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像是結凍的平靜湖水,與滿是烏雲的天空互相顛倒,灑落了堅硬的冰晶碎屑。
拉普蘭德感覺到自己重重地摔落,她抽搐了一下,意識瞬間清醒。
「啊……」彷彿是無意識的夢囈,不自覺地從嘴中流出。悶濕與炙熱的感受環繞在身邊,使得拉普蘭德搧動領口來驅散不適。
突然,帶著沁涼的柔軟布料從頸部擦拭而過。
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灰狼看見了博士微微蹙眉的擔憂表情。她的面罩已經掀起,但兜帽依舊遮蓋了那頭棕黑的柔順長髮。
「第一名。」年的聲音帶著莫名的距離感,像是從混沌的空間之中浮起的氣泡。
明明這才是現實。拉普蘭德還有些頭昏腦脹,她看著博士將手中的毛巾放下,靜靜地將雙眸對上。
妳還好嗎?她微微握起拳,並且豎起拇指,隨後兩手向前傾倒,手指畫出一道圓弧。
拉普蘭德感受到喉嚨的乾涸,而就在她萌生飲水的念頭之時,博士立刻遞上了裝滿的水壺。
她輕輕一笑,那是溫煦而柔和的笑容,像陽光在衣物上留下的特殊氣息,讓身體感到一陣的安心。
脫離夢境帶來的昏沉與噁心立刻緩解了不少,冰涼的水濕潤了幾乎要乾裂的喉間。灰狼還是能察覺到眩暈感留存在身上,卻已經不如清醒的那刻如此痛苦。
博士拿起了量測體溫的儀器,一手撩其拉普蘭德額前的瀏海,靜靜地將數值紀錄。
「我很久沒在生人面前睡著了。」她愣愣地看向年,將腦中尋覓已久的字句吐出。
「少來,妳們兩人不是睡同一張床的嗎?」而年露出了像是家中長輩獨有的笑容,帶有深意的以下巴指向莫斯提馬。
對方的一語道破讓拉普蘭德清醒了不少。她晃了晃頭,室內的昏暗光源如一縷輕煙緩緩上升,奪走了視線與嗅覺。
心跳很快。博士的左手壓著握拳的右手腕,輕輕敲了左胸的位置,接著兩手食指往前伸,做出開槍的動作,並把手指屈起。
「一樣的夢。」拉普蘭德看著糾結在身體數據之中的博士,低聲地做出回應。「不過,這次我在夢境裡更自由了。」
這讓博士抬起眼眸,她扇了扇細長的睫毛,黑褐色的瞳孔像是陷入思考般地往一旁偏去。
「說清楚一點啊。」年適時地插入對話,試圖讓作戰的回饋更加明朗。「博士就不用這麼傷腦筋了。」
聞言,博士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揮了揮手掌表示拒絕。
「啥?」拉普蘭德突然察覺到,自己竟然下意識地迴避了這個話題。「我當然會說明啊。」
「會就好。」年意味深長地彎起嘴角。「夢裡的內容,可是會不知不覺就忘記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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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也醒了。她眼中的冰冷與恨意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延伸到更加遙遠的黑暗之中,將空氣扯斷、撕裂,最終融化成混濁的液體,吸入了無盡的時間內部。
怒浪狂潮來襲,深海獵人奮身戰鬥。
浪濤退散,夢魘仍舊存在。
她突然想要嘔吐。反胃感讓喉嚨緊縮,她摀著嘴,醒來的瞬間讓全身上下都開始猛烈運轉。
乾涸的力道只是將不適感留在喉中。斯卡蒂的意識逐漸沉澱,回到了清醒的世界之中。
博士在一旁打盹,她同樣靠著牆,看起來睡得不太舒服。
「儂能把她帶到其他地方去睡嗎?」突然,一道有些銳利的聲音輕輕地流進了斯卡蒂的耳中。夕自己一人在書案前靜坐,眼神帶著一股不悅。
她沒有叫醒博士?斯卡蒂伸手搖了搖博士的肩膀,而對方則像是突然驚醒般的抖動了一下,接著抓住了深海獵人那溫柔的手掌,並揉了揉眼睛。
「妳太久沒休息了。」斯卡蒂歪了歪頭,想不起博士前一次闔眼的時間。
而博士只是搖頭,隨後抓起了紀錄表,準備進行量測工作。
「其他人都醒了嗎?」些許的疑惑讓斯卡蒂閉起雙眼,沉重的精神立刻將思緒壓下。
「還剩一個。」夕的聲音似乎永遠都無法讓人習慣,像高過湍急河面的尖石一般,使得流淌而過的水流分裂、攪動。她指向了一旁,莫斯提馬靜靜地躺在那。
事情不太對。斯卡蒂在腦中整理著記憶,細細回想著夢境中的遭遇。
「夢魘的強度改變了。」深海獵人將手指舉至胸口的高度,隨後緩緩下沉。「最一開始,它的能力變弱許多,但到了某個時間點,它的強度恢復了一些。」
「然後又變得更強了?」夕睨向熟睡中的莫斯提馬。「賠了夫人又折兵。」
「是這樣沒錯,但是……」斯卡蒂轉而對博士投以求解的眼神。「博士?」
為什麼莫斯提馬還沒有醒來?首次進入夢境的人應該最容易被夢魘動搖,導致最先離開夢境才對。
這時博士遞過彈性螢幕,上頭畫出了幾條曲線,並標示著時間關係。
拉普蘭德所遭遇的夢魘,在強度上並沒有太多變化。而邏輯上是對應著斯卡蒂認為夢魘強度較弱的時間,接著在拉普蘭德醒來後,夢魘的強度恢復一些。
那麼,夢魘又為什麼會變得更加強大呢?理論上,越多人進入夢境,夢魘的影響力就會被人數分散。即使只剩下一人還待在夢裡,那麼夢魘應該也只會是原先的強度,除非……
除非夢魘獲得了新的力量?
「記得她是因為精神能力相對突出,才被邀請加入任務的吧?」夕對著博士嘆了一口氣。「現在她留在夢裡了,自己看著辦。」
留在夢裡……?
斯卡蒂回過頭,瞪著無奈的夕。
「別這樣看我,怪噁心的。儂應該很清楚進入夢境的風險才是。」畫家捲起了畫卷,語調帶著諷刺般的憐憫。「如果心裡的願望已經完成,讓做夢的人不想離開,誰都無可奈何。」
「她說得對嗎?」斯卡蒂又看回博士,儘管她心裡也很清楚,被困在夢裡確實是可能發生的。
正確。博士豎起右手食指,並以掌側敲了另一手的食指。她的表情顯得毫無漣漪,似乎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經被預測,而這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結果。
「當初就不該讓其他不相關的人涉險。」深海獵人的心中充滿了波折,她低聲地埋怨道。「現在夢魘變得更難對付了。」
「少在那兒馬後炮。」夕對於斯卡蒂的態度感到不以為然。「就儂的意見忒多。」
這一次,深海獵人的視線顯得更加的冰冷,滿是憎恨的猩紅眼眸幾乎就要將屍山血海給傾倒而出。
與其相反,夕只是輕佻地鄙視著對方,讓氣氛變得更加凝重。
博士立刻跑到兩個人中間,但卻又不知到該做出什麼動作,只是焦急地來回望著。
「……我先走了。」斯卡蒂撇過頭,以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勿送了。」夕比出了驅趕的手勢,接著將青藍的鮮豔手指向了莫斯提馬。「這廝就留在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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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普蘭德心不在焉地望著手中的易開罐,遲遲沒有動手將拉環扳開。
「怎麼?睡不飽啊?」佐菲婭與她並肩走著,忙著將羅德島的識別證塞進皮夾裡。「我聽說妳剛結束任務。」
「承蒙鞭刃騎士的好意,不愧是做長輩的人……」灰狼握著黑咖啡的鐵罐外殼,水珠在掌心滲開,凍住了浮躁不安的心。
「妳嘴巴就不能甜一點嗎?」身為一位帶著成熟氣質的庫蘭塔女性,佐菲婭其實不太喜歡因輩分而產生隔閡。「我看妳有心事的樣子。」
訓練場的玻璃自動門隨著感應而開啟,明亮的燈光讓更衣室與櫃檯間的陰暗消失無蹤,而更加吵雜的聲響仍被場地與前廳之間的滑門給隔絕。
「不是我該煩惱的事情。」拉普蘭德說著,儘管語氣並不像是置身事外的模樣。
博士捎來了不甚明朗的訊息:莫斯提馬的狀況與斯卡蒂以及自己截然不同,而且情況不容許太過樂觀,需要再做商議。
佐菲婭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投以柔和的眼神,像是看見了藏於表面之下的情緒。鈷藍色的瞳孔將對方的憂愁盡收眼底,也使得拉普蘭德在內心萌生了其他疑問。
「過去身為競技騎士,是一件讓妳能拿出來誇耀的事情嗎?」灰狼將苦澀而濃厚的咖啡咕嚕咕嚕地灌入喉中。
鞭刃騎士的目光閃過了亮光,她思考了一晌,接著說道。「嗯……這是個有點長的故事,妳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