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工半讀的日子已經到了第四年。
原本沒想著要升學，只想趕快找份工作來貼補家用。當年原本只是抱著有始有終的態度才去考指考，想說反正也沒想要唸，就隨手把台大的科系都填一填，結果還真的就上榜了。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心理學系，但家人還是覺得「畢竟是台大」而鼓勵我北上，不知不覺間，也已經四年級了。
不過雖然家人鼓勵我唸，但始終家裡的經濟頂多幫我出個學費，在台北的生活費我得自己想辦法。為了應付台北的高物價，我也不得不選些「待遇比較好」的工作。
我在學校附近的執事咖啡廳打工。要做的事情很多，尤其客人的花樣非常多，臨場反應必須非常好才行。不過相對的店長也非常大方，因為有店長的大力支持，這三年多來我還不至於為錢發愁。
「歡迎大小姐回家。四位大小姐嗎？這邊請。」
星期一的中午，算是店裡相對悠閒的時刻。不過上門的四位顧客，是我們店裡的常客。他們也是我們系上的學生。就跟我現在不在學校而是在店裡一樣，雖然是上課時間，但只要沒課，他們來光顧也一點都不奇怪。
因為店裡只有他們一組客人，所以為了店裡的形象，也為了多賺點獎金，我必須為他們做點桌邊服務。
「為大小姐送上『心動刺激，天堂地獄命運金莎』，請慢用。」
嘴裡唸著恥力爆發的商品名稱仍面不改色，這就是我的專業。
在我將餐盤放妥離開後，一位顧客先伸手抓起了一顆巧克力球。她仔細地拆開包裝，然後沿著切線處將巧克力球一分為二，讓裡面印著籤號的杏仁露了出來。
「就是這個，我先來……嗯，16號……喔喔！大吉。『今天將會與心儀的對象見面，可以把握機會，甚至可以發展為戀情。』開心。」
「恭喜大小姐，大小姐一定會很幸福。」
「哎呀，別這麼說，我會害羞啦。」
「可惡，大獎沒了。早知道我就先拿了。」
另一位顧客如此說。
「雖然大獎沒了，但說不定還有平淡的幸福在等著大小姐呀。」
「嗯，說的也是。我看看……這顆是7號，小吉，『平時不在意的事物，失去了才知道美好。失而復得的事物更能顯得珍貴。』嗯，微妙。」
「但是，這就是等著大小姐的『平淡的幸福』不是嗎？」
「這麼說也是有道理啦……欸不，你是神嗎？彷彿立刻就知道我會抽到哪顆似的！」
第二位顧客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然而這一切單純只是巧合。雖然提供的籤號對照表是固定不變的，但裡面包著的杏仁究竟是幾號完全是隨機的。
「就說水母你孤陋寡聞，人家這對照表都用多少次了，人家很有經驗的啦。」
「小飛討厭欸，氣氛都沒了。」
「叫妳別粉紅泡泡亂噴而已。」
兩位顧客辦起嘴來，不過氣氛還算歡樂，沒有劍拔弩張的感覺。這群人是熟客了，最初總覺得他們氣場很強烈很難親近，久了後發現他們其實挺可愛的。或許正是因為是要好的朋友，才能如此毫無掩飾。
「那我來……6號，吉。『即使受傷，即使失意，只要保持著心中的信念，就一定可以實現理想。如果有什麼事情煩心，不妨正面面對，必要之時，斷捨離也是選項之一。』這啥啊？」
「說妳房間太亂要整理，那些沒用的本本該斷捨離就斷捨離啦！」
「斷妳咪咪啦，別斷章取義。嘛，反正至少還是吉，可以接受。」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們心裡住著大叔的靈魂，講話甚至比男生還直接。
「哼哼哼，嫩，看我的神抽！13號，哪泥！？」
「13號？哈哈哈，大凶，笑妳啦！就跟妳的捏捏一樣。」
13號的籤詩是「太大意了，這一盤20顆就只有1顆凶，而且形狀還特別不一樣，偏偏還要拿，若不是被排擠，就是被好奇心給殺死囉。」
「對啊，捏捏大容易肩頸痠痛，這痛苦不是貧乳的咩咩可以懂的。」
抽到大凶的顧客不僅對朋友的尻洗無動於衷，甚至還加以反擊。
「吶，亞倫，你也拿一顆吧。」
「咦？我？不好啦，這是大小姐點的餐點，這樣不太好啊……」
雖說是桌邊服務的一環，但直接食用顧客點的餐點，似乎又點超過了。儘管工作守則中並沒有明文禁止接受顧客的餵食。
「沒關係，就拿一顆嘛。我好奇亞倫今天的運勢如何。」
「那好吧，就一顆。嗯……20號，末吉。『施比受更有福，帶著糖果在身上，遇到有困難的人就分享給他吧。』」
「這什麼鬼……」
「就圖個開心嘛。反正大獎一開始就被你抽走了，剩下的，大概都很微妙吧！」
「畢竟營業的，也不能讓顧客不開心。連唯一的大凶都這麼搞笑了，剩下的大概也都是安全牌吧。」
顧客們說的也沒錯，就只是個活動餐點而已。大多數點的客人也只是當成一盤普通的造型巧克力吃掉而已，也沒在管號碼的居多。甚至上週有人忘了附上籤詩表客人也沒發現。
「亞倫，我需要糖糖，給我糖糖，不然我就搗蛋。」
不過這群顧客非常入戲，即便知道這只是個遊戲，還是十分努力表現出應有的反應。
「嗯，那麼，啊——」
我讓顧客張開嘴巴，拆了一顆巧克力球塞進她的嘴裡。
「姆——好粗！」
顧客咀嚼著巧克力球，一面口齒不清地發出聲音。
「什麼『粗』？還沒半夜就開車，我要檢舉妳妨礙風化！」
「嗚嗯，小飛妳只是羨慕我被亞倫餵食罷了，水母跟咩咩可以作證，再說，要說妨礙風化，妳房間裡那堆本本才是罪證確鑿。」
「至少我不會在公共場合翻出來看！」
「欸不對，嚕嚕剛剛那顆是幾號？」
「呃、抱歉，我沒有看……」
面對顧客的質問，我發現我犯了錯誤。在顧客的同意下餵食客人雖然屬於互動的一環，但我忽略了商品的其他價值，這下尷尬了。
「妳別為難亞倫啦，反正大家都抽過了，幾號不重要。不是有句話說，抽籤只要重抽就不準了嗎？」
「嘛，也是。反正只要把剩下的每一顆都拆開，用消去法就知道是幾號了。」
「那不然這樣，作為補償，我招待大小姐們一人一球冰淇淋吧。別跟店長說喔。」
招待冰淇淋這件事，是我們店裡「教戰手則」的一環。當有任何「似乎可能有客訴」或「客人似乎想坳好處」的狀況時，可以用這招來安撫客人。當然，除了冰淇淋以外還有其他東西，都是些便宜的小物，但效果拔群。
「不、不用麻煩了啦……」
「那就麻煩亞倫囉。咩咩不要，來三顆就好。」
這位叫做「咩咩」的顧客很明顯是在客套，然後就被朋友給賣了。只是這種場合，還是得確認一下客人的狀況，畢竟要是沒處理好，就浪費這個額外成本了，畢竟這些都只是為了維持店形象的行為罷了。
「那我還是準備四份，讓大小姐們自行處理好嗎？」
「既然亞倫都這麼說了，也不是不行啦。」
「靠，妳傲嬌屁喔！」
「要妳管！」
看來，得準備四份才是正解。總之，我得先回廚房喘口氣，不然站在一群女生旁邊久了，壓力還是挺大的，深怕一個不小心就得罪了客人。
由於我們是主題咖啡廳，所以打烊得比較早。現在才接近九點，我就已經收拾好準備回家了。
我從店裡打包了一份賣剩的紅酒牛肉回家配飯吃。說是一份，其實只剩下醬汁，沒有牛肉因而連賣都不能賣。不過這種包回家下飯依舊很棒，總比便利商店的便當好吃，而且還不要錢。
我從後門離開店裡，走在無人的小巷裡朝著捷運站前進。走沒多久，我忽然被一個女巫給攔了下來。
「不給糖就搗蛋。」
女巫這麼說。
她戴著女巫帽，手上拿著法杖，還騎著掃把，而且是側坐著而不是跨在上面。我先是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今天是萬聖節。
「施比受更有福，帶著糖果在身上，遇到有困難的人就分享給他吧。」我想起了中午時的那個籤詩。不過我身上沒有糖果，只能從我打包回家的塑膠袋裡找點什麼。
裝著紅酒牛肉的保鮮盒是我自己的餐具，其他的也是我的宵夜而且還是賣剩的殘羹剩菜，這些都不能給她。那這樣能給她的，就只有從櫃檯零食櫃順走的零食包而已。（好孩子不能學喔）
「我沒有糖果，鱈魚香絲妳要嗎？」
「大哥哥沒有糖果嗎？那我要搗蛋囉！」
「欸、別……」
沒等我話說完，突然一陣光打在我身上。說是光，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打到一般，有一股衝擊力逼得我退了兩步。隨後，我被什麼東西給絆倒而跌在地上，拖跌倒的福，我的保鮮盒裂了，裡頭沒牛肉的的紅酒牛肉撒了一袋子。
定睛一看，我被自己的褲子絆倒。我的身體明顯得小了一圈，因此褲頭一鬆就滑了下來，就連上衣也歪了，甚至，連聲音都變尖了。
「大哥哥，祝你今晚玩得愉快。」
我還沒會過意來，女巫就化成一道光消失了。
「這什麼跟什麼啊？」
我只好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手掌稱地的時候還壓到自己的頭髮，扯那一下還真是夠痛的，我才發現，我連頭髮都長長了。
總之，只能趕緊把褲子拉起來。還好這皮帶是用夾的而不是穿孔，拉到底還是能夠固定的。至於過長的褲管，也只能透過反摺來應付了。
不過上衣好大件，鞋子也明顯尺寸不合，為了避免走光，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而且現在這狀態我根本不敢進捷運，只能一步一步走回家。
——還好沒有遇到壞人。
回到公寓，爬上四樓，打開家門，一進去就與坐在客廳打電動的室友四目交接。他瞪大了雙眼，我也瞪大了雙眼，一瞬間，時間彷彿停止了。
「妳……誰啊？」
室友發出了驚訝的疑問。我轉頭看看背後，才想起來我現在的窘樣。
「亞倫。別問，我要死了。」
我脫了鞋子，把手上一袋子毀了的食物丟在客廳桌上，躲進自己房間。
我自己根本都還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莫名其妙在路上遇到女巫，還被強制變成長髮蘿莉，這種只會在漫畫裡出現的劇情到底是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
「欸，亞倫！」
「別吵，不知道，問就是沒有。」
室友敲了我的房門，但我不想管他，只想敷衍了事。
「靠夭咧，你那袋廚餘就這樣給我丟客廳喔！給我收乾淨喔！」
我房間裡的所有衣服都太大，雖然是預料中的事。不過衣服太大至少還能穿，但是沒有適合的褲子這件事令我非常傷腦筋。
「凱哥，你有沒有女生穿的褲子？」
我半開房門，只探出一顆頭，詢問門外的室友。
「哩洗咧考喔，怎麼可能有？馬的你發生什麼事如果你不想講我就不問，但你他媽的那坨『噴』給我拿去倒掉啊別亂丟齁。」
「也是啦……唉……」
室友講完話就離開了，隨後我也關上了房門，坐在床上思考著未來。
不久，房門又再次被敲響。
「這套你拿去穿啦，別說我對你不好。還有，『噴』記得拿去倒。」
我打開房門，只見室友手上端著一套黑色的蘿莉塔裝。這套衣服的大小顯然不是室友的尺寸，那到底為什麼會有，實在是耐人尋味。
但沒有衣服穿也不是辦法，我也只好先接受室友的好意再說了。
我的房間沒有鏡子，所以也不清楚到底穿起來怎樣。不過，尺寸倒是意外地合身，雖然熱了一點就是。
我開了房門走了出去，室友繼續窩在客廳打他的電動。
「怎樣？好看嗎？」
「噗——靠，亞倫，Good job。」
室友看了我一眼，給了一個奇怪的評價。
「三小啦！」
「天哪，原本只是要買來給女朋友穿的Cos服沒想到你穿也如此合身，要不是你是男的……」
「靠夭咧，講得你有女朋友似的。這種事好歹也等你真交到了再說，就算交到了，人家也不一定是摳捨齁。」
「嘛，如果是現在的你，我、我是不介意啦……」
室友說著把臉歪向一旁。
「靠夭，我不想啊。」
室友繼續打電動，而我則將我那袋摔毀了的晚餐拿去廚房倒掉。免費晚餐毀了不打緊，但摔壞了一個保鮮盒，這下又要破費了。
「我去樓下買晚餐。你要嗎？」
「雞排大辣不要切。青茶無糖去冰。」
處理完晚餐後，我走進浴室準備洗澡。然後我發現了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我該如何面對這個身體。
剛才換衣服時還沒注意到，現在準備洗澡時，才發現這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身上皮膚變得白皙緊緻，原本為凸的小腹消失變成小蠻腰，結實的胸膛如今微凸還帶點敏感，重點是我引以為傲的傢伙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下看來我是沒辦法使用小便斗了，所以之後我都要上女廁了嗎？生理期？喔對生理期，所以我該去買衛生用品？可惡，好煩，到底該怎麼辦？打電話問老媽？不行，這種事情要怎麼開口啊？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感覺逐漸興奮了起來。然而一切都是幻覺，畢竟該硬的傢伙不在了。
不對，我怎麼會對自己的身體感到興奮？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噁心。我用力甩甩頭，讓這些下流的想法從我的腦袋裡消失。
然後我才意識到，這頭長髮，是要怎麼洗啊？而且這洗完要吹乾，究竟要花多少時間啊……
然後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沒有換洗衣物啊！剛剛下樓忘記買了，真是失策！
沒辦法，只好求援了……
「欸，凱哥。」
「幹嘛？要我幫你洗頭嗎？」
毫不意外地得到幹話回應，不過這只是日常發揮，接餌就輸了。
「你滾。啊不對，你還有沒有同尺寸的衣服？我現在沒衣服穿。」
「噗……女裝變態亞倫。」
「靠夭喔，我已經很難過了你還尻洗我。有沒有啦？」
「有啦，不過……」
看來是得救了，但聽起來似乎沒那麼簡單。
「不過三小？」
「你要女僕還是巫女還是吸血鬼？」
雖然不意外都是些角色扮演的服裝，但好歹給我水手服之類的，至少水手服穿出去不會覺得突兀。
「沒有正常一點的嗎？」
「不要拉倒。」
「好啦，吸血鬼啦。」
既然沒有更多選項，那麼就選吸血鬼吧。吸血鬼應該跟執事裝差不多吧？
不過事實證明我錯了，迷你窄裙附黑絲，白色襯衫黑手套，黑色高領披肩，外帶一副假牙跟帽子。
只穿襯衫跟裙子的話，應該還行吧，至少鏡子裡看起來，外出也不突兀。至於這些沒用的裝飾，等等就還給室友就行了。
於是我就這樣走出浴室。
「亞倫，我在想一件事。」
室友說道。
「你有買內褲嗎？」
「幹，變態。」
「靠夭，不是啦！我是想說，你不能一直穿男用的吧？很怪欸？要不，我明天陪你去買？」
「好啦，有人陪的話，我應該就能鼓起勇氣了吧。」
「鼓屁勇氣，不過就是買個內褲。」
「停，就這樣，謝謝你明天願意陪我去買，請結束這個話題。」
我強制結束話題，畢竟，我還沒完全接受「女裝」這件事，尤其是刻意進女性內衣店這件事。
深夜，我赤裸著躺在床上，任由今天的經歷像跑馬燈一樣在我眼前閃過。從發生到現在只有幾個小時而已，但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並不是有裸睡的嗜好，而是，這件衣服是我明天外出要穿的，總不能把它給弄皺弄髒了，所以現在掛在牆上。
「欸，亞倫，你醒著嗎？」
隔壁傳來室友的聲音。這隔間的隔音不好，加上夜深人靜，稍微大聲點彼此就能對談。
「幹嘛？」
「我想做愛。」
「幹，靠夭，我把你當兄弟，而你現在卻想幹我？」
「對！我承認！不過，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我沉默了數秒。
「單身了22年，沒有女朋友，摸過的女生只有老媽，現在有一個美少女出現在家裡，說不心動是假的。如果是別人，我大概會怕生，但就因為是你，所以我才……」
室友的話到一半就中斷了，而我則繼續保持沉默。
「啊你咧，你也沒碰過女生吧？你難道都不會想嗎？也是，你現在摸自己就好了。」
「靠夭喔，摸自己不就跟尻槍沒兩樣了？」
我打斷室友的發言。
「所以你沒尻過？」
室友反問道。
「尻是尻過啦……」
「你想，你現在這樣，你會想交『男』朋友嗎？」
面對室友的質問，我思考了一下。
「……怎麼說，我畢竟也是男的，所以大概會很排斥吧？」
「但你覺得，你交得到『女朋友』嗎？」
室友的話也有道理。雖然不能排除百合的可能性，但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接觸女生的可能性變高了，要發展成戀人恐怕比以前更加困難。
「好吧，來做吧。」
畢竟，至少室友幫了我不少忙，而且我們真的像兄弟一樣。如果一定要交男朋友，至少「他」我還比較能釋懷。
「嗶嗶嗶嗶！」
鬧鐘的聲音響起，把我從床上喚醒。
「啊——」
單人床的一側，是全裸的室友。
「啊三小……啊——」
室友被我的叫聲吵醒，然後對著我也叫了起來。
「靠夭你為什麼全裸在我床上？」
我問道。
「幹咧你為什麼變回來了？」
室友回。
「啊——幹我怎麼知道？」
「靠北，我的Cos服被玷汙了，哭哭。」
「我被你玷汙了我才要哭哭啦幹，滾！」
趕走了室友後，我發現書桌上留著一張紙條：
「忘了跟你說，魔法只到日出前有效。雖然你註定單身一輩子，但至少，你可以享受一下女孩的身體。
——淘氣的女巫 留。」
【後記】
6000字，
三小時，
速度大幅Down。
封面圖片：《UNITIA》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