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驟雨
清晨的葉片上點滿水珠，萬里的晴空卻給它們，一種濕漉漉的感覺吧？
只稱得上悶，毫不清爽。
有點可惜了這一整面，大片的翠綠色。
已經到了夏天的尾巴了呢！
「蘇菲娜！在做什麼呢？快來吃早餐了喔！」背後傳來菲南的催促聲。
我撥弄一下陽臺上的其中一個盆栽，然後將跨出窗台的手縮回，轉身時聽見了身後窗簾被風挑起的聲音，被聲音吸引而稍微回頭的我，只看到一片一片列隊落下。
「好好馬上來──」心不在焉的我遲著回答菲南。
象牙漆的木桌潔淨得反射從四面八方到來的明亮光線，亮晶晶地映照馬克杯的倒影。
姊姊拿手的培根蛋煎餅，煎得恰到好處的培根上方，彷彿看得到焦糖色的迷人香氣漂浮著，就快要攀附到籐球造型的燈上。太陽色澤的蛋黃與融化在周圍的雪白，有一部分混在烤好的煎餅上。
菲南端詳印製米希小兔子的馬克杯，歪頭思考了一下放下它，另外拿了檻部柯特花苞玻璃杯，將冰涼的胡蘿蔔汁傾倒進去。
我湊過去輕輕地將杯子擦在桌上轉動，用輕浮的語氣笑說：「兔子比較合適吧？紅蘿蔔。」
「但是這麼漂亮的色澤還是用透明玻璃杯比較好吧。」菲南噘嘴說：「好了，快來吃早餐！ 」
「別讓人家等哪。」菲南的白色蕾絲寬袖口晃過我眼前，用白皙的手指向正坐在沙發上的格雷德，菲南今天的指甲也泛著自然柔嫩的粉色。
我看向他，他一副想殺人的樣子微笑：「呵，蘇菲娜剛剛在陽臺邊忙著發呆嘛，…」略開玩笑地刻意壓低聲音說：「就讓我等而言，很合理的藉口。」
「我…」只能不知是配合，還是暫時想不到接話的方式，輕微皺起眉頭外加語塞。
「開玩笑的，還有些時間，快吃吧。」一見到起了點效果後，他就收起了話鋒。
豐樂廳的演唱會大成功後，各種廣告、拍攝、雜誌專訪、電視節目接二連三地來，忙得不可開交的我們，取得父母同意後，搬到了經紀公司安排的大樓──位於東線第四城區第七住宅區。
不過正值忙得焦頭爛額的階段，大部份的時間我們都在事務所中和F.if團隊的人度過。
並不覺得累，有菲南待在我身邊，有歌迷支持我們，
更不用說還有我們從忘懷不了的舞臺，以及在人聲鼎沸之中，盡情綻放的我們。
嗯，好的！今天也一樣要努力呢！加油！
「今天是一整天的MV視覺宣傳圖拍攝，願你們能保持現在的朝氣直到日落。」
格雷德走到餐桌邊拿起一杯胡蘿蔔汁，晃了晃，放下來「忘了我不喝這種東西的。」
「唉，我還是去車上等你們吧，別太久囉！──」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他已經移動到了門邊。
我和菲南也來不及說出「就在這等就好了吧」或「好的我們盡快之類的話語」
「走囉！」他丟下二字，就這樣像風一樣拂過的同時，也消失了。
真是位急驚風的經紀人啊。
「好了，蘇菲娜快吃吧，還東張西望吶。」菲南雖然是個平常會為了炒熱氣氛而鬼吼鬼叫的小矮子，但正經時當然還是一副姊姊風範。
「好嘛。」我說完，拿起餐刀劃開蛋黃上因半熟而產生的白色薄膜，橙黃色的蛋液流淌出來，左手持握的叉子挪過去就是一頓亂攪，煎餅上還殘留的熱氣帶起了新的味道一起攀上氣流。
「嗯──好香。」
「別再堅持妳所謂的『早餐享用儀式』了，快吃吧。」菲南似乎也有點愧疚於讓經紀人等待，再三催促我。
「但時間還很充裕的吧，是他早到了。」雖然沒有停下加快的動作，但還是忍不住抱怨幾句。
「是沒錯，但他都來了，總不能讓他乾等吧，早點到做好準備也好。」
姊姊雖然常表現得像個頑童，但骨子裡是個處事非常世故的大人，自從出道並且變得忙碌後，就更加明顯了。
「我知道啦。」
格雷德安排時間從來都會過分安排緩衝的時間，是個過度小心謹慎的人，雖然有時候會覺得有必要嗎，但當然還是挺慶幸經紀人是位認真負責的人。
我只花了三分鐘就將所有的早餐吞下肚，毫無明星式優雅，真可惜了，我的嘴只能享用這份美味三分鐘，重點是，舌頭差點要被燙傷了。
重整好服儀後，我們快步搭上電梯，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才覺得終於可以喘息片刻。
「吶，蘇菲娜」菲南倚在右側的鏡面牆上，臉微側向我這邊問道：
「妳覺得格雷德怎麼樣？」
怎麼了，像那種標準爛俗電視劇，花季少女般的開頭問句，真不像菲南。
「什麼怎樣？就是位值得信賴的經紀人吧。」
我沒有見獵心喜地吐槽，只給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回答。
不得不說早餐吃得太快，讓我的睡意還沒有消去。
「哈哈啊…他做事很有條理，行為端正，確實很值得依靠，但總覺得……」
「怎麼了嗎？菲南，不能說點有趣的事嗎？」
「他，真的喜歡我們唱歌嗎？喜歡我們的表演嗎？」
菲南的右手輕輕拉扯著左邊袖口的蕾絲，彷彿很細緻地感受著布料的質地。
是感到不知所措還是不安的表現呢？為什麼菲南要有這樣的疑問呢？格雷德的喜好，對她來說有這麼重要嗎？經紀人的真心，對明星來說，有需要透徹瞭解嗎？
姊姊，真正想要說的是什麼？
「為什麼妳會有這樣的疑問啊？」
儘管心中的困擾多如牛毛，我卻也只是簡單地反問了她。
「我只是想，他這麼精明，做什麼事情又都很慎重，就算是討厭的事情也會做到滿分吧。」
「那樣，不是再好不過了嗎？」
「是啦是啦……好吧！也沒什麼重要的啦，就是覺得，如果是跟打從心底希望我們成為明星的人，一起工作，那才是真的太好了吧。」
我腦中可能也曾閃過這類問題，但是菲南困惑的表情超出了我的預期範圍。
我本以為菲南只是又想鋪陳一段笑話，但這次即便只能看見她一部分的側臉，我也能感覺到，她是認真在發問的。
想得到什麼答案呢？
雖然是雙胞胎，我卻沒有辦法完全猜透她的心。
我們只是剛好都喜歡唱歌而已，但喜歡的理由，是不是其實並不相同呢？
對我來說，歌迷能好好聽我們的歌，比較重要。
不過…也是呢！或許實現夢想的路上，所有攜帶的夥伴都擁有無上的熱情，彼此之間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算是件多麼浪漫的假想呢！
「別多想了，菲南，多虧他，讓我們的各種活動行程都很順利不是嗎。」
一邊抱著紊亂的思考，一邊卻張開口隨興說了說安撫菲南的話語。
我真是個差勁的妹妹。
「啊哈哈，是啦！別奢求！別奢求！況且他還長得不錯呢，哈哈！」
菲南轉正看向了我，又恢復了那佯裝得不可一世笑容，
還有那高亢的聲音以及戲謔的言語：「我剛剛可能突然撞到頭了！現在沒事了！」
叮咚！一樓到了──
混亂的思緒就快要整理到最後了，卻來不及下一個結論。
這次即將要被選作MV出現在世人眼前的作品，是在演唱會後大舉成功，又在網路上引發眾多翻唱的＜夢想初生＞、＜荒誕無稽＞、＜許願機器＞這三首歌，趁這波翻唱潮，如果我們又推出富有概念與藝術性的MV肯定能再掀話題。
因此，相關的視覺宣傳圖也格外重要，才特意安排了連續兩天整天的時間來拍攝。
「蘇菲娜…我在想……」
前往攝影棚的途中，一放鬆下來就不安分的菲南，依她慣用起手式，意圖開啟一個話題。
和在電梯裡的時候不一樣，現在她看起來是「小惡魔備戰狀態」，準備好要接招的我，不免也是有點緊張，又到了維持交通安全的時間了！格雷德開車的時候如果聽到了失禮的話，可是會有點危險的啊，身為一位稱職的企治公民，不能助長交通事故無端增添一筆紀錄。
一想到這邊，我就不由得刻意改稱呼她為「姊姊」來暗示她。
「怎…怎麼了啊？姊姊。」
忘了是從幾歲開始的，她曾經鄭重地告訴我盡量別叫她姊姊。
「我說我們，是不是太閒了才會花兩天在拍照。」
「呃！…」
天──啊──！為什麼會這麼快就切入主題，不應該先有個開頭，好讓我有縫隙可以轉移話題嗎？
為什麼若無其事地說出傷人的話呀？
就算妳講這句話時的表情有多可愛都不會被原諒的！
「如果妳真的覺得很閒，那把我費盡千辛萬苦挪開的兩個雜誌訪談安插回這兩天的空檔時間如何？」
格雷德是在停好紅燈後，才說出這句怨言的，真是萬分感謝！我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了。
「啊哈哈哈，菲南當然是說說的，別在意…」我連忙舒緩一下雙方情緒。
「咦？那原來是你特地延後的啊？我以為是雜誌社那邊有事。」
還來不及緩和氣氛，這個小惡魔就又刻意在對方背上多插上一把三叉戟。
「那個…！先等等…」我稍微提高音量一點點，試圖將話帶回來。
「要不要排回來。一句話。要還是不要？」結果這個受傷的人竟然奮力一擊？
場面真是一觸即發，而且綠燈秒數快要倒數完了。
「我也沒有說想要排回來啊！我只是好奇罷了。」
「太好奇的葡萄可是會被釀成酒的。」格雷德緊握方向盤，用冷淡的語氣繼續回嘴。
「是太貪婪的葡萄吧？」
呀！不行啊十九秒就要綠燈了！！！
「菲南你真是的，經紀人一定是怕我們太累無法發揮最佳狀態，才會將訪談延後，我們明明最近就已經還算得上是行程滿檔了，這樣一延後，會影響很多其他工作的時間排列，絕對是一大工程，要好好地感謝他才行！格雷德你也是，明明知道可以不用順著菲南的話爭辯的，這樣不是很幼稚嗎？好了現在講開了讓車內的氣氛好一些吧！」
我只想安全上路，好好工作啊！兩位。
「咳哈」格雷德聳了聳肩膀，「蘇菲娜妳認真了吧，抱歉啊。」
「就是啊，瞧妳被逼得話多了起來，真有趣，哈哈！」
我氣急敗壞的模樣顯然吸引了菲南的注意，這樣我是該開心還是難過呢。
燈號轉綠，車子繼續安穩地上路，看來還是該開心多過一點的。
就算是我多想也好，想要在這兩人之間避免災難發生可是很操心的。
「呼──不要又把我的責任感利用來當笑料好嘛。」
「嘻嘻，可是很無聊呀──」
「無聊？吼真──是──的──對了！那我們來對台詞吧！」
「台詞？妳說兩週後的試讀嗎？那個有這麼急嗎？」
「我會緊張嘛，雖然只是試讀，但是畢竟是第一次，我怕講不好會被人家說不是，來吧來吧。」
「嗯……好吧，反正暫時也沒有想要休息的感覺。」菲南顯得很不喜歡無聊的方案，但是也沒法提出更有趣的消遣活動。只能真的認真開始陪我練習。
「莉娜，為什麼要這樣隱藏自己的真正心意？老是說一些違心之論，妳不會感到心痛嗎？」
「我沒有隱藏什麼心意，我所有的行動都是為了我心愛的人，一切都很簡單，並沒有你想得那麼複雜。」
「那為什麼要一個人哭，難道妳會對著自己裝模作樣嗎？」
「你不是我，你又知道我的眼淚代表了痛苦？」
「如果可以輕鬆自在地笑，又有誰會想要大哭一場？」
「啊？俗話說喜極而泣之類的，也是有的吧。」
「……」
「吼唷菲南，妳不要突然認真插入一個意見啦，妳那邊沒有這句台詞吧？」
「哈哈抱歉，正式的時候我不會這樣啦。」
「我說過很多次了，連練習都做不好的人，正式上場能有多出色？要練就要練到最好，才有參考的價值。」格雷德又開始說教了，他多少還是有在分心注意我們的狀況。
「好好好啦啦！明白的！」菲南也採取一貫朝氣回答，但她的習性是，總還是在正式上場時才能發揮百分之百的水準。
「唉，到底懂不懂啊。」
「懂的！懂的！我悶懂滴──，你就不要太過擔心了！」菲南抓起我的手一起向格雷德宣示。
「啊！」才剛說完誓言就馬上分心的菲南，一個轉身趴到窗戶上說：「欸！又開始下雨了！」
「剛剛看新聞不就知道今天會下一整天雨了嗎。」我說。
「是沒錯，但是下雨就是很討厭啊，不管是預先知道還是突然出現的。」
「沒關係的菲南，今天是在棚內拍攝的，不會影響到妳的。」
「會啊！會影響我的，心情……」菲南又開始眼神刻意迷離起來，看向我「蘇菲娜──快點預防性安撫我──！」她配合車轉彎，傾倒並晃著朝我蹭了過來，她真的很愛這樣撒嬌。
「妳在南外延區的時候明明很喜歡下雨的。」我照慣例順了順她的頭髮，雖然從頭頂到髮尾的距離不長，但是柔軟到想讓人一順再順。
「那是因為下雨天朵麗安人就都會在家了啊，就可以不用煮飯了！」這個人一邊說一邊又繼續晃到了我的腿上。
說習慣倒也是習慣了。
「自從比賽後就沒什麼見面了，之前說好的慶祝也忘了呢。」我好想念他們啊。
「之後找個時間約一下吧！我好想念小坦喔──！！嗚嗚！！出道演唱會那天他們沒有來真是太可惜了！」
「就是啊，好像是小坦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阿姨說沒什麼我就沒有多問了，下次見面一定要問清楚！」
「沒錯！誰敢欺負我們家小坦我跟她勢不兩立！啊對了！我們乾脆幫朵麗安單獨辦個演唱會吧！」
「不錯耶！菲南，好好玩！那要準備多一些南瓜餅乾吧。」
「我們來把歌詞改得好玩些也是個好點子吧！」
「可以可以！坦坦一定會很喜歡的！……」
「喂喂喂，不要我沒說半句話妳們就聊得那麼熱絡好嗎？怎麼連蘇菲娜也快要失控了？」
經紀人的聲音，就像是那種，在家中享受著疾馳的搖滾樂時，突然出現的郵差叫喊聲，正常卻又突兀地切入了我們想要在日常生活中享受狂歡的時刻。
「啊…抱歉，我們講到朵麗安人就停不下來。」
「哈哈哈…抱歉。」菲南也識相地接著道歉，我們剛剛真的是有點過分吵了。
「唔…算了算了。」格雷德看起來抽動了一下手，隨即輕輕搖了搖頭，看來他本來是想揮一揮手卻突然想到手放在方向盤上。「所以說…朵麗安人又是什麼，是那個朵麗安嗎？要單獨辦演唱會這種事，還請讓我先知道。」
「問得好！說到這個──」菲南深吸了一口氣，「朵麗安人是！…」我作勢擋住菲南的嘴巴，要是她開始認真描述朵麗安的話，那可是我也會一起加入的，使人費解的長篇大論。
「他們只是我們的鄰居，一對夫婦和一個小學生組成的小家庭，從我們小時候開始就對我們很親切的，所以特別感謝他們。」我客觀且簡單地描述了一遍。「我想演唱會應該也只是一起吃個飯唱唱歌的普通聚會，沒有會勞煩到你的地方！」
呼──自從開始需要調解這兩人的紛爭後，肺活量變得更好了，唱歌時尾音要多長有多長。
「是嗎？明白了。」他簡短回應。
我的餘光裡看見菲南落寞的眼神，難道她其實真的想搞一波大的演唱會專門給朵麗安人嗎？
在後院的草皮上搭建可愛的小舞臺，訂製專用的戶外座椅，讓朵麗安人舉起特製的應援棒，一旁鋪上F.if字樣餐巾的圓形餐桌上，佈置滿我們的周邊以及美味的食物，唱累吃累後，吹著晚風，一起欣賞夜深後，天空中的星月──大概有可能是這種程度的呢。
「也好，等妳們之後更加忙碌，可能就會愈來愈不能和親朋好友見面了，趁現在好好珍惜吧。妳們決定好大概的時間後告訴我吧，我看能不能幫妳們安排好寬裕的時間。」
「真的嗎？！太棒了格雷德！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大哥了！」菲南浮誇地說著，用力拍打著無人的副駕駛座的椅背。
「那你大哥我要妳等一下好好拍攝，可以吧。」
「遵命！」
我實在是忍不住笑意，他們倆一搭一唱的真是別有一番幽默。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去拜訪一下吧，妳們和朵麗安家的關係貌似和家人一樣，這樣以後有什麼要聯絡的也比較方便。」
「咦？…可以是可以啊。」
「嗯，說定了。」他語氣堅定地確認。
是不是連格雷德也覺得我們的父母不太關心我們的事情了，真是讓他操心了啊。
當警察的父母一直以來十分忙碌，當然也沒有來我們的出道演唱會，並沒有說什麼特別的理由。不過沒關係的，我們都知道，就只是一如既往排不出時間罷了。
其實我並沒有感到可惜，只是有點不甘心，若在他們的面前歌唱，相信只要一首歌也好，一定能夠在我們的身上多駐留幾眼，至於那幾眼對於我們會有多大的意義呢？我不知道，或許就只是一點點的倔強吧。
好想要趕快見到我的另一群家人們。
擅自將這樣的感情寄宿在他們身上是不是過於糟糕？
如果有一天確認了他們不是這樣想的話，我能夠不哭泣嗎？如果有一天確認了他們也懷抱著這樣的情感的話，也肯定會古怪地喜極而泣吧。
無論給我什麼樣的答案，都會因為寄託了深刻的感情而激盪。
車子繼續穩定地開往目的地。
而天氣竟然逐漸放晴，這樣菲南心情也會好的，真是識相的天空，謝謝你。
我們租借的拍攝現場在CreaTures經紀公司的園區裡面。
CreaTures通稱CT，CT幾乎是世界最大的演藝經紀公司，在翡翠蘭因為一年前的風波而沒落後更是明顯。
他們擁有最豐富的資源──光是在企治區就有上百座不同用途的獨立攝影棚、獨立的節目企畫、攝影、舞台設計、培訓團隊及訓練學校。
據說旗下從工作人員到演藝人員都受到很好的照顧。
說這幾十年來當代最紅的明星，都是從CT出來的也不為過，一年前迅速竄紅的年輕女偶像塔米婭也是CT旗下推出的，今年開始更是計畫性地安排比以往多許多的活動，不免讓人聯想是CT刻意想要趁勝追擊翡翠蘭。
仰視CT高聳的大樓，可能是太過羨慕了，不由自主地想著這些事情。
而一旁的菲南則百分之百讀了我的心。
「啊啊啊要是我們經紀公司快點被CT收購就好了！嘻嘻！」小惡魔菲南撇頭過來，用天真無邪的笑臉跟我說。
而她的身後是一張傻眼的表情。
「身為一個藝人妳能不能有點自覺，」格雷德果然開始說教了，想必聽到菲南這樣說話當然會覺得很不是滋味，「知道嗎？就算是很符合現實的事情也不能講得這麼直接，妳可是販賣夢想的專業人士。」
「欸咦？！」我不小心發出了驚訝：「要對自己的公司有點信心吧？」
「再怎麼說被這麼大的公司收購肯定有很大的好處吧，我不會否認妳們懷抱這種現實的想法，只是有時候形象是很重要的，當你們知名度愈來愈高之後這是很重要的事。」
果然是務實派的呀。
「當然我並不是要妳們偽裝自己，只是要妳們選擇自己人格特質中比較受大眾喜好的面向表現出來而已，考量到粉絲感受的話，也會覺得那樣比較好，況且啊…」
「好了！STOP！我錯了我不該提這件事的，請停止這麼沒有夢想的討論啊……」菲南委屈地打斷經紀人的說教。
「……」
「哈哈哈哈哈！」
一齊停頓幾秒後，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地相視而笑。
總覺得今天工作的氛圍特別好，應該能夠拍攝順利吧。
「那個──不好意思喔……」而身後卻傳來一個甜美卻彆扭的聲音，我們瞬間煞車了下一個要迸出的笑聲，回頭看是一位身高比我矮些的女孩子，生得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卻很隨便地紮起，形成一團些微凌亂的造型，但還是看得出來是非常漂亮的人。
「抱歉打擾，只是我覺得你們不要在CT的大門口這麼大聲笑比較好，該怎麼說……」她欲言又止，「抱歉，我想不出更委婉的詞語了，就是很像鄉巴佬啊！」她困擾的樣子，讓人感受不到一絲惡意，不如說我們這邊才感到愧疚。
「謝謝您的提醒，我們確實有點過頭了。您的遣詞非常正確，無須在意。」格雷德連忙回答。
「是嘛？太好了！」她一臉釋然地笑了，接著問：「你們是要來拍攝的對吧，菲南和蘇菲娜小姐，還有這位經紀人先生。」
「對耶！妳怎麼會知道呢？」菲南問。
「我就是今天會擔任拍攝指導的佳兒․倫特堡，你們實在太顯眼了要不發現也難。」
她微微傾斜了肩膀，無奈地說。
「原來是倫特堡小姐，今天就麻煩您多多教導她們了。」
公司因為怕我們不能立刻適應，這種重視情感表達以及肢體表現的拍攝，所以除了租借場地外，也順帶聘請了CT專業的模特兒來指導。
原來就是面前這位小姐，但她看起來年紀比我們小呢，真是厲害！
「啊哈那個……我也很榮幸，不過請不要對我抱有太大的期待，畢竟我也只是一位小咖的模特兒。」
「啊沒關係的！我知道我們公司請不起太昂貴的導師，尤其還是CT的…人」菲南一邊任由她的嘴巴脫序，一邊理智地轉頭看我和格雷德，我反應快速地壓下菲南那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頭殼。「抱歉！我姊姊總是這樣，請您不要太在意！」我跟著低頭，用餘光看回格雷德的方向，果不其然臉臭到一個極致，但卻讓臉保持在外人看起來是在笑的狀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
「啊不會啦，我說話也很直接耶！彼此彼此啦，面對我不用太緊張啦！我人很好的喔！」
「謝謝妳！倫特堡小姐！」我繼續低著頭訴說著救命的話語。
「不過…」倫特堡小姐又吞吐著言語，「呃……對CT的其他人最好還是不要這樣比較好。」
「是的！謹記您的教誨！」
「哈哈哈！」她的笑聲也好可愛，CT的人就連一個小模特兒都那麼有魅力嗎？
「蘇菲娜，妳比我印象中的還要有趣呢！」她揮了揮手示意我趕快將頭抬起，「好了，我們走吧！雖然還有點時間，但是先認識環境也不錯。」
「嗯…啊好的！」
我們跟隨倫特堡小姐，走進CT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城市一樣的地方，許多建築物，錯綜複雜卻排列得讓人看起來很舒服，這就是CT的美感吧？左手邊能夠看見巨大的庭院，平衡了右方羅列的水泥建物的冷漠感，整體既冰冷又溫暖、嚴肅又活潑。
「這幾棟是大型節目製作、這幾棟是劇作資料中心、這幾棟是模特兒訓練中心、這幾棟是演員訓練中心、這幾棟是廣告設計大樓……」沿途穿過了兩三群建築物的廊道，倫特堡小姐以非常平淡且簡易的詞彙介紹著，要是給我和菲南介紹的話，大概每棟百句都不夠說。
「哎咻！好，這一棟就是第三攝影大樓，七樓A11就是我們等一下要拍攝的地方，」倫特堡小姐說，「不過還有一些時間，妳們有特別想要參觀哪裡嗎？」
「還可以嗎！！」菲南興奮地用肯定語氣詢問著。
「當然呀，不然多無聊呢。」倫特堡小姐也很豪爽地回覆。
「這樣四處亂晃，我怕會不會給您添麻煩呢？」格雷德略有擔心地詢問，畢竟我們只是小咖外來客，不曉得倫特堡小姐靠不靠得住。
「放心吧！我們CT很開放的，如果真的有什麼事的話我會搬救兵的！」她信心滿滿地說，一副天塌下來她都能擋著的氣勢。
「那好吧，對她們來說多認識大公司也不錯的。」格雷德又露出了招牌的微笑，老實說那張笑臉底下到底藏了多少煩惱或想法，實在是看不出來呢。
「有！有！倫特堡老師！有沒有培育歌唱明星或偶像的地方呢？想看！」菲南雀躍地擺動袖子，像一隻要翩翩起舞的蝴蝶，貪戀著花蜜想要趕快出動。
「當然有──走吧走吧！」
我們又穿過了一些建築群，這邊太過炫彩奪目，我已經數不出讓我驚嘆的地點有多少了，或許身在銀河就是這樣的感覺，群星閃耀卻指認不出唯一的存在。
在隨著繁星流過身邊後，我們到了明星培育中心，門口佇立著幾座有名人物的石膏像，動作是他們當年度最具代表性的姿勢，大樓本身素淨但造型可觀，頗有藝術中心的感覺，走進門內，兩側都貼上各式大小海報，雖多卻不會讓人眼花撩亂，最顯眼的果然還是近年主推的當紅偶像塔米婭。
雖然知道不該比較的，但是我們的事務所就是綜合藝文大樓的其中幾層而已。
CT栽培一位即將出道的藝人，究竟會花費多少人力、心血、和金錢呢？
待在最優秀的工作室，跟最優秀的編曲家和拍攝團隊一起工作，穿著最美麗最有設計感的服裝，引領全世界的潮流。
相較之下，我們真是太過樸實了。
不過從今而後，都還有得努力，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呢，
現在就只需要好好享受眼前的一切就好了。
「唷！──我以為我看錯了！」
正當我們屏息於這令人嚮往的場景時，有兩股刺耳的熟悉聲音迴盪過來──
「這不是內定冠軍，鄉巴佬姊妹嘛！」不一會兒，她們就靠了過來。
「妳們是誰啊？！」
在格雷德作勢準備開口前，倫特堡小姐就以同樣的音量大聲開口了，她叉腰的樣子是那麼美麗又帥氣，明明是個比我矮些又比我年輕些的女孩，怎麼會這麼大膽呢？
「蛤？──」嘲諷二人組提高了音量，迴盪在大廳裡，真的好討厭，「妳才是誰呢，妳是CT旗下的偶像嘛？」
「芽芽，我完全沒有看過她呢？」
「可琪，就是啊！而且她居然不認識我們。我們可是夢想曲『正正當當』的季殿軍呢！」她們強調著特定的詞語，刻意地諷刺在最後關頭不戰而勝的我們。
原來她們來CT工作了，也是，畢竟是這麼重要賽事的前幾名，不如說我們沒有被招募有點奇怪呢……
「這樣啊，二位光榮的季殿軍有何貴幹？」還沒來得及讓我憂傷，菲南也接著挺直腰桿，用可愛清亮的聲音反擊回去。
「哼！妳們兩個應該不是CT的人吧！我們才想問你們來這邊想幹嘛！」
「兩位好，我們是來這邊參加拍攝的，目前只是在參觀環境。」經紀人則是以正經又略帶怒氣的聲音參戰了。
不知所措的我，也想要為了我們自己說點什麼，只是還在斟酌著詞句而煩惱，
唉，要和這兩位輕蔑我們的人，真的該這麼小心謹慎嗎？！
「我們！…」還沒來得及讓我放任自己，倫特堡小姐拍了我的肩膀。
「好了，不需要跟這種有小人物臭的人浪費唇舌，哼！」她真的是很不會修飾句子呢，和菲南有幾分相似，但好像又有點過頭了，不如說用的詞彙真的很毒啊！
「啊？！！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啊！可琪，我們地位有這麼低嗎？」
「我想應該沒有喔！芽芽，我們也被列入今年CT主推偶像培育生團隊之一了呢！」
她們依舊自說自話地，在字裡行間抬高自己的身價來貶低我們。
現場的氣氛再度劍拔弩張，我們四人都在抓準時機要講什麼的氛圍。
「我說二位啊，我們公司的…」
「吼！煩死人了！！！哪些白癡選你們進來的啊！」
格雷德二度被魄力十足但失控的倫特堡小姐搶了話。
「到底誰讓妳們出來吵人的！我們不要理她們啦！快走！」倫特堡小姐的情緒又上漲了一個層次，具體來說嗯…大概上升了十層樓那麼多！和剛剛見面的樣子完全不一樣，是正義心作祟還是身為我們今天的負責人的保護欲呢？
不管怎麼說一個小模和自家主推這麼講話真的很危險吧？
「走了！」倫特堡小姐邊說著邊挽起我的手，想要離去，
嗯？為什麼是抓住我？！
「等一下！」我的另一隻手也被叫做可琪那位抓住。
嗯？為什麼是我作為標的啊啊啊？！
「難道妳們真的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嗎？露酒亞她到底!…」
露酒亞？為什麼會提到她呢？
「快跟我們說啊，露酒亞她！…」
「好了好了，可以請幾位不要在這麼安靜的地方吵架嗎？」一名男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一旁，站到了靠近倫特堡小姐的的位置，「各位都是從事著優雅工作的人，何必呢？」
「唔！…枋…枋先生，非…非常抱歉！但是是她們先自顧自地闖進來的……。」
二人組異口同聲指責我們，但語氣變得很和緩，看來眼前這位是大人物。
「吼──枋哥──！她們欺負我啦！」
倫特堡小姐放開了抓住我的手，改去拉住了這位先生的衣袖。
「原來是塔米婭的經紀人，枋先生，久仰大名，造成騷動真是不好意思。」格雷德說。
對啊，難怪有聽過這個名字。
是那位塔米婭的經紀人，據說有許多當紅偶像也都是由枋先生提攜的，這可是位CT的大人物，怎麼會冷不防地就出現在這裡？
不過話說回來，倫特堡小姐的脫序行動，已經快要吸引我所有的注意了，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發現大家也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倫特堡小姐。
只見枋先生和她交頭接耳，露出了很為難的表情，他回過頭來微笑著，看起來和格雷德的專業式笑容有著幾分相似，但又更加從容一些。
「CT一直以來都是充滿包容但又有自我原則的公司，就算她們不是我們公司的人，但來者是客，妳們的態度…」他刻意垮掉了他的笑容，眼神犀利地說：「是不是有點不符CT的方針？」
「抱…抱歉！枋先生，我們這就走了，真的很抱歉！」她們瞬間像是兩隻受到驚嚇的幼貓。
「喂喂喂！也要對蘇菲娜她們道歉呀──」倫特堡小姐趁勝追擊。
「不用了，我們這邊也不該對兩位的無心之舉有如此大的反應，」菲南穩重地回話，「況且，不真心的道歉對我們來說毫無價值。」
只見她們倆一臉憋屈，沉默不語遠去，像是想要保護最後一點尊嚴的，頭也不回。
現在的心情有點複雜，但是舒暢多了。
剛才兩邊的手都被用力握住的感覺，還遺留著，讓我清醒得很。
「唉呀，讓你們見到CT不完美的一面了，肯定很失望吧？」
枋先生說了些安撫我們的話，但這種一派輕鬆的樣子，讓我覺得這只算得上是形式上的道歉，可不管心態如何，他確實是幫我們適宜地解圍了。
「哪裡，像您這樣出色的人，肯定才是足以代表CT的人吧。我對我們這邊造成您困擾，感到萬分抱歉。」格雷德連忙幫我們回應，我和菲南也跟著微笑點頭。
「哈哈！大家開心就好了，那麼，再度歡迎你們來到CT。」
「歡迎歡迎！──」
枋先生和倫特堡小姐接連說著歡迎我們的話語，落落大方的儀態，讓我又再度覺得CT果然是間好公司。
在他們兩人的帶領下，我們好好參觀了偶像培育中心，學習到了很多。
倫特堡小姐在路上時不時和枋先生一搭一唱地打趣著，兩人似乎交情頗深，不久前倫特堡小姐所說的救兵應該就是枋先生吧？
看來雖然只是個小模，但是意外的有靠山呢，我以為那麼美麗又有風範的倫特堡小姐絕對是單憑實力進來CT的呢！啊不，哎，我在想什麼呢。
我並不會因為這樣而看輕她的，我想。
一起回到了第三攝影大樓，現場的佈景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據說前一天就設置好了，佳兒拿出她那邊收到的概念設計圖，上面有一些畫記和數字註解，她耐心地和我們解釋起姿勢的要點以及肢體擺動的細節。
與剛才的模樣完全不一樣，字句間的描述十分精準專業。難道說這種失控系的人，都一定會有這種反差嗎？還是正因為平常給人留下了太過失控的印象，普通地做事反而會有一種對比出來的極致冷靜，真是耐人尋味。
這讓我愈發覺得佳兒․倫特堡，跟菲南一樣是一位富有魅力的人。
啊，不過她比菲南高得多呢。
拍攝正式開始，實際上陣還是會有略不完美的部分，不過多虧佳兒一直在旁協助我們做動作的細微修正，一切還稱得上是特別順利。
在察覺到的時候，才猛然發現，眼神在無意識間已經能非常自然地，向鏡頭流淌豐富且有表現力的眼光。在攝影師許多個「很好喔」之間偶爾穿插著「太棒了」的瞬間，心都會揪一下的感到喜悅。明明可能只是攝影師們的口癖，但還是不小心意識過剩了。
很快地，在中午前我們就完成第一首曲子的系列概念圖拍攝，我們和佳兒在第三攝影大樓旁的輕食館一起用餐。
「啊──第一首完成！」菲南還是一樣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她的工作完成放鬆大喊儀式。
「哈哈哈！不得不說妳們真的很有天分呢──還是有被好好訓練過呢？大部分我只要點到為止，就能好好掌握呢！」佳兒正在稱讚著我們，聽起來一點都不客套，讓我感到無上的鼓舞！
「根據我的觀察應該是兩者都有吧。」枋先生接著說。
我們也不能太過開心，一來一往地，淨說些謙虛的話，內心卻是開心至極。
「不曉得妳們對CT有沒有留下好印象呢？拍攝前發生的事真是讓我們感到羞愧。」
枋先生再次開了那個話題。
「我們不會放在心上的，顯而易見，剛剛那兩位應該只是例外情況。」
「是啊，倫特堡小姐和枋先生，以及CT的工作團隊都非常的親切。」
我們接連表示並不在意，來讓他們放心，看得出來CT真的很在乎對外形象吧？
「哈，那好。」枋先生精妙地讓這個話題適可而止，轉向了新的話題。
或者說是想要進入正題：
「老實說妳們近期的表現十分卓越，實際交談過也清楚感覺到妳們的專業以及潛力。作為投資對象，對CT來說非常具有吸引力，近期我可能會向上層提出相關的預定計畫。」
「簡單來說，就是CT想為了妳們收購下整間清晨之星，不過還是想聽聽妳們的想法，可以告訴我嗎？」
我和菲南大概都陷入了腦筋一片空白的深思模樣，只有格雷德反應很快地丟出了官方說法：「能受到那麼大的肯定真是受寵若驚，細節之後公司雙方可以再討論討論。」
「嗯－哼──我明白了。」枋先生露出了有點微妙的笑容。
「吼唷，不要那麼嚴肅嘛！不管怎麼樣，我很期待能夠繼續和妳們有合作的機會喔！還有！叫我佳兒就可以了！倫特堡小姐多拗口。」佳兒真是位無論何時，都能讓氣氛熱絡起來的人。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各式各樣的人，只要開始想著這件事，就會發現，
既有那種仗勢欺人的，也有謙虛禮讓的人，有色慾薰心的人，也有溫暖開朗的人，有親切大方的人，也有心思縝密的人，如此繁多種類的個性。
但我是什麼樣子呢？我在別人的眼中，又是什麼樣子的呢？一想起這件事就停不下來了，明明拚命地要扮演著出色的演藝人員，但我真正的想法真的有被一起安排進我的角色裡嗎？大家有好好地認識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嗎？如果是別人的話，應該能夠更好地表現自我吧？
真是不能再想更多了，我只不過就是，在好好地追尋嚮往的事物而已，就只是這樣的一個人，真正的人格特質還是個性都，無須多言。
這兩天的拍攝很順利，也和佳兒相談甚歡，合作起來愉快無比。
完成拍攝又交到朋友的我，心中無不充滿了晴朗，
在我的心裡頭有陽光的味道，有那點點薄雲的宜人氣息，還有春暖花開的香氣。
可惜在這個水氣缺乏的初秋，還是很意外地下了場雨，澆擾了一切我在這個季節裡，所獲得的美好的事物。
開始出道後的生活實際上沒什麼改變，在外面，我和菲南是F.if，但一回到家只是一對普通的雙胞胎姊妹。
雖然不知道菲南跟我的想法是否一致，我覺得，除了剛搬來這邊時手忙腳亂的感覺記憶還餘存以外，對我來說，待在這裡和待在南外延區並無差別。
我們還是沿用輪流煮飯的習慣，今天輪到菲南。
向來這種日子，我總是習慣拖著賴床氣息東晃西晃後，才去吃早餐的。
但今天總覺得特別不一樣。
沒有人催促我快點吃早餐。
今天預計要進行DCRR流行時尚雜誌社的訪談、餐敘，還有廣播節目客串，但是格雷德卻還沒有來，我開了窗偷偷往下看也沒能看到他的車子。
菲南早早就做好了早餐，卻尚未開始吃，也沒有叫喊我過去一起吃的意思，反而到處東摸西摸做家事，一看就知道是在裝忙，還不時察看手機裡的訊息不斷刷新。
但是我的手機，一次都沒有響過。
「菲南──」我忍受不了，率先點出這一切：「妳今天好奇怪喔。」
她停下四處晃悠的身子，像被束緊了身子般，溫婉端正地側身轉向我這邊，張大笑容說：
「沒有啊，怎麼了嗎？哈哈，來吃早餐吧？」
舉手投足，謹慎得像位正式上場的舞臺劇演員。
「格雷德怎麼還沒來啊？他有傳訊息跟妳說吧？」
「喔…對耶…，」
「我忘記說了，其實今天的行程剛好都取消了，我們今天可以好好休息呢！」
「啊？！這不太正常吧？有說為什麼嗎？」
「別在意啦…我們今天就好好待在家裡等他的消息吧，好嗎蘇菲娜？」
菲南連續地遲疑且吞吐的答覆，讓我開始有點緊張了。
我有些害怕，我不該繼續問下去吧？
如此一來至少我在格雷德真的出現之前，就還能有一份虛假的安寧
──雖然會混雜百分之五十的不安，但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安心。
我毫無逞強地就陷入了沉默，真是沒出息啊，緩緩走向餐桌好好地坐下來，用我最慢的速度享用美味的早餐，直到餐盤什麼也沒有盛裝後，菲南還是沒有多表示更多意見。
想要乾脆依著賴床的感覺，怕在餐桌上睡一整個上午，
才發現，已毫無睡意。
我大概不是一個很會探究別人表情的人，解讀出來的全都是錯誤的也說不一定。
但我還是忍不住猜測遇見的每個人的心情，因為比起毫無感覺帶來的不安，我選擇了只失控百分之五十的憂慮。
菲南看起來很壓抑自己的焦急，以前的她是位好演員，除了壓抑焦慮以外，還能夠硬擠出笑容，裝作一如往常。
但今天的她，太過失常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才會讓她如此失常。
或許她也不想這樣被我看破，卻什麼都不做，她把餐具收拾到了流理臺，然後回來將椅子拉近我一點後坐了下來。
「蘇菲娜，我覺得…」她將身子靠向了我，頭輕輕地依偎在我的肩膀上，「有點緊張。」她將左手疊到了我置放在腿上的右手，菲南的溫度傳遞了過來。
「為什麼要緊張呢？菲南。」
「到底怎麼了呢？菲南。」
不曉得是不是我的問話過於尖銳，
還是她想通了什麼。
她輕輕地移開了手，擁抱了我。
「妳好像被捲入了某個大型的緋聞事件，很多家記者昨晚通知了經紀公司，目前都先壓了下來正在商談中。」她一口氣說完，與其說是用盡力氣，看起來更像是用盡勇氣的樣子。
「啊？」
（啊？）
「緋聞，我怎麼可能有？」
（怎麼可能會有緋聞？」
「什麼意思？」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
（不把情況說清楚的話）
（不如別知道的好）
（如果只是謠言的話我自己就可以處理的了吧？）
（沒有人會去相信荒唐的事情吧？）
（沒有人會去相信謊言吧？）
（會相信的人，是認為我是個荒唐的傢伙嗎？）
（認為我是個滿口謊言的人嗎？）
與說出口的話產生些微偏差的想法，只會讓自己變得更糟。
「蘇菲娜？」
直到姊姊用說出口的聲音叫喊我，我才發現自己深鎖眉頭。
「妳別擔心，格雷德昨晚有傳給我看，那些資料都是假的，但對方做得煞有其事，可能是有人直接編造這個事件往來的信件紀錄。
…我覺得還是等處理到某個程度後再一起來煩惱吧。
…這件事沒那麼難處理的。」
我能怎麼樣，除了「好」我還能說什麼，氣急敗壞地說要自己追查的話，又要從何查起？
「是針對我個人的嗎？」我只能用虛弱地聲音詢問。
因為這問題找不到目標，我想聽見什麼，我想要從答案中獲得什麼。
如果想通的話，大概會覺得無地自容。
但我真的只是隨口說出罷了。
「不是只有針對妳的，在同一個事件裡，有幾個人跟妳一樣都被通知了，他們各自的經紀公司正在多方會談，而且…。」
「事件？而且什麼？」
「蘇菲娜…唔…不要問了，妳不要著急，有我陪著妳啊。」
菲南稍微挪動了一下，更好地倚在我的肩頭，難掩擔憂，
她的眼睛看起來快滲出淚水，
可是我知道，菲南是不會在我面前哭的。
我只能體諒她而不發一語。
我的時間彷彿在凍結，像水滴即將要變成雪花一樣，緩慢等待，卻不知換來的會是破碎還是美麗的冰晶──如果現在播放一曲優美的樂曲，我難道就能因為愉悅而永遠定型成絕美的模樣嗎？
說起來，我是那麼純粹而無色透明的好傢伙嗎？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嚕嚕噹噹」
為了聽起來就會讓人感到好心情，而特地設定好的可愛電鈴聲，
今天聽起來格外漫長且刺耳，
就像是喪禮的途中，闖進了來自奇幻世界的，帶來美好事物的彩虹天馬
──乘載著戲劇化，更尤為諷刺。
菲南拍了拍雙頰，讓眼睛失去了水靈靈的樣子，看起來振作起來了，包含我的那份。
她準備前去開門，我還停留在餐桌的椅子上，
因為，我還沒有辦法振作起來嘛……
我做不到。
「是我。」對講機傳來熟悉而短促的聲音，格雷德講話總是沒有什麼尾音，跟他的為人一樣不拖泥帶水。
「喀咔！」門被開啟了，我盡力將目光聚焦在現在進門的他身上，因為若我一開始就別過頭的話，肯定就會開始哭泣了，百分之五十的不安感正在侵蝕我，它想要提高它的比例。
菲南開完門後快速地坐回我身邊，像是耐心地照顧老人的孩子一樣，既因為擔心而半刻不離身，但又擔心影響老人尊嚴般地，不動手攙扶。
唉，我可不是什麼衰老之人啊，我頂多像是快要面臨死亡而已。
第一次面對不知從何而來的流言蜚語，原來是這麼難受的事啊。
我也天真的想過，用盡努力的話，沒有人會誤會我，沒有人會討厭我。
但是第一個不會相信的，是我自己。
「請問談得如何了？！」菲南焦急地問。
「嗯，差不多了，結論是報導會被寫出來。」
「這怎麼可以！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冷靜點！菲南，先聽我說完，」
「事件牽涉的人來自不同的經紀公司，有些人也不是多有名氣，想要直面處理的人不多。而且這件事情跟翡翠蘭有關，CT也聽到了風聲。他們主張讓記者將報導寫出來，連這麼大的公司都出手了，所以基本上是已經底定。」
「這……不可以啊！絕對不可以！」
「沒問題的，都準備好了，他們掌握了一些瑕疵的證據，已經安排人著手完整的聲明稿，屆時我會再三檢查，不會讓蘇菲娜的名譽有任何受損的。幸運的是，因為CT對妳們很有興趣，所以那邊的代表也表示會全力協助這件事的澄清，整套流程已經跟記者群套好了，少數不願意配合的記者也會進一步商討處理的，不用擔心，全部都安排好了。
「那個，等等……」
「CT他們順勢讓大眾不要忘掉翡翠蘭有多無恥，但也幫助我們澄清來引發更多輿論，劇本已經決定好了。」
「真的嗎？你很肯定嗎？」
「是，沒錯。」
「等一下……等一下！」
「怎麼了嗎？蘇菲娜，妳不用擔心，我們……」
「你們剛剛說，跟翡翠蘭有關？」
「是的，主要就是去年發生的那件醜聞。」
「跟我無關吧？那時候我們只是受害者，也去警局做過正式筆錄了，事到如今還會怎樣？！」
「這…菲南妳還真的沒有跟她說半句啊。」
「所以說，事到如今還會有什麼？而且真有什麼的話，菲南可是跟我一起的，為什麼？…！」
我在說什麼？我在思考著什麼？我想得到什麼樣的解釋，為什麼我凡事都想要扯著菲南一起，就連痛苦的，醜惡的事件也是。
為什麼菲南就能全身而退？
心中一浮現這種惡劣的想法，我自己就只能變得更脆弱了。
我太差勁了，換作是菲南，她應該反而會慶幸沒有波及到我。
她就是這麼一種無可救藥的姊姊。
「蘇菲娜，乖，」姊姊似乎是察覺了什麼而安撫著我，「沒事的，這件事的起頭本來就很荒謬，全部都是錯的，所以內容是什麼也不重要，那些報導破綻百出。」
「……」
我還吐不出半句可以讓菲南放心的話，格雷德站了起來，拿出了手機。
「來，這是記者預計要報導出來的內容，給妳確認吧。」
「格雷德！你？！」
「沒關係，她總會看到的，先看過也好，作為演藝圈的人也該開始習慣，怎麼面對一些莫名其妙的糟糕事。」
「你真是！…」
我無法控制自己不開始細看小小螢幕中的字句。
「快看吧，這是記者們擬定預計發出的新聞稿，跟最後會差不多的。」
真相浮現！多名女星與翡翠蘭已故高層有染！
近日收到匿名線報指出，在去年前翡翠蘭執行長性侵未遂而意外死亡的事件中，涉及的試鏡者有部分是出於「自願性」的利益交換，我們也取得了相關訊息往來，涉及的女星也包含近期發展極佳的雙胞胎團體中的蘇菲娜……
「蛤？哈！好扯的報導。」我明明只是想要冷靜地表達出我不知還剩下多少比例的安全感，卻阻止不了自己的聲音開始岔開，變成了哭泣的頻率。
「蘇菲娜，我會陪著妳的，沒有關係…而且……」
菲南的安慰話語聽起來好遙遠，我是不是已經沒有救了，明明不需要擔心的，只不過是幾篇荒謬的報導，得到澄清之後粉絲們也會坦然接受的，他們一定又會再次用支持的目光看著我的。
我本來就，什麼壞事都沒有做啊！
可是我很害怕，因為什麼也沒做的事被所有人討厭。
我很害怕，有天醒來，連我自己都會相信，
我就是像大家說得那樣惡劣的人。
如果突然下雨的時候待在家中，那這場驟雨是綿綿細雨或狂風暴雨當然都無妨，但倘若暴雨掀翻了屋頂，那可另當別論了。
雨水、髒污，和錯愕，全滲進我的衣裳裡。
身體好重。
「蘇菲娜，」直到察覺到他微蹲下身子，我才發現自己踉蹌地快跪下。
「我想這件事不是真的…」
他謹慎而沉穩地說每一個字，
不過他的這種說法，卻讓我覺得這是質問。
「當然不是！」
聽到自己竟然急切地說出這句話，我又哭得更無法制止了，我曾幾何時是這樣無法在外人面前控制情緒的蠢蛋？
「…我知道！我相信妳。」他加重語氣，他的眼神應該很堅定吧？
我沒有看他，但我知道的，我會知道的，大家都不會懷疑我的！
「騙人！相信我的話為什麼還要問我！」可惜我因為滿眶的淚水，即便鼓起勇氣抬起頭也無法看得清楚他的表情。
「我相信妳。」我只能清楚聽見，他又重新反覆吐露的這句話。
手帕貼上了我的臉龐，隔著的是他輕輕的力道和微熱的手溫。
我可能失去一陣子意識了，而清醒時我已經，身子向前略微傾倒，將額頭倚靠在他的左肩上，我肯定是沒有一直醒著的，因為這樣的距離，不可能是我理智下的選擇，即便這可能只是幾秒之間發生的事實。
我果然軟弱至極啊。
「直到妳感到安心為止，我們都會在這裡，」這句話可能不一定是他說的，我或許沒有真的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在這使人懼怕的情況下，我備感暈眩。
感到什麼都無所謂的話，即便聽見有人對我說再怎麼惡毒的話，也都可以無視吧？
格雷德並沒有任何動作，就只是讓我靠在肩膀上，現在的我在做什麼呢？我是不是在貪戀菲南以外的人的溫暖？不只是菲南，還有更多其他人可以給我想要的溫暖的話，這種感覺就像得到了全世界。
「蘇菲娜，沒事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和妳一起。」菲南從後方輕撫著我的頭。
如果有神的話，我這一刻獲得的關愛，是不是已超載到奢侈的地步了呢？
我完全冷靜下來了，但我還是說不出比「嗯」或著「嗯，我已經沒事了」更多的承諾了，我最大的表現力，只能體現在無語的冷靜上了。
因為格雷德還要忙著處理各種聯絡事項，所以他仔細交代完相關的流程和對外說法之後，就匆匆離去了，像他這樣的人，即便有很多事情不通情理，但可能也就是所謂值得依靠的具體代表吧。
而菲南今天就這樣一整天都耗費在我身上，只能待在這個房子裡陪伴我。她會時不時來牽牽我的手，或摸摸我的頭，她是那麼的好，她是我一生摯愛的雙胞胎姊姊，就算我們一點也不相似，那都無關緊要，我覺得我也應該要為了她，付出我的一切才行。
到底要付出多少，我才能夠讓她感到，有我這個妹妹是很幸福的事情呢？
可即使花費一整天的精神去思考，也得不出答案。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得到的，但也有些事，只能傾盡全力去做才會有意義。
「該睡囉，蘇菲娜，要不要久違地，聽姊姊說床邊故事啊？」
「什麼久違，那已經是小學的事了吧，而且不都是我負責唸嗎？」
我終於，在這漫長的一天，抓到了適當的時機，給予她一個笑容，盡力地告訴她我沒事的，真的沒事的，因為有她在我的身邊，真的沒有什麼值得害怕更多了，沒有什麼值得讓我的不安增加了，因為除了菲南以外的人的所思所想，或許都可以不用那麼重要才對。
至少我這麼去想，可以好一點。
是不是從今天起，我會開始不在乎外人的目光了呢？
像是走在雨中般，讓遠方的人，成為隔著雨幕的身影，
朦朧得像是不曾存在過。
突然而至的雨，為什麼會讓人掃興呢？
雨肯定也只是因為時候到了才降落的吧？
就只是因為，在它降下以前，沒有人注意過它的存在，所以才會被唾棄。
雨水滋潤了大地，為世界帶了美好，
或許歸根究柢都是水是透明的錯，所以一點也沒有美麗的感覺，
也沒有人，會因為它的降生喜悅。
如果驟然落下的是溫婉優美的花朵的話，是不是就不會讓人唾棄了呢？
終有一天，世界可以為了我，下一場花雨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