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Valentine》02（完）
玲王才剛拉開門，一旁的隊友就七嘴八舌地朝他貼了過來，個個都笑得一臉賊呼呼的。
「嘿──我們剛聊到你呢。玲王，你應該跟人有約吧？」
「我嗎？怎麼突然問我？」
「絕對有啊，你早上收到超多巧克力欸！有挑到喜歡的了嗎？哪一班的女生啊？說嘛？」
「告訴我們嘛！看在同為足球隊隊友的份上，我們不會說出去的！」
「好羨慕啊──要是我就全部答應了！」
「你嗎？別笑死人了誰要跟你告白啊？哎唷好痛！」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打笑著，玲王表面上看得可樂了，抬起手來擺了擺，「收到女孩子的巧克力我很開心，是很重要的心意，所以要好好回覆才行。」 停頓過後，他緩緩眨了下眼睛，「不過，我今天沒約喔。」
此話一出所有人瞬間都沉默了。
玲王睜了睜眼，不懂自己說錯了什麼。方才那種喧鬧的氣氛一下子蕩然無存，男孩子們一陣面面相覷，最後不約而同終於忍不了爆發地大笑出聲。
「搞什麼嘛！我們好像問了個蠢問題啊？」
「哈哈哈──玲王抱歉，太常和你胡扯都快忘記你是男生中的清流了！」
「不愧是玲王，收到那麼多仰慕還能保持理智！你是男人的驕傲啊！」
原來是在佩服這個？
玲王爽朗地笑得頻頻聳肩，隨意加入大家的談話惹得男生們是一陣又愛又恨、笑語不斷，接著在喧騰熱烈的玩鬧中他倏然像想到了什麼一樣地，十分融洽地道過再見後揹起了背包。
「欸？玲王你要走了嗎？說好的單身派對呢？」
「啊，抱歉，凪還在教室等我！不能讓他等太久呢。」揮了揮手，玲王反手拉開社辦的門，滲進走廊上的夕陽將他修長的身影逆光勾勒出了輪廓，「下次有再辦的話記得找我喔？那就這樣，我先走了，今天比賽很精彩，大家辛苦了！」
呆望著玲王拉上門，深紫的影子從窗戶邊緣掠過然後飛快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是絲毫沒看出玲王笑容裡藏的心緒，一群男生愣在原地好半晌後才慢慢思考過來。
「他剛剛說沒跟人約，對吧？」
「嗯，說了沒跟人約呢。」
「……應該不會吧？那個玲王？叛徒？」
「喂……」男同學拉長了音調，大家順著他的食指盯過去，原本躺在桌上的背包都不見了。「是兩個人的背包喔？應該真的是去找凪啦？」
這話聽得所有人都長呼一口氣放心下來。
「嘛，也是啦！玲王都跟凪膩在一起，是不會背叛我們去找女生約會的！」
「就是說啊，『我放學後要跟這傢伙踢足球』，他上次這樣拒絕女生的邀請喔！」
「嗯，玲王真的都和凪在一塊兒呢。」
「是啊，都和凪一起呢。」
「……」
渴望戀愛的青澀少男心哮吼著，男生們卻從未想過，這個話題的最後是誰也不敢開口的臆想。
※
偽裝、掩飾，玲王深知自己的武器，才沒在眾人面前洩露出難堪的模樣。
他不明白這究竟是怎樣的焦慮、憤怒、或其他任何情緒，讓他差點兒就要擋不住潰堤，最後是急忙替自己爭取了自然離開的機會。
前往教室的步履很慢，玲王單手壓在胸口上，這段被刻意拉長的路途仍不足以平復躁動的情緒，他只好於門前站定，深深吸吐了好幾口氣才拉開門進去。
「啊，玲王，你來得正好。」
一走進教室，玲王就看到靠窗的座位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禮物盒。
果然是很多呢。巧克力。
「裝得回去嗎？」不顧此時自己手上也提了兩三大紙袋，玲王放下東西後把背包遞給凪。
「不……太麻煩了，玲王幫我處理掉吧……」
「這樣好嗎？這可是大家的心意喔，還是帶回去比較好吧？」
「唔嗯──可是……好麻煩啊……」
全然沒有要把東西塞進背包裡的意思，凪興致全無地往一旁桌上趴下，耸拉著腦袋，這時他的目光正好落在了玲王方才拎進來的牛皮紙袋上。
「嗚哇──玲王也收到了很多呢。」
「是啊，去年還沒這麼誇張。」
把頭傾斜一邊側靠在折起的胳膊上，凪瞇起眼來，「好厲害啊，我都沒有收過情人節巧克力呢，在今年之前。」
玲王停滯了一下，並在他身邊拉了椅子坐下。
「是足球的關係吧？報導傳得很快喔，『默契絕佳的雙前鋒』、『天才新星展露頭角』之類的。到處都在討論凪的事情呢。」似乎語調一同變得溫和，玲王揚起嘴角淺淺地笑了，「明明是我發現的凪，到最後卻大家都知道了，這感覺真怪啊……不過，本來就該這樣的吧！畢竟我們的目標是世界第一呢！」
「我倒是沒有特別想變得出名，聽著就好累……」
「哈哈哈，果然是凪會說的話呢。你可要早點習慣喔？在大家的注視下成為世界第一的凪。」
伸手摸了摸凪亂糟糟的頭髮，半張臉都埋在臂膀間的凪不曉得是舒服還是想睡地闔上了眼，玲王輕輕從鼻子裡吐了氣，本來應該是很尋常的動作，他卻陡然覺得心裡怪怪的。
回想起不久前那灼熱的窒息感，玲王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下，在喘氣之時湧入體內的空氣在肺壁上滾動，震得胸腔是隆隆作響，為何會在意到不得不直視的地步，這下他總算是有點頭緒了。
因為凪是專屬於他一個人的寶物。
只有玲王發現的、獨一無二的珍貴寶物。
然而，現在這個閃亮的最棒的寶物卻攤諸在世人面前，被世界注目著，沒有一人不發現了。
閃閃發亮的凪，難以估量的凪，那樣無可取代的凪，不再是只屬於他的寶物了。
畢竟凪收到了那麼多情人節巧克力啊，那些都是想擁有凪的人的愛慕之心，不止他，世界上還有很多人想得到凪，凪也有權利自己最後要選擇誰，從今往後一定會收到更多表白吧，要是他最後選擇了哪個女孩、成為了別人的伴侶也僅是早晚的必然而已。
因為，已經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看著的凪了。
「玲王？」
「咦？啊，抱歉！」恍神過來趕緊收了手，玲王撫摸著後頸，「我幫你一起收吧，但是要帶回去才行喔。」
這時他想起凪毫不猶豫地駁回愛慕一事。女孩小心翼翼地鞠著躬遞出禮物盒的畫面浮現在腦海裡，縱然沒有真正看見凪站在那裡的樣子，腦中仍舊逕自勾繪出了少年的身姿。一定就如他所想像的那樣吧。
真諷刺啊。
說了要早點習慣的可是他自己。
既然要一齊往世界第一的夢想邁進，那麼才能出眾的凪就不可能不被看見，更不可能一直只屬於他一個人。
凪是要在世界第一的球場上發著光的。
況且他自己也收到不少傾慕，憑什麼他可以、凪就不行呢？如果一意孤行地為此賭氣、利己地想把凪留在身邊卻寬容自己也是小有盛名一事，的確是過於雙標無理了。
因此玲王實在沒理由過意不去。
道理話他都會說，應該要如何調適也都懂，但是……
「袋子，玲王。」
「啊，滿了。我這裡還有一個。」被一喊回神後抿起唇的玲王把紙袋抖開來，抬眼才發現凪正睜著一點睡意也無的眼睛盯著他。
並不是不習慣凪的視線，但那雙在光線下透出橄欖綠的眼眸讓現在的他像被揪住胸口那樣地不太自在。
「玲王，肚子餓了嗎？」
「哈啊？才沒有。」
「不喜歡巧克力嗎？很困擾？」
「一點也不困擾喔。能收到別人的好意我很開心。」
「那，就是討厭情人節了？」
「耶？」
「我對情人節是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啦……戀愛什麼的也沒興趣，就是收到巧克力有點吃驚罷了……我一點也不想吃……」在那雙瓊瑛般的紫色大眼聞言圓睜時，歪著頭的凪任過長的瀏海掃過臉蛋，「你今天一整天都很不對勁啊，玲王。」
明明一點虧心事兒都沒做，玲王還是彷彿被直戳痛處地屏住了呼吸。
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敏銳了？不對勁的應該是他才對吧？比起這個疑惑，才剛釐清那股煩心與身前之人息息相關的玲王頓時難為情了起來，說什麼也無法忽視湧泉般在頰間氾濫的無地自容與羞赧尷尬。
這種事，要怎麼對當事人開口啊……
更何況那只是自己不成熟的私慾所致，根本沒有提起的必要。
「有嗎？我一直都很正常啊？不對勁的是你吧……」
「嗯，我也這麼覺得。」出乎意料地坦承，凪只是淡淡地站起身來，「今天總是忍不住一直在看著玲王呢。」
此話頃刻間就將他擾人的焦躁全部掃蕩一空。
尚未被盛開的嫩芽溫得暖和的晚風將窗簾揚成了渾圓的波浪，初春落日揉合著花香洩進只有兩個人的教室裡來，沾在乘風輕曳的鬢髮上，挑撥得少年的心弦是按捺不住地瘋狂盪起餘音。
表面上盡量維持著冷靜，玲王擰起了眉，卻聽見自己的心跳大聲得連鼓膜都在震響了，近乎要超載似地讓他止不住那股熱意洶湧滿溢而出。
「為什麼……」唇角流洩出來的嗓音嘶啞得連自己都詫異，那是輕而顫抖的。
怎麼突然講這個？一直看著我是指什麼？為什麼凪會……不對，我為什麼要這麼激動？
霎那間太多困惑一個勁兒地衝上喉頭而無法發話，玲王只覺得腦袋發脹，熱燙燙的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玲王真受歡迎呢。今天一直這麼想著，所以才忍不住看著你。」徐徐搧動著眼睫，凪很快在對方反應過來前又說道：「玲王又是怎麼想的？」
這下玲王真的被弄糊塗了，腦中一片混亂，受歡迎？不對勁？完全搞不懂凪意指哪方面的事。
「什麼怎麼想的……凪，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情人節。」
情人節……要問他怎麼想的，那當然是在意得不得了，凪的事情……
第一個發現凪的，是他。
將足球踢到凪的眼前的，是他。
讓凪在世人面前展露出耀眼才能的，也是他。
凪成為了玲王的重要的寶物，讓他心心念念以他為驕、為傲、為夢想，最後，他卻留不住他。
他終究是留不住他的。
雙肩笑得發顫，玲王低下了頭，「真好笑……原本只有我看得見的寶物被其他人發現了，總覺得很不甘心啊。」
脫口而出，帶著無力的怒意，連玲王自己都驚得怔住了。
是趁著被凪的話語擾亂得腦袋發熱之際，或是被這沉重的壓迫感逼得實在是受不了了，玲王並不清楚，也沒有機會去弄懂了。
因為逐漸奔騰的心臟在驅使他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這樣講太蠻橫任性，一昧在意著這種小家子氣的事太自以為是，但是──凪可是我最先發現的最棒的寶物啊！要就這麼讓給別人，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讓給別人？」
「難道不是嗎？總有一天你會不再是我的寶物吧，凪……我有看見那個女孩子當面對你告白……」
「嗯，我拒絕了。」依然如一地平穩，凪隨意執起一個禮物翻看又放下。「太麻煩了，沒興趣。」
「是這樣沒錯，但不只是告白吧？光是看你被其他人熱烈地注視著，我、我就……抱歉，我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了……嘖，不是我說要讓你成為世界第一的嗎──凪，你是要在大家面前閃耀的存在啊，為什麼我反而退縮了呢……」別開了頭，玲王隻手蓋住半邊的臉龐，森灰的陰影浮盪在因難言而歛下的眼瞳中。「我不該向你提起的，忘了吧……這件事就當我沒說……」
跟隨在漸弱語音後淹過胸口的是壓迫感，但兩人之間的沉默很快被凪打破了。
「你想說的就這樣嗎？玲王，我一點也沒搞懂啊。」斜著頸子，凪的眼神少見地很清澈，「既然我要成為世界第一，那玲王也得在才行。」
「咦……」微微睜大眼，玲王抬起臉來的那個瞬間，視界全數被金燦燦的夕色盈滿。
「『一起成為世界第一』，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這我當然知道……！」他咬住下唇，身體朝凪逼近了一步，「我當然都知道啊……只是……」到最後幾乎是以氣音吐訴著地。
只是，你會不再屬於我。
凪會不再是只有玲王一個人發現的特別的寶物。
「啊啊，受不了，真麻煩──」
終於禁不住揚起臉長喊道，無視對面的錯愕，凪維持著仰角瞇起了眼，逆著夕照讓玲王有些看不清他朦朧曖昧的神色。
看不清也沒關係。因為一定如他所想像的那樣吧。
「你還真麻煩啊，玲王。」不理會徐風掃亂了他的瀏海、黃昏浸紅了他的面頰，凪斜著臉卻不曾移開視線，頓了頓後說道：「……只要我只屬於你一個人就可以了吧。」
一點反應時間都不留給對方，凪就是這麼雲淡風輕地將這句話訴說出口。
「因為你說過我是萬裏挑一的寶物啊，這麼不負責任地說不要就不要，玲王的誓言是可以這樣就丟掉的東西嗎，我可不信。是你先這樣說的，所以，讓我有點選擇權也不是不行吧。」
什麼意味的都好，那關於所有權的宣誓，已將玲王的內心激成了千濤萬浪，翻天覆地。
並不是不行，而是玲王從來就沒想過凪是這樣把他所說的寶物看作承諾的，也從未料想到，凪會在此時此地對他要求選擇。
那些情人節或告白什麼的都無所謂了。
「讓我選擇啊，玲王。」
因為凪這麼說。
如同汪洋，看似風平浪靜、卻渦流暗湧地弭平所有晃蕩不安。
久久沒能停歇的，就唯獨這份因解讀差異產生的可能性所吹起的悸動了。
《Valentine》全文完
所以說
在白寶的時候玲王那麼明目張膽地寵著凪
一下說要練球而拒絕邀約
一下揹著凪到處跑還騎車載他回家
真的都不會有人說什麼嗎(｡ŏ_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