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娜只覺得事情從糟糕變成了難以理解。
自己睡了半個月之久,而且一覺醒來,還連人帶家被搬到遙的家裡了,這是演哪齣?
席娜的思緒亂七八糟,關節因為許久沒有活動而隱隱作痛,與床鋪長時間接觸的皮膚也有發炎的症狀,但有一件刻不容緩的要事,是她最在意的。
目光逐一掃過緊張到不敢看向自己的遙、滿臉冷汗的可洛娜和柏德、張嘴望著自己的達央,席娜摸了摸懷裡的拉拉,說道:「……可以先借你們家的浴室嗎?我好想洗澡喔。」
看著步伐搖搖晃晃的席娜在可洛娜的攙扶下進了浴室,遙坐在一樓起居間的桌前,把下巴擱在桌上,跟面前的拉拉大眼瞪小眼。
席娜第一句話竟然是要求洗澡,這著實出乎遙的意料。他想過席娜的各種反應,但不包括這個,所以她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遙嘆了口氣。現在這種情形,他不可能放任席娜獨居。要是她再度發作怎麼辦?因此出了意外怎麼辦?誰來盯著她,讓她不去使用瑪那或魔法?要是龍帝又做了什麼,誰來保護她?
遙想起可洛娜的轉述,自己不在家的這幾天,可洛娜特地詢問鎮上的醫生如何照顧長久臥床的病人,這些天來,那些翻身、擦拭清潔、餵食流質食物等照護工作,都是多虧了兩位小朋友。
而我所能做的……
遙想起自己和龍帝的約定,神情一冷。他只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就要和拉爾克一起前往諾倫山脈屠龍。
遙反覆思索龍帝的話,瑪那一族、大樹巫女、親手毀滅巫女的肉體,經由精靈的引導,讓巫女的靈魂與大樹結合,就此成為女神……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同時也清楚感覺到一股並非發自於自己本身,卻無比深沉的悲哀。
同時,在另一邊,浸泡在熱水裡的席娜總算找回了一點活著的感覺。加上之前來回雷伊利斯塔的旅程,她真不敢算自己有多久沒能好好洗澡。
我到底是怎麼了?
席娜仔細觀察自己,沒有血紅色的痕跡,沒有灼熱的刺痛感,如果不是長達半個月的睡眠,她或許會以為這是一場夢。
還有……遙竟然……
想到遙的作為,席娜撫額,只覺得超級無言。
她能理解遙想照顧自己的心情,如果立場對調,她很篤定自己也會這麼做。但把她家整個搬來?太誇張了吧!
想起遙絕然轉身的一幕,恐懼讓席娜在熱水裡顫抖起來。正如那隻龍所說的,她害怕獨自一人……
但那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會因此來到那條龍面前?為什麼身上會出現讓自己衰弱的痕跡?為什麼會沉睡了將近半個月?
席娜回想巨龍說的話,以工藝品為媒介……是什麼工藝品?有人透過工藝品作為媒介,抓住了自己嗎?這想法會不會太荒謬了?
這次是快半個月,但如果又發生這種情形,是能撐多久?以後又該怎麼辦?
若說席娜不擔心自己的異狀,那絕對是騙人的。她緊緊環抱住自己,改以思考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準確來說,是自己在雷伊利斯塔的所見。
結果自己這趟旅程不但沒有幫助到遙,還讓他面對了不想觀看的過去;想起自己出發前的自負,也難怪遙會這麼生氣,原先他就已經因為第七之月的失控而難過不已,加上這次的體驗,根本就是在人家的傷口上灑鹽。
那個被稱為第七之月的女人……
「對了!」
席娜倏地自熱水中起身,一陣暈隨即襲來,在一聲巨響後,她手腳無力地倒回澡盆,連帶地也驚動了門外的可洛娜和遙。
「席娜師父!妳怎麼了!」可洛娜慌張地打開浴室的門,看見席娜趴倒在澡盆邊緣,她驚叫出聲:「席娜師父!」
「席娜!怎麼了!妳──」
說時遲那時快,跟著可洛娜身後,遙慌張的聲音倏地中斷在一塊準確砸中他額頭的肥皂之下。
放任頭上腫了個包的遙留在一樓和柏德以及寵物們一起發呆,席娜搖搖晃晃地回到二樓。由於床單、被褥和枕頭都被拿去清洗和曝曬,席娜只得披著乾淨的床單,坐在仙人掌盆栽前的椅子上。
「會有點痛……要忍耐一下喔。」可洛娜拿著治療皮膚發炎的藥膏,對席娜說道。
「嗯,拜託妳了。」席娜點了點頭,將身上的床單拉低到腰際,露出一片裸露的肌膚。
即使可洛娜和柏德都有幫忙席娜在睡眠中翻身,長久臥床仍讓她部分的皮膚出現了發炎症狀。可洛娜放輕了力道,細心地上著藥。
此時,樓下傳來了敲門聲,接著是柏德的應門聲,來訪者的嗓音令席娜覺得似曾相似,她疑惑道:「好像有人來了?」
「好像是呢?」可洛娜稍微停下動作:「柏德和遙師父他們應該會幫忙招呼的吧?」
「這聲音,好像是……」
席娜正仔細聆聽一樓對話聲音的同時,樓梯傳來了腳步聲,還有──
「席娜,多艾爾和提波從德米納鎮來看妳耶──呃──」
「啊──」
遙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全都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可洛娜哽在喉頭的聲音。
席娜疑惑地抓著胸前的床單轉過身,剛好對上正走上樓來、卻僵在樓梯口的遙的目光。
緊接著,隨著一串響亮的碰撞聲,在席娜還沒反應過來前,遙已經連滾帶摔地回到了一樓。
「哎唷──席娜小姐!妳看起來病得不輕呀!」
「臉色好蒼白,人也瘦了一大圈!」
「遙先生也真是的,好端端地,怎麼會從樓梯上摔下來呢?」
在一樓的起居間,來訪的多艾爾和提波正輪流問候著席娜,可洛娜和柏德則是帶著達央以及拉拉「溜」到果樹園去除草;而席娜臉上雖然帶著笑容,卻讓同樣在座的遙感到心驚膽戰。
「這樣的話,搬到這裡來也好,至少遙先生會好好照顧妳呀!」提波意有所指地說道。
「原本我還覺得奇怪呢,看樣子,這樣對席娜小姐也好吧?」多艾爾沉吟地點頭。
看著多艾爾和提波唱雙簧,席娜暗叫不妙,這兩個人知道自己和遙住在一起的話,無異向全鎮公佈這個消息。畢竟多艾爾本來就喜歡到處串門子,而提波家的老闆娘又是鎮上數一數二的長舌婦,一番加油添醋下來,自己和遙被說成夫妻不打緊,搞不好還會順勢變成可洛娜和柏德的父母……
「那個……」
席娜正想開口澄清,遙卻搶白道:「沒有啦,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嘛!何況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
要不是搆不著,席娜真的很想在桌下狠狠踹遙一腳,而遙這時又超不會讀空氣,也沒注意到席娜飽含殺氣的暗示眼神。
席娜正在心裡抱怨,完全沒注意提波和遙說了些什麼,直到提波轉向她:「是這樣嗎?席娜小姐?」
「呃?呃、嗯。」席娜連忙換上笑臉應對,卻迎上提波和多艾爾一臉驚訝的神情。
「哇!」多艾爾站上椅子:「那還真是……」
提波簡直尖叫了起來:「真是的,我還和多艾爾說,你們兩個看起來都不是這麼積極的人呀!沒想到我們完全猜錯了呢!」
席娜疑惑地看了遙一眼,發現他也睜圓了眼睛,她小心翼翼地開口:「猜錯什麼?」
「真是的,不用害羞了啦!」提波又竊笑起來:「都已經要一直住在一起了,成家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對吧,多艾爾!」
「什……」席娜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成……成家……」
「呃,我只是說,就算她恢復了,我也歡迎她一直住這裡!」遙連忙開口:「對吧,席娜?」
「你說成家,這我……」席娜呈現瞳孔地震的狀態。
「提波,妳太急了啦!」多艾爾出聲:「話說上次席娜小姐出遠門,就是要回老家去講這件事嗎?難怪遙先生也匆匆忙忙地趕去了……真是的,妳太害羞了啦!」
「我……」
席娜還沒來得及說話,多艾爾又搶白道:「原來妳所謂的『到可以指引對過去充滿疑惑的人一條明路的地方去』是指回老家啊?是在雷伊利斯塔那附近嗎?」
「我是去……」遙在雷伊利斯塔時不甚愉快的經歷猛然躍上席娜的腦海,她支吾起來:「我是……」
在多艾爾和提波的認知裡,席娜的遲疑只是害羞的表現;而遙雖然笑著,卻明顯沉默下來,多艾爾和提波便認定是默認。
就這樣,一番寒暄後,笑容僵硬的遙和席娜終於送走多艾爾和提波。
席娜嘆氣垂肩。這下可怎麼辦?真是越描越黑……
看著席娜垂頭喪氣的表情,遙也手足無措起來:「那個……」
「席娜師父?妳有空嗎?」
兩人轉頭一看,才剛從果樹園回來的可洛娜正走向席娜,她的聲音蓋過了遙,吸引了席娜的注意。
「什麼事?」席娜完全沒注意到遙的聲音。
「嗯……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達央和拉拉又跑到牧場去跟波可玩了,所以席娜師父要不要一起來準備晚餐?」可洛娜笑著說。
「今天可洛娜要做肉丸子哦!很棒的喔!」一旁的柏德也高興地加上一句。
柏德高興地轉來轉去,遙也露出了期盼的神情,看來可洛娜的肉丸子似乎是很值得期待的料理。
席娜猶豫了一下:「可是……我不會做飯,幫得上忙嗎。」
「咦?」率先驚叫出聲的是遙:「那妳平常吃什麼?」
「也不是說完全不會啦……料理的方法是知道,只是沒想過要做,這可不像練習武技,失手就算了,還要收拾殘局的……理解和實作畢竟是兩回事呀。」席娜講得很心虛:「反正我的料理不是黑的就是白的。」
「為什麼是用顏色分?」遙不解。
席娜的目光更心虛了:「……火燒過頭會變黑,水煮過頭會變白。」
遙瞠目結舌,而柏德追問道:「那……拉拉吃什麼?」
「大部分是果實,偶爾也有一些生肉,都不用加工。」席娜回答。
眾人都對席娜投以同情的目光,遙好半晌才開口:「妳這樣……竟然還能活到現在……」
「活得好好的啦。」席娜沒好氣地說道:「我還可以外食啊。」
「啊、啊,這樣的話,我可以順便教席娜師父呀!」可洛娜連忙出聲:「正好,我也順便有些事情想跟席娜師父說……可以嗎?」
當可洛娜和席娜說話的同時,柏德偷偷對遙比著手勢,暗示遙別參一腳;會意過來的遙於是說道:「──那我去小屋,有些東西我才做到一半呢。」
是以遙和柏德走向了屋後的小屋,席娜也跟著可洛娜走進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