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看上去總讓我有種寧靜的感覺。
隨著降下的大雨，浮躁的情緒也跟著沉澱。
飄然的水氣帶點清涼感，那寒意逐漸爬上全身。
我就這樣駐足在騎樓之下，除了大雨落下的淅瀝外，聽不見其他聲響。
「雨真大耶。」
倏然出現的聲音，闖進我腦內被雨聲固定的頻譜中。
就在我轉頭看向聲音來源的時候，對方接著說道。
「你有帶傘嗎？」
我看著她，搖搖頭。
「沒有。」
我一開始就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她的聲音很好辨認。
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認錯吧。
「那就走吧，跑起來！」
隨著那聲劃開大雨的話音，就在我還沒意識過來的同時。
「咦？」
我只發出這樣沒用的怪聲，隨後就被她給拽著跑向雨中。
那拉著我的手臂，看起來明明就比我纖細的許多，卻有著不容我輕易鬆開的力量。
連同她的步伐，雖然可能因為被拉著手讓我不好跨出腳步，但我也幾近是用衝刺的程度才跟得上她的速度。
「呼……。」
身上的氣味彷彿被雨水賦予了形體，更加強烈的彰顯著存在——原先淡薄的香水味變得清晰。
「唔姆……。」
略帶雨潮的喘息也在這樣的密閉的空間之中，成了唯一的聲響。
就好像從我的耳邊撫過般，讓我不由得低下頭，耐住脖子上的搔癢感。
「來吧。」
如此話語讓我僵住肩膀，像個被抓包作了虧心事的小孩，小心翼翼的轉往右邊看向她。
只見她就這樣將手懸於胸前，而手上的是拿著的是她剛擦過自己頭髮和肩膀的毛巾，因為吸過了雨水，看上去有些沉澱。
她是希望我拿來擦乾自己的頭髮和衣服吧……，用眼前這條她剛擦過的毛巾。
正當我看著毛巾，遲疑的這麼一瞬間，瞥見了她帶點壞心眼而上揚的嘴角。
『可惡。』——我在心裡如此啐了一聲，一邊扭過頭去，一邊粗魯的伸出右手想一把將毛巾拿過來。
不料右手卻撲了個空，除此之外還有一股意料之外的力量將我拖了過去。
「唔啊！」
這是我今天第幾次發出這樣不像樣的聲音了呢？
失去了平衡的我，倒在了她的大腿上，隨後毛巾蓋了上來，粗暴地擦著我的頭頂。
一時間忘了自己在做什麼的我，甚至被拍拍肩膀要我稍微抬起頭，好把被壓在腿上的那一次也擦乾。
——的這件事情純粹是因為被拉過去後撞到頭有些暈而已，絕對不是因為大腿躺起來很柔軟很舒服！
「那，回家？」
我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看著前方問道。
也突然發現自己的肋骨一帶有些疼痛，或許方才撞到排檔桿還是手剎車了吧。
喀嗒。
她將毛巾摺好後，放進手套箱內。
「怎麼可能就這麼直接回家？」
我看著前方，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從她的語氣也聽出了她的傻眼。
「噗哧。」
而且還笑了出來。
「鳥窩頭。」
甚至笑到連聲音都有點顫抖。
『妳把我弄成這樣的還敢這麼說啊！』——我沒有說出口，仍然只是看向前方。
「吶，這是我前陣子發現，有點興趣的地方。」
我看著她遞出來的手機上面顯示著的地點。
從這裡到那裡……。
「要五小時耶？」
我有些遲疑的看著她。
「但景色很美喔。」
沒有猶豫的她，只給我這麼咧嘴一笑。
「很美？妳甚麼時候去過了？」
肯定只是偶然在網路上看到還是電視上看到的吧，再怎麼說距離都太遠了，算了吧，算了。
就在我自己心中這麼下結論的時候，只聽見她不懷好意地說道：
「喔？你就這麼在意我跟誰去過嗎？」
「什……，妳！」
當我看向她準備說點什麼的時候，發現她一臉壞笑。
「嘻嘻……。」
再說下去肯定只有被捉弄的份，這邊還是老老實實的順她一次吧。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就只是如此。
「我看看，這是……，出版社的大樓？」
方才只是大略看了一下位置，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怎麼會是這種奇怪的地方。
「說是那裡的頂樓的風景很好。」
又是這種沒有根據的說法。
「但那種地方上的去嗎？一般都只開放給相關人士吧？」
我再度狐疑的看向她。
「這邊就要相信大姊姊我肯定有辦法讓我們兩人上去囉。」
而她那方才收起的壞笑又再度浮現出來，真不知道又再打什麼主意。
而且，甚麼大姊姊……。
「好了好了，這樣都了解了吧，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她笑著如此說道，是有這麼期待嗎？
我瞥了一眼她的頭髮和衣服。
「會冷嗎？」
「嗯？不會喔？」
她眨了眨眼，隨後像是想到什麼，正準備開口的時候。
我先一步打消她的壞主意，搶先開口說：
「那走吧，先去便利商店買點東西好了，到現在甚麼都沒吃，有點餓了。」
當我們到這棟大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二點。
至於最關鍵的，如何上樓頂這件事……。
「沒想到是高空酒吧……。」
我與她跟著服務生的引導來到了露天的雙人座。
「咦，我沒說嗎？」
「一個字都沒提到。」
不過我沒有仔細看她給的地圖所以是我自己沒注意到沒錯。
畢竟手機上顯示的很明顯就有標記這間酒吧。
「喔……，這個看起來不錯耶！」
這傢伙對完全沒再管我啊……。
她就這樣坐在我對面的位子，自顧自的看起了菜單。
雖然是酒吧，但也有提供各式各樣的餐點。
出發時只是簡單吃了點便利商店的東西，在這裡吃點什麼也不錯。
我抱持著這樣的心情跟著拿起了菜單，隨後也很快地就放下。
「真是與位置高度相符的價格。」
高到讓我覺得自己的錢包或許會因為懼高症而慘死在這裡。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鎖定了最便宜的套餐。
「唔嗯……，這個和這個看起來都挺不錯的呢。」
……雖然沒有說是我付，但我想還是先做好覺悟比較好……，例如先觀察好這裡的動線，以便到時能用最短的距離逃離。
我隨意地看向四周，店裡的客人不算少，但整間酒吧的氛圍卻給人恬靜舒適的感覺。
雖然多少聽的到對話的聲音，但並沒有那種特別歡鬧的氣氛。
彷彿每個人都和緩地享受著星空下的時光。
「您好，請問需要什麼？」
此時，服務生來到了桌邊，我原以為是我的視線引起了服務生的注意。
才看見她放下不知何時舉起的手，接著說：
「我要這個套餐，還有飲料是……這個，甜點的話就這個吧。」
在她將自己手上的菜單放在一旁後，我接續著她指著菜單上最便宜的套餐。
「那我要這個套餐。」
「好的。」
正當服務生一邊確認一邊準備要下筆時，坐在對面的她卻突然又拿起了菜單。
「咦，難得都來了，享受一下也挺好的吧？這個看起來很不錯喔？」
我看了她一眼，那興奮的笑容……，肯定是自己想吃的吧。
我再看了一下她指的套餐，這……，這不是我原本點的套餐的價格的三倍嗎！
「我……，我看我還是……。」
我面露苦笑打算拒絕時。
而這位服務生卻彷彿逮到了機會開口說：
「兩位是第一次來嗎？」
「咦？是的。」
「是喔。」
看見我們頷首肯定，服務生露出營業用笑臉接著說：
「那麼，的確可以試試看這位小姐所說的這個套餐喔，這個套餐在是本店的人氣餐點，難得來一趟我想算是相當值得一嚐。」
這種一聽就知道是話術，我可不會就這樣輕易地給騙了。
——但真正的問題並不是這個。
「我就說吧？難得來一趟嘛。」
對面的她又是一臉壞笑。
她才是真正的問題。
不過我也不會這麼輕易放棄的，畢竟我也是有我需要守護的東西！
或許是眼看情勢對他有利，服務生沒等我開口便接著說。
「如果先生要點這份套餐的話，作為兩人第一次來本店的紀念，可以為兩位做甜點的升級喔。」
「當然，請不要透漏給其他客人知道喔。」
那服務生臉上的笑容，已經不再是營業用，而是勝利者的真心歡喜。
用完餐後，我們來到酒吧比較適合觀景的圍牆邊。
就在我們兩人看見眼前的景色時，她如此感嘆地說：
「真美。」
「嗯啊。」
我瞥了她一眼，隨後又看回眼前遼闊的夜景。
放眼望去，在夜晚的絨布上，點綴著千萬的城市光點。
與雨天時那種向上望去的遼闊不同，眼前看不見盡頭的城市夜景，就像是處於遼闊之中，自己就在這其中。
看著這樣的場景，迎著高樓的風，在這樣的夜裡，格外清爽。
幾個小時前的大雨就像是一場夢，而如今沉入了夜幕絲絨的包裹。
「滿足了？」
聽到她如此詢問，我轉頭看向她，然而她的視線依舊聚焦在眼前的夜景。
看著她這樣的側臉。
我如此回答：
「還好吧。」
或許是因為看見了這樣的夜景，或許是因為今天發生的這些。
我突然想起晚餐時喝的調飲，那是青藍色的氣泡飲加了一點水果和調味的飲料，不只外觀看上去，喝起來也相當清爽，雖然名字我想不太起來。
看著眼前的一切，我感覺心中有甚麼東西就像那飲料中的氣泡，以平穩的速度不斷的上浮。
然後，一顆泡泡浮上了水面。
「那個……。」
我依舊看著她的側臉。
「嗯？」
聽見她蠻不在乎的應聲，讓我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許多人喜歡「特別」，因為那彷彿讓人多了一個提起勇氣的藉口。
或許就是這樣以如此夜色作為背景的場合下，讓我比起以往更多了點勇氣。
「我想說我喜……！」
我太過緊張而下意識地別開了視線。
所以當她把食指抵在我的嘴上之前，我完全沒注意到。
我抬起頭看，看向她不知何時轉過來的臉龐，而她的食指依舊不讓我繼續說下去。
「閉上眼睛。」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我這麼做，但原先浮躁的心請也被她給抵了下去。
然後，緩緩地闔上眼。
她輕聲地笑了。
正當我想了解是為何而笑時，有一股柔的觸感撫過我的臉頰。
那是相當輕盈，彷彿只是輕點一下的感覺。
那一刻，究竟過了多久呢？
「你還愣在那邊做什麼？該走囉。」
睜開雙眼，四處尋找她時，才發現她已經在站離我約三步的距離。
「如果總是要別人等你，是不行的喔。」
她一邊笑著說道，一邊回過身去，漫步遠離。
酒吧裡為了營造氣氛，燈光實在晦暗，讓我從頭到尾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這麼說的呢。
無論做甚麼都只是接受，順著一起做的我。
就因為恰巧靠近我，就妄想伸出手。
從未自己主動踏出任何一步，只是等待的我。
才意識到自己看上去是多麼的不堪呢。
而回過神來時，早已經看不見她的身影。
—
我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收銀台準備結帳。
「方才那位小姐已經結清囉。」
站在收銀機前回應我的是方才替我們點單的服務生。
但他說的話更讓我頓時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咦？」
「從本店看出去的日出相當漂亮喔。」
或許是看我愣住，服務生冷不防的這麼說，但我覺得只是讓我困惑更深就是了。
「雖然這麼說，不過本店只有在新年才有特別活動會營業到那個時間。」
他笑了笑說著。
雖然沒甚麼心情陪他聊下去，但基於對方的善意，我還是想好好的回應他。
於是我也開口說：
「那只能等有機會的話了呢，不過這邊的夜景也相當值得一看了。」
「是的，這夜景是本店的驕傲之一。」
他笑著如此說著，或許是因為櫃台這邊為了方便點清金額，相對座位區比較明亮，多虧如此，我才發現他其實看上去比我年長的多，是位渾身散發幹練與成熟的男性。
大概是這家店的經理之類的吧。
他接著說：
「所以不一定要等到能看見日出的時候，歡迎您二位再度蒞臨本店。」
臉上掛著淡泊的笑容。
「阿……，說的也是。」
頓時，讓我也跟著笑了笑。
不過是一面之緣，這人真的很會做生意。
「我一定會再來的，帶著她。」
拋下這句話後，我便快步走了出去。
不用等到日出——也就是所謂一天的「開始」，自己隨時都可以跨出那一步，作為起點。
所以眼下的我，就是想辦法開始而已。
不知道會花多少時間，不知道結果是否如願，但我得自己主動付出努力，去追回被她給拋下的這段距離。
我在心中，如此期許。
————
這篇原本沒這麼規劃的，其實原本是更簡單的東西。
但不知不覺又多了一點要素，所以最後就變成了這樣，篇幅也比當初預想的多了幾倍。
日出系列一直是我作為一個開始的東西。
但兩年前開始就一直寫不太出來，所以直到現在。
這段時間倒也不是完全沒寫東西，但大多都是即興作。
這或許是這個小屋最後一篇作品……，吧。
以上。
20210614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