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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房間內,黑髮少年丟棄了手中的錄音機。
隨著喀擦一聲破碎的聲響,幾塊小巧的零件也從撞上牆板的機器中迸射而出;但少年卻毫不在乎,只是以琥珀色的雙眸冷眼掃視了那東西一眼、接著便將目光轉回眼前的房卡上。
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
那苟延殘喘下所換來的和平終究是短暫的,終結將至、真正的『戰爭之災』已然隨著結界的破裂而降臨;而現況究竟有多糟糕,老實說史丹利也不是很清楚,不過………
『只要無法解決問題的源頭,各國都終將於數個月內滅亡』這一事實、以及方才透過房卡傳來的,鼓勵義勇軍們『留下遺書的建議』。
光是知道這兩點,就算不清楚詳情也無所謂了。
「啊………好難啊。」沉默片刻,少年發出了沉悶的聲音;他的身子也隨著那低沉的聲音後仰、將背後的座椅推至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的角度,並停滯在那兒。
然而,此時此刻苦惱他的卻並不是那威脅世界的『戰爭之災』,而是關於『遺言』一事。
是啊,『戰爭之災』所帶來的終究也只是絕對的死亡、絕望、以及世界的終結………
但這些關乎到世界存亡的破事卻是史丹利此生以及前世早已體驗過的,反倒是留下遺言這件他從沒有想過、做過的事情,成了此刻比『戰爭之災』還要更加令其苦惱的事。
畢竟他早已為死亡做好了準備,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死前該留些什麼話語。
因此從聽完了尤克透過房卡的建議後,少年在這房間內所做的:就是不斷拿起錄音機、嘗試說些什麼話、放棄、然後氣憤的將錄音機丟至一旁、並陷入沉思;這樣幾個簡短的行動,從房卡的廣播結束後,就沒有停止重複過。
以上的循環已經重複了至少一百次,但直到現在卻還是沒有一點進度。
除了最開頭的一句自我介紹以外,他什麼都講不出來。
孤寂的房間裡再次傳來了史丹利的嘆息聲,他甫剛闔上的雙眼又立即因那浮躁的心情而睜開。他朝著一旁揮了揮手,控制電磁力將牆邊的錄音機重新組好、並傳回自己手中。
他緊握著錄音機,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構想著下一秒自己化作沙礫的瞬間:希望從那樣令人絕望的假想中,得到一些有關於遺言的靈感。
但無論史丹利幻想了多少次自己的滅亡,他的腦袋終究只有一片空白。而當然,這種結果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畢竟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在一些人的記憶中留下痕跡以外,這個少年本來也就沒有留下多少東西了………
在這個世界上,史丹利沒有重要的財產、沒有故鄉、也沒有家人;本來也就幾乎一無所有的他既沒有可以交代的後事,也沒有什麼可以傳承的東西。
也正因如此,才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多達一百多次的嘗試之中,每一次的失敗都讓史丹利想徹底放棄留下遺言的想法,但每次也隨著那種念頭的閃過、無數人的面龐也會同時浮現在腦海之中:那些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所結識的種種夥伴。
一次又一次,他都不斷反問著自己:假如『史丹利』真的死了,這些人會傷心嗎………?
好像會?
但是………
那樣的傷痛,也不是永遠的吧?畢竟史丹利知道:自己終究不是他們最重要的誰、他從來不曾介入那些人的平凡之中,自己永遠是這些人只有在牽扯上冒險時才會出現的鬼影………
所以說,就算會為了他的死而傷心落淚,又如何?
過了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自己就會像一粒塵埃般漸漸消失在他們的記憶之中。很快,他們大概也只會記得,曾經認識一位會發電的小鬼罷了。
可是………
我不希望那樣。
「媽的,這跟當初所想的完全不一樣啊!」不知從何而來的怒火讓史丹利頓時對著空氣發飆,怒罵之間他猛地起身、任憑身後傾斜的座椅摔在地上,自己則是夾帶著一肚子火跳到了床上。
在自己的床鋪上,他不斷發出沉悶的出氣聲,同時抓了狂似的打滾、肆虐著無辜的棉被。
他本來根本不需要留下什麼遺言的,但現在卻有種………
不得不留下什麼東西的感覺。
曾經在名為巴洛耶爾的世界上,萬般生命因為少年的雷霆而毀滅。一直以來口口聲聲說要為了『守護』而戰、但最後卻什麼也都沒守住,對史丹利來說:真正的自己早已經死在了那片毫無生息的廢墟之中。
剩下來的,只是一具背負無數罪惡、無法再過上普通生活的行屍走肉罷了。
這具行屍走肉,當然不需要留下什麼遺言。
但是———
本想永遠睡去的史丹利卻再一次的被命運所捉弄,進而來到了這個本與他毫無關聯的世界上,並且失去了記憶。忘記自己過去罪惡的少年,再一次重新振作、並且開始過上嶄新的生活,結交了新的朋友………
直到恢復記憶,他也只能保持振作。
因為他不想讓身邊的朋友看見自己那行屍走肉的模樣、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曾經的罪惡:那份執著將他的部分過去藏了起來,甚至連窺探過去的能力都無法輕易挖掘出來。
一次又一次可以死去的機會擺在眼前,但史丹利卻一次又一次的選擇生存下去。
這一切,也都是為了他們。
或者說………並不是?
因為打從心底,史丹利自己是知道的,真正的原因:其實只是他自己不想離開夥伴們而已、一百多次失敗仍嘗試留下遺言的動機,或許也只是他自己不想要被大家遺忘的小小願望吧?
畢竟無論他的身世再怎麼地特殊、過去的經歷再怎麼坎坷,他的內心也終究只是名害怕寂寞的小鬼;而最令他害怕的,就是被眾人徹底遺忘。
但是,史丹利卻否認那一切、不允許自己的內心存在著那種想法。
來自過去的罪惡感讓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因此即使是在命運的捉弄下展開了嶄新的人生,他也發誓會以『道具』的身分、用盡自己生命去贖罪。
自己不能擁有著常人的想法、不能過上平凡的生活………
因為自己沒有資格,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想的。
但無論他怎麼否認,那份打從心底的真正欲望卻在這種絕望的環境下不斷浮上心頭,而也正是因為羞於承認這種正常人都會擁有的想法……才讓他無緣無故地大發雷霆。
這種時候坦承一點,會比較好嗎?
他不滿地咬了咬棉被,如此思考著。
「唉………為什麼最後會搞成這樣呢?」沉默許久後,莫名的怒火才緩緩退去,黑髮少年也在床上轉身、仰臥,並呆然地看著空蕩蕩的天花板:「我當初,明明只是想好好睡一覺而已。」
說罷,他闔上了眼睛。
並靜靜地,再次拿起了錄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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