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睜開眼睛時看見的是天花板,接著便是牆壁,再看到一整床的被褥,緩緩坐起身來的蕾伊加娜以為自己已然去到其他世界。
直到坐在她床邊的藍染在注意到她甦醒後,便合上手中的書並脫去眼鏡。
「妳醒了嗎?身體感覺怎麼樣?」
「......身體?」
眼前的男人分明坐著,可蕾伊加娜卻覺得他如剛砍殺她那會兒似的,這令錯亂不已的她猛地隻手抓起胸口。
沒揪起任何破碎或是血漬,蕾伊加娜反而發現身子已然被換上一件嶄新的無袖純白裙裝,她戴著手套的指尖只按到停留在胸口的拉鍊,身上唯一不完整的大概也只有從脖頸處延伸出去的不對稱鋸齒邊緣布料。
見她下意識尋找傷口的模樣,將書擱置在一旁書櫃上的藍染也同時將轉瞬間瞪大的眼眸收起,「抱歉,在妳的身上留下那麼長的傷口。不過別擔心,已經治好了。」
即使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蕾伊加娜的手依然放在胸前,就像她困惑於藍染從剛才開始究竟在說什麼一樣。
「關於從妳的記憶裡了解到妳的弱點並加以利用這件事,我必須向妳道歉。」
「你在說什麼......」
「用敵人來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對妳來說就像是在傷口上灑鹽吧,真的很抱歉。」
「我問你究竟在說什麼......!」
那一聲怒吼伴隨著的,僅僅只是在被窩裡頭縮起的雙腿,周遭的空氣絲毫沒有發熱的跡象,彷彿所有的熱意都被鎖進那雙茶色的眸子裡。
注視著終於不再把情緒灌注在烈火上頭的眼眸,藍染微微垂下了眼簾,「我並不是——有意要讓妳如此痛苦的。」
「哈!」蕾伊加娜很快的冷哼一聲,「你砍的可不是我的腦袋,我沒有蠢到去信對我下死手的人。」別過頭的她嘴角勾起的笑意盡是嘲諷,「我確實對你的理解有誤,但我還不至於聽不出你的真話有幾分......!」
全部——即便想用過去對藍染的認知不全來反向說服現在的自己也判斷出了錯,但無論怎麼想,蕾伊加娜都難以否認在殺死她前的那些話是出於藍染的真心。
再怎麼說,兩人也共度了百年的時光。就算沒有在藍染的心頭烙印上什麼,一切也早已深深刻在蕾伊加娜的心裡。
刻的該死的牢固。
「那就是為什麼我現在會說這些話。」藍染在看著忿忿不平的蕾伊加娜時眉宇間流露一絲無力,「因為——我發現希望妳活著的情感無比強烈。」
「你在說謊。」搖了搖頭,依舊扯著難看笑容的蕾伊加娜對著牆壁瞇起了眼睛,「你在說謊。」
那張臉從剛才開始就不肯面對自己,藍染在鼻子一吸一吐的沉默間,他壓低聲音再次開口道,「妳根本對我一無所知。」不等她反駁,他立刻接續說下去,「如果不是那樣,為什麼妳無法理解我所說的是事實呢?」
無論是因為她曾要他殺死自己的約定,又或是他確實打算將她作為材料,蕾伊加娜很清楚他都沒有手下留情的理由。
事實上,她並不覺得自己能對他下手的事有任何爭辯的餘地。是變得想活下去的她違反最初的約定在先,若藍染也對他的承諾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她也已經沒有了去緊咬他不是的資格。
若現在不去否定他的一切,她就得承認自己處在隨時能被割捨的地位。
承認哪怕只有一點,她也深深渴望他會不捨於他們之間的日常。
「妳裝作不理解的原因......」就在蕾伊加娜沉默之際,藍染等待片刻後終是動了他那一直微敞的唇,「是因為妳其實非常喜歡我剛才所說的那句話吧。」見些微的鵝黃髮絲垂落,他輕輕抿了下唇後接續說道,「而且,那是出於妳對我......」
「我沒有當你玩具的興趣!」嚴厲斥責的同時,蕾伊加娜靠近牆的手捂上了臉,「我不理解的是你為什麼要救我。還是說,這也是你的餘興?」
儘管在屍魂界過著掩藏本性的日子,藍染在蕾伊加娜面前倒是從來就沒有遮掩過他的性子。
就像他知道自己那些壞心眼對她來說稀鬆平常一樣,他也很清楚,蕾伊加娜不曾急於打斷他的話。
目光始終落在那明明就算不掩面也已經讓他沒能好好瞧見全貌的側臉,藍染緩緩的眨了下眼。
「準確來說是妳沒有死。」
「......你直說吧。我直到剛才連半點意識也沒有。」
「我確實是對妳治療了沒錯,但那樣的傷勢原本是會留下疤痕的......」
藍染看著著蕾伊加娜的身子,他彷彿像是當時在端詳她那些傷口似的,「超速再生......我不清楚能否以虛的能力來稱呼在妳身上作用的自我治癒機制,總之,在我嘗試替妳急救的時候,妳的傷口便同時在癒合。」
再生這項能力在虛這個種族上並不稀奇。但是,蕾伊加娜的狀況是即便身化灰燼也依然能夠重生,就像是踏足神的領域一般不滅不死,要將之與虛的招式來比擬,等級實在相去甚遠。
那也是為什麼原先的蕾伊加娜始終為這永生感到絕望。
「......你想說的是其實你沒有殺死我嗎?」
「至少現在也不行。」
蕾伊加娜就像是聽到一陣事實的辯解似的,並沒有因此給他好臉色。藍染分明看出她正在氣頭上,甚至可以說是前所未見的憤怒,可她的表現卻不像尋常被他挑釁過的人。
確實有了動搖的神色,也有了動怒的口氣,但卻沒有愈發朝向熊熊烈火那般激動,反倒在偶爾為之的怒意中逐漸冷靜下來,只是靠著冷冷的理智在求知,又或者說,那是極端不信任所致的寒心。
她總是這樣,每當藍染覺得自己能如操控他人那般掌握她時,她又有了與他經驗相違的反應。
這總是讓他,亟欲去探究這般特別的盡頭究竟通往何處。
「......為什麼要擺出這副表情?是因為沒能死成而埋怨我嗎?」縱然一如既往的以尖銳的言詞詢問,藍染的眸也在她不願見之時變得柔和許多,「還是說——妳其實不想死?那又是為什麼?」
並非因為她想忽視所以才沉默,尤其在藍染的問話後,蕾伊加娜更加無法直視他。
任誰都不會和死敵掏心掏肺——當藍染砍殺她的事實既存,就算以現狀來說他的確沒能做到,接下來的一切對蕾伊加娜來說也失去意義了。
這個男人將只會是,也只能是敵人,她的心聲在坦白的那一刻註定會成為笑話。
如果在當時就真的結束所有該有多好,這麼一來她便不必去質疑他們之間的所有動機。
也不必去期待任何動機。
「為什麼呢?」一面自問自答,藍染一面緩緩仰頭望向天花板,「這讓我了解到我也並不想殺死妳。」
掩在掌心之下的眼不禁瞪大,而這明明除了蕾伊加娜以外誰也瞧不見,藍染卻像是對她的反應打了個賭似的,在她尚未給予半點確切回應時,他便回過頭來直勾勾的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