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幕:殘血的選擇
「你剛才做了什麼?」
建箴邊躲避攻擊,邊詢問另一頭的宗豪。
論原理本身應該並不複雜,只是礙於現在的操作頻繁程度,建箴現在暫時沒辦法進行更深刻的思考。
「沒什麼,只是跳一下而已。」
從宗豪的敘述中聽不出任何令人驚艷的描述。或許在他的感覺裡,也的確只是一種很普通的瞬間反應。
跳一下?怎麼可能?建箴傾斜腦袋愣了一會兒,腦中閃過剛才翠影即刻起跳又瞬間收腿的動作,總覺得事情並沒有像宗豪所說的那麼單純。
「……等等,你說的跳,是用技能跳的吧?」
「嘖!不好玩。」
宗豪輕嘖了一聲,證明了建箴他的想法是正確的。
剛才宗豪嘴上說的「跳躍」其實是在很短的時間裡面,讓原本可以進行長距離位移虎躍,在最近的距離和極快的時間內同時進行跳躍和落地的操作,達到幾乎零距離的躍擊效果。
眼睛沒辦法直接看清楚動作,可能連畫面都沒有顯示出翠影全部的動作,所以才只看到了最開始的起跳和最後的收尾動作。就像是在原地做出了一次立定跳躍的動作。但就算動作並不完整,卻並不妨礙技能產生的僵直和控制效果,在系統能夠判定的範圍內,越快的手速,在視覺上就能夠製造出越不可思議的效果。
雖然不清楚宗豪那是有意識地操作,還是一如往常的突發奇想。但擺在眼前的事實,翠影虎躍的這一跳的確實幫了大忙。
「謝了。」
「總覺得你的感謝聽起來有點不太甘願的樣子。」
宗豪一面抱怨,一面讓翠影往後撤出利爪的揮動範圍。
對於這樣小小的埋怨,建箴只是淡淡地笑了下,並沒有特別多表達什麼。他也不可能為了這種事重新跟宗豪鄭重答謝,要是真那麼做了,他們倆大概都會這段對話顯得挺讓人不自在。
該感謝的時候,就直接開口感謝。
感謝過後,就繼續專心完成自己該做的事情。
與其說不坦率,或者該說他們對彼此的理解過於直白。
「找機會還你。」建箴只得補上這句。
「你怎麼知道不會越欠越多?」
做出精彩表現讓宗豪有了跋扈的本錢,一副看來要與人討債的模樣。
「算了吧,也不算算從以前到現在是我救場的次數多還是你精彩表現的次數多?還好意思跟我算帳?」
建箴不甘示弱,順著宗豪的話題翻起了舊帳。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宗豪當然不上當,因為即便沒有拿小簿本紀錄把兩人之間的勝負和副本裡的表現用正字標記全部詳實刻劃得明明白白,用估算的也知道,到底是哪一方的次數會佔多數。
兩人之後的沉默,代表著這個話題在這個地方就此結束。
嘴上雖然總那麼說,但他們也都知道,那種事情沒有什麼比較的必要。
過於謹慎,卻往往在最後發生突發意外的建箴;看似放飛自我,在最關鍵時刻卻反而能發揮實力的宗豪,他們本就是在隊伍裡互補的兩者。
翠影漂亮的化解了臨風的危機,但是她自身的危機卻沒有完全解除。
不知道是因為必須近距離緊貼著攻擊對象的緣故,現在翠影身上的負面狀態,其實比臨風身上還要高了一個層數。
為了防止生命值的持續滑坡,翠影剛冷卻結束的鋼驅又再次發動。
宗豪這麼做,不可謂不冒險
就算拳鬥士的鋼驅效果足夠強力,但冷卻時間也相對很長,如果在冷卻時間的中間發生臨時危險,就沒有作為應對的手段。本來像這種具有強烈效果的技能,應該是做為生命值瀕危或預判將會造成大量傷害的緊急情況使用。
「把能用的控制技能全都用上,現在能多拖住一下是一下。」
以戰鬥時間而言其實已經拖得太久。能用的技能和招式應對也差不多已經到極限。然而都已經到了這個程度,建箴卻完全沒有產生情況穩定時心裡應有的那種踏實和安心感。
現在還不能停下動作。
建箴瞄了一眼各個技能的冷卻的狀況,即刻確認了接下來的技能循環。
手指習慣了操作之後,就能把更多的精神留給思考的餘裕。並不只有對當下的現況,而是往後延伸到更久的時間之後。
每一輪的技能循環,大約能夠耗損貝魯斯3%的生命值,而在這段循環裡面,他們卻約莫會消耗10%的生命值。對於已經剩下9%生命值的貝魯斯,他們至少還必須再經過三次的技能循環。
臨風的剩餘生命值是37%;翠影的剩餘生命值卻已經只剩下29%。
雖然建箴知道用生命值的剩餘狀況和技能循環的次數來計算實在太過簡略,並不能代表所有的可能性。但即使用這種簡略的計算都能看出,翠影有很大的可能撐不到最後一波攻勢。
就是使用藥劑恢復一部份的生命值,提升的數值可能也沒辦法支持到貝魯斯倒下。就算最後剩下的生命值只有1%,在這1%的時間裡如果同時遭到兩隻骨狼同時集火,最後的結果到底會如何,建箴也不敢保證。
他們已經把所有的操作都用在防禦和閃避上,換句話說,現在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後退。現在生命值的下降幅度,已經是他們所能做到的極限。
……當然,他們還有一條路可以選擇。
從現在開始,兩個人把所有攻擊都灌下去。不再用保守的打法去降低生命值的損耗,用剩下來的生命值和貝魯斯直接換血。如果這樣子,或許有機會在情況變成那樣之前,先讓其中一隻貝魯斯的生命值清零。
或許那確實也是一種可行的方法吧。
但是建箴不會說出口,因為他知道這麼做的結果,只會讓翠影的生命值下降的更快。
如果說,維持現況最後造成的結果,是接下來隊伍可能面臨團滅的可能性;那從此時發動的猛攻,就是反過來以翠影冒著極大機率死亡的風險,換取比他們現況稍微更高一些的過關機率。
哪一邊才是勝算比較高的方法,建箴沒有辦法判斷。
可是他很清楚,自己並不喜歡犧牲誰去完成目的。
就算他知道,有時稍微放棄一些執著,反而可以更有效也更簡單的解決問題。但無論如何,不喜歡的事情就是不喜歡,他並不想把「犧牲」這樣的選像當作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考量。
他理解,那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角色死亡,其實不會產生什麼決定性的影響,最多就是武器和防具的耐久毀損,如果在副本之外的地方,會有經驗值和道具的掉落懲罰。甚至有些隊伍,為了擊倒某些難纏的Boss,衍伸出利用不斷進行重生與死亡,用角色前仆後繼進行車輪戰去完成對Boss的耗血擊殺,聽來像是歪門邪道的「堆屍法」。
但是,他不喜歡。
建箴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有潔癖的玩家,對他來說,那反而像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從某一種層面來看,他並不喜歡人群,但更深入的探究理由,他討厭的其實是人群裡自然而然產生的疏離感。當一群人組成了隊伍,就會因為處事方式和價值觀的不同,形成想法各異的分歧。
而那樣的分歧,有時會產生某種令他感到不快的心情。
在隊伍裡,並沒有誰是絕對特別的,但也沒有誰是不重要的。
比起通關本身,他更喜歡大家一起通關的感覺。若不是這樣,他情願不去和誰組成一個「隊伍」,只要獨自去挑戰自己能做的事情,完成自己所能觸及的極限,用既沒有效率和無趣得令人髮指的方式通關就好。
既然要成為隊伍,那就大家一起通關。
如果在過程中,因為誰的失誤,而沒有辦法完整見證攻克Boss的過程,至少那也是拚盡全力的結果。就算那樣的失誤導致了最後隊伍的團滅,最少他們還能夠一起躺在地上懊悔的說道「下次一定過」。
所以,在宗豪當初提出他的想法,是否要將柚仔排除在隊伍之外的時候,他才會對宗豪投以不悅,甚至是帶有些許憤怒的情緒。
只不過,他甚至不知道那樣的憤怒從何而來。
貝魯斯的生命值再度下滑到7%。
翠影的生命值,也下降到了21%。
宗豪的沉默讓建箴猶豫著不曉得該不該開口,那是他專注,或是正在思考著某事時的反應。但是此時宗豪完全閉口不語,反而讓建箴有點鬱悶。
因為建箴覺得,宗豪肯定也有意識到繼續下去翠影和貝魯斯生命值最後兩敗俱傷的可能性。但是他並沒有發出質疑,也沒有表示到底想要怎麼做,那很可能意味著,情況必要的時候,他也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宗豪並沒有像他那樣的天真。
只要最後的結果是好的,他還是會把那樣的結果列入可行的選擇之中。如果必須犧牲的是他人,或許他還會稍微猶豫;但犧牲者是自己的時候,他其實並不在意讓自己成為讓問題得到最優解的代價。
相較建箴更習慣於全員通關那種太過美好的想法,宗豪的思維更貼近現實。他並不會把自己的犧牲說得慷慨激昂,對他而言,那只是因為必須有人做出犧牲,所以他就把自己劃分進需要被犧牲的名單之中。
能夠皆大歡喜的解決的話,當然用皆大歡喜的方法。
若不行,就用最實際的方案。
奇怪的是,他們很少為了這樣的分歧互相爭吵,又或者說,當每次彼此的意見互相分歧之前,又會剛好找到剛好折衷能被兩人同時接受的答案。
或者該說,兩人並沒有絕對的堅持,充其量他們只是在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上,用自己覺得合適的方法去嘗試。
……說「不堅持」,其實不準確。
正確來說,是建箴對於自己的判斷毫無自信,他並不具備能夠拍板定案,讓其他人能夠確信的決定。既然別人會選擇與自己不同的答案,肯定也會有選擇那個答案的判斷和理由。
而他的答案,卻只是憑著更接近於反覆經驗累積而成的直覺。
6%;17%。
翠影的藥水冷卻時間還沒有結束嗎?
直覺告訴他,情況仍然不樂觀。
那麼,該怎麼做?
問題回到了原點。
生命值越接近清零的時刻,能夠扭轉局勢的方法和可能性就越是被限縮。如果運氣夠好的話,或許自己所想像的那些糟糕的可能性都不會發生。
但自己是會去相信那種憑靠運氣可能性的人嗎?
明明只是這樣想著,卻越想越覺得發愣。
從天而降的火雨,是第幾次迴圈了?
他們維持這樣的手速頻率,已經又過了多久了?
明明機會和危險都近在眼前,腦子裡浮現的卻盡是那些無聊的事情。
也對,反正自己本來就是一個無趣的人。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一直被這種看似無聊的事情給困擾。他總是想著那些無聊的結果,用著那些無趣的方法,那都是事實。
……不過,總歸也還是會有想要任性一把的時候。
建箴苦笑,分別甩了甩在這段時間裡始終保持穩定操作的雙手。臨風再度換上了重劍,打破了從剛才以來一直維持的堅守。
既然宗豪都那樣我行我素了,那麼自己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增強攻擊力的藥劑,使臨風的身體看似纏繞著烈焰般。
他甚至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有些意氣用事。
但是,就去做吧!腦袋裡有個鬧騰的聲音叫嚷著。
就在貝魯斯的生命值來到5%的那一刻,建箴手指敲打鍵盤的速度開始猛然加快,彷彿回應不斷提起手速的操作,臨風手中的重劍也變得凌厲。
與其沒有做而後悔,不如做了以後再後悔。
這種鼓勵的方式,老套得連自己都有點聽不下去。
只不過,老套的東西會被不斷流傳下來,肯定也有被流傳下來的道理。
為了帶給自己面對困境的勇氣也好,給自己憑添毫無來由的信心也好,有時候人就是需要給自己一種藉口,讓自己像個傻子似的去不計代價的全力以赴。
建箴總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不理智了。
這種亂來的作風,怕不是吃到宗豪的口水。
快速壓低貝魯斯的生命值,近似強殺的方式,就像是終點前最後的衝刺。但捨棄防禦,就意味著拿更多的生命值去承擔攻擊的風險。
原本的平衡被打破,情勢隨著建箴的操作有了快速的變化。
那是他的判斷,是他的選擇。
而且,那也是他的偶一為之的胡鬧。
生命值下降的幅度隨他的操作速度而不斷加快,遠超最初的預期。
即便如此,建箴也沒打算停下手指的持續增加的節奏。
一劍又一劍,臨風手裡的重劍開始以駭人的魄力不斷砸在堅實的骨板上。
……然而,他所攻擊的對象,卻是注視著翠影的那一頭骨骸巨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