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自由之靈》Ch.22-2 於壤沉眠。

達歐利 | 2024-05-05 21:00:07 | 巴幣 114 | 人氣 32

連載中自由之靈:歸來的旅人之歌
資料夾簡介
黑暗系奇幻小說《自由之靈》第一部:歸來的旅人之歌 少年踏上旅途,卻不知這將改變王國的命運——

  那些望著他的目光越是熱切,他就越感到愧疚。



  「德雷克!」

  他的叫喊在飛來的斧頭下嘎然而止,熱血濺上冰冷的鎧甲,散發出絲絲熱氣。但那都不是他的血。

  剛才發出勝利呼喊的騎士凝滯在馬鞍上,長槍與盾脫手,重重摔落地面。騎士緩緩轉過身,從破損滑落的面甲下,露出一張茫然震驚的臉孔。

  「大人,救——」

  語音未落,漆黑的斧頭化為污泥,瞬間吞噬掉半個身體。莫頓按住護符,咬牙拋下已經沒救的部下,收緊韁繩催促馬匹拉開距離。

  他還是不夠謹慎,他應該知道魔族有多狡詐的。

  慘叫在撕扯著他的理智,讓他幾乎戴不住冷靜自持的面具。蹄聲錯落如傾盆碎石,眼神瘋狂的戰馬在倒下的騎手與黑霧間狂跳。他的馬直至黑鳥飛至眼前都泰然自若、穩若泰山,這回卻不聽使喚。壯碩的肩脊僵硬,雙目混濁突出,白色的氣泡從嘴角滴落。

  眼看陷入狂暴的馬就要撞了過來,莫頓忍著劇烈頭痛深呼吸,鬆開韁繩縱身一躍。

  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音喚醒了他。他以為是某個人扛住了恐懼、挺身反抗,卻見剛才向他求援的騎士倒在身前,皮膚潰爛,雙眼已然失去輝光。

  黑鳥輕巧落在騎士身上,舉起錐狀鳥喙,重重鑿進脖子上的裂口。

  「嘎嘎——」

  魔獸興奮地尖叫,甩著頭將拉出的紅色條狀物咕嘟一聲吞下。上下拍動著無數人掌組成的羽翼,在死不瞑目的騎士身上跳起了舞。

  刺耳叫聲引來成群同伴爭搶,粗暴的動作讓騎士的垂落的手臂像離水的魚,在污泥中跳個不停。

  他咬著牙,直到牙關嘎吱作響。他甚至能聽見血流衝上額頭的振動,鼓譟著要他憑著本能揮動武器,他衰老的身軀卻動彈不得。剛才用盡全力躲避,疲憊似乎在他摔下馬的那一刻一口氣全灌回身體裡。別說揮劍驅趕,他連徒勞無功的喝止都發不出來。

  女神垂憐、女神垂憐,您卑微、狼狽的孩子祈求您再一次的恩慈——

  啪噠。

  死亡的衣擺輕描淡寫地落下,脹痛的後腦有什麼正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鐵匠幫他敲直彎折的劍時,就是這樣的聲音。

  徹骨寒冷侵襲,聞到厭煩的內臟腥臭湧上,騎士凹陷的眼眶從翻飛的鳥羽下露出,從無唇口中掉出的舌頭還在微微顫動。

  眾魔獸停下了爭奪,一齊轉頭看向了他。

  錐子似的鳥喙滴著黏稠的內臟,猶有餘溫的血滴融化了盔甲上結起的薄霜。

  吵嚷沈寂,連風聲也不見蹤影。

  顫慄蔓過五臟六腑,他一時手足無措,就這麼與正中那隻碩大黑鳥四目相望。

  隨著神蹟消逝,某種讓他保持冷靜的東西也被一併帶走。心臟開始狂跳,他感到口乾舌燥,後頸卻汗如雨下。

  還有人活著嗎?

  劍鞘懸在身後,感覺不到熟悉的重量。一定是剛才落馬時掉了……但他卻不敢移開視線搜尋。黑鳥紅豔的小眼像蠟燭的火光閃爍,沒有貪婪,亦沒有憎恨,不帶一絲感情。

  勞倫.莫頓恍然回憶頓起。魔導燈雖然變得普及,但能量來源的核心仍不是所有人都負擔得起。伊爾瑟區幾乎都是木造房,他在城內短暫停留時,就好幾次看見守備隊衝往濃煙的方向。

  他不曾將阿伊瑟斯視為「家」,他與這塊土地的感情只有仇恨與悲傷。但明明他只是懷著復仇一心向前跑,卻在這條路上被他忽視的人民、士兵、騎士所景仰。那些望著他的目光越是熱切,他就越感到愧疚。

  我們——我失敗了嗎?他握緊拳頭,碎石刺進了長滿厚繭的掌心。

  阿伊瑟斯的人們……市民、商人、騎士、士兵、冒險者,他認識的小販,他僅存的家族,他宣示效忠的人,都要跟著王國一起覆滅了嗎?

  恐懼、驚慌、愧疚與後悔,萬千思緒纏捲盤繞,拖著他往暗中墜落。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將他猛然從對死亡的貪婪裡驚醒。

  魔族擁有的是奧維岡.拉奇爾的知識,身為不甚虔誠的女神教徒,奧維岡知道的情報比普通教士還少。那如果附身的對象是他呢?

  閃現的惡象帶來比瘴氣更刺骨的惡寒,魔獸不知為何沒有阻止他虛弱的爬行,只是靜靜蹲在原地,像圍觀的人群一樣冷漠。

  他沒去管這代表什麼,他得找到武器。

  在魔族奪走他的靈魂與意識之前。

  瘴氣開始發揮它的影響,更多的過往試圖闖入意志,繼續喚起他的恐懼。莫頓匍匐著,一點一點挪動身軀,同時忍不住嘲笑這些都在他的夢境裡出現過,區區魔族看來還是掌握不了人類可以有多頑強。

  他發不出聲音,但他還是可以在心裡祈禱。女神沒有移開視線,不會的,他一直都相信偉大的神明會看著他們。

  過了好像很久,護符依然冰冷。金屬牌在污穢染血的泥沙裡拖出一道軌跡,黑鳥仍在身後靜靜凝視,只有嘴角像是嗤笑般詭異地擰起。

  他幡然了悟,停下顫抖的雙臂。

  失去力量的戰士只是應當毀棄的人偶,在某個微小的一刻他曾懷疑過女神,於是祂收回了關照。看來他得在痛苦與懊悔間、在他辜負了信任的部下屍身間,被魔獸吞吃、孤獨地死去。

  他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張大耳朵嘗試搜尋倖存者的聲音。一個人也好,一匹馬也好。只要有辦法把他們拚死得來的情報帶回去,人類就還有希望!

  「嘎啊——」渡鴉粗嘎的叫聲像根長槍直搗進他腦殼裡。劇痛和耳鳴讓莫頓忍不住抱頭呻吟。他顫抖的手摸到了護符,喘著氣把金屬牌按到熱脹的額頭上。

  強烈的溫差他清醒了。莫頓停下顫抖,從護符底下睜開眼。重新、看見了死去騎士破敗的臉龐,重新、面對了現實。

  這裡只剩他一個活人。

  「嘎啊——」

  喀噹。

  是硬物敲在皮革上的聲音。

  滋啦。

  是布料被撕開的聲音。

  他不得不讚嘆這些野獸還有些智慧,知道打不穿盔甲可以從連結的皮帶下手。藍天逐漸被遮蔽,聞過上千上萬次依然厭煩的腥臭簡直成了喪禮上縈繞不去的薰香。這可好,不用擔心屍體腐敗嚇跑賓客,因為在那之前就會先被魔獸味臭跑了呢!

  他忍不住咯咯笑,就像他看著他可愛的孩子們被他捉弄,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敬時一樣地笑著。

  屍橫遍野的草原,手無寸鐵的孤獨的老人。

  該怎麼說?跟他的想像挺相符的。

  強大、仁慈又殘酷的女神啊!這作為懲罰有些不夠看啊!

  勞倫嘆了口氣,闔上雙眼微微一笑。

  「滾開!這些臭鳥!」

  男人粗矌的嗓音擠開了他的美夢,突兀的像貴族的盛宴突然來了名雙腳泥濘的農夫。這名「農夫」踏著厚重的步伐快步靠近,同時有另一個輕巧多了的腳步停在他身後。

  「大人!您還活著嗎?」

  憤怒的嘎嘎叫中,兩隻手臂穿過腋下把他拉起,一把年輕的聲音緊張地說道:「阿德爾撐不了多久,快走吧!」

  男人哼了一聲,揮舞著什麼的聲音呼呼作響:「那我來背,你來擋。」

  「你這身高怎麼背得了大人?」騎士把他搭在自己肩上,嗤之以鼻。

  「你小子很有膽嘛!回去看我怎麼教訓你!」男人發出陰險的笑聲,抬著他的年輕人後退一步,倔強地回嘴:「要打就打,這次我不會輸的!」

  莫頓眨了眨眼,以為自己還身處幻覺,直到看見一張鬍子黏糊糊、髒兮兮的寬臉。男人稀疏的腦袋只到他下巴,比尋常人矮上一截。沒帶頭盔,右耳少了一半,半張臉糊滿了血。但他看來精神奕奕,絲毫沒受傷勢影響。

  「尊敬的大人,我們被克勞斯大人『威脅』,要把您毫髮無傷地送回城。」

  他一改粗俗的語調,語速飛快地說完再快速點頭權充行禮。用詞還算標準,唯他缺牙的笑容實在有些可怕。

  「所以別說什麼藉口或責任要留下,否則我們小命不保。跑起來啦!你是屁股長疣了嗎?小少爺?」

  「我們要找匹馬。」騎士沒理他,腰帶上插著一把十分眼熟的長劍。「不可能一路跑回城。」

  「當然不可能,蠢蛋。」男人看似粗野,但一雙眼十分機敏。他一邊揮著散發微光的長槍驅趕魔獸,一邊搜尋安全的路徑。「先去找神官,讓伊圖閣下把大人送回去。」

  前方隱約能望見山丘。剛才實在太混亂了,莫頓有些抓不準方向,但男人滿懷自信,帶頭往左前方走,將一地死屍與食屍者拋在身後。

  「您有哪裡受傷嗎?」

  鈍脹的腦袋還在狐疑為什麼魔獸沒追來,聽起來非常年輕的騎士就發問了。成套的盔甲顯示他出身不俗,莫頓想讓他拿下頭盔,好好看看這英勇戰士的臉,但最後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搖搖頭。

  「那就好。」騎士鬆了口氣。「啊!忘了自我介紹,我是——」

  他的聲音隱沒在雄渾響亮的號角聲裡。領路的男人回過頭,愣愣地張大嘴。

  草原中佇立著一支軍隊。

  旗幟飄揚、長槍林立,半月寬斧懸掛在矮壯的黑馬側腹。騎手與步兵全員黑衣黑甲,領頭騎士罩在盔甲外的長外衣也是全黑的,看不清是否有繡家徽。

  「黑甲騎士?是葛拉修?」

  騎士的語氣充滿疑惑,但掩蓋不住雀躍。

  葛拉修只聽命於王室,國王下了令——不可能,魔族來襲還不到半天,看起來至少有一百人,他們是怎麼趕來的?

  卷軸的傳送魔法。腦海裡閃過狂熱少年的聲音。莫頓耳中聽著年輕騎士雀躍的邁步和粗矌男人狐疑的碎念,他不敢置信。

  溫吞的奧森努瑟王一向冷落他優秀的兄長,如今怎麼——

  頭盔眼洞中亮起了紅光。

  「那不是援軍,是魔獸。把劍給我。」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十足冷酷,騎士顫抖地指向黑色大軍,結結巴巴道:「大、大人,這是——」

  「是魔獸。別慌,只不過是變成了人類的外型。」他推開騎士,逕自伸手拿回自己的劍,熟悉的重量令他安心。「這不是稀罕事。你們還能祈禱嗎?」

  「恐怕不行。」年輕騎士開始啜泣,但仍抽出了劍,和大鬍子男一左一右站在莫頓身前。

  「我可以試試。」鬍子男說著把長槍丟給了騎士,把盾插進土裡。「很難聽,最好摀上耳朵。」

  騎士抖了一下,發出乾笑。

  「沒必要拼命。我們的目的不變,拖到儀式完成就好。」

  莫頓活動著逐漸恢復知覺的手腳,與兩人分別對望。粗矌男子抬起眉毛,咧嘴一笑。騎士慎重地點點頭,嚥了嚥口水。

  「捨棄防禦,全力攻擊。不要浪費神蹟。」

  他說得簡短,但粗矌男子點點頭,全了然於心。

  燃盡這殘軀最後的力量吧!至少讓他們兩個活著回去。莫頓闔眼,再睜開,眸中燃起了堅定的火光。

  開心吧!莫頓家的勞倫!

  他猛然抬起頭。魔族仍遠在天邊,像是藍天中的一抹污漬,卻彷彿能看見它彎下了腰,朝他嘲諷地行了個臣服禮。迴盪在腦中的話語聽著像是極端怪異變形的古埃德語,他卻聽懂了。

  禮物,別客氣。

  「奧維岡」彈指,漆黑大軍開拔。僅只三人無法做什麼,他們只能待在原地膽顫心驚地等候。

  矮壯馬種的步履緩慢,甚至有些悠哉。莫頓皺起眉頭,思索這福畫面是哪裡讓他感到異樣。

  「它只是想讓我們害怕,」粗矌男子低聲嘟囔。「魔獸能從恐懼中得到力量,對吧?」

  莫頓還沒回答,敵人就停下了腳步。他朝兩人擺擺手,示意他們準備好。

  旗幟下的黑騎士騎的不是矮種馬,而是壯碩的戰馬。它舉起纖細的手臂,在三人疑惑的視線中摘下了頭盔。

  老騎士停止了呼吸。

  露出的不是他們想像中的噁心內臟或醜惡觸手。

  圓潤的鼻尖,鼓鼓的臉龐,松鼠般的靈動雙眼,略微下垂的眼角。

  褐色的頭髮在田野間曬著曬著,就從麥穗變成了亞麻,她會用髮油安撫亂翹的捲髮,再編成麻花辮盤在頭上。

  不是魔獸的漆黑,也不是鮮血的豔紅,除了蒼白了點,那張臉與他在千百個夢中與回憶裡看到的一模一樣。

  「奧維岡.拉奇爾!」他咬牙切齒,怒目瞪視遠方天際的黑影。

  魔力就是意志,就是你的、我的、想像力!

  「奧維岡」將雙臂朝天一張,滿足地大笑。

  不只令夫人,謝爾領的民兵、莫頓領的農民。啊!有這麼多人為他們哭泣,留下這麼多這麼美味的意念和可恨的祈求……

  黑影頓了頓,語氣陡然深沈,從嘻笑變成了憤怒。

  ……勞倫.莫頓,你不過是個躲在正義大旗後的殺人兇手!

  身旁的兩人似乎聽不到「奧維岡」的怒吼,騎士擔憂地轉頭看向他,粗矌男子急忙要騎士別移開視線。

  槍林取代了年輕人,密度之高像是乾旱後、沒了競爭對手的荊棘林。

  他看見「卡琳.莫頓」揚起的空手長出了新的長槍,臉上還帶著笑意。

  「大人!該怎麼——」

  餘音飛離了耳際,男子寬闊的身軀黯然倒地。

  他雀躍的鳥兒,他明亮的鮮花,他技藝精湛的大廚,他最為可靠的後盾。

  那張臉掛著與記憶中無一二致的絕美笑容,率領著他曾經的領民,用劍與槍報復他的背叛。

  來不及詢問名字的騎士失去了人形,染了血污的護符鎖鏈斷裂,在衝擊下劃過「卡琳」興奮扭曲的臉龐。

  插在腿上的劍為了便於在山林間穿梭,做的又寬又短;長槍的獵物主要是野豬,蝠翼寬大的心型槍刃能扯開傷口,正在腹上好好發揮作用;半月斧來自厄斯敦大公的贈禮,說這是適合勇猛戰士的武器,瑞恩省吃儉用給每個參軍的男丁都配了一把。很重,年輕時他還揮得動。

  擁入懷中的溫暖貨真價實,「卡琳」的眼神哀戚,嘴角卻跟剛才吞吃屍體的魔獸一樣上揚。

  槍稈上的槍纓是一條橘黑相間的飾帶,「榆樹的葉片」纏上了他同樣配色的劍柄。

  原來……妳是繫在那裡啊……

  他看到了宏大的白色通道,一條閃著小溪光輝的湛藍環繞起他的身軀,從腳下往熾亮的盡頭潺潺流去。

  身體輕盈如昔,意識清明如鏡。光點像夏日河畔輕靈的螟蛾,在他斑白的髮際揮舞著薄透的翅翼。循著十三次環形路徑,帶著勞倫.莫頓緩步前行。

創作回應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