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索米與千湖變體》第二回.「不要睜開眼睛」
芬蘭的冬季嚴寒漫長,內陸水域面積占全國的百分之十,共有十八萬座以上的湖泊,因此又被稱為千湖之國。
第一座列車經過的湖泊被西亞稱作靜心湖,湖心有一座搶眼的女神雕像,端莊清秀、溫柔嫻雅,高七十二公尺,約有二十四層樓高,線條卻優雅流暢,看不出是哪種石材為主結構而成。
這座雕像就佇立在心鏡湖的中心,配上芬蘭的湖光山色與寒帶針葉林的加持,使我有種走入電影片場的感覺。
「西亞小姐,那座雕像是?」
「太陽女神的雕像,無聊的宗教裝飾品而已。」
女神一樣的雕像只是裝飾?印象中芬蘭也沒有這種文化遺產存在?更別提上面還寫著:「僅對200級以上的玩家開放」。
我記得西亞小姐說千湖之國的等級上限是140?
西亞小姐的身影卻還是偶爾閃爍,一閃一閃的讓我不安。
不會是顯示卡驅動程式有問題吧?
我和沙漠之鷹學習了1939年人們基本的禮儀舉止,西亞耐心十足的教導我們,就怕露出馬腳。
「以前聽說芬蘭有聖誕老人村。」沙漠之鷹翻閱地圖,列車每到一個站點,都會停下來十五分鐘,「神代應該很爽吧?有兩個可愛的美少女一路陪你,還有人家年輕、單身的岳母,人生贏家。」
「小心我修理妳。」
「嘻嘻。」
「妳們感情很好,沒有在交往嗎?」西亞側著臉問,「雖然是兩個女孩子,但人類也有這種案例存在。」
「誰、誰、誰、誰、誰和這傢伙交往啊!!!」傻鷹面紅耳赤,一整個大爆炸了,揪起我的女僕裝搖來搖去。
「不要再搞笑了,晚上睡覺會睡得很不安穩,當心。」西亞把行李收拾好,坐在躺椅上閉目養神,「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準備。」
「我的後半生幾乎無時無刻都在危機中渡過。」我掏出一把手槍,那是代理人過去使用過的「弱子死局」。
「指揮官大人也太敬業了,每年肯定都有發年終獎金。」沙漠之鷹站在背後替我搥背(?)。
「妳們倆安靜。」西亞的表情越來越緊張,時不時看著手上的懷表,「最近牠們出現的時間越來越早了...」
萬籟俱寂,空氣冷颼颼的,四周環境正在迅速變暗,可是列車似乎沒有停下的打算。
「喂神代,西亞小姐好像害怕的瑟瑟發抖。」沙漠之鷹偷偷提醒著我,「怎麼辦?」
「快閉上妳們的眼睛,不要看,千萬不要去看!記住了!!」西亞被子一揚、罩住了身體,此時光源有限,我也趕緊拉著沙漠之鷹伏床趴下。
「喂...我是不是莫名其妙的被你推倒了?」她一臉怪怪的,不停戳我胸膛。
「我對乳臭未乾的小孩子沒興趣。」
此時顧不上與她拌嘴,車窗上隱約有一個倒著的人影。
他...的臉部很不自然,好像是整形太多次造成的不協調,腫大的嘴唇與過小的眼睛卻讓人懷疑審美,缺乏情感的臉孔和像蠟像般的皮膚,卻比那種恐怖電影中常出現的潰爛鬼臉還要讓人發毛。
儘管普通乘客的打扮在衣服的掩護下極為難辨,但這時候整輛列車似乎墜入了冰谷,赤裸裸趴在雪地上的寒冽,一般人類只要暴露在如此低溫的環境下,二十分鐘就足以凍僵。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無聲無息出現在車廂中,除非對方就是西亞口中的怪物。
我無法按耐好奇心。
下一秒,那個高大的男人脫掉大衣,彎曲、伸展的軀體如最可怕的夢魘般出現在夜幕中,那就像是兩名成年男子以伏地挺身的姿勢頂著彼此頭部,卻被用滾燙的水性膠燙得血肉模糊才得以連接。
怪物一跛一跛的在車廂裡巡視著,畸形的眼球與兩根魷魚般的觸鬚從臀部那原本應該用來排泄的孔洞中鑽出,游移在頭等艙的包廂之間,盯視一切可能的動靜。
那是光看一眼就會讓正常人的理智崩潰、上吐下瀉的醜惡造物,怪物更用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喉嚨,硬生生擠出找不到獵物的咒罵。
沙漠之鷹想拔槍,我伸手制止,更遮住了她的視線。
我們的手都在瑟瑟發抖,SAN值正在迅速降低,第一次見到恐怖又缺乏理解的頭足魔時,就算是戰術人形的配槍也無法精準瞄準。
而我能做的只有給她支持和心中不知所剩多少的勇氣,我們的眼睛無法視物,卻能夠透過感知、劇烈的心跳與瀰漫的詭譎氣息判斷頭足魔仍在附近。
牠與我們躲藏的位置不斷縮短,窗戶的縫隙又吹進寒冷徹骨的陣風。
頭足魔正在聆聽,即使是一點細小的變化,似乎也懂得潛行,牠用人類四肢所組成的八隻腳移動那醜陋無比的身體,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幾乎是隱匿氣息的搜查。
只要保持安靜,我們就安全無慮。
我閉著眼,不自覺的捏住拳頭,甚至連手指關節都泛青,無法用槍或武力保護自己,我急忙穩住砰砰亂跳的心,車外黑暗的天空可能已經撥雲見月,皎白的月光或許正照在銀白的雪地上...
忽然,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以肢體往我們包廂的門口剷著,一種涼颼颼的感覺從四肢蔓延到全身,牠沒有使用過多的力氣,而是以吊人胃口的手法四處亂摸。
牠彷彿是靜靜等待獵物被恐懼支配而浮出水面。
我不敢發出多餘的聲響,頭髮、女僕裝、手腳上滿是冷汗。
噠噠,是乘客走過車廂之間所發出的笨重腳步,似乎是夢遊的人穿著拖鞋走向洗手間。
望著怪物離去的方向,西亞把臉轉向我這邊,那頭怪物無聲無息的把乘客拖入廁所,接著就發出各種內臟、肉塊與骨頭拉扯的聲音。
那是無可名狀的恐懼。
就算只是虛擬實境,我和沙漠之鷹的SAN值分別掉到了75%和69%。
「扣到零就會死?」沙漠之鷹用唇語問我。
「接近零就非常危險了,現在好好休息,SAN值會慢慢恢復。」西亞比手畫腳,被床單覆蓋的身體還不時發出疑似電波干擾的閃屏。
一眨眼的時間,頭足魔就消失在車廂中,甚至連那間廁所都沒有看到一絲血跡...
好不容易在頭等艙的包廂活到第二天清晨,西亞用望遠鏡看著遠處的湖泊,身上仍不時冒出高頻率的電流。
「昨晚到底怎麼回事?我們就不能換一輛火車嗎?」沙漠之鷹被詭異的氣氛影響,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搞笑,兩個熊貓般的黑眼圈掛在眼眶。
「到了目的地就可以下車,還有頭足魔白天不會出來活動,開啟全境掃毒才能一勞永逸。代理人小姐,請妳先陪我紀錄一下頭足魔活動的足跡。」
西亞抿嘴沉思,說完就啟程出發。
心有餘悸的沙漠之鷹拼命躲在我背後,我們便趁蒸汽火車停靠月台的時候搜索,那間廁所看起來一切正常,完全沒有昨晚那名NPC被害的跡象。
「記得保持自然,裝得好像什麼也沒看見。」西亞小姐堂而皇之地走進第七車廂。
「一節節車廂找線索嗎?」我搔搔頭。
「神代,這你就不懂了,遊戲裡面跑到別人家裡瘋狂點左鍵搜刮物資不是很常見的嗎?」沙漠之鷹雖然盡量調整姿勢,仍在我背後竊竊私語。
「妳要一直黏在我背後嗎?」
「不行嗎?」她嘟起小嘴。
受不了,任性的很。
只見車廂內的服務員詢問乘客要不要飲料,推車上的飲料瓶卻都已經空了,家人朋友好像一點也不熟悉、斷斷續續的隨便交談,就連充滿活力的小孩子都無精打采的望著天花板。
「只要仔細觀察...這節車廂的人活像是複製黏貼上的檔案,彼此之間互動非常的機械化,就算是NPC也不會這麼呆版。」西亞小姐拿出特製的探照燈,並分了一個給我,「做好心理準備,實際上這裡已經被...」
光線映出的真實卻是極其慘忍的景象,沙漠之鷹嚇得趕緊摀住眼睛,SAN數值正在快速掉落,真正的第七車廂好像被異形感染一樣,長出令人作噁的肉瘤,樹根像是某種海底生物的觸鬚般深入車體。
牆壁上沾有新鮮的血跡,一名少女的眼珠都被另一名男性徒手挖了出來,他彷彿獻祭似的將眼珠子放在祭壇的金盤上,更在胸口上以滾燙的鐵製品印出一個焦痕。
我無法判讀這些古老的文字,也許只存在某個不存在的時空,某個瀆神的幽暗境界。
那個焦痕,造型形似某種極端怪異的八爪魚,就像親生兒子般被信徒捧在掌心。
這些被殺害的人們生前顯然有某種恐怖的精神崇拜...
「西亞小姐,NPC不是沒有自我意識嗎?」
「偉大之主能感染NPC,卻無法直接感染玩家,因此牠們想方設法的誘導我們踏入陷阱。」西亞走到我身邊,狐疑地問,「91%,代理人今天好像不怎麼害怕...SAN值一直保持穩定。」
「以前...安全承包商的菜鳥時期,我以前去過一所學校找過一名失蹤的女學生...但被霸凌的人就算勇敢的拒絕,也無法阻止悲劇。」
「這個故事只有討人厭的結尾吧。」
「如果按妳說的...偉大之主影響的是心智,那恐怖的從來就不是鬼神,而是人心。人總是討厭現在、懷念過去、期待明天,才會被趁虛而入。」
「我很想反駁,卻又無可奈何...妳很勇敢。」西亞背對著我,輕聲安慰沙漠之鷹。
我逕自走進第八車廂,依舊是慘不忍睹的景象,蹲下卻發現有個男人發瘋似的用剪刀在伴侶的身上割出大大小小的傷痕,看越像是某種字體。
<不要相信西亞>
3765。
這是一串用傷疤寫下的...密碼?
即使只是虛擬實境的遊戲...這樣的畫面依舊讓我的心震撼不已。
為什麼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種事情發生?
等我小心翼翼的把屍體朝下放置、走回第七車廂,西亞小姐則詳細記錄被頭足魔感染後的車廂編號與距離,幸運的是怪物的屠殺順序還沒有抵達頭等艙,但偶爾也有像昨晚那樣的突發狀況。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眼前忽然出現以下訊息。
<加密訊息已開啟 ,請輸入通訊密碼>
我把在八號車廂中得知的3765輸入對話欄,一名戴著曼陀羅花的女性投影浮現在我的視野。
還沒等我說話,她已經恭恭敬敬的彎下腰行禮,外貌與西亞同樣看不出區別。小時候我看過雪花的雜訊電視,這名女性的臉孔、身體偶爾也會被黑白的雜訊所覆蓋。
「神代先生...其實我才是真正的瑞典公主,妳們被病毒欺騙了。」
西亞二號先是警戒的四處觀看,然後向我致意,「感謝你參加這場虛擬實境的沉浸式遊戲體驗,你眼前的生命雖然只是程式碼的一部分,你卻能為他們感到悲傷,你一定是個富有正義感的人。」
「喔?這倒是有趣了。」
我不動聲色的觀察第二位西亞小姐。
「首先我必須向你承認,鏡像世界已被偉大之主的邪惡意志以病毒的方式滲透了,我也因此失去了能改寫程序碼的變體引擎。但請不要被擅長偽裝的頭足魔蒙騙了...這是一場精心策畫的騙局,你的內心肯定很疑惑,誰才是正牌的西亞,誰才是值得信任的對象。」
騙局?
無法判斷的原因是我對於這個遊戲的瞭解太少了。
但我的優勢在於,兩個西亞顯然都需要我的幫助。這又是為什麼?等級一的我能為這個世界起到至關重要的改變?
「比起多餘自我介紹,我更希望西亞小姐能告訴我關於這個世界的情報,以及我與妳合作所獲得的好處。」
「玩家實際上會被病毒感染的,這名偽裝的西亞根本不知道什麼全境掃毒,她自導自演、刻意要把你們帶往頭足魔的巢穴,你在列車上應該多少發現了...這種邪惡的生物殘忍而冷酷,入侵現實會造成多麼大的影響。」
西亞二號機遺憾的說:「我受限於遺跡科技,有些系統設定好的機密卻不能向您透漏,請見諒。」
「西亞小姐,假如妳是國王,知道有一群卑鄙的外鄉人潛伏於國土,一旦讓這些人暗地得逞,將對國家造成莫大危害,請問妳要怎麼找出這些人?」
「神代先生,太過謹慎的性格,小心讓自己錯過機會。」
兩名西亞顯然都顧忌讓我知道太多。
「可以賺錢獲利的方法,誰會到處宣揚?西亞小姐...妳怎麼證明自己是真貨,既然提出交易,也請妳先先提出互利互惠的保證。」
「我能提供的最佳利益就是神代先生寶貴的時間,還是神代先生根本就不在乎現實世界的一切嗎?」
「西亞一號手上有人質,我不得不服從她。」我無奈地嘆氣,「索米與遺跡科技之間的關係妳能為我解釋清楚?還是...妳能幫我把索米救回來?」
「索米是我的女兒,她最初是我從遺跡內部發現的心智種子,我雖然想幫助妳們倆逃出這裡...然而偉大之主的病毒也想藉著你們這兩條電路逃出千湖之國。」
西亞二號大方地繼續說道:「我正在設法跟蹤並防止惡意程式碼和病毒潛伏出境,為此...我需要您提供病毒西亞的所在位置。頭足魔害怕強光、討厭吵雜的聲響,我還會提供一套防毒軟體供你使用,避免你們的角色被病毒入侵。」
「豈不是和年獸沒兩樣?」我尋思,「防毒軟體?」
「神代先生還不明白嗎?你們正面臨被病毒感染的風險,只要你在道具欄點執行,就能獲得應有的保護。」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額外的福利嗎?」
「合作需要彼此的誠心,而非挖空心思去謀害對方,神代先生...我需要你和索米的幫助,一定會把妳們平安救出。」
「這個嘛,我需要時間考慮。」
「但我沒有時間了...你已經找到開啟私密聊天室的密碼,有任何問題我都願意為你解答,請你盡快做出決定...因為你與索米是拯救兩個世界的人選。」西亞二號說罷,悄然無息的消失在半空中。
西亞二號是真正的瑞典公主,還是另有盤算?
我想起七、八號車廂中慘不忍睹的遺體、再次握緊拳頭,「如果歷史上存在過這種害人的生物,我也會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要是遇到一點困難就退縮,我永遠也無法和W正面對決。
打破僵局的武器,我也不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