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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後現代巫術與死靈魔法

月雨海魅 | 2022-07-12 15:09:37 | 巴幣 1130 | 人氣 231


  略為刺眼的光線透入視覺,我緩緩清醒過來,背部與四肢感受到一陣冰涼。
  隨意識逐漸清晰後我定睛一瞧,才發現所見光源並非窗外的自然光,而是垂掛天花板間那無數管線交錯之間的人造燈。
  只是那盞燈光卻與我記憶中的認知有所不同,儘管如此,我深知它絕對在人類造物的範疇之內。
  燈光上頭是一面無機質的人造天花板,生硬又略帶鏽斑的斑駁表面使我聯想到方才醒來帶給身體的冰涼,趕緊觀察四面八方,我發現自己身處空無一人的密閉空間中,方才手腳與背部的涼意,則因躺在冷硬的鐵製床板上之故。
  但其實在我起身看了一眼自己所躺的「床」後,就已透過過往累積的認知與知識否定掉其為理應帶給人柔軟又舒適印象的寢具。
  造理說它確實也是床,只不過,更像是一座解剖台。
  見此,我馬上撫摸軀幹與身體各處,在確定絲毫無缺,胸口也沒有被開個窟窿後鬆了口氣,儘管放在胸口上的手掌感受到的心跳有些微弱,體溫似乎也比想像中還要低,還莫名其妙的全身一絲不掛,但至少說明了我還活著的事實
 
  沒錯,我還活著。
  或許該說,我應該還活著。
  這是透過最後的記憶銜接現狀所推敲出的猜測。
  我記得自己一如往常地入睡,在關上煤油燈並闔上那已被我翻閱多年書皮破爛不堪的《白鯨記》之後。
  這一天我深愛的她也陪伴在我身邊。那不是什麼少見的場景,倒不如說,感覺近期我愛的她似乎比起過往更如膠似漆的常伴在我身旁,快要到讓人無法喘息的地步。
  「我們彼此需要一些空間。」
  還記得我曾這麼告訴過對方,儘管效果差強人意。
  只是她卻不知道如此這般的緊迫盯人只會讓我更想尋找外在的慰藉;我確實也承認自己和德雷商會的千金走得太近,才挑起了她的敏感神經。
  就算是這樣,我仍告訴她自己愛她的心意不曾改變,縱使我的確不能保證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我和她之間的關係是否會變質。
  我得承認自己確實想從她──沙奈窒息的愛中得到解脫,但至少不是今天。
  或許該說,不是那一晚
  因為現在醒過來的我相信如今距離那一晚已相隔遙遠,不然不會映入眼中的場景是如此陌生。
 
  確定自己還活著後,我放棄想從頭頂上那盞燈中找到什麼有關這處空間的信息。
  我一邊環視周遭環境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緊接著腳尖感受到一陣砂礫與某種黏稠物沾黏上皮膚的觸感。
  我彎腰查看與腳接觸上的不明黑色與紅色交織之物,為了瞧得更加仔細,我將臉貼平在地板上,視線仔細觀察那顆粒狀的異樣凸起,下意識伸手撫摸。
  在指頭接觸到那令人不快的觸感同時,我將其湊近鼻前,刺鼻的鐵銹味夾雜煤灰……又或者更像是某種灰分燒焦的氣味衝入鼻腔,我不禁厭惡的別過頭去,但這般查探確實為我找出了答案。
 
  這應該是人血、煤炭和某種不明化學物質混和在一起的東西。
 
  接著我又循著該物灑落在地的痕跡看了一下,發現此物圍繞著以我所躺的鐵床為中心劃開,儘管地板留有燒焦的表面,仍多少看得出應該是某種巫術或儀式裡會出現的陣列。
  由於我接觸過的神祕學相關叢書並不多,也僅能作此聯想。
  這也讓我腦中瞬間掠過某人的臉龐──我的愛人,沙奈的美麗臉龐。
  記憶多少有些模糊,以至於我只能回想起對方那一晚側躺在我身旁那帶著撫媚又神秘微笑的容顏。
  之所以在看見腳下陣列後會想起沙奈,也是因為關於神祕學或巫術的知識,幾乎都是從她那裡所獲得的。
  有著一頭酒紅色捲髮,年紀與我相仿,某一年於故鄉酒吧與我邂逅的美麗女子沙奈,我們很快的相識熟稔,共同沉浸在愛河之中。儘管不少人告訴過我,甚至傳言沙奈是魔女的後裔,我全都置若罔聞。
  身分不過是撕裂愛情最荒謬的理由。
  雖然我得承認在知道沙奈確實對黑魔法與神祕學有所研究,還分享給我不少相關書籍,那些魔女傳言多少有在我心中發酵,只不過,那都不會是讓我離開對方的主因。
  我對沙奈是認真的,我相信對方也是如此,只是我不曾想過我和她確實需要一些空間。
  那晚,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告訴沙奈這個問題,而她則一如往常的躺在我身旁凝視著我。
  直到我聽著她夾雜愛意還有不明的囈語中入睡。
 
  結合最後記憶還有此刻接觸到的現實,我可以猜到這個房間的一切是沙奈搞出的把戲,或許我是時候該相信那些指出她是魔女的流言蜚語了。
  可是如果是這樣,我醒來的第一眼也應該是見到沙奈,她怎麼會留我一個人……甚至全身光溜溜的在這陌生的房間呢?
  隨著繼續查看這處空間,我也越來越感到不安。
  這裡的一切沒有任何跟自然造物有關的連結;應該說,過去那有著不少人造金屬、玻璃工藝,絕大多卻還是以原木、磚瓦為材料的環境,對比我現在所接觸到的已經是大相逕庭。
  除了一開始見到的明顯是某種金屬製成的天花板,還有一盞垂掛在下方的近似「煤油燈」的明亮照物,剩下的就是冰冷厚實……類似石製的牆壁與地板。
  更詭異的是,這個房間內還有一大堆我不曾見過的大片「玻璃」。這些玻璃上頭持續閃動著眼花撩亂的數字還有字母,我在其中一面玻璃中還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那張照片是我和沙奈的合照,背景是一棟兩層樓的小屋,是我倆的愛巢;它是我請別人拍的,記錄下我和沙奈戀情最初的甜蜜。
  照片看起來破舊又泛黃,沙奈的臉更是幾乎快消失了,只是為什麼這塊玻璃裡面會有這張照片?話又說回來,這些奇怪的玻璃到底是什麼?玻璃下方怎麼又會有類似打字機的物件?
  不只如此,我還發現不少老舊書籍散佈在桌面各處。  
  可以看出是一些歷史文獻,上頭有有關德雷商會、工業革命,某種大規模戰爭的資料。
  我的疑惑隨著自己所見迅速擴大,然而,這個陌生空間卻彷彿突然有了生命般,正在一點一滴的朝我逼近,準備待我混亂癲狂之際一口吞下,此時我也才發現房間無論是牆壁、桌面,還是門扉,均有著德雷商會的標誌。
  腦袋一片混亂,但我還是釐清了自己此刻所在的年代已不是十九世紀,德雷商會如今還存在這個世界上,這幾百年間發生了三次世界大戰,人類文明有了飛躍性的進步。
 
  我來到了未來。
 
  這個事實使我震驚,只是更多的是待獲得解答的好奇,現下我得繼續探索眼前一切,也許,我會從中找到沙奈。
  ──不,沙奈已經死了,她不可能現在還活著,可是……為什麼我還活著呢?我是真的還活著嗎?
  帶著衝擊與找不到答案的內心獨語,我見到一道虛掩的金屬門,好奇心驅使我朝那邁開腳步,而圍繞著鐵床的陣列物質,亦延伸進那個房間。
  沒想到打開門後,我卻看到了無數屍體──
  不對,那是屍體嗎?如果以我對「人」的基本認知來看的確是屍體,儘管我更認為那應該是近似人的「東西」。
  這個房間內橫七八豎或躺或坐著許多「人形物體」。它們有著人類的頭部、身體還有四肢,其中不乏五官,能讓它們被當作人的一切外在特徵應有盡有。
  只不過,它們沒有毛髮。
  該怎麼說呢……它們的身體構造沒有皮膚跟毛髮,只有光滑的灰白色金屬表面,這些金屬表面下方還有許多交錯的線路,四肢關節與頸脖連接處不是什麼肌腱或是骨頭,而是鐵灰色的輪軸,不然就是類似骨骼的棒狀物。
  雖然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這種狀態,但其中還是有一些人有著常人會有的皮膚以及血肉,我觸摸它們的時候還能感受到彈性,就像我自己的身體一樣。
  只是這些人也跟地板一樣冰冷無比。
  剎那,我總算從生鏽的腦袋中找到最接近的詞彙來稱呼這些「人」了。
 
  人偶
 
  那是一具具人偶躺在這個房間內,數量可能有數十或者到達百人這麼多,可是隨著勘查的越深入,我亦發現其中的駭人之處。
  除了人偶,我還發現它們之間竟然夾雜著真正的人類屍體
  對此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狼狽地跌坐在地,也因為撞到身旁的「屍堆」,觸發了不小的聲響。
  與此同時,我嗅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衝入鼻腔,轉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正不小心坐在一具已經長蛆發紫、雙眼上吊的男性屍體上。
  我趕緊重新起身,卻也重心不穩的踉蹌往後,最終倒在房間正中央的一具長方型木製容器旁。
  對於這個物體我幾乎是瞬間就認出其為何物,那是一具「棺材」。
  這具棺材在我進房時就已見到,可是當下我沒有意識到它作何用途,如今我會瞬間曉得它的名稱則在於裏頭躺著一對抱在一起的骸骨。
  棺材破損且殘留著沙土痕跡,棺蓋不知所蹤,棺槨則還留有鉚釘被撬開的痕跡,令人弔詭的是,其中一具身材較為嬌小的骨骸,頸部有被切斷的痕跡,眼睛還被刺入粗大的木樁。
  以我薄弱又粗淺的推斷,我認為這應該是一對情人的骨骸,只是女性不知為何死後還遭到殘虐的對待,就好像,世人為了逃過這名女性的詛咒而為之,又或者是要排除對方將殘害自己的可能,才作出毀屍手段。
 
  ──毀屍、詛咒、女性、情人。
 
  頓時,我腦中拼湊出一個令自己震驚無比的可能,只是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我感覺到毛骨悚然,可是,當我撫摸雙臂,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所謂的毛細孔。
  隨後,我也總算留意到自己的心跳與呼吸始終保持在一定的速率,並沒有因為情緒轉變加快,就好像……這些視覺刺激與情緒作為不過是被設計出來,人類應該有的反應。
  儘管如此,我仍不受控制的伸出手,繼續從骨骸下方拿出一張照片,而照片內容應證了自己的猜想。
 
  「你醒了嗎?親愛的。我親愛的尚恩。」
 
  驚駭未消之餘,我的身後傳來一道人聲。
  那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使我無法判別究竟是男是女,只不過,對方的語氣和話語內容,已足以讓我知道呼喚自己的是誰。
  ──是沙奈。她……還活著?
  不,我已經無法辨別所謂的生死這件事了。
  轉過身前,我再次撫摸自己全身,只是這次我雙手停留在頭頂,發現上頭光滑一片,就像……
 
  就像那一具具倒在我腳邊的「人偶」一樣。
  那一具具面無表情,清一色有著灰白外表與機械構造身軀的人形造物一樣。
  就像我轉過身後,所見到的魔女沙奈一樣。
 
  「尚恩,我們終於又見面了,在這人類不再恐懼死亡的幾百年之後。你所愛的德雷商會做到了這一切。我們將不再死亡,人們也不再害怕我的詛咒,你我將永存下去,就如同我們的愛般。」
  「赤身裸體的沙奈」朝我緩步走來,她是人偶,然而臉上卻覆蓋著一層人類皮膚,煞有其事般的隨她的話作出僵硬表情。那到底是欣喜還是感動,我根本無法判斷,只知道那是模仿人類的鬼怪
  又或者該稱她為「魔女」呢?
  「沙奈……是妳嗎?」
  這不是我想要脫口而出的問句,可是我的喉腔……不,我的嘴巴下意識的就道出這句話,宛如是兩人之間的暗號,一種確認彼此的設計對白。
  儘管眼前這具作為沙奈的「仿生人偶」朝我走來,但我卻排斥的想要後退,諷刺的是我的腳卻不聽使喚的往前,就如同中了巫術一般。
  一想到巫術,我的腦迴路再次回想自醒來後所見的一切,這次終於拼湊出事情輪廓,視線與沙奈的眼睛對上。
  可是,對方這時語氣卻突然冷了下來,還微微偏首丟出一個突兀的問題。
  「是我,尚恩,你的摯愛,但是否可以告訴我,你做了什麼樣的夢呢?
  這是個對我而言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但我卻在這瞬間停下全身動作,茫然望向前方,無法從腦中找到理想又或者是足以應付的回答。
  與此同時,沙奈已逼近面前,只是無機質的雙眼不再清澈,僅透出使人寒顫的血紅。
  「尚恩,你是什麼?」
  「我、我……我……我是──」
  不待我找出答案,槍聲在耳邊轟然巨響,隨即我的視線朝一旁傾倒,最終與那具真實的人類男性屍體的雙眼對上。
  我感覺到全身機能徒然停止,僅存的彌留意識帶我透過眼前屍體的雙眼看到了自己那仿造人類的人偶面容。
  那不是尚恩.弗羅斯的臉,是一張灰白且面無表情的人類面容,可是這是我透過腦中資訊與記憶片段組合而成所想到的答案,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那張臉到底是什麼
 
  他是尚恩,是我自己。
  可是,我卻也不是尚恩,而是一種像是人類的東西。
  我認不出那張臉是誰,同時也否定那張臉。
  我知道何為人類,那是一種生物,但我僅具備像是人類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人類本身
  話說到底,所謂的「人」到底又是什麼?
 
  思考迴路在我「臨死前」百轉千迴,這一次,在我手中的那張「尚恩與沙奈的合照」飄落至眼前後,我終於找到了答案。
  或許,那也是沙奈想要從我口中得到、她想聽到,證明我真的透過她的死靈魔法回歸的答案。
  「我……」
  ──我是尚恩.弗羅斯,是從「前世」回歸到此,受妳召喚而進駐這個新容器的人類靈魂。
  只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一百三十五號實驗體,『靈魂回歸』失敗。沙奈.傑瑞兒,德雷公司第一千零八十號仿生人將收集更多活體與容器,進行『實驗』。」
  死前,我聽著「沙奈」無機質的嗓音與腳步離去的聲音,眼前逐漸失去光明。
 
  並且深信,這個「沙奈」,她也不會作夢
  真正的沙奈,她早就離開了這裡。
 
 
備註:
  文中沙奈透過「是否會做夢」的提問藉此驗證尚恩的「靈魂」是否透過魔法回歸到仿生的機械義體上;而與尚恩同樣積累自己前世記憶的「沙奈」,則是以此利用德雷公司的生者與仿生人,繼承「沙奈」的意志,想要完成透過魔法轉世永生的願望。
  典故來自改編成《銀翼殺手》電影的原著小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探討「人與仿生人之間到底有什麼差別?」,作為人工智慧圖靈測試上的一種對於靈性哲學的提問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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