗎?」兩隻貓眼裡都冒出光芒。
牠今天運動量太大,肚子已經餓得扁扁的了,雖然身體還是圓滾滾的。
「是的,就等您回來才開動呢。」田沼溫文地微笑道。
「那還等什麼?快點給老夫盛上最美味的用心佳餚!」貓咪老師趾高氣昂地發號施令。
「是,是,」田沼跪在塌塌米上,撫摸貓咪老師軟綿綿、毛茸茸的貓背。
貓咪好像一種沒有骨頭的動物,真的很膩手,不論摸幾次都不膩。
……夏目同學的皮膚,與他牽手時,手心裡那纖細、順滑的觸感,還有噴香四溢的懷抱,也是這樣。
──令人沉醉,永遠都不膩,只想要更多、再更多。
田沼悠悠心想。
(四)御風呂
儘管夏目很害羞,可是,「貓咪老師要洗澡,你也要洗頭呢。貴志君,你會自己洗頭嗎?」田沼問。
夏目羞紅了臉,搖搖頭。「以後我一定會自己洗頭,我只是現在暫時不會而已……」他狡辯。
「振作一點!夏目!大家都是男人,就該一起洗澡!至少在我們那個年代都是這樣!」貓咪老師指的是大浴池,畢竟牠也算是古代妖。
牠用貓掌用力拍了下夏目的背,留下貓肉墊的紅印子。
一起吃過咖哩飯,看過有趣的電視節目以後,夏目已經與這一人一狸貓(?)都親近不少。
於是,一起洗澡的事就此拍板定案。
田沼放了一整缸滿滿的熱水,裡頭加入兩包最頂級的溫泉粉,礦物鹽、薰衣草與綠茶、柑橘的香味在整間浴室裡氤氳開來。
「──贅沢!贅沢!」田沼在給貓咪老師洗過澡以後,第一個跳進去跑澡的就是牠,跳水的力度太大,以至於溫泉水都滿溢出來,地板差點淹水。
「泡泡有沾到眼睛嗎?」田沼花了好大工夫,終於翻找出小時候爸爸給他洗頭時用的帽子。給夏目戴上去之後,洗頭時的泡泡就不會流進眼睛裡了。
「沒有。」夏目背對著田沼,還是不敢看他。
田沼為夏目動用了椿(山茶花)香味的高級洗髮乳,很仔細地幫夏目按摩頭皮,確保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的,才替他沖水。
洗過頭後,感覺果真特別清爽。讓田沼為自己洗頭是正確的。『幸好沒有拒絕他。』夏目心想。
夏目才想離開小凳子。「等等,我幫你搓背。」田沼道。
夏目害羞得不得了,「不、不必……」可還沒等他拒絕,田沼就已經為他的背抹上米糠,讓夏目清瘦的背顯得更白皙了。
他拿起搓澡巾,細細地替小夏目搓背。
『好舒服……』沒想到被人搓背是一件如斯爽快之事,這使得夏目緊繃的身心,一會兒便放鬆下來。
「這在以前可是要收費的項目!夏目,有這麼好的親友,你可得知足啊!」貓咪老師趴在浴缸邊,一臉看戲表情。
「……囉嗦!你這胖狸貓。」夏目紅著臉,鼓起嘴來,兩腮膨得像藏食的栗鼠。這還是他今天以來第一次發脾氣呢。
田沼見狀很是開心,夏目願意發脾氣,不正代表他終於願意敞開心扉嗎?
「會不會太用力?」田沼控制著手下力道,就怕把夏目骨肉均勻的背磨破了皮。
夏目搖搖頭,「不會……很剛好。」夏目甚至有種錯覺,是不是曾經有過這種時候,當自己還是個大人的時候,田沼也像這樣替他擦過背?
又或者,自己也曾像這樣替田沼搓背呢?難道兩人真是如此親近的「親友」嗎?還是說,是羈絆更深的「別的關係」……?
大家都洗得乾淨噴香後,便開始泡溫泉。
一大人、一小孩、一貓,在浴缸裡稍顯擁擠。
尤其是當手長腳長的田沼坐進浴缸之後,溫泉水幾乎有一半都溢了出去。
「夏目,讓開,老夫泡不到溫泉了。」貓咪老師用貓手輕推夏目。
田沼只好把自己墊在他們的下面,屈著雙腿,讓夏目抱著貓咪老師,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就這麼直接肌膚相貼,能感覺到剛洗完澡的田沼,懷裡的體溫非常熾熱。教夏目羞窘得半晌無語。
「田沼,你家用的啥溫泉粉啊,等夏目恢復成大人了,老夫也要叫夏目去買。」貓咪老師倒是完全沒啥特別扭捏的感覺,甚至回過頭跟田沼聊天。
田沼一隻手握住夏目僵硬的肩膀,替他捏穴道,幫他放鬆,「這是爸爸之前去遠方做法事時,一戶作旅館的夫婦答謝他的禮品。」
「我怕夏目君染了風寒,洗完澡之後,先幫夏目君吹乾頭髮,然後我再去翻翻看還有幾包,剩下的你們全帶回去吧。否則這裡可能買不到呢。」田沼回答。
就算是賄賂,「田沼,你小子果然合老夫心意。」貓咪老師表示滿意,與田沼擊掌。
「貓咪老師可是重要的大人物,這麼點小貢品,也是應該的。」田沼謙遜道。
貓咪老師「喵哈哈哈哈」張揚地大笑出聲,「沒錯!供奉給神靈的貢品,就當如此規格!」
一起洗澡時,田沼並沒有任何不規矩的動作,只替夏目按摩肩頸。
他對穴位抓得很準,每個位置被捏住後,夏目都感覺酥酥麻麻的。不痛,但有點癢。
於是夏目終於也沉浸在溫泉中,真正地放鬆下來,以至於何時躺在田沼的懷裡睡著了,都沒個知覺。
(五)君と共に月の影に包まれて眠る(在月影中偕君入眠)
田沼家既傳統且和風,洗完澡後,田沼與小夏目穿的都是浴衣。
「抱歉,讓你穿我小時候的衣服。」田沼跪著替夏目擦頭髮。
「不會……」夏目總覺得很不好意思,田沼明明說了今天是他的假日,可一整天忙活下來,他都在照顧自己。
「衣服、很樸素,但是很好看。」夏目盡可能地表達了自己的善意。儘管很笨拙。
田沼聞言又驚又喜,「衣服的款式本身並不是重點,只要你喜歡的話,就太好了。」他說:「要是你喜歡的話,等你恢復以後,我買新的送給你。」
『田沼桑居然這麼重視我嗎?』夏目默默心想,心裡又是激動,又是不好意思,「別……別破費……想穿的話,我可以過來穿就好。」
「真的?」這天真又無心機的回答,何嘗不讓田沼心裡甜絲絲的。
「老夫也想穿浴衣啊~」貓咪老師在旁邊拿吹風機吹自己的貓毛。
「貓咪老師的身材太過精壯結實,家裡沒有適合的尺寸真是可惜,下次我再請裁縫店為老師您量身訂做一件吧?」田沼轉頭對貓咪老師說。
「喵!一言為定,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貓咪老師拿吹風機對著頭髮已經半乾的夏目。
「呀!」吹風機的風好燙,而且都吹到臉上去了,夏目的臉紅通通的,「好熱、」
田沼忙著替夏目擦頭髮,自己的頭髮雖然很長,卻還是全濕的。
他歪頭擋了下吹風機的熱風,不讓夏目被燙到,「嗯,約定了,所以下次你們再一起來住吧?」
「成何問題?」貓咪老師居然還拿吹風機幫田沼吹頭髮。「夏目我們下次再來玩吧?」
「好!」夏目居然也沒反對。看來待在這裡的日子,其實也挺開心的。
※
由於總共有兩人一貓,因此田沼特意舖了三床連在一起的被子。
貓咪老師在偌大的被子上滾來滾去,「好寬敞的房間啊喵!跟夏目的小房間一比就是不一樣!」
「都是因為狸貓你太胖了,才會覺得我的房間小。」就算已經變成小孩的夏目,還沒回過藤原家,沒看見自己的房間具體有多大,卻還是辯解道。
「我是貓咪老師!不准叫我狸貓!臭夏目!」貓咪老師在夏目的身上踏來踏去,留下好幾個鮮紅的肉墊印子。
田沼自夏目的身上抱起貓咪老師,「我要關燈囉。」
「嗯。」夏目點頭。
自此,和室內全然沒了燈光。只餘窗外透進的淡淡月光。
月のうつろいに心を寄せて
心隨月輪光轉而漂泊
月の光はさまざまに、我が身を包みて
千變萬化的月光包裹著我
月明かりの静けさに思い寄せ
在月光明亮的靜謐中,思念悄然湧現
月見る夜に心しるし
月見夜,你我心心相印
『這裡可以看到月亮,又大又清楚,不愧是山上。』一晌,夏目都沒入眠,而是靜謐地遙望著窗外的皓月。
今天,不知怎地,夏目總覺得好幸福,好快樂──像是小時候的他,從來沒有過的經歷。
有人願意對他這麼好、如此重視他,言行舉止盡皆溫柔。
「Kaname……kun。(要君)」曾幾何時,不知覺下,夏目薄唇輕啟,喊出這個名字。
兩人中間隔著一貓。
田沼抱起貓咪老師,把貓咪塞進懷裡,略挪動身子,貼近夏目的床位,「怎麼了,你睡不著?」他伸手替夏目落下的被子,蓋到肩膀上。
「嗯……」夏目找了個藉口,「有點冷。」
「要不要再加件被子?」田沼問:「我睡覺可以不用蓋被子,我的被子給你。」
夏目立刻搖頭,「不是……不是這個樣子的,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彆扭地說。
田沼見他面紅如血,半晌說不出話來,顯然害羞極了,也沒催他,只耐心地望著他,「貴志君,如果你那邊很冷的話,要不要到我這裡來?這裡有貓咪老師在,比較暖和。」
夏目咬咬牙,看著天花板,看著塌塌米,透明玻璃珠般的美麗眼眸,滴溜溜地打轉。
良久,他終於啟唇,輕聲道:「貓咪老師……可以自己睡,可是我不想自己睡。」
田沼斟酌而小心地問:「就算我和貓咪老師都在這裡,你也會感到寂寞嗎?貴志君。」
總覺得田沼彷彿是感受到自己想傳達的心情。夏目高興極了,微微地點頭,輕聲答覆,「嗯。」
田沼把貓咪老師放進被窩裡,把牠的貓頭露出來,用被子掩實圓滾滾、胖嘟嘟、毛茸茸的身體。
他靜悄悄地爬進夏目的被子裡,以很輕的力道,把夏目包在懷裡,「我也時常在夜裡尤感寂寞……當貴志君認不得我時,那種失落的心情便格外明顯。」
夏目聞言,心裡竟感到震顫,惆悵,瞬間與田沼共情──自己對田沼而言是重要的人。田沼對他而言,也是重要的人。
他忘了田沼,這很過份。即使如此,田沼卻還是願意像這樣擁抱他,令他汲取體溫,使他不再寂寞。
「かなめ(要)君……」夏目又喊了一次那深深烙印在回憶中,最熟悉的名字。
「貴志君。」田沼低頭,撩開夏目纖長的額髮,往他白皙的額頭上,輕輕一吻,「おやすみ(晚安)。」
※
最令夏目感到羞恥的一件事,是翌日一早,當天光自窗外射入和室時,自己醒來時,頭就枕在田沼精壯的胸懷裡。
田沼的一隻大手,正摟在他繫著浴衣腰帶,那無一絲贅肉的後腰上。
縱然夏目身上的浴衣,本是給小孩穿的,但因為其設計本來就很寬鬆,因此只有裙擺跟袖子都變短而已,衣服並沒有撐破。
更可怕的是,田沼幫他洗頭,搓背,甚至抱著他泡溫泉──這些事,居然都沒自他的記憶裡消除。
「呦,早安啊,夏目,看來你恢復了呢!」貓咪老師從熱呼呼的被窩裡鑽出來,打了個大哈欠。
「這才不是重點……!」夏目羞愧難當,面色比玫瑰還紅,大罵:「昨晚你怎麼沒制止那些事!」
「哪些事啊?」貓咪老師裝作聽不懂。
「就是……就是……」夏目至今仍被田沼摟在懷裡,兩人還睡在同一床被子裡。
兩人一起洗澡,然後穿著浴衣,在和室裡,於同樣的月色照耀下,睡同床被子──簡直像是夫婦。
夏目決定把昨晚的事當成絕對的秘密,「貓咪老師,你不可以告訴別人這件事!」他厲色道。
「其實老夫偶而也想吃吃紅豆飯嘛。」貓咪老師刻意壞笑道。
聽見「紅豆飯」三個字──這種大事,可不興胡說!
一大早,夏目就已經感覺自己要暈厥,「不准……不准對其他人亂說這種事,不然就不買虎屋的饅頭給你吃了!」
「好嘛,不論昨晚你們兩個作了什麼羞羞的事,老夫都不會說出去的,嘴保證比未開封的酒的封口還緊。所以今天為了獎勵老夫的努力,就買甜饅頭給我吃吧?」貓咪老師搖搖短到幾乎快要沒有的尾巴。
『還是不要參與他們之間的對話吧?』雖然田沼早就已經被一人一貓的相聲吵醒,但是能像這樣把夏目摟在懷裡的機會可不多見。
夏目恢復成少年以後,修長、纖細、細膩,那一對白生生的長腿,就這麼緊貼在自己的腿上,四條腿相互交纏。
田沼裝作還在睡覺的樣子,轉過臉,輕輕往夏目修長的玉白頸子,貼上唇瓣。夏目儘管羞赧,卻沒躲藏,只半推半就地按著田沼的胸,「貓咪老師,快來幫忙……」
「田沼是你的『親友』對吧,那你就要對他負責啊。老夫不在這兒繼續打攪你們了喵~」說完,一溜煙跳出窗戶。
「田沼君,你其實已經醒了對吧,那麼,是不是該放開我……?」夏目弱氣地問,坦白說被抱得這麼緊,真怪不好意思的。
田沼不回話,反而一個翻身,強氣地將纖弱的夏目壓到身下,反手掩上棉被,遮住兩人的身形。
「──貓咪老師,救命呀!」
和室內,能聽到夏目傳出的慘叫。
貓咪老師坐在風鈴下,用貓爪逗風鈴上正被風吹動的魚吊飾,「聽不見,老夫什麼也聽不見~」
【おわ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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