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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之狼──凝聚暗沉的雨雲》雪花 第二章 高塔

赤月 | 2023-09-30 13:39:55 | 巴幣 2002 | 人氣 154

連載中外傳《暴風之狼──凝聚暗沉的雨雲》
資料夾簡介
受到議會認可,進入學院就讀的里希特,將會在這裡了解自己的力量,還有發現一些真相──不論他是否願意。

雪花


據說,沒有兩片一樣的雪花。真的有人嘗試去找過嗎?



      整整一億片粉塵大小的精金,依照我的意志運行,如狂亂暴風雪般颳過整個房間。

      全部精金,都有著各自獨特的形狀,模仿雪花,以基礎六角形為單位,堆疊成無數更大、更複雜的冰晶。每一片,都各自不同,但全體,才構築出了雪的概念。

      因此我得以使用意識聯合的技巧,駕馭這龐大到不可能個別理解的數量。這是我的獨門絕技,就連路瑟都沒辦法模仿。

      據說,這和我們對自身的理解有關係。我能夠很輕鬆的去感知,那漫天落下的每一片細小雪花,如同意識一部分的延伸。

      路瑟恐怕必須找到自己的方法,不然他永遠無法真正駕馭帝國之心,並實現建造這奇蹟般宏偉結構的目的──帝國之心不僅僅是一艘非常大的船而以。

      即使已經接受自己其實不是帝國之心的主人,但想起這件事情多少還是有一點失落的,畢竟我為此準備了這麼久,所有的痛苦和犧牲,都是為了最終結算的濫觴。

      不過,還是有個角色只能由我來擔當呢,這就是沒有其他人可以替代的了。

      想到這裡,我又看了眼放在展示架上的黑盒子──希望到時候路瑟不要太生氣。

      只是說不定我們都活不到最終結算啊,誰知道呢?

      我聳聳肩,決定要轉開視線時,注意到了另一個放在旁邊的黑盒子。欸,什麼時候出現的?而且那是……緞帶嗎?

      我以支配拉引,將綁著紅色緞帶的黑盒子放到辦公桌上。同時,終端響起收到通話請求的音效。我在辦公桌前坐下來,自精金暴風雪中確認通信連接──不覺得挺有氣氛的嗎?

      「……他讓所有列印機都故障了,我現在得一個個檢查處方和實際的藥品有沒有錯!」卡爾的吼聲差點震破我的耳膜。

      「我應該有警告過你,他比我強了。」我放膽聳聳肩,因為知道老德國牧羊犬看不到。「直接分解掉,重新列印一份新的不是更快嗎?」

      「沒辦法,因為來更換零件的庶務班全部都在等醫療艙診斷,立式掃描儀也壞了,手持型的效率又太差!」卡爾聽起來好像有點絕望。

      「呃……工程班呢,有什麼其他事情耽擱他們嗎?」我搔搔耳朵,確保自己聽起來不要像是在說風涼話。

      「你以為醫療艙現在是誰在用?」終端傳來卡爾痛罵某人的聲音。「列印機做出來了某種……東西,到處噴酸液!」又是一連串的咒罵,和幾聲哀號。「你的雜種狗把那不可名狀的形體殺掉的時候,差點把醫護室一起給拆了!」

      「要放逐『不定基質』至少需要完整精金武器的共鳴,路瑟和太空的同調還有待加強……」我揉了揉額角說道,大概可以猜測當時的狀況。「你需要我的幫忙嗎?」

      「不,絕對不要!」卡爾語氣非常強硬的說道。「我只是希望你知道,當初我反對你的雜種狗在旗艦上到處亂晃是多麼有先見之明的看法才聯絡的!而且我才剛把他給送走,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又從列印機裡跑出某種超現實的東西!」

      「嚴格來說是『超維度』,不過你的理解也對。」我將綁著紅色緞帶的黑盒子在手上翻弄了幾下,最後決定晚點再來研究,現在有別的地方需要我。「你知道我能幫上忙的,當有組員受傷的時候袖手旁觀,實在是很奇怪的事情。」我放下盒子,抓住終端起身,把全部的精金重新合併扔回儲物櫃中以後,便往起居室的滑門走去。

      「不,給我把你那無可救藥的聖母病收起來!」卡爾怒吼道,那氣憤的情緒令我愣了一下,不太理解這和聖母的關係在哪裡──這不是只是為人的基本標準嗎?「然後不准跟我說『這只是基本為人的標準』之類的屁話,我現在沒有力氣辯論,叫你縝密的邏輯去一邊涼快。」

      首席醫官的語氣讓我只得吞了口口水,把原本打算說的話給嚥回去。

      「就是因為這樣,艦隊的紀律才會愈來愈渙散,」卡爾嘆了口氣,恢復正常的音量繼續說下去。「如果我總是必須頂撞你,其他官兵不會有樣學樣嗎?」

      「可是……」我揮揮手,讓滑門打開。

      「我還在訓話!」卡爾又吼了出來,我只能把終端拿到離耳朵遠一點的地方。

      「是的,大師……」我的耳朵不由自主的攤平在頭上,喃喃的回應道。

      「你那充滿個人風格的『身先士卒』,我很清楚你巴不得把艦隊……不,整個軍隊的組織架構給毀掉,而不是想要成為什麼表率。你為了表明地面部隊有多不必要,直接從氣閘跳出去,降落愛神星表面的白痴行徑偶爾都還會讓我做惡夢!」我站在移動艙的艙門前靜靜聽著,沒有召喚移動艙。「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像恆星一樣強大,或對未來世界的走向有多麼深謀遠慮的規劃,總之這樣是不行的!」

      記憶深處,我好像聽過誰,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但我想不起來了。

      「你不可能照顧所有人,嘗試這麼做只會導致反效果,和身為司令官的職責相衝突。」卡爾繼續說道,語氣中有許多的疲憊。「而且,即使我知道你是這樣想的,但你平時的行為表現,為什麼總是一副打算把所有人推開的樣子呢?那看起來就像,你在準備隨時都能丟下我們──丟下所有跟隨你的人那樣。」

      「抱歉,卡爾……」我緊緊咬住牙齒,不讓咽嗚聲從喉嚨竄出來。「我會做得更好。」我該怎麼對你們說出口呢,我該怎麼告訴你們,我……

      「著陸儀式發生了一些事情,你不肯多談,我可以理解。但我也希望你理解,這已經是第三次你在我的看照之下差一點死去了,里希特。斯諾大灰狼的平均壽命是一百二十歲,我不希望……」卡爾沒有繼續說下去,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如果等你準備好以後,你願意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我的這一生,似乎都在試著準備好,那些我永遠來不及準備好的事情。「我盡量,卡爾。」

      首席醫官嘆了口氣,看起來對我的答覆並不太滿意,但只能接受。

      「總之,我單純是氣到想要抱怨一下而已。再說,如果問題真的有嚴重到需要艦隊司令親自來醫務室幫忙,我會讓你知道的。」最後卡爾簡單彙報一下醫務室的最新狀況,然後我們在一些人員和物資調度上取得共識便結束了通話。

      站在移動艙前,我思索著首席醫官剛剛說的那些話,想要弄清楚自己的想法。深深吸了口氣,我敞開意識,完整延伸至帝國之心的每一個角落,感受著,那無數的細小雪花。

      突然間,啪啪兩聲,四周陷入一片昏暗,色調黯淡的緊急照明啟動。

      我還納悶著現在是什麼情況,終端便傳來了反應爐室的通訊。

      「呃,司令……」螢幕上顯示一匹有些手足無措的年輕德國牧羊犬,抓著耳朵,表情是欲言又止的尷尬。我一直沒記住來昂的繼任者叫什麼名字,希望首席工程師不會介意。「……是上兵路瑟。」

      我揉揉額角,做了幾次深呼吸,試著替自己接下來可能會聽到的消息做好心理建設。



第二章  高塔



驟變、災害、意外,基本上就是這樣。



      我漂浮在,那個一無所有的空間中。

      啊,昨天最後直接在床上失去意識,沒有吃藥。

      我有些懊惱的抓了抓頭,替自己一時太過放縱而後悔──不但沒有吃飯,連梳洗一下都沒有就直接睡著──我收回所有曾經想知道感性壓過理性會是什麼情況的好奇心,不甘願的承認自己也有如此衝動的一面。但話又說回來,那種激情,就如同某種彭湃洶湧的感受,自內心最深處的空洞中湧出,源源不絕的將我填滿……

      我以掌心碰觸著胸膛,喚起一些被溫柔輕撫的記憶,那讓我無法控制的垂下耳朵,把自己縮成一顆球,用尾巴蓋住頭。

      理性在上,這樣以後和前輩的關係會不會變得更複雜呢……

      可惡,我不想要現在想這些事情啊,希望睡眠能單純休息這種渺小的心願,對異能者來說真的是種奢侈啊!

      我大概是沒有什麼「處男情節」之類的,但第一次的感覺,還是有點微妙。和好壞感受無關,就是有點「喔原來就這樣」的心情。雖然說我也不知道,本來自己有沒有期待什麼很夢幻又浪漫的場景,但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現實吧。除此之外……嗯……在最後昏睡過去之前,又被前輩弄出來了三次。所以,這樣是要算第四次嗎,還是說打包全部算一次呢?如果全部算一次的話,那其實整體來說還不錯,不至於「爛透了」?再說,用高潮次數來計算,好像多少有點奇怪?

      我瘋狂的用手抓搔著頭頂上的毛髮,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突然思考起這些事情來。不管原因究竟為何,至少我確定,我並沒有想要繼續深究下去。

      所以嘆了口氣,我讓自己恢復站姿,打算從周遭找個隨便什麼都好的東西來讓自己分心。

      有趣的是,我順利踏上某個堅硬的平面,而且更值得感激的,我還穿了雙結實耐用的靴子,不用像先前那樣踩著冰冷的地面。

      就在此刻我才注意到,這個平時總是空無一物的空間,今天不太一樣。

      除了視野有層很朦朧的紅,似乎將一切籠罩於血色迷霧中之外,在我面前矗立著的,是座高聳到遠遠超過目光可及範圍的高塔。高塔的本體,看起來有點像用某種年代久遠的石料建成。但我知道,那只是我腦中投射出的形象而已。此等宏偉以至於到訪者如同微小螻蟻的巨大建築,恐怕甚至不是一座「塔」。

      從這幾個顯著的特徵判斷,我馬上知道自己在哪。

      「時間之塔」、「通天塔」、「地下城」、「天梯」……大家各自以不同的方式稱呼這謎團重重的存在,但最常被使用的,還是簡單易懂的──「塔」。

      沒人確切的知道這是什麼,只知道塔本身恐怕不是物質構成的,至少不是我們概念中的物質。所有試著分析材料的行動都失敗了──分析儀器在這個空間根本無法作用,而且空間內的任何東西,基本上都無法帶回去學院──基本上。

      已知能夠帶回來的物品清單第一項,便是精金。其他還有密銀、山銅等等,以及非常偶爾,有些足夠強大或幸運的登塔者,能找到奇異物質。

      學院運作有很大部分需要仰賴從塔中收獲的資源,這也是許多學員賺取點數的主要手段,包含交付學院收購或和其他學員交易等,形成一種特殊的一級產業體系。當然,有些人是藉由加工、精煉或是研究等等方式參與不同層級的產業。總歸來說,學院的整體經濟系統就是環繞著這座塔循環。

      盯著大門,我很擔心靠近會是個愚蠢的決定。

      塔居然在特‧亞蘭‧瑞奧德裡有自己的投影。普通現實世界的東西,在夢中的變化就已經夠詭異了,我不是很確定自己真的想知道,目前還沒有人能真正理解其本質的塔,在特‧亞蘭‧瑞奧德之內會有什麼樣的不同。

      不過我也沒有到過除了大廳之外的樓層就是了,學院禁止第一年的學員登塔。因此即使有機會進入塔中,我都僅僅擔任「路標」的角色,待在大門附近履行我的職責。

      塔擁有自己的意識領域,是蠻橫不講理的那種,而且愈往高處便愈強。所以當作業區域位在成員無法負荷的高度時,通常會委託「路標」加入,藉由展開足夠大的嵌合領域,讓團隊成員可以順利自其中活動。

      大師場域已經核准了我的登塔申請,完成剩下幾件委託之後,應該就會開始自己探索這座神秘的高塔吧。

      對每個人來說,塔都會有一點不同。不僅僅是外觀,在一定高度以後,內部構造也有可能因為進入的人而改變。但是據說,只要你爬得夠高,你就會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那麼,對我來說,會是什麼呢?

      不遠處傳來的沉重腳步聲,讓我自思緒中脫出。這是第一次,我在特‧亞蘭‧瑞奧德中注意到其他存在。

      我轉向聲音來源,只見到一匹毛色純白的狼,停在我身前大概四公尺的地方,歪著頭打量我,鮮紅的雙眼不是很好讀出情緒。而從他按住腰際劍柄的站姿,我判斷這應該是斯諾。

      當眼睛都是全然的鮮紅色時,要純色毛的大灰狼們區分出彼此,實在是非常困難的事情。而想在安全距離之外,靠著氣味辨認出個體,則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即使對自己下意識藏起尾巴的行為感到有些羞愧,但我還是擺出很普通的問候肢體語言,將雙耳垂下,表示自己沒有侵略性。畢竟,對方未必真的是他看起來的那個樣子,這裡可是特‧亞蘭‧瑞奧德。

      身分不明的斯諾沒有回應問候,只是繼續盯著我。所以我想更進一步展現善意,抬起手來打算靠近,但沒想到他後退了一步,並且立刻拔劍擺出架式。

      是霜的起手式,至少肯定這真的是斯諾,或某種模仿能力高超的東西──對方恐怕和我有相同的擔憂。

      我緩緩的展開意識,試圖直接和他溝通,或至少能夠從脈動波形來確認對方的身分之類的,但當我們意識領域相碰的那個瞬間,有種強烈的共鳴,自我腦中迸發。下個瞬間,我就好像以極快的速度往某個方向墜落那般,全部的景物都瞬間被拉長收縮至一個小點,然後,一切回歸為空無一物的漆黑狀態。



      一些清晰的碰撞聲將我喚醒,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理解,什麼叫做眼皮沉重到睜不開。

      努力喚起意志力,在依然處於虛脫狀態之下命令四肢行動,但全身無力的挫敗迫使我放棄,只能對情況沒有任何幫助的低吼著。

      我不確定,如此疲憊的狀態究竟由特‧亞蘭‧瑞奧德那段奇特經驗造成的,或其實是虎徹前輩的……「手筆」所導致。但我確定,自己並沒有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至少,我還是成功翻身,將頭探出床鋪,看向下方聲音來源處。

      忠雄正在衣櫃前打理自己,同時將鹿角尖端包裹著的絨布給解下來,放回桌上。

      「從來沒有看過你睡得那麼沉,」紅鹿兩手各拿了條領帶,在鏡子前研究著和衣著的搭配。「害我都有些擔心了。」

      「幾點了?」至少我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正常。

      「八點半。」紅鹿最後選了條藍色的領帶。

      八點半,我睡了多久啊?可惡當時真應該確認一下時間的……

      「你的狀態明顯不是很好,而且我恐怕能猜到為什麼,但我還是得問。」忠雄打好了領帶,有點掙扎的轉過身朝我看來。「為什麼寢室都是……雄性阿爾泰馬鹿的味道。」

      「虎徹前輩有來過。」我強迫自己忽視衝到耳朵的血液,故作鎮定的回答。

      「我知道虎徹前輩有來過,但是……」忠雄抓了抓後腦杓,眼神飄忽。「我就直接說了,你身上都是他的味道之外,還混著很明顯的……」他顯然更尷尬了,停頓了一頓時間以後才把話說完。「……腥味。」

      我對著空氣嗅了兩下,但可能肇因於嗅覺疲勞,並沒有聞到什麼特別的氣味,或是虎徹前輩的味道。不過同時間,我理解過來忠雄的意思。緩緩翻回仰躺的姿勢,在胸腹部的毛皮上摸索著,有不少毛髮糾結的硬塊。

      這應該是我生命中尷尬體驗的全新高度了。面對全然的未知領域,我唯一能採取的策略就是假裝自己不存在,屏住呼吸不要動彈,說不定忠雄有可能真的會忘記我躺在這裡,而我們剛剛還在對話。

      「你們做了嗎?」

      我瞬間從床上彈了起來,完全忘記假裝自己不存在的行動方針。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再說顯然完全沒有掩飾過去的可能,我不太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慌亂。但是理性在上,忠雄尷尬到無法和我對視的那個樣子,多少有那麼一點……傷人?

      說不清楚我有這種感受的原因,但為了強迫自己面對,還有不要到處亂抓,只好將雙手在胸前交叉,然後用上十二萬分的平常心開口。

      「對。」

      漫長的沉默。這比語無倫次的慌亂還要糟糕太多了,所以我只好試著簡略的說明事情經過。

      「因為又被大師場域痛打了,所以弄到衣服上全都是血。」我低下視線,看著還掛在那,已經變回純白的汗衫。「虎徹前輩很堅持我絕對不能那樣出席評估,所以逼我回來換衣服,但送洗還沒有回來……」隨著我的敘述,忠雄的眉頭愈發糾結,那讓我不自覺的加快語速。「……後來前輩幫我理毛,大概是因為實在是挺舒服的,之後就……擦槍走火了。」我一說出口立刻後悔選擇這種說法──「順其自然」聽起來好像比較沒那麼奇怪。

      不過我突然注意到,用幫忙清潔衣服和理毛來製造機會,實在是還挺有趣的橋段。真不知道虎徹前輩是順勢而為,還是從什麼地方看來的。

      「你不覺得,這樣好像有點隨便嗎?」我很肯定,自己從紅鹿的字句之間讀到了明確的鄙夷。

      「欸?」對於這個發展有點意外和不解,所以我一時無法做出太複雜的反應。

      「就是……」忠雄嘆了口氣,將雙口抱胸靠上衣櫃。「整個過程就非常快啊!當他非常明確的……呃,你知道的,」他翻了個白眼,同時吐吐舌頭。「到你們上床,聽起來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啊,在此之前沒有任何表示吧?」

      「大概沒有吧……」我歪了下頭,回憶著我們相處的片段。即使我可能神經比較大條,但前輩如果之前就有那個意思了,我應該不至於接收不到──大概吧?

      「所以就是這樣啊!」忠雄變得有些激動,雙手比劃著大幅度的手勢強調。「這樣不就是非常隨便又不自愛,好像誰都可以的意思嗎?」他最後又回復到抱胸的姿勢繼續說道。「我這麼說好了,如果當時是我的話,你也會接受嗎?」

      雖然多少有一點點怪,但我還是把腦中的人物形象換了一下。

      「會。」並沒有花掉我多少時間,因為答案十分明確。「但我覺得,這和是誰不是很有關係。」

      「『是誰』就是重點啊!」忠雄撇了撇嘴,在鹿角的基部抓搔著。「誰都可以不就是濫交的意思嗎?」

      「我想,這的確符合『濫交』的定義,即使我不太能理解和誰都能發生性關係有什麼大不了的,這個詞彙本身就包含著某種論斷的意涵。」我實事求是的說道,很肯定自己現在的狀態並不適合進行太具深度的議題討論,而且重點也不是在這。「我們對『是誰』的詮釋可能有點差異。」

      忠雄的眉頭糾結得更厲害了,但他還是繼續聽著。

      「想像一下,從對自己足夠了解以來,就明白你和周遭所有人都不一樣。」我輕聲說道,努力正視這怪異的感覺,好像全身毛髮被冰冷的溼氣浸濕那樣沉重又不舒服。「你們或許說著同樣的語言,甚至長得一樣,但你很清楚,自己真正的感受是不可能被同理的,因為不會有其他人和你擁有相同的體驗或經歷。」我用指尖沿著床緣的木板劃過,感受著纖維規律有秩的排列。「如果你努力的經營關係,而且足夠幸運,說不定還是可以找到願意接受你的人。但即使如此,對方還是沒辦法真正懂你的感受,遑論回應你了,因為那個鴻溝就是不可能跨越的。」

      我對上紅鹿棕色的眼睛,繼續緩緩的說下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終於成功說服自己,現狀其實也沒什麼不好,這樣就已經很足夠了,甚至以某種觀點來看,這才是真正最純粹的羈絆。再說,我們總是只能得到我們能夠得到的,不是嗎?」我嘗到口中的一絲苦澀,不確定自己是不夠努力還是不夠幸運。「直到某一天,你突然發現,原來並不是這樣的。原來,自己並不是真的注定會永遠孤獨,那些對著無邊無際黑暗的放聲吶喊,是有人能夠聽見、回應,並且理解其中的情感和渴望。」

      我探出意識的一小部分,輕輕碰觸忠雄的領域,感受著彼此的脈動。

      「所以我說,『是誰』並不是很有關係,因為這是關乎於自己,關乎於『我』的。」碰觸自己的左胸,那沉穩的心跳是如此的平靜。「是終於理解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知道自己不是孤獨的,還有真真切切的明白,多少種可能性,是從來沒有被考慮過,只因為從來無法想像、從來沒有其他人可以告訴你,這是真的有可能,而且你是值得的。」

      忠雄的領域,脈動著的是理解的波形……還有被掩蓋在主要情緒之下的,那是……擔憂嗎?

      我試著傳達對他的感激,還有一些歉意。

      「當然我不應該在沒有和你討論過之前,就自己……為所欲為,這也是你的房間。」我偶爾還是得提醒自己,不是大灰狼可能有點難理解,從六歲就開始和其他人共享空間的那種團體生活,習慣的界線會有些不同。「如果你很介意的話,我應該要尊重你的意願,至少去別的地方。」

      我說完以後,靜靜的看著紅鹿。過了一段時間,他用鼻子呼出了口長氣,好像沒那麼緊繃了。

      「下次在門把上掛隻襪子。」忠雄將雙口插進口袋說道。

      「門把?」我歪了下頭,不是很確定這是不是聯邦的俗語或之類的。

      「你當然會從字面上去理解,我在想什麼呢……」忠雄小聲抱怨著,我則不太懂這有什麼問題。「傳訊息給我,我會去漢普前輩那睡。」他露出一抹狡獪的笑容,略帶嘲諷的說道。「如果你的『渴求』沒有迫切到連打幾個字都來不及。」

      「好啦。」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暗自提醒自己之後要記得找機會反唇相譏。「說到這個,你平常去過夜都在幹嘛啊?」

      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但很怕對聯邦公民來說這樣太有打探隱私的意味。

      「怎樣,忌妒了嗎?」紅鹿在擺出侵略性肢體語言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的炫耀自己的鹿角,那個有點花枝招展的動作實在很……浮誇。「等時機成熟了以後再說,你說不定會有興趣。」

      他擺了擺手,我只能對這故作神秘的姿態聳聳肩回應。

      「我該出門了,」忠雄拿起自己的背包,意有所指的在地板上來回看過幾次。「我記得有誰說過,自己會負責清理房間吧?」

      「讓我恢復一下。」我比了幾個簡單的手勢,感受著意識鼓動的強度。「等沒那麼疲憊了以後再處理。」

      「哇,這不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異能者嗎,原來弱點這麼明顯?」忠雄毫不留情的嘲諷道。「你覺得聯邦會願意給我什麼好處來換這個情報?」

      「三十枚銀幣吧。」我笑著說道,忠雄則是對我翻了個白眼,好像沒有覺得這個笑話很有趣。

      當他離開房間以後,我躺了回去,四處摸索找到自己的終端,確認今天的行程,得到應該還有足夠時間再讓我休息一下的結論。

      所以我設定好時間提醒,閉上雙眼盡量清空思緒,希望能順利入眠。拜生理上精疲力竭之賜,我很快的又再度墜入夢中──字面上的。



      發現自己站在高塔大門前方時,我沮喪到非常想用腦袋去撞這扇巨大構造上的精美浮雕。

      不然會有其他可能嗎,我還是沒有吃藥啊,邏輯的三大謬誤!

      我用頭頂抵住這有些冰冷的堅硬表面,不斷在心中默念「沒有地方像家一樣」,但顯然這不是脫離特‧亞蘭‧瑞奧德的方法──我甚至踮起腳尖用鞋跟相碰了三下。

      我忘記沒有夢行執照,擅自進入特‧亞蘭‧瑞奧德的處罰是什麼了。對於學院光是為了避免命令手勢偏差個零點五度,就有可能召喚出位面惡魔的各種繁瑣規定,你真的很難去一一記熟。

      但都意外找到塔在夢中的投影了,難道不應該把握機會,一窺這無人知曉的領域嗎?據說上一個「可怕的意外」,是發生在我來到學院的前一年。所以,按照或然率來說,現在基本上是安全的?

      深陷於理智上對安全的考量,與逐漸增長好奇心之間的相互拉扯,我猛力將頭抬了起來,想要至少先脫離令人煩躁的挫敗感再說。

      我盯著門扉上的浮雕,認出主題是講述犬科帝國建立,還有第一代皇帝的故事,和現實世界中我看到的樣子相同。我不知道塔是怎麼決定誰會看到什麼景象的,因為據說所有大灰狼看到門上浮雕的主題都一樣。

      我輕輕碰觸位在畫面中央,萬眾擁戴的那匹郊狼,感受著指尖下方未知材質的光滑冰涼。

      突然,周圍的景物閃爍,回過神後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非常開闊的房間,只在中央有道向上通往高層樓的石砌階梯。

      「不要亂碰那些看起來很酷炫的神秘未知物體」猶言在耳,我一時僵住維持著先前伸出手的姿勢。

      要進入塔中必須擁有鑰匙啊,為什麼只是碰一下浮雕就被拉進來了?

      我嘆口氣,深知想要探究夢中規則的行為大多只是徒勞無功,但還是翻遍了口袋,確認自己身上真的沒有鑰匙。

      好吧,所有恐怖故事都是這樣開頭的──天真無知的主角某天原因不明的被帶到了某個不明的地點,然後遭遇某種不明的恐怖事件。

      為了證明自己的智商足夠,絕對不會沒事自找麻煩,淪落成粗糙劇情殺的被害人,所以我將雙手抱在胸前,打算一動也不動的呆在原地直到醒來,拒絕觸發任何潛在的橋段。

      雖然說平常接受委託進入塔中,一樣做類似的事情就是了,但我都會準備閱讀材料,不至於讓自己無聊到。現在這種只能站在原地的條件下,實在有些克難。

      試著用呼吸次數來估算現實時間的流逝,我同時思考著呼吸和時間這兩件事情在特‧亞蘭‧瑞奧德中到底有沒有意義。

      接近一個半小時過去以後,我接著數起左手上的毛髮數量。

      樂觀一點,我還有很多地方可以數,而且我想自己大概差不多要醒來了。

      但此時,一股強大的震波擾動著塔的領域,空氣變得疏密不均,甚至連光的行徑都被扭曲,讓景物在我的視野呈現像是漣漪擴散的樣子。

      將手臂上豎起的寒毛撫平,我壓下想要展開意識圈保護自己的衝動。

      接連不斷的清脆碰撞聲自高層樓傳來,有時夾雜著刺耳的銳利尖嘯,如同在撕扯、抓刮金屬那般。

      逼自己繼續站在原地,我強行忽略那肯定是激烈交戰的聲響。

      過了一段時間,塔的意識領域回歸於平靜,不再有波動漲落和奇怪的物理現象,並且徹底安靜了下來。

      但我沒料到的是,安靜下來之後居然比原本吵雜的氛圍更加難以忍受。

      又等了好一段時間,我還是沒有醒過來的跡象,而一點聲響也沒有的空曠房間,終於無聊到迫使我決定做些什麼冒進的事情,因為探索未知的危險性,已經比處在這個詭譎環境下讓我產生幻覺低了。

      展開意識以後,馬上感覺到塔的領域抵抗著,但還是被我推開了。大廳樓層的意識強度比我在現實世界中習慣的要強一些,不確定是特‧亞蘭‧瑞奧德造成的變化,或有其他未知因素存在。

       將領域延伸,沿著階梯往上,開始在更高樓層探索。我馬上感覺到變強無數倍的領域強度壓回來,不過還在我可以輕鬆應對的範圍。這樣胡亂摸索,顯然並非有效率的方法──雖然說我現在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時間了,但或許,我只是需要一個藉口讓自己踏上那道階梯。

      收回意識,我發出探詢波動,想了解一下剛剛那陣聲響的成因。

      和處於現實世界中的狀況一樣,塔本身的領域對波動的干擾很強,因此探詢波動的回饋波形有明顯的偏移以及變形,隨著距離與物體複雜度而增加。我並不是特別擅長波形解讀,但藉著加大輸出功率,至少可以讓得到的訊號清晰一些。

      等待結果的同時,我在腦中依照探詢波動給予的資訊,繪製樓層平面圖。

      當我需要的反饋回來時,我理解到那是一匹受了重傷的大灰狼,蜷縮在牆角喘息著,無法行動。

      波形太模糊了,我只能辨認出幾處骨折和失血,但那精疲力竭的衰弱非常明確。而且從波形判斷,對方是隻身一人。

      我曾聽說過些許八卦閒談,關於偶爾還是有人會死在塔中,或就這麼永遠失去蹤跡的情況。

      那種孤獨的困在某個詭異地方的恐怖感受,光是想像就已經太可怕了,我不認為自己可以忽視這個顯然需要幫助的處境,即使是在夢中。

      但我很清楚自己的認路能力有多差,所以在走過的地方,使用意識刻蝕出了一道淡藍色的軌跡,作為阿里阿涅德的絲線──登塔隊伍如果沒有路標時通常會使用的指路技巧。

      我踏上石階,使用最短路徑開始攀登,以避免先前得到的資訊有任何變化。而當四周開始出現散落在地的金屬碎片時,我知道自己已經接近目的地。

      有許多彈殼,還有扭曲壓扁的彈頭,顯然是撞上防禦圈的結果,這在自我防衛相關的演練課程很常看到。

      但另一個東西,就是我初次親眼看見了。

      一個橢圓形的結構,材質有點像金屬,可能因為塗裝所以不會反光。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接從那結構上延伸出有著許多關節的無數條觸手,末端可能是爪子或某種工具。但不論是哪種工具,都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我馬上就認出來這是「烏賊」,塔在一定高度之後會出現的東西,擁有精金構成的核心,是最主要收穫這神祕物質的途徑。

      據說在活動的時候,其表面會有數十顆閃爍著的紅點,就像某種來自深淵中怪物的凝視一樣。對於沒有足夠經驗和戰技的人來說,烏賊很危險。這也是其中一個限制登塔者所能抵達樓層的因子,而更高處似乎會有更難以想像的東西出現。

      現在這隻烏賊被俐落的從中央切成兩半,我翻動一下,確認核心已經被收走了。

      隨著愈往前走,烏賊殘骸的密度就愈高,甚至牆壁上偶爾會出現幾道刻痕,像是被什麼很銳利的東西劃出的來那樣。

      原來,在塔的結構上留下痕跡是有可能的嗎?或者,這也不過是存在於我腦中的景象呢?

      我輕輕以指尖撫過石壁上的切口思索著,同時注意到原來牆上還有細緻的淡色紋路,滿布整個牆面。但是光線太昏暗了,而線條又太模糊,所以沒有辦法看出來那是單純的線段,或是描繪某種畫面的一部份。

      在打算將整個畫面記住以前,我聽見了混濁的低聲呻吟,那立刻提醒我自己原本的目的。

      向聲音來源處跑去,小心翼翼的不要被滿地各種金屬碎片弄到滑倒,不時還得跳過堆積成一座小山的雜物。我只能猜測那本來是烏賊,但形體太破碎了無法確定。

      同時我注意到,位在中央的核心都仍在原處。

      拐過最後一個轉角之後,我進入道狹長的走廊。各式殘骸之多我得想辦法從中擠過去,或是搬動一下碎片,才能夠繼續前進。

      而位於走廊的盡頭,是先前那聲混濁呻吟的主人。

      一匹毛色純白的狼,倚靠牆面癱坐在地,一手按壓著自己的側腹,有大片深色血漬從掌下擴散至半件他所穿著的白衫。

      應該是注意到我的出現,白狼瞇起鮮紅的眼睛,神色不善的打量著我,皺起鼻頭露出兩邊最大顆的犬齒,發出陣陣威嚇意圖明確的低吼。接著傳來的金屬摩擦聲,我才注意到陌生大灰狼的另一手,還握著把長劍。

      即使特徵太不明確了,但從劍的樣式我大致能肯定,這是在上一段夢境中遇到的那匹斯諾。

      毫無疑問,他受傷了而且需要幫助,但當我靠近時,白狼的身體緊繃,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我只好後退一步,向對方展示我的雙掌。

      「嘿,沒事的。」我擺出順從姿態放低耳朵安撫,擔心這傢伙的情緒狀態可能不是很穩定──考量到四周殘骸的數量,先前的惡戰絕對非常激烈。「我沒有惡意,而且你需要幫忙。」

      白狼沒有回應,但也沒有進一步動作。

      我心中最偏執的部分有個很細小的聲音正在質疑,這會不會是某種以精緻幻象包裝惡意的陷阱。畢竟關於塔有那麼多無法被證實的傳言還有恐怖故事,更遑論是特‧亞蘭‧瑞奧德中的投影版本!但注意到那匹斯諾側腹的傷口並沒有止血,暗紅色的液體已經在地板上形成一個小血漥以後,我將所有疑慮都丟到一旁。

      走向受傷的狼,在腦海中迅速複述檢傷優先順序的口訣,一邊準備需要的定向波動刻蝕。

      還沒有理解到發生什麼事情之前,身體便自行做出反應──是帶著沉重壓威的殺意,閃爍著寒光的長刃朝我砍了過來──拜立刻後退之賜,我幾乎成功避開那快到超過動態視力極限的斬擊,只有左前臂傳來可怕的劇痛。

      傷口很深,我握緊血流如注的左臂,以探查波動檢視著損害細節。

      理性在上,他砍斷了橈骨!

      我結紮主要大血管,然後從神經開始修復,確保每一根最細微的纖維束都有好好連結。至少切面非常俐落,這讓說服兩邊組織重新結合容易很多。

      我待在他無法觸及的距離,警戒著這匹突然攻擊我的陌生斯諾。

      大灰狼將長劍在鞋底抹過,把血給擦掉以後,一直用那鮮紅色的雙眼瞪著我,維持皺起鼻頭並露出犬齒的威嚇姿態。我想剛剛揮劍時可能扯開了他的傷口,所以白狼的表情更加猙獰,而從腹部傷口滴落血液的頻率也大幅增加。

      「嘿,我沒有惡意。」我繼續試著安撫他,抬起自己癒合了的左臂給他看。「我能幫你。」

      其實我沒有在別人身上試過異能治療,但剛剛發現自己以從來不曾有過的速度,把肌肉、骨骼、血管等等構造全都精確無誤的給接了回去。不太確定是某種異能版本的腎上腺素爆發,或夢中世界的規則影響,但我知道自己現在堪比自律式的行動醫療艙──不,比那強多了。

      我才剛抬起腳,白狼就有些慌亂的試著撐起自己,這時我才注意到他右腿的角度不對。不想逼得太緊,這匹陌生的斯諾顯然太緊張了,貿然靠近對我們兩個都很危險,但放著不管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害死自己。

      所以當我再次靠近,而白狼也再次用那把長劍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砍過來時,我早有準備──這傢伙非常厲害,我怎麼會沒有在黃昏的訓練課程中注意過他?

      傷勢應該多少有影響到陌生斯諾使劍的精確度,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殘留在劍上的血並沒有被清理乾淨。

      我一瞬間便展開意識,成功抓住劍身。他要不是太虛弱了,就是和精金同調的技巧不夠熟練,武器本身的領域並沒有對我的支配造成多少弱化。

      白狼發出惱怒的挫敗低吼,仍然不打算放棄,試著鼓起更強的力量和我抗爭。

      從他領域傳過來的脈動,即使因為塔的空間特殊性而扭曲模糊不少,我還是能判斷出這匹斯諾的傷勢有多嚴重。

      我不得已跨步上前,直接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逼白狼將劍丟下。

      他咆哮著抵抗,我只好鼓動意識,以足夠的力量將他按住,迫使陌生的斯諾維持仰躺在地上的姿勢。等到他掙扎的力道稍微減弱以後,我開始用探查波動分析狀況。

      白狼的領域強度消退得太快了,有什麼在削弱他。邏輯謬誤,要是塔的領域對波動干擾不要那麼強就好了!

      我努力從一堆偏差的失真回饋波形中,診斷究竟有什麼……喔理性在上啊,這也太……

      是內出血,而且出血點非常多。

      「別再胡鬧了!」我終於受不了,用力握住他的吻端,以訓斥的語氣說道。「你有嚴重的內出血,再拖下去很危險。」

      事實上,這匹斯諾現在還有力氣亂動,甚至是做出那俐落的高速劈砍才很奇怪,他早該休克了。

      「和我連結。」我嘗試碰觸並同調他的意識領域,但白狼將意識圈完全收進存在圈之內。通常獨立登塔者都會維持這種狀態,以避免塔本身的領域干擾自己行動,同時降低引起注意的可能。「和我連結!」我又強調了一次,但他皺起眉頭,表情的困惑終於多過了憤怒。

      這匹斯諾不知道什麼是連結──也是,要不是大師晨曦有和我解釋過,我也不知道異能者間複雜的領域互動有這種可能。

      但仔細想想,如果是我受了重傷,倒在漆黑的走廊不知道多久,要我對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陌生人全然信任,開放領域邊界並且連結,應該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就算他知道什麼是連結,肯定也困惑到無法理解為什麼我會提出這個要求。

      等等,他是獨立登塔者!

      我抬起頭來,迅速掃過整條走廊,沒有看到其他身影,確認了這個猜測。

      「你的奈米無人機針劑呢?學院不會允許沒有攜帶奈米無人機的學員獨自登塔。」我翻動著白狼的口袋問道,他發出非常受到冒犯的不滿低吼聲。「你之前用掉了嗎,為什麼沒有折返?」

      規定上是如果用掉了庫存的奈米無人機,就應該要立刻撤離,不可以繼續活動。

      陌生斯諾看著我的眼神愈來愈困惑,好像無法理解我在說什麼那樣。

      他該不會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吧?我應該是在說通用語吧?特‧亞蘭‧瑞奧德會扭曲被說出口的話嗎?

      「ᓈᓅ ᖁᓕᒥᒎᕋᓛᓕᒃ,」我又試了一次,放緩語速並清晰的咬字。「聯邦那些草食動物發明的玩意兒,只要沒有當場死亡,基本上就能救回來任何人。」

      陌生斯諾盯著我的眼睛瞇得更緊,讓我有點不確定他的意思了──是深深表示懷疑或一見傾心的情愫──好吧我想其實應該很明確是前者。

      那緊鎖眉頭的瞪視開始令我不自在了起來,但就在我決定轉換策略,以比手畫腳傳達我的意思之前,不遠處一陣尖銳的金屬摩擦聲引起了我的注意。

      和傳聞中一樣,幾十顆閃爍著紅光的亮點,在暗色軀殼上看起來真的非常駭人。

      三隻烏賊擺動連結在身上的無數條觸手,以流暢到像是在液體中滑行那樣的姿態朝我們靠近,不受沿途各種碎片干擾。

      我聽到清晰的咆哮聲,回頭發現白狼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別動,傷勢會加重的!」我別無選擇,只能更強硬的限制他行動,得到非常不禮貌的吠叫作為回應。

      我還沒來得及替自己受到的冒犯抗議,剎那間無數的金屬彈頭就撒上了我的防禦圈,彈頭彼此撞擊和落地時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烏賊們好像發現射擊沒有作用,便收回全部觸手,揮舞著末端的利刃朝我們衝過來,身上的紅點化成拖曳在身後的亮線。

      這噩夢般的物體無法被意識直接抓取,和它們構造中的某個裝置有關,學院以此為原型,開發出了能夠用在其他生命體上的版本。

      總之,這表示我需要其他手段來解決面前的問題了。

      「借我用一下。」我將長劍拉引到手上,同時向發出抗議低吼的白狼放低耳朵表示歉意。

      當掌中傳來精金特有的共鳴時,我才想到應該先確認這是不是完整的精金武器。

      在學院的這一年,總是被其他人仰望的感覺可能讓我變得有些鬆懈了……

      不管怎麼說,要反省也是等危機過去以後!

      我緩緩吸氣,感受著長劍的重心,擺出冰川二式。

      烏賊移動很快,但並沒有超過我能掌握的速度,而且行徑方式非常單純。基本上來說,不過就是快一點的靶子罷了。

      當目標進入攻擊範圍以後,我揮出斬擊,俐落的將第一隻烏賊從中切成兩半。

      蓋拿看到應該會驕傲的,這可是完美的二等分。

      順著劍勢,我立刻拉回劍身,打算擊破第二隻烏賊。但沒想到,對方以不合理的方式改變了路徑轉向,好像沒有任何慣性影響那樣,讓我只砍斷幾根觸手。

      我連忙低身躲開數條觸手的揮擊,但至少成功把握住機會,在站起來的同時帶動劍勢,將烏賊切成兩半。

      當我完成迴身面對先前敵人衝過來的方向時,最後一隻烏賊已經衝到我身前,就要直接撞上來了。

      以最快的速度調整姿勢,躲開前方的幾隻觸手,同時將長劍轉為逆持,藉著烏賊自己衝過來的力量,直接刺穿有著數顆紅點的軀殼。

      但與預期中的不一樣,詭異紅光並沒有因為我的攻擊而熄滅

      沒來得及驚訝,一陣劇痛自我左肩上傳來,是烏賊觸手末端的細長尖刺貫穿了過去。

      理性在上!

      我試著將劍抽出來,或是共鳴精金直接切開烏賊,但那不可名狀的怪物用更多觸手插進我身體,並一邊攪動的劇痛太讓人分心了,而且我左手完全使不上力。

      不,不僅僅是分心而以……烏賊正以某種方式,干擾我鼓動意識,就像是……精金那樣。

      無暇思考這代表什麼,扭頭躲開了個本來會挖出我眼睛的利爪,讓臉頰被劃出了幾道口子。但因為改變姿勢造成重心不穩,烏賊成功將我壓倒在地。

      閃爍著無數紅點的暗色軀殼幾乎要碰到吻端了,這麼近的距離下被那詭異的紅光照著,實在有點反胃的感覺。

      處於烏賊的壓制之下我動彈不得,只能拼命試著閃開朝我腦袋刺過來的無數條觸手。

      但突然,軀殼上的紅點全部都熄滅了。

      終於喘過氣來以後,我成功把烏賊給推到一邊然後坐起,將那些還刺在身體裡的鉤爪弄出來時我忍不住叫了出聲,恐怖的劇痛讓我近乎痙攣。

      一脫離烏賊的干擾以後,我馬上鼓動意識,開始診斷並修復自己。

      我滿懷感激的看著那匹斯諾,他也坐在地上,正將一把帶有鋸齒的匕首收回腰際的刀鞘中。

      「嘿,怎麼了?」我才剛剛完成止血的步驟,白狼便掙扎著站起來,以有點滑稽的方式一拐一拐的跛行著。「先讓我幫你固定,你這樣會更嚴重……」我走到斯諾身旁說道,剛好趕上他一個踉蹌差點跌倒的瞬間,及時攙住白狼。

      他回過頭給我一個很不友善的瞪視,展示著獠牙。

      「你不可能這樣移動的,你應該也知道吧?至少讓我協助你。」有點無奈的指出事實以後,我們就這樣彼此對看著。

      沒有做出別的表示,斯諾便回過頭,繼續往走廊的盡頭移動。但至少,這次他沒有試著推開我,而是在我的幫助之下以避免繼續對右腿施力的方式移動。

      我們停在走廊的盡頭,白狼專注的看著那面磚牆,而我順著他的目光,想要找出這裡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在有任何結論以前,斯諾比了三個手勢,我看見三個銀白色的符號被刻蝕在其中幾塊磚頭上。

      然後,牆面便無聲的分開了,露出後方一個寬敞的明亮空間。

      「安全空間!」我忍不住驚呼,轉向那匹斯諾。

      他只是聳聳肩,沒有特別的表示,指了指其中一面牆上的櫥櫃,示意我們過去。

      我知道塔裡有幾個這種地方,其內塔的領域相對比較弱,可以用來儲存物資之類的,確切地點以及開啟方法可是有點數也買不到的情報。但就我所知,通常安全空間就和櫥櫃差不多大,但這……跟學院的雙人寢室差不多了。

      我還處在訝異至極的狀態中,無暇研究房間中堆滿的各式物資,只能目瞪口呆的猜測這是不是元老院大灰狼們共用的地方。

      不……如果是這樣,登塔紀錄的保持人,應該更多是大灰狼才對……

      胸前一陣刺痛將我自思緒中抽離,冰冷的觸感像流體般在我血管內遊走。

      「所以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嘛。」我用帶有點埋怨的語氣說道,但那匹斯諾不打算回應的樣子,只是將插進我鎖骨下方的注射器拔出來,隨手丟到櫥櫃下方的檯面上。

      我看他拿出另一隻注射器,表情有點猶豫的檢視著上面的紅色十字。

      「我可以試著幫你接好。」我指了指白狼的腿說道,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匹斯諾思索了一陣子,最後點點頭,坐上張我猜是床舖的東西。

      我努力回憶骨折的種類,還有怎麼靠觸診判斷時,他丟了個手持式的掃描儀過來。

      「喔,這就方便多了!」我拿起掃描儀時,才注意到他的劍還在我這。

      我有點尷尬的抓了抓耳朵,但那匹斯諾好像沒什麼意見。

      運氣很好,那是俐落的閉鎖性骨折。但是接回去的時候,仍然發出讓我頭皮發麻的嘎嘎聲響,不過白狼只是輕哼了一聲而已。確認骨頭位置正確以後,我再跟他要了劍鞘,用我們兩匹的腰帶束緊,充當夾板固定右腿。

      我向他示意完成,白狼便將奈米無人機打進體內,接著用鼻子呼出一大口長氣,身體放鬆下來,不再那麼緊繃。

      他的態度影響到我,某種疲倦感襲來,讓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發現自己有多累。當我擦掉不受控制湧出的眼淚以後,注意到那匹斯諾正以打趣的眼光朝我看來。

      「幹嘛?」我有些困窘的抓了抓耳朵,不確定在夢中感到疲憊是不是正常的。

      他挪挪身子,在手邊的位置拍了幾下。

      「喔,」我的耳朵彈了起來,試著不尷尬的把手放下來。「呃……謝了。」可不是嗎,有何不可?

      我強迫自己停止試圖將尾巴藏起來的打算,平常心的躺上那匹斯諾身旁。

      床鋪大概是以單人需求設計的,所以現在其實有一點點擁擠,特別是這匹斯諾體型比我大上一號。但他都沒有抱怨了,我看不出來自己有什麼立場說嘴。

      有趣的是,他聞起來就像某種沾滿機油的金屬,並且混著濃濃的鐵腥味──我很確定自己聞起來也是這樣。

      就像是讀懂我的想法一樣,那匹斯諾輕笑幾聲,接著翻過去側躺,沒多久以後呼吸就變得深沉,像是睡著了般。

      沒來得及感到困窘,過於沉重的眼皮便將我帶入更深沉的黑暗,在奇特的怪味中睡著了。



      我張開眼睛,用了一點時間盯著純白的天花板,試圖讓心思沉澱下來。

      原來這就是從特‧亞蘭‧瑞奧德中離開的辦法嗎?先前的夢境中,有任何真實的成分存在嗎?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另一匹斯諾,和我有著同樣的夢境呢?如果在現實中碰見了,我們能夠認出彼此嗎?

      想到這裡,我便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確定繼續花心思在這上頭恐怕沒什麼好處。

      所以我下了床,然後立刻從真空管道中找到那藍色的膠囊吃下去。

      這段小小冒險很有趣,但我真的比較偏好活到分發,也希望睡眠的時間是能夠休息的。

      不過如果我沒有進入特‧亞蘭‧瑞奧德,那匹斯諾是不是就會死在那裡呢?說到底,那裡又是哪裡?對他來說,那單純是塔,或者說也是夢中世界呢?對方其實會是有執照的夢行者嗎?

      我甩甩頭,放棄深究。

      畢竟這些問題要有答案,都得向某人坦承我違反規定,在沒有許可的情況下進到特‧亞蘭‧瑞奧德。

     入浴室,設定好面板,讓各種問題被溫度恰到好處的水流帶走,我只需要專心舒展有些痠麻的身體。

      吹乾以後,我瞥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決定嘗試梳理一下毛髮,至少把打結的部分弄開。但當我碰觸到左臂時,油然而生的異樣感令我僵在原地──指腹下的毛髮,被齊頭式的削斷了,就像是曾經有很鋒利的斬擊切過去那樣。

      我沿著斷掉毛髮的末端摸索著,確認範圍差不多是前臂的半圈,和當時被砍中的位置相同。

      這解答了一些事情,但也引出了更多的疑問。

      但如同先前的結論,不管我有多想知道更多關於特‧亞蘭‧瑞奧德的事情,都只能等到之後了。



      晚餐時我點了份三分熟的肋眼牛排打算補償自己,特地找角落最隱蔽的位置不想引起注意。

      「還在想你跑到哪去了,怎麼整天不見人影。」阿爾泰馬鹿將他的餐盤放在我對面,並且非常輕鬆隨意的坐下。「不是我弄壞了什麼吧?」

      「前輩……」我盯著盤子,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同時感覺到貼在頭上的耳朵開始發燙。

      「啊,看來恐怕語言能力出了些問題。」虎徹前輩戲謔似的說道,我只能沉默以對,安靜的將剛切下的肉塊放進嘴裡。「你有想看鹿肉嗎?」

      什麼?

      過於驚愕情緒的令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但馬上因為嗆到而咳嗽不止。

      「小心別噎著,」虎徹前輩顯然被逗樂了。「太大口是沒辦法一次吞下去的。」

      我很確定再這樣下去我小小的腦袋就要爆炸了,所以我只好將臉埋入掌中,默念邏輯的十大原則讓自己冷靜。

      「反過來說,我第一次嚐到狼肉……」他並沒有打算放過我的意思。

      「前輩……」無法控制的,我發出哀號般的咽嗚聲,希望前輩願意停止這個話題,我不想在公共場合還有這麼疲憊的狀態下討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輕笑兩聲,而我等自己終於緩過來以後才將手放下,讓我們對上視線。「你還好吧?」

      「還好,」我嘆口氣,繼續切我的牛排。「有點累而已。」

      前輩又笑了,我必須相信他單純是心情很好。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注意到,那個嘴角上揚的樣子。不管是紅鹿、阿爾泰馬鹿,甚至差異親緣關係更遠的物種,都是那麼相像的。我想,這或許就說明了什麼。

      「我看到你出現在登塔許可的名單裡了,」阿爾泰馬鹿用筷子捲起一小撮苜蓿,慢條斯理的咀嚼著。「我應該要出清持有的精金嗎?」

      「什麼?」我不太理解這是什麼意思,但很感激終於回到了正常話題。

      「你知道因為你瘋狂收購精金的行為,引發了學院嚴重的通貨膨脹嗎?」虎徹前輩用筷子對我身後指去,我回過頭瞥了眼餐廳其他用餐的學員,沒有抓到前輩想要表達的意思。

      「什麼是通貨膨脹?」我問道,同時將切好的牛排放進口中。

      「簡單來說,你讓本來手頭不寬裕的學員,日子變得非常難過。」對於虎徹前輩的敘述,我挑起一邊眉毛表達我的困惑。「但這不是重點。」他隨意的揮了揮手繼續說下去。「我比較想知道的是,我應不應該出清自己持有的精金。」

      可能看我還是一臉茫然,虎徹前輩嘆了口氣,開始解釋。

      「現在除了只在派系內部交易的那些之外,全學院的精金幾乎都是你持有的。但是現在,你可以自己去找精金了。所以,出現了兩派主流的預測。」前輩用筷子對我指了兩下,然後夾起一片小黃瓜。「一個是產量會增加──畢竟你的能力有目共睹──而且那無理智收購的行為也會停止,所以精金的價碼必定崩盤。」阿爾泰馬鹿將盤中剩下的苜蓿捲成一大球,戳了幾下。「另一個可能,就是你並沒有出售精金的打算,而且產量還會因為你不繼續擔任路標而下滑,形成壟斷的局面。」前輩最後將那球苜蓿放入口中,用力的嚼著。「所以我只想知道你的打算是哪種,讓我有個方向來處理我持有的精金,還有奈米無人機。」

      「喔,」其實我對這番說明並沒有真的非常理解,或者怎麼又扯到奈米無人機去了,但我想自己對於交易行為等等的興趣,並沒有高昂到願意花上太多力氣去鑽研,所以只打算簡單答覆結束這個話題。「我大概是沒有出售精金的打算吧,等到蒐集到足夠的量就會停了。」

      「那你囤積那麼多,到底是想要幹嘛?」前輩皺起了眉頭問道。

      「嗯……」我的嘴角無法控制的揚起,不打算現在就破壞這個驚喜。「祕密。」

      阿爾泰馬鹿顯然沒辦法抓到我的幽默感,所以眉頭只是更糾結了。

      但比起他不時拿之前的事情來取笑我,我更安於這種狀態,所以並沒有繼續解釋下去。

      之後我們聊著些很平常的事情,包含各自的選課還有規劃,發現今年我們會一起修習蓋亞歷史。

      當我們都吃完晚餐以後,前輩用筷子似乎無意識的戳著空空的盤子,好像在考慮著什麼。過了好一段時間以後,他看起來終於下定決心,抬起雙眼和我對上視線。

      「你對項圈有什麼看法?」從阿爾泰馬鹿的語氣中,我察覺到一絲不自在的氛圍。

      是我的誤會嗎?

      「什麼意思?」我大概知道關於蓋亞農奴還有戰神星上大貓的處境,但我不太確定虎徹前輩是想要和我談政治的意思。

      「這個嘛,」那棕色大眼睛難得有些飄忽的看向上方,然後搔了搔自己鹿角的基部。「簡單來說……」

      剩下的時間裡,虎徹前輩和我解釋了一些關於項圈的其他潛在用途。



      耳朵現在都還在發燙,捲在兩腿間的尾巴也沒有打算要放鬆的意思。不時無意識的碰觸自己頸部的毛髮,注意到時馬上將手放下,同時只想以最短路徑回到寢室,希望沒人注意到我的狀態。

      而且大概是太分心了,所以直到寢室的滑門在我身後闔上以後,我才注意到異樣。

      忠雄站在房間中央,身姿有些僵硬。而飄散在空氣中的砂石劇烈脈動著,正迅速朝紅鹿抬起的右掌掌心集中。那速度甚至讓房間裡的氣流產生了風壓,四周質量比較輕的雜物,跟著幾條帶狀結構閃爍的頻率劇烈擺動。

      而匯聚至忠雄手上的沙團,正以肉眼難以清晰捕捉的高速飛旋著,甚至有幾道閃光從那坨厚重的沙塵中發出。

      「我控制不住!」忠雄應該是注意到我的出現,緊盯著手掌高聲喊道。「快點接過支配!」紅鹿的語氣中滿是恐懼,但我能從那近乎在發光的雙眸中看出驚嘆和敬畏──忠雄並沒有達到紅眼狀態,這表示他其實還游刃有餘。

      「你做得很好,繼續維持。」我攤開雙掌舉至胸前,又朝他靠近了一步。「還記得我們說過,像是把世界握在掌心那樣嗎?」我低聲說道,想要安撫看起來正驚恐不已的紅鹿。「這股力量就是你,是你的一部分,不會有控制不住的問題。」

      一道炫目的藍白色電子流,自紅鹿掌中如同黑洞吸積盤構造的中央噴射而出,擊中忠雄那側的樓梯金屬扶手,濺起一堆火花和某種東西燒焦的刺鼻氣味。

      「不要再說風涼話了,里希特!」忠雄用左手緊緊握住自己的右腕,語氣中驚恐的成分聽起來更多了一些,而那沙塵組成的結構開始趨向某種球體。「而且我怎麼從來不知道,是我的一部分就不會失控啊!」

      隨著更多雜物被吹起,我考慮展開意識隔絕這股狂亂風壓對我們財產的影響,但任何多餘的干涉都可能讓忠雄失去真正掌握支配技藝的機會,所以決定接受一點經濟損失的風險。

      「這不是那種心靈……呃……蔬菜湯式的發言。」從忠雄困惑的神情看起來,他顯然沒有聽過這個說法,但現在不是糾結的好時機。「所有人都會失控,那很正常。」

      「是嗎?」紅鹿語氣中的懷疑表露無遺。「我從來沒有看過你失敗過,你的支配總是完美無瑕!」我自那語氣中辨認出了一些怨毒。「隨便一匹肉食動物,都能輕鬆的駕馭這種異能應用!」

      「沒錯,肉食動物對支配的掌握能力顯著比草食動物更強。」又是數道電流,從那個現在已經變成緊密球體的表面噴出,讓原本的焦臭混雜了臭氧的氣味。「但真正的關鍵是,去理解這一切。」我比了比忠雄手中的球體,外層較稀疏的砂石構造並沒有跟著旋轉,而是緩緩的飄動,我馬上聯想到籠罩著星球的大氣。「接受,這都是你──都是你的一部份。」

      在四周呼嘯飛旋的雜物,和被高能電子束加溫而疾速膨脹產生奇怪轟鳴的空氣之間,紅鹿與我對視著。領域內忠雄的意識脈動,是想要理解我試圖傳達理念的心思,如同伸出觸角那般探詢,對我發出疑問。

      我注意到一絲紅暈爬上紅鹿棕色的眼睛,這可能表示他已經差不多接近自己的極限。所以又考慮了一陣子以後,我決定冒險給出更多直接的幫助。

      想要支配萬物的第一步,便是理解自己。

      「你是紅鹿,春田‧忠雄,異能者,百年難得一見的真視者,聯邦公民,紅鹿,又稱作歐洲馬鹿。」我用沉穩的語氣說道,稍微提高一點音量以蓋過各種物品被吹得來回拍打所產生的雜音。「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不管是草食動物或肉食動物,我們總是必須小心翼翼的踩在鋼索上,任何失足都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這是身為異能者的代價。」

      「你沒有在幫忙!」忠雄吼道,雙眼已經變得通紅。

      「而且,你還是我在這裡交到的第一個朋友。」試著訴說情感,我找尋能讓彼此共鳴的聯繫。「不管你是不是搞砸了、失去控制,這都是你的一部份!」我沒辦法更精確傳達我的意思了,所以試著將感受寄託在意識脈動之上。「就好像,暴風雪中的無數片雪花!」我輕輕閉上眼睛,自腦中喚起那個畫面。「不論每片雪花與彼此的差異有多大,不論其中哪一片雪花多麼異常、多麼沒用,都不會影響這些雪花都是構成銀白色世界的一部分。」我好像能在掌中,感覺到細緻冰冷的觸感。「所以,沒有關係。」我張開眼睛,重新和忠雄對上視線。「接受,這全都是『我』,『我』可以是這全部。」

      言語實在是太侷限了,我希望我有成功讓忠雄理解,那無盡純白之中的一片雪花,是什麼意思。

      但無論忠雄是否和我有一樣的體會,總之那狂亂的氣流開始減弱,並且終於回歸平靜。

      一顆球體安穩的在紅鹿掌中緩緩旋轉著,我好像從上方的紋路特徵,還有兩極冰帽認出了那是什麼。

      「是戰神星嗎?」我輕聲問道,嘴角自然的上揚。

      沒想到忠雄的回應,是撲了過來,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已經吃過很多次晚餐了。」紅鹿低聲說道,惹得我笑了出來。

      感覺……很好。

      忠雄放開我,後退一步,再次瞥了眼掌中的球體以後,將其拆解成細沙引導回置於角落的鐵桶中。

      「我又快要虛脫了。」他抓抓後腦杓說道,顯然有些困窘。

      「練習是通向完美的不二法門。」我回應道,一邊檢視著被吹到地上的小雜物,展開意識將他們歸位。

      「可惡,都這個時間了。」忠雄也開始收拾,在瞥一眼自己的終端以後嘆口氣。「今天本來打算去開通的。」

      「開通什麼?」我好像感覺到記憶中某個開關被觸動了,向忠雄歪著頭要求更多解釋。

      「對外聯繫的許可啊,」他聽起來有些困惑。「我以為你已經弄好了。」

      對,就是這個。

      理性在上,我怎麼可能忘記了?

      我應該有記錄在行事曆裡面,還設定了提醒啊,為什麼?

      懊惱的從綁帶上拿下終端,開啟行事曆,卻沒有看到任何相關條目。

      「虎徹前輩沒有提醒你嗎?」我聽出忠雄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大概是不想要再次陷入早上的那個狀況。

      「沒有。」我只能很乾脆的回答。

      理性在上,我為什麼會忘記?

      「里希特……」紅鹿低聲喃喃喚道,我只能朝室友的方向看過去。「我……」他看起來非常掙扎,但是猶豫了一段時間以後,還是把話給說出口了。「你知道,虎徹前輩是有軍階的嗎?」

      「他有跟我提過,在海軍學院的事情。」雖然也就那麼一次。

      「海軍的阿爾泰馬鹿派系,是出了名的保守,更別提對肉食動物的態度有多強硬。」忠雄緩緩的繼續說著。「你知道他們怎麼說那些對肉食動物有『偏好』的聯邦公民嗎?如果虎徹前輩和你發生關係的事情被知道了,他們大概會逼前輩鋸下自己的角。」

      「角?」我不是很懂這件事情的意義在哪裡。

      「對,角。」忠雄顯然很無奈的嘆了口氣,指著自己頭頂的鹿角。

      「可是角不是會自己掉下來的東西嗎,隔年就能長出來了?」我還記得之前他角掉下來那天,忠雄滿臉是血的樣子,還有之後紅鹿沒角的那段時間,情緒是怎麼特別敏感,我都只能小心翼翼的應對以免又戳到什麼痛處害他崩潰大哭

      「當然,隔年就能長出來。」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顯然不太高興我似乎無法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如果沒有用熱鐵燒烙生長點的話。」

      「喔……」想到那個畫面,我不禁瑟縮了一下。

      「對鹿科動物來說,那和被閹割一樣,還且還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情況。」忠雄將雙手交叉,在自己的上臂摩擦著。

      「喔……」畫面更清晰了,我強迫自己去想別的事情。

      「所以我很難相信,虎徹前輩敢在沒有取得上面授意的情況……你知道的。」他最後擺了擺手說道,看起來也不是很自在。

      那字面下的意思,像是某種冰冷的利刃,在我的胸口狠狠劃出一道口子,破壞了我一直嘗試用來阻隔那些負面想法的圍籬。

      「所以你覺得,有人會看上我的唯一理由,就是出自於高層無法違抗的命令嗎?」我一定有太重的防衛心態了,但我現在不想在乎,過於飽和的情緒讓我只想咬回去,發洩我的無助。

      「我不是這個意思……」忠雄放低視線看向地面。「阿爾泰馬鹿的排外觀點是出了名的強硬,他們基本上覺得應該要把所有肉食動物都繫上電擊項圈,或是死了的肉食動物才是好動物之類的。」

      虎徹前輩的確有提到關於項圈的事情……

      「我不希望你在不清楚情況的狀態下,就……」他比了幾個手勢,但我看不懂。「只是想讓你知道,阿爾泰馬鹿在聯邦的名聲到底是怎樣。」

      「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我現在很累了。」試著讓語氣不要那麼冰冷,但顯然非常失敗,而自鼻頭湧上的濃濃酸楚感則是對情況的任何面向都都沒有一點點幫助。「總之我已經知道了。」

      強迫自己微笑,只是我很清楚那更像在展現犬齒。忠雄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點點頭。

      「那就這樣吧,」他低聲說道,拍了拍我的手臂,但我只是感覺到一陣僵硬。「晚安,里希特。」

      收拾盥洗完成以後,我躺在床上,直直盯著天花板,腦中思緒混亂無比。

      忠雄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對阿爾泰馬鹿的不友善了,而虎徹前輩基本上也證實,自己的族群並不太受歡迎。我應該要相信誰?

      鹿角、項圈、犬齒,各種毫無章法的畫面閃過,我只能逼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但是奔騰的意識並沒有聽從我卑微的哀求,依然毫不留情的將我捲入其中,載浮載沉。

      而即將溺斃在死寂的黑暗之中,我好像自最深淵處,瞥見了一雙黃色的眼睛。

      或許明天和他談過了以後,一切都會沒事的。

      精疲力竭的朦朧之中,我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擠出來如此天真的結論。但我像是抓緊唯一能夠勾著的浮木般,死死抱住這個想法。然後,繼續過於漫長的飄泊沉浮,直到墜入空無一物的深淵之中。


這篇的長度比我預期長了非常多,所以只好拆開一些部分重新規劃。
另外抱歉各位,我最近因為論文指導委員會忙到快死掉了,更新頻率可能會有一點混亂,希望各位見諒!
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只好請里希特替我道歉了,如果有知道更詳細的部分,比如說項圈的用途,都歡迎留言,有空的時候會放上來的。大概會用google文件吧,或是可以用私信跟我索取連結。
那就這樣了,希望各位讀者看得愉快,歡迎分享任何心得和想法!

創作回應

夜羽
好耶,更新了,還有雖然晚了一天,但祝作者中秋節快樂
2023-09-30 13:54:08
赤月
啊,謝謝!大家都中秋愉快!
2023-09-30 14:02:14
良 命名困難症
太忙的話不用勉強沒關係,因為每一次的更新都可以是一次驚喜(?
2023-10-02 16:17:40
赤月
我盡量固定更新,但最近的狀況真的很難說。
2023-10-02 19: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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