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藍染推開房門時,裡頭罕見的開著燈。
蕾伊加娜正坐在他平日裡會坐的椅子上,翹著纖纖白腿、隻手撐著臉頰、整個人將重心斜壓在桌面上,她側著腦袋看手裡的書,而那書藍染也不陌生,畢竟正是他擱置在床頭櫃上的,用來度過每一次蕾伊加娜尚未甦醒的時光。
書的內容是其次,主要是為了打發時間——這點在兩人此刻的眼裡沒有什麼不同。
看著她感受到他的來訪而啪一聲闔上書本,走近她的藍染微微傾身接過了書,「如果妳喜歡的話,不還給我也沒關係。」確認過她翻閱的多寡後,他的目光移至那副鳥獸的面具上,「......一個人待在房間裡讓妳感到無聊了嗎?」
「這裡的東西明顯比沙漠豐富吧。」蕾伊加娜沒有改變姿勢,她只是把不再持書的手放在腿上,「我只是單純好奇你到底都在讀些什麼。」
「是嗎?」把指頭從過半了的書頁中抽離,藍染將不怎麼重要的書擱在一旁,「我倒很好奇妳是怎麼頂著那張面具讀書的。」
從面具延伸凸出的是長而銳利的鳥喙,在一層具厚度的骨骼形成的遮蔽物掩蓋下,藍染合理懷疑蕾伊加娜要是不把書高高舉起便怎麼也沒法好好看清紙張上的文字。
「......你還沒放棄嗎?」
「妳指什麼?」
面對那總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態度,始終沒有看向他的蕾伊加娜微微垂下了眼簾。
「在我面前裝傻是你的興趣嗎?」她拿開抵在臉頰的手並撥開了披在肩上的髮絲,隨後便反手以拳頭撐著腦袋。她用更加傾斜的姿勢開口道,「並不是因為書的本身吸引我,而是它為什麼被你選擇並放在我房裡。所以,你要我拿下面具的背後目的是什麼?」
她此番言論並非是要惹怒藍染,但她可以預見他此刻收起笑容的嚴肅,就像是,她總算看到他確有此意的破綻那樣。
總算,驗證了一直以來的噩夢那樣。
「聽起來——妳好像一點都不信任我。」藍染的聲音壓的很沉,「難道就不能是我單純的希望像以前一樣,能夠和妳沒有隔閡的相處嗎?」
蕾伊加娜不自覺的鎖起眉頭,「這話你自己說了都不信吧。」她空閒的手往桌上一擺,「如果是你,恐怕也不會認為有辦法不提防一個曾想置你於死地的人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她感覺語畢的那一刻,藍染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動搖。
那絕不是,被拆穿什麼的慌亂。
「就像我曾經和妳說的,是妳想怎麼做的問題。」
「我想怎麼做?是你想做什麼!你到底......想從我這裡拿到什麼?」
正因為太清楚他的性格,蕾伊加娜才無法相信他刀下留人竟只是因為希望她活著這麼簡單。
正因為她應該要清楚他的心情,藍染才無法再掩飾他發自內心的怒意。
「......也就是說,妳這段時間以來其實只不過是在和我鬧脾氣。」不等被他這番話刺的雙唇微敞的蕾伊加娜說點什麼,藍染面色冷靜的又補充道,「只因為我曾差點按照約定殺死妳。」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過他會如此惱怒。而當然,蕾伊加娜也沒有想過他會如此不假思索的狠狠扯開她的傷口、刨去她的自尊。
死亡明明從來都是其次。
「你知道什麼是比死還痛苦的事嗎?」蕾伊加娜自嘲的笑著,「只要把弱點攤在陽光下即可!」
理當要灼熱起來的空氣,此刻卻只讓藍染感到清冷。
她不再如從前那般恣意點燃憤怒的焰火,可看上去卻比以往都燒的猛烈。
在那雙眸子裡,在那顆心裡。
「妳已經不想死了嗎?」
「你可以繼續裝作你不明白。」
「這不是理解的問題。」
「就像妳明知我接受的了妳的坦率,但還是選擇生悶氣那樣......」藍染俯身靠近蕾伊加娜,將左手掌按在桌上,他的指頭有意無意的輕劃過同樣躺在上頭的鵝黃長髮,「我想聽妳親口說,因為那代表妳確實信任我。」
就像他常使的狡詐計謀一樣,觸碰毛髮並不會帶來敏感的觸覺,卻始終會令人感到細微的拉扯,好似在藉此故意要讓人按捺不住似的,而他則在最近的地方觀察她面上的所有躁動。
簡直就像是要她把短處毫不保留的展現給他看。
「......你就那麼想獲得我的信任?」蕾伊加娜面具底下傳出的嗓音有些嘶啞,「可以啊,但是你的呢?」很快的,轉趨微弱的聲音變得滿是揶揄,就算沒有拿下面具也能理解低下頭的她正扯著嘴角,「你可是把謊言活成真實的男人。」
關鍵的字詞入耳後,藍染的目光終是脫離了冷峻,又或者說,又變得像以前那樣。
變得像以前他看著蕾伊加娜時那樣。
「本來還很擔心,但沒想到妳比我想的還要了解我啊。」
「那你又了解我多少?」
「妳指哪部分?」
對蕾伊加娜來說,藍染總是這樣,靠著那張臉和駕輕就熟的溫和態度將自己搶先定調在無辜與老實的哪一側。但是她很清楚,他微笑著的雙眸裡頭一點都不打算藏,明白的訴說著其實他知道。
他最讓人惱怒的,便是他不願說,就要人猜,猜猜他知道多少,並且評估對方說對多少,從來都是以考核者自居。
可對蕾伊加娜而言,答案其實也相當簡單。
這個男人沒有除了「全部」以外的選項。
茶色的眼映照著彷彿恭賀她答對的滿意淺笑,就像從前那樣未曾變過,蕾伊加娜緩緩從嘴裡吐了一口氣,「你......真的很惹人厭。」伸出左手,穩而柔的讓掌心覆在藍染的頰上,她順勢將他再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點。
「你這是在玩火。」
「我的確是啊。」
任她在自己臉上摩挲也絲毫不改笑意,藍染這番游刃有餘確實是一如既往,但正因如此,她似乎變相摸清了他所謂的「她想怎麼做」的規則。
誰也沒有規定她想做的就一定得在他的預期裡頭。
「......呵。」停下片刻的指尖再次開始挪動,蕾伊加娜眼簾一垂,「而且——你還不認為自己會引火上身是吧?」
近在眼前崩解的面具快速的消逝,可這並不是藍染瞪大眸子的原因。
在那張臉上鑲著的眼眸即便瞇起,在沒有了假面的阻擋下反而顯得更加水靈,好些時日未見的唇一點也不似以往平穩,本就嬌豔的唇瓣刻意微敞,於此同時指腹停留在他的顎下,拇指卻是悄悄滑落在他的嘴角。
既非瓦史托德,也非人生前輩,更不是戰力指標。此時此刻,在藍染眼裡清楚映照著一個面對男人的女人。
她和以前一樣危險,各方面來說都是。
伸出右手手輕按下那隻處於同一側的腕,藍染同樣壓低了眼簾,「妳好像總是忘記我說過的話。不過沒關係,多少次我都會再說給妳聽......」寬厚的手掌反將素手包覆於其中,他進一步將蕾伊加娜拉得更近並低語道,「我是個男人,蕾。」
留下那近乎氣音的話語後,藍染鬆開手便離去。就連道別之詞也沒有給予,彷彿就像是要她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都牢牢記著這最後一句話那般。
若是未曾產生嫌隙的平時,蕾伊加娜肯定會對他不告別的行為頗有微詞。然而今日,她卻像是早已預料一般目送他走遠。
掌心輕觸方才拋諸腦後的書本,蕾伊加娜合上雙唇。
「我可......沒說過自己是女人。」鼻尖都要碰在一起的景象還歷歷在目,蕾伊加娜低下了頭,「虛可是野獸,惣右介。」
房內僅存的,是獵者滿是野心的目光。
這一次她不會再讓自己苦苦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