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庭院內不知為何,潛伏巡視的管家不如預期的多,取而代之的是眾多看門犬蜷伏在林中無聲凝視,然而沒有一頭犬隻敢像往日那樣大搖大擺地闖入視野中,不禁讓我想起前次踏入席巴的房間時的景象。
讓魔獸們有所忌憚……這也是席巴隱喻的變化之一嗎?
忽然,一道格外灼人的視線投射而來。我停下腳步,沒有望向林中,只是直視著前方朗聲喚道:「柯特,別這樣跟蹤我,有什麼事出來當面說。」
過了一會,林間傳來樹葉摩擦的窸窣聲,柯特訓練的一頭身形更為魁梧的魔獸犬載著他走了出來。隨著年齡增長卻更加難以判別性別的男孩輕躍而下,和服振袖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和奇犽相似的紫紅色貓瞳直勾勾地望著我,眼中帶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怒意。
「姊姊,妳要去找那些人嗎?」他冷聲問。
意識到令他感到不悅的正是小傑等人的存在,我微微挑起眉,對他反問:「你打算阻止我,是出於伊耳謎的命令,還是你個人的意志?」
「我不喜歡他們。」他毫不避諱地回答,語氣似乎多了股憎意:「就是因為他們,哥哥和姊姊才不願意回家,不是嗎?」
看來柯特是認為我和奇犽被他們「搶走」了啊……
雖然柯特的性格和伊耳謎有些相像,但他對於自身的情感掌握,或許比奇犽來得更加細膩。就算他是個會服從兄姊命令的孩子,也不能過於忽略他的個人意識;要是不謹慎處理的話,未來可是會引起大麻煩的。
思及此,我無聲地嘆了口氣,而後如過往那樣提起手臂,示意他牽上和服的袖擺。「要跟我去見他們嗎?」
柯特罕見地對我的邀約產生遲疑,一雙漂亮的大眼對著我眨了眨,「為什麼……?」
「不實際和他們見一面,你應該無法理解吧。奇犽會和他們成為朋友的理由。」
唯有親身與小傑接觸,才能體會那道光芒是多麼地讓人無法忽視,令人不自覺地嚮往。
柯特凝視著我的袖擺許久,而後才怔怔地捏住布料的一角,邁著小步跟著我一同前進。
有了時常訓練看門犬的柯特隨行,無處不在的魔獸們的警惕視線總算減少了些,尾隨著柯特的犬隻也顯得安分許多,不再像稍早柯特展現怒意時那樣對我齜牙。
真是詭異,我是做了什麼才變得如此招魔獸生厭呀……?
步出庭院的範圍後,越往試煉之門接近,小傑等人的吆喝聲就越是清晰。我和柯特隱匿氣息立身林中,靜觀試煉之門的變化。
「嚇啊——!」
伴著奮力的吼聲,雷歐力面目猙獰地推開了第一扇門,儘管因為訓練而只穿著一件被汗水浸溼的背心,不如以往穿著西裝那般體面,圓框墨鏡後的雙眸仍舊光彩有神,終於憑實力開啟試煉之門的喜悅表露無遺。
「雷歐力太厲害啦!」門外穿著負重背心的小傑興奮地蹦跳著說。
「揹著破百公斤還跳得起來的你也不簡單呢……」一旁的酷拉皮卡汗顏道。
他們都比我想的還要有精神呢,本來還有些擔心他們會因為被拒於試煉之門外而消沉,看來是我多慮了。
正當我打算走出樹林時,柯特揪了一下我的袖擺,清秀的細眉皺得死緊。見狀,我只是輕輕覆住他的手,讓他鬆開產生了些許皺摺的袖擺。
「姊姊……」
「等你真正承認他們時,再和他們面對面也不遲。你就在這看著吧。」
比起強迫雙方接觸而觸發衝突,在這裡默默觀望或許更能讓柯特放下成見,畢竟願意接近到這個距離也代表柯特做了不小的退讓了。
「……我明白了。」語畢,柯特收回手,無聲退入了樹影之中。
讓亞麻音跟著在原地待命,我獨自一人走了出去,在試煉之門徹底關上前將手伸往門縫,直接反手將門向內再次扳開,力道比雷歐力開門時更甚,第二道門順勢開啟。
「大、大小姐!?您怎麼……」警衛皆卜戎滿臉驚詫地迎上前,有些緊張地問:「您的傷勢已經不要緊了嗎……?」
我輕應一聲表示已無大礙,接著指向被嚇得愣在原地的三人組,說:「中斷一下你們的訓練,我想和他們聊聊。」
「當、當然沒問題,不過,大小姐您和他們是……?」
「啊啊,我們、算是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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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卜戎暫時回到門外的警衛室迴避,小傑等人則是在進門之後才大夢初醒般的炸開了鍋,立刻將我團團包圍。
「萊伊妳不是不打算回來揍敵客家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剛才皆卜戎說妳身上有傷是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奇犽那臭小子又攻擊妳了?」
「妳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妳是自己回到這裡的?還是說,是伊耳謎又把妳……?」
幾人連續不斷的提問讓我不知該從何答起,我只好在問題開始偏離主軸時抬手岔入三人之間,藉此中斷他們彼此的胡亂猜測。
我沉重地長嘆一口氣,待三人徹底冷靜之後,這才開口說:「我確實受了點傷,不過跟揍敵客家無關,傷也已經痊癒了。至於把我帶回揍敵客家的人……是伊耳謎沒錯。」
「伊耳謎?」小傑疑惑地偏頭望向酷拉皮卡,後者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是,酷拉皮卡說他看到妳是跟西索一起離開試驗會場的耶?」
聽見意料之外的人名,我瞬間瞠大雙眼,轉向酷拉皮卡又確認了一次,「你說,獵人試驗最後跟我在一起的人是西索?」
聽見我的反問,酷拉皮卡的眼中浮現一絲茫然,在我朝他又貼近一步的距離後才有些無措地說:「我確實有看到你們、走得很近……但是,我認為你們之間應該在獵人試驗之前就有交情了,就沒打算去問妳接下來的打算。」
聞言,雷歐力的臉色頓時刷白,一臉驚恐地說:「照你這說法,難不成西索那傢伙現在就在附近嗎!?」
「真的嗎!西索就在這附近的話,那我是不是有機會把號碼牌——……」
在這之後的對話,全都像是音軌壞損的影像一般,只剩下混亂細碎的雜音在耳邊徘徊,眼前所見的景象似乎變得越來越遙遠,只剩我孤身一人佇足原地。
——不陌生,反倒熟悉得令人恐懼的既視感。
是啊,西索……流星街、天空鬥技場、失美樂濕地、賤阱塔、賽比擄島、最終試驗……明明發生了這麼多事,為什麼我會忘了你的存在?
獵人試驗之後,你究竟帶我去了哪裡?為什麼我會落入組織手裡?為什麼最後來救我的人是伊耳謎而不是你……
西索,你又、拋棄我了嗎?為了更好的果實而出賣我了嗎……?
倏然,腦海中閃過一道身影,唯一能瞥見的只有背影上醒目的逆十字圖樣,以及被那人捧在手裡的,印有白色掌印的不祥書本。
心臟驟然的鼓動提醒著我,除了記憶以外,我還缺少了某樣重要的東西,而缺失的那樣東西,就在那人身上。
西索,他是你的新果實嗎……?
你出賣我,就是為了讓他變得比我更強大嗎……?
——你也、騙了我嗎……?
如血漿一般濃稠的血色惡念自全身滿溢而出,視野所見全被像是血月的紅光給籠罩;霎時,地面震動
發出轟鳴,整片山林的飛禽逃難似地四處飛竄,潛伏的魔獸犬一匹接著一匹仰天長嘯,接著發狂似地飛速朝此處奔躍而來。
腥紅雙眼聚焦於自左方林中的柯特身後率先衝出的魔獸上,血盆大口迎面而來。我施力於指尖亮出比刀刃還要鋒利的指甲,轉過身欲將其斬首——
「萊伊——!」
小傑竭力的一聲呼喊在準備出手的瞬間傳入耳裡,眼角餘光瞥見他和另外二人已經因念壓而半跪在地無法動彈,前者奮力的朝我伸出手試圖做些什麼,而在他背後的是飛躍而出的魔獸犬,同樣伸出的尖銳白爪正準備從他頭頂揮下!
不行,如果先對眼前這頭出手的話,小傑他們就會有危險!
不顧眼前更為逼近的森森白牙,我回過身蹬步躍往小傑身後,左手卻還是被追擊而來的魔獸給咬住;倏地,如身體的本能反射一般,造型繁複的尖長爪刃具現化於右手,代替伸得不夠長的手臂刺穿了魔獸的腳掌!
咬著左臂的魔獸隨後不知受了誰的重擊,頓時鬆開下顎,在上臂留下數個深可見骨的血洞。
少了拖住身體的阻礙,我立刻抽回手臂,左手跟著具現化出爪刃,撲向尚未喪失戰意的斷掌魔獸;左爪刺入牠的咽喉,順勢將牠壓倒在地,在牠有機會掙扎之前便將右爪深深刺入牠的頭部、貫穿牠的頭蓋骨,接著雙爪不斷重複著刺入、抽出的循環。不顧潑濺在身上的骯髒血液是否染紅了整件和服,直到腳下踩著的「空殼」完全停止抽搐,機械式的攻擊才終於止息。
周遭此起彼落的嚎叫與低吼仍未停歇,不過始終藏身暗處的柯特在我中傷後終於出面喝止了魔獸犬的逼近,幾隻趁隙攻來的犬隻也被亞麻音給擊退,徒留我一人立於原處。
我低頭凝視染滿鮮血的雙爪,晦暗的記憶像是損壞的日光燈般,一明一滅地閃爍,與眼前所見的畫面不斷交錯,一股沒由來的刺癢感在全身上下流竄。
忽然,一聲呼喚再度傳來,我撇過頭從散亂的髮絲間望向聲音來源,只見雷歐力和酷拉皮卡各撐著試煉之門的一邊保持開啟,小傑則被前來營救的皆卜戎拖往門外,眼底滿是焦急卻又無能為力;身後的二人雖也如此,然而,那兩雙眼底還透出了無法完全隱藏的、彷彿眼前所見是怪物的——恐懼。
記憶畫面閃爍的頻率變得愈來愈快,幾乎與視野所見重疊——
『妳這個怪物——』
「呃啊啊啊——!」
大腦傳來的劇痛使我發出淒厲的慘叫,全身彷彿被蜈蚣百足給啃蝕,具現化的短刃自體表之下突出,密密麻麻地爬過四肢與軀幹,留下無數冒血的傷口,皮膚沒有一處倖免。
這時,一道黑影突地闖入視野之中,剪裁如燕尾一般的管家服映入眼底,徹底隔絕小傑等人與我相望的視線。
帶著威嚴的低沉嗓音突兀地迴盪,在那瞬間,就連我自己的尖叫都無法蓋過那人隱含怒氣的話語。
「你們沒資格踏入揍敵客家,滾出去!」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