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帽兜之下——會是什麼樣的面容呢？
青的心裡突然升起這樣的好奇心，促使他緩緩伸出手，準備揭開蓋著面容的帽兜。
『青。』
這時候，映良的一聲叫喚，斬斷了那份有如鬼迷心竅的好奇心。
『雷帝的狀況怎麼樣？』
「啊⋯⋯流了很多血，不過好像已經止血了。意識還沒恢復。」
『早點帶他回來治療吧。你沒受傷吧？能跑嗎？』
「可以。我馬上回——」
話還沒說完，青就感覺到現場莫名晃動著。
原本是微幅的左右擺動，沒過多久，就變成大幅度的上下晃動。他的腳下馬上往下陷了一段。
『總司令，是地震！』
『青，快跑！』
「唔！」
聽到耳機中傳出的急促語音，青反射性抱緊雷帝，想要快速離開這個區域。
然而當他用力蹬地的瞬間，腳竟整個往下陷，身體頓時失去平衡。
他很快發現自己陷落的腳沒有立足點，就這麼踩空往下掉。
『青！』
青閉起眼睛，雖然知道要是掉進酸海裡，這麼做根本沒用，還是企圖將雷帝護在懷裡。
但下一秒，他發現自己懷裡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抓到東西的觸感。在驚愕之餘，他睜開眼睛，察覺那個原本躺在自己懷裡的人，竟抓著自己的衣袖，使用能力飄在半空中。
晦暗的地下空間瞬間被點亮，青看得見隨著他們落下的石塊、水泥塊和鋼筋就像雨水一樣，紛紛落下。
「你⋯⋯！」
青才剛要開口，一滴滴溫熱的鮮血就這麼灑在他的臉上。
「唔⋯⋯！」
「夠了，你放手！別管我！」
青不知道是雷帝好不容易恢復的傷口裂開了，還是剛才在自己沒看到的時候，被石塊砸到，總之看他那副吃力的模樣，想也知道不適合抓著自己這個拖油瓶。
「快放手！反正跟你相比，我只是一個沒有價值的人！」
青試圖叫雷帝放手，但才剛說完這句話，似乎起了反效果，他看得出來雷帝那雙嬌小的手用了更多的力量抓住衣袖。
這樣的反應，讓青一時語塞。
他不懂怎麼會有人這麼抓著自己不放。他以前從沒遇過。
但這道疑問很快就消失在腦海。
「危險！」
一顆比拳頭稍大的石塊出現在青的視野中，快速朝著雷帝落下。
青在情急之下喊出聲音，卻已經來不及。
石塊從側邊死角砸中雷帝的頭，讓他們的飛行路徑一個偏移，眼看即將墜入血紅的海中。
「唔⋯⋯！」
這時雷帝使出最後一絲力量，及時修正路徑，好不容易在落海之前，迫降在一旁已經歪斜的平台上。
「痛⋯⋯！」
但畢竟是迫降，他們兩人幾乎是用撞的，撞在腳下這塊看似大樓地板的平台上，甚至滑行了幾公尺。
「喂⋯⋯你沒事吧？」
青緩緩從地上爬起，想查看雷帝的傷勢，卻首先看到地上的斑斑血跡。
看到那些血跡，青就知道自己這問題根本廢話。
他馬上走上前。
「——站住。」
卻被一道冷冽的聲音阻擋。
「不准靠近我。」
是雷帝的聲音。
青就這麼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看著他。
雷帝的聲音比想像中還要高——不，應該是稚嫩。
感覺就像個孩子。
雷帝就這麼緩慢、吃力地站起，然後抬頭環伺四周。
這裡似乎是地基被掏空後暫時產生的空洞，雖然運氣好掉到這裡，卻只是暫時的避難所。上頭的東西隨時都有可能崩毀，只是時間的問題。
「啊啊⋯⋯看樣子是出不去了。」
青見雷帝衡量著周遭，自己也跟著評估現狀，然後不知為何，發出有些愉悅的語調。
「不過你應該可以輕鬆轟掉這裡，自己飛出去吧？」
「⋯⋯⋯⋯」
「然後我就會被石塊砸死，或是掉進酸海溺死。」
「⋯⋯⋯⋯」
「真是愉快，看來這次絕對死定了。」
雷帝原本只是靜靜看著青說話，但當青說到「死」，他便握緊藏在斗篷下的手，一股不悅的情緒也跟著溢出。
青注意到了，但他沒有放在心上，繼續輕佻地說：
「等你恢復了，就快點走吧。我就不送了。啊⋯⋯不過在你走之前，讓我看看你的臉吧。」
「⋯⋯⋯⋯」
「可以吧？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秘密，但反正死人不會說話，你放心吧。」
「⋯⋯⋯⋯」
雷帝還是沒有說話，倒是他的耳機傳出一陣吵雜聲，似乎是司令部的人在說什麼。
下一秒，雷帝伸手扯下耳機，然後丟到一旁，並跨步朝青走去。
他首先揭開自己的帽兜，接著拿下護目鏡，把臉完全露出來。
「你是⋯⋯」
青對這張臉有印象。
是他之前在月影大門口遇見的男孩子。
青依稀記得，他的父親好像是叫他——祐。
「我不會讓你死的。」
男孩——祐開口說道。
青的腦袋瞬間無法理解他嘴裡的說詞。
「哈⋯⋯你在說什麼？這種情況⋯⋯」
「我絕對不會讓你死。」
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祐打斷。
他看著青的眼神，異常堅定。然而那樣的神情，卻讓青沒由來感到煩躁。
「⋯⋯你以為自己在玩英雄遊戲嗎？」
「我沒有那麼想。我也不是什麼英雄。但我說什麼都不會讓你死。」
祐就像一台壞掉的錄音機，不斷重複著「不會讓你死」這句話。那是青最不想聽見的話語。
「別鬧了。我之所以在這裡，為的就是死。你一個小鬼，有辦法阻止我的決心嗎？」
「我才不管你有什麼決心。」
「什麼？」
「我說要救你，就是會救。」
簡直講不通。
小孩這種生物真是煩人。不懂得設身處地，也聽不進別人說的話，只顧著我行我素，讓人傷透腦筋。
這樣的純粹，令青非常火大。
「你少管閒事！我已經不想活了！」
青順著這聲大吼，舉槍指著祐。
「好了，我不管你傷得有多重，現在就給我滾！要是不走，我就開槍！」
然而面對青這樣的威脅，祐只是靜靜看著槍口——以及青。
「⋯⋯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為什麼不用這把槍對準自己？」
「什⋯⋯！」
「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為什麼要繼續待在月影？為什麼你要一直替自己的死找理由？」
「閉嘴！」
這樣的質問，似乎狠狠踩在青的理智線上，迫使他用力扣下扳機。
一道刺耳的槍聲在兩人之間響起，接著迴盪在這片地下空間中。
「嗚⋯⋯！」
只見祐的身體一瞬間失去平衡，往右偏移。
祐反射性摀住左耳，下一秒，鮮血如流水般順著左耳的輪廓與手臂線條往下滴。
「你別妄想說服我，我根本不想得救！那種像溫水一樣溫吞的救贖，根本噁心至極！別讓我活在那種噁心的東西裡！」
當青說出這句話，祐原本堅定的面容頓時轉為痛心疾首的表情。但是青沒有停止，他繼續大吼：
「我有什麼想法、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係！快給我滾！」
然而被青如此拒於千里之外，讓祐心中越來越不是滋味。
所以他也以全身的力道吼回去：
「誰說跟我沒關係！」
這道稚嫩的聲音在地下空間迴盪，充斥在兩人之間。
「我是為了保護所有人，才會站在這裡！所以我絕對不會讓你死！」
「保護⋯⋯？」
聽到「保護」兩個字，青打從心底感到荒謬。
「我不需要，我也不配！少把你的價值觀推到我身上，別把我扯進你的自我滿足裡！」
這句無情的話語瞬間堵住祐的嘴，才剛高漲的情緒就這麼被潑了一桶冷水。一會兒之後，他才愴然若失地開口：
「⋯⋯你說得對。我是為了我自己，不是為了你⋯⋯」
祐就像被迫看見自己自私的心態一樣，顯得失落沮喪。
他被迫明白自己或許只是想逃離在鷹森事件時做的事，才會立志拯救人命，是個只為了讓自己心裡好過的偽君子。
可是——
「可是如果你死了，我會難過啊。難道這個理由不行嗎？」
祐再度抬頭，真摯地看著青。
但這樣的言語，除了令青訝異，還有更多的不解。
「呵⋯⋯你傻了嗎？我哪裡值得你難過？」
「因為⋯⋯青先生你是個溫柔的人。」
「什麼？」
溫柔的人——這是青從未擁有的評價。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