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嗨嗨！離開婦產科之後，接下來的第二個月是輪到骨科。有些醫院的骨科是規劃在外科裡面，有些算在自選科中，劃分不太一樣。
先來簡單複習，身為最菜的不分科住院醫師，我們婦產科、兒科、急診分別待一個月，內科三個月，外科兩個月，自選科兩個月。自選科可以選擇兩個科別，因為我很喜歡骨科，所以自選了骨科。
雖然說我喜歡骨科，但我是單純喜歡骨科的知識，沒有想要成為骨科醫師。（大家聽到我說我喜歡骨科，好像都覺得很反差ＸＤ）我認識不少骨科醫師，他們全部都是學長，他們分享整個住院醫師的訓練過程和主治醫師的概況，實在太累太累了。
要開刀的科都很耗體力，但骨科要抬腳、要拿電鋸、要打釘子，幾乎是木工那種體力活，再加上他們還是常常要值班，因為急診半夜會有出車禍或意外的病人要開骨科的手術……他們是男生都會覺得體力透支了，更何況我是沒什麼體力的傢伙……最後基於人生規劃和體力的考量，想想我還是不太適合這個科，在不分科的階段去過過水、參與一下就好。
我從學生時代就很喜歡骨科，這已經是我第三次跑我們醫院的骨科，年輕的主治醫師學長早就記得我了。ＸＤ簡單來說，這邊的不分科住院醫師幾乎沒事做——因為這裡沒有骨科住院醫師，所以人力配置早都安排好了：白天的病房有專科護理師做事，刀房有手術助理幫忙，ＰＧＹ醫師幾乎不需要打病歷、換藥、上手術台幫忙，因為這些事情都有人做了。
所以平常在幹嘛呢？早上七點半晨會，晨會主要是年輕的主治醫師和幾位資深醫師討論每個星期的案例，看病人的Ｘ光和手術記錄做討論。晨會結束後，跟著主治醫師查房，查房結束之後補補病歷，然後就沒事了。
但我覺得這樣真的太廢，所以只要病房不需要我做事的時候，通常我會跑去手術室看手術或上去幫忙，或是去門診跟著老師看病。這邊先說，我跟的老師的病人超級超級多（跟半年前跑骨科跟到的老師是同一位），住院病人是所有骨科醫師裡面收最多的，幾乎週一到週五都在開刀，門診病人也多到天邊，晚上的門診常常要看到十二點。
（跑去值班室偷睡午覺的ｍｅ）
「幹，我覺得我每天這樣搞我一定會折壽。」每次我老師開很難的刀遇到瓶頸或是病人太盧的時候，他都會轉頭這樣跟我抱怨，我都覺得很想笑但又不敢笑。不然就是刀太難開時他會很不開心很暴躁，旁邊如果有人搞事他一定開罵，不過他倒是不太會罵學生和我，可喜可賀。
門診遇到的病人很多樣化，從運動傷害、骨折、脊椎壓迫，到神經痛、肌肉損傷的病人都會來看，可以學到不少東西。而且老師對學弟妹很照顧，雖然病人一個接一個進來，病人多到天邊，但他每個病人都會跟我解釋症狀、身體檢查和Ｘ光或影像檢查的發現，有時候甚至會讓我和初診的病人對談，訓練我的思考邏輯和鑑別診斷。我覺得在醫院就是這樣，只要願意主動，其實都會有收穫。
有時候會遇到一些有趣的病人，一個病人骨折開完刀之後來定期追蹤，病人開口和老師寒暄：「醫師，你真的很熱心餒，我都介紹我朋友來給你看！」主治醫師滿面愁容的盯著他滿到炸出來的候診名單（估計他今天可能又要看門診到半夜），哀怨地說：「求你了，拜託你不要再介紹人來了……」
另一個是前臂骨折做完手術來追蹤的病人，骨折的是老婆，老公陪著來看病。老師看過Ｘ光片、做完身體檢查之後，表示病人可以開始復健，慢慢恢復正常活動。病人開口問：「啊那我可以騎機車嗎？」「可以，打老公也可以。」老師啊ＸＤＤＤ
骨科值班的班數比較多，其他科大概是一個月六班，骨科是一個月八班。通常骨科的病人狀況不會太差，畢竟疾病太多又狀況不好的病人不適合開刀，至少我本來是這樣以為的啦。
這裡沒有骨科住院醫師，所以年輕的主治醫師要下來輪流值班。主治醫師會處理急診會診和急診手術，所以我這種不分科醫師負責在病房顧病人，萬一病人有狀況，就是打給當天值班的主治醫師。
一開始在骨科值班沒什麼大問題，大部分是隔天要開刀的病人來住院，或是一些手術後的病人血壓太高、手術後傷口痛、傷口癢，通常簡單開藥或一些例行公事：辦出院、回診掛號、開證明書就好。
我本來是這樣以為的，直到那天值班我遇到一個病人有狀況，我好怕我把病人害死。
「醫師，ＸＸ床病人前幾天開髖關節重新置換，她剛剛開始出現全身發抖的狀況。而且她從下午開始尿尿就變得很少。」「先幫病人放尿管。我去看她。」接到護理師的電話，我趕快跑到床邊去看病人。病人真的全身發抖，但這個抖看起來不像發燒畏寒的那種抖，也不像是癲癇，我苦惱了很久。
「阿姨，妳以前會這樣嗎？」「以前會，但不用吃藥，休息一下就會好了。」「嗯......」我腦中跑過各種鑑別診斷，請護理師先備好氧氣和監測器，我回去護理站重新看過病人的所有病史、用藥、檢驗報告。
「醫師，阿姨說她會胸悶和喘，我氧氣導管先給她用了。」「......」乾，阿姨妳不會在病房心肌梗塞或肺栓塞吧......我整個人都快嚇死了，看過病人做過身體檢查之後，該做的抽血檢查趕快開一開，馬上去推心電圖和叫放射師來照X光。
心電圖看起來是竇性心搏過速，沒有任何心肌梗塞的典型表現，但我還是很怕自己誤判或漏掉什麼地方。胸部X光看起來是肋膜積水，我做完該做的處置和開藥後，檢驗報告也出來了。「今天到底是發生什麼事......」病人本身有慢性腎臟病、紅斑性狼瘡、高血壓、甲狀腺低下，抽血結果看起來病人電解質不
平衡、慢性腎臟病合併急性腎損傷、血栓數值飆高、心肌酵素升高。但沒有任何感染跡象。
（肋膜積水）
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是時候該往上call給值班的主治醫師了。「是XX醫師嗎？我是今天值班的PGY，有一床病人要跟老師報告......」我簡單描述病人本身的疾病、開過什麼刀、現在的症狀、目前做了哪些檢查和檢查結果、還有我做了哪些處置。
「病人肋膜積水，有開利尿劑嗎？」「有，尿管放了、剛剛也打一支利尿劑了。」「我現在還在開急診刀，下刀馬上過去。妳可以打給內科醫師請他幫忙看病人嗎？」「好。」雖然我對於詢問內科總值班醫師感到很困惑，但病人這種情況我明顯handle不了，管他的，就算被罵還是要打，我不想害死病人。
我硬著頭皮打給當天值班的內科總醫師，還好是認識的學長。學長跟我一樣困惑，我大概解釋了主治醫師的意思和報告了病人的狀況，學長二話不說，馬上幫忙。「妳抽血可以再補抽一些項目，雖然她血壓沒掉沒發燒，但還是小心感染，抗生素先換強一點的。她生命徵象怎麼樣？」「都在正常範圍。」「那就先這樣處理吧。辛苦啦。」
我依照學長指示開完醫囑，再回到阿姨的床邊看她的狀況，症狀有改善一些，生命徵象也還都算穩定。我那天晚上過的極度煎熬，我整晚都很怕阿姨半夜突然有什麼狀況是我這個菜雞應付不來的，還好阿姨有撐到白天。到了白天，我們就趕快會診內科請他們接手這個病人，不然繼續放在這裡，狀況可能只會更惡化......
隔天早上，心臟內科的總醫師有來再幫病人做一次心電圖，還好他對於心電圖的判斷和我一樣，表示我沒有誤判或漏看。真的謝天謝地，我好怕病人在骨科病房生命徵象不穩定……
這還算值班的時候遇到的比較正常的事情。那天我接到一通電話：「醫師妳好，我這裡是ＸＸ病房，這裡有一床骨科病人開過鎖骨骨折的刀。不是病人有問題，是這個病人住雙人房，但是她隔壁床剛剛快篩陽性，要麻煩妳過來幫病人快篩。」……我跑去釐清了一下狀況，原來是骨科病房住滿了，病人住到別層樓的雙人房，但她隔壁的病人確診了，所以她和她的陪病家屬也要快篩。
「現在病人怎麼樣了？」「剛剛隔壁床快篩陽性，我們馬上把骨科的病人移到單人房。」不過在快篩之前還要經過一串複雜的流程，我要打電話給感染控制中心，除了報備這件事之外，要照著他們的步驟幫病人掛號、開快篩處方才能去做。
「醫師，隔離裝備準備好囉。」看著護理師把隔離衣、快篩試劑、感染性垃圾袋放在護理站的桌上，我的心裡在流淚，我到底造了什麼孽，為什麼今天的值班費這麼難賺……一邊哀怨一邊穿好隔離衣，抱著快篩試劑到病人暫住的病房去。有個也是當天值班的同事，自告奮勇說他可以幫忙拿東西。（合理懷疑他只是想看戲）
「你好，我是骨科值班醫師，要來幫你們快篩唷。」病人是個阿姨，陪病家屬是她女兒，看到我走進來馬上聊起來：「吼，我前幾天跟那個隔壁床聊天，我都沒戴口罩捏！隔壁床的剛剛才說她不舒服要快篩，結果就陽性，嚇死我了！」阿姨話很多，但她女兒看到我全副武裝的走進來，滿臉害怕的說：「嗚嗚嗚嗚我不要捅鼻子好可怕！！！」妹妹啊，妳以為我想捅妳嗎？我也不想啊！！ＱＱ
還好這對母女配合度很高，快篩一下就做完了，也幸好都是陰性。仔細想想，自從疫情以來，我好像沒有這麼全副武裝的幫病人快篩或捅鼻子過，也還好是在不危急的狀況下，我可以有個熟悉採檢的機會。
值班遇到的怪事還不只這個，在神經外科有個車禍後腦出血的病人，雖然意識是有恢復，但整個人講話幾乎沒有什麼邏輯可言。病人在車禍後因為骨盆骨折，骨科醫師先幫他做了骨盆的外固定器，防止骨盆骨折之後移位。預計我值班的隔天要做骨盆復位手術。
我當晚接到神經外科病房的電話：「骨科值班醫師嗎？ＸＸ床預計明天要做骨盆手術的病人，他身上有裝骨盆的外固定器，他的外固定器上面插了兩個玻璃藥劑瓶，但剛剛病人把其中一個藥劑瓶打破了。可以麻煩你來處理嗎？」
（骨盆外固定器）
？這又是什麼情況？我跑去神經外科的病房看病人，病人大腿髖部兩邊的外固定器上面真的插了兩個玻璃瓶，其中一個已經破掉了。病人有被約束，但他還是很躁動，據看護描述，是那隻沒被約束的手一直揮來揮去，才把玻璃瓶打破的。我去看他的時候，他正在換尿布。「我是骨科值班醫師，幫你檢查一下喔！」「蛤～～感覺很色餒～～」……可以感覺得出來病人人是清醒的，但講出來的話實在沒什麼邏輯。
確定病人沒有受傷，我打電話給值班的主治醫師。主治學長說玻璃瓶只是怕病人手亂揮，不小心會動到外固定器的零件，也怕病人被零件劃傷手才放的。跟護理師討論之後，決定改成掛塑膠藥瓶上去，還好之後都沒有再掉下來。
其實骨科值班除了上面提到的事件以外，大部分都沒什麼事情。我曾經從晚上十一點到隔天早上七點都沒有任何電話打來，我甚至以為我手機壞掉。雖然一個月值八班，但基本上是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的。算是輕鬆賺值班費吧。
在骨科的時間，我大部分都還是在開刀房裡度過。雖然他們都不缺人手，不過我覺得在旁邊看骨科的刀滿有趣的，老師會在刀房裡教學，其他刀房助理學長人也都很好。甚至有刀助學長跟我說，其他的不分科住院醫師根本不會出現在刀房裡，我待在刀房裡待到他都有印象了。ＸＤ
常常刷存在感也是有好處的，老師一些簡單的事情會放手給我做。比方說拔鎖骨骨折的骨釘和骨板，通常病人開完刀一年後會來把這些植入物拔掉。一開始老師只是讓我拔骨釘嘗試手感，後來的手術老師甚至說：「學妹妳來，刀口我劃好了，接下來妳主刀，我當妳的助手。」我一臉驚恐地看著他，想說我真的可以做這件事嗎？！老師超級淡定、超級認真的推著我開始動作。
整個過程其實只是從刀口往下探，分離掉沾黏的軟組織，拿螺絲起子把骨釘轉出來，骨釘都拔掉之後，就可以把骨板拔掉，最後把傷口縫合起來。老師一直在旁邊待到我把傷口關起來之後才離開，非常放手、也一直都很肯定我。（中途還有其他骨科主治醫師跑來串門子：「哎呀～關傷口的學妹是誰呀？ＰＧＹ喔？怎麼這麼厲害！」超有趣的ＸＤ）
當時有一台刀，病人在其他地方開的骨折已經超過半年都沒有癒合（專有名詞叫做non-union），輾轉來到老師門診就診。最後老師決定開刀處理，換掉病人的骨髓內釘，並且把散落的骨頭碎片拼回去。Ｘ光片看來觸目驚心，大根的骨髓內釘外面散落著骨頭碎片，可能是第一次開刀時沒有把骨頭拼回去。
老師下刀撥開肌肉找到骨頭，用力拔掉錯位的骨髓內釘，接著一片一片的掏出碎裂的骨頭。老師遞給我一根器械：「妳有看到骨頭上有軟組織嗎？那不是正常的骨痂，我們要把軟組織挖掉，骨頭才長的回去。」我、刀助學長和老師三個人在手術台上滿頭大汗的跟骨頭碎片奮戰。「媽的，又在幫別人收爛攤子，我今天開完這台刀積的陰德應該夠我從十八層地獄回到第十五層。」聽老師這麼說，幫忙抬腳拉勾的我應該也可以往上升一層吧。
終於都把軟組織挖掉、把骨頭碎片都找出來，老師在病人的骨盆上緣切開，找到病人的髂骨。「我們要挖一點這裡的骨頭去補他的腳，有挖過冰淇淋嗎？」「啊？」「來，用這個把海綿骨挖下來。」老師遞給我一隻長得真的像冰淇淋勺的器械，在學長的指導下開始掏病人的骨頭。我跟學長兩個人挖的腰痠背痛，才至少挖出一點可以補的骨質出來。
老師在釘好的骨髓內釘周圍，一片一片把病人的骨頭碎片拼回去，拿出電鑽把骨頭稍微鑽洞（讓骨髓內的骨髓幹細胞流出來，促進癒合）。「學妹，妳試試看電鑽。」老師固定好電鑽的位置，讓我慢慢把病人的骨頭鑽出幾個小洞。之前都是看老師用電鑽，第一次拿電鑽的感覺真酷。
接著把剛才挖出來的海綿骨混合骨基質，一點一點補回去，慢慢拼成原本的樣子再固定起來。忙了三個多小時，手術才終於結束。「就是有這種刀，讓我很想離職，幹。」老師一邊在病人的腿上打石膏，一邊咕噥著。嗯，我就算沒開這種刀，我也想離職。ＸＤ
跑了幾次骨科，我更確定的認知到一件事：我很喜歡骨科的東西，但我絕對不要走骨科，實在太累太累啦。但不得不說，我很喜歡這裡的感覺：老師很教學、學長很親和、學姊很可靠，待在這裡的一個月真的非常開心，收穫也很多。
而且值班數雖然多，但值班的品質倒是還不錯，算是爽領值班費。如果明年度還有機會的話，應該還會再來這裡學習吧。
下一次的醫師日記是「耳鼻喉科：極度充實！」，如果喜歡這類文章，記得按下訂閱與收藏，我們下次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