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遵循一年以來的本能,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隨著時間緩慢向前,才慢慢想起從前發生的事。
記憶的碎片,拼湊起從小到大的所有回憶。
幼稚園在公園奔跑玩耍的時光,國小時帶錯哥哥的便當而吃不完的慘狀,升上國中時在雙葉中學的校門拍的紀念照……包括,被霸凌的那段回憶。
直到某天,我才因為軟骨頭沙發下的奇怪觸感,靠著這本日記與「她」相遇。
明明全都想起來了,卻只有「她」──一年來寫下這本日記的「她」,不存在我的記憶當中。
「她」是在何年、何月、何日……寫下日記的最後一頁,又是何年、何月、何日消失的……沒有任何人可以替我解答。
所以,我沒有任何作為,靜靜地放任時間流逝。
就像「她」說的,怎麼可能一覺醒來,就變回原本的樣子呢?
更何況,我也不知道原本的我是什麼樣子。
現在的我,是真正的我嗎?
所以,這是不得已的,沒辦法的──
就算什麼都不做,也不會有人怪我,我是無辜的……惹出這些問題的不是我,而是「她」,對吧?坂上白子?
『已經一年了!』
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從樓下傳進我身旁的窗戶。
『不要再拿白子,當成停滯不前的藉口了。』
是要維持現狀,還是恢復原狀都好,既然能想出這麼縝密的計畫,「妳」憑什麼把問題丟下,就擅自消失?
『不管是你還是她,總有一天要繼續前進。』
我蜷曲四肢,把身體全部埋進棉被,耳朵像是蒙上草莓口味的奶泡,把外頭世界的聲音過濾成甜美的音調。
『一直以來,你都活在我的陰影底下吧。』
但是,這只是自我防衛機制引發的錯覺。
『因為沒辦法拒絕,接受強加於你的身分。』
那個「妳」指的是誰?
我是受害者,還是對現狀默不作聲的得利者?
『因為沒辦法反抗,放棄了抵抗。』
在殘酷的真實世界中,罪惡感化為炙熱的利刃,在我的耳膜上捅出一個一個小洞,凌遲似地刮下耳道內的肉壁,強迫我將基於事實的指控全盤接收。
『因為交往時都處在弱勢的一方,所以在白子需要人依靠時,才選擇成為她的「英雄」,好滿足你心中的自卑感。』
撲通──
不是這樣的。
回過神時,我已經推開棉被翻身下床,飛也似地打開房門。
我三步併兩步跳下樓梯,跑過曾經昏倒過的一樓地板,走過哥哥幫我洗澡的浴室,小咲姐落下眼淚的客廳──然後,我停在今早才被我「那個」的玄關。
我把手放在門把上,身體卻無法動彈。
門縫底下傳來的陣陣涼風,冷得我直打哆嗦。
外頭的聲音被厚重的門阻擋,空氣中只剩下殘留著的細微震動。
『讓你走上這條路,我很抱歉……』
不是這樣的……
不是小咲姐害的。
「都是我──是另一個我害的……」
推卸責任的話語,要說出口總是很容易。
不過,這種話語難以成為真實。
「她」把問題都給我,拍拍屁股就消失──這點千真萬確。
但是,「我」曾經有過選擇的機會,最後卻保持沉默,不對現狀進行任何作為。
『別把白子當成慰藉自己的工具呀……你這爛人。』
不是這樣的。
全都是……反過來的。
利用哥哥的人,是我才對。
奪走小咲姐幸福的人,是我才對。
真正把「坂上白子」當成慰藉工具的人,也是我才對。
此時此刻,對一切佯裝不知、沉溺在焦糖泡泡中的我……才是真正的爛人。
「嗚……嗚嗚嗚……」
一旦直面真實,推卸責任的話語就無法支撐住那些罪惡感了。
好可怕。
湧現上來了。
眼眶像是受到擠壓的毛巾,完全止不住淚滴的落下。
對不起,哥哥。
對不起,小咲姐。
對不起,真正的坂上白子。
我把手臂扶在門上,脫力地把全身都靠了上去。外頭的聲音透過冰涼的鋁製材質,傳遞到我的所在之處。
『你真的……還喜歡我嗎?』
『啊……是啊。』
『有多喜歡?』
『跟喜歡白子一樣喜歡。』
我的臉頰湧上一股暖流,把滑過的淚滴蒸發掉幾毫克。
『不……還是喜歡妳比較多吧。』
我輕輕搖了搖頭靠在門上的頭,瀏海在額頭上滾動,像是在跟看不見的人賭氣。
『你這個妹控……』
『我喜歡妳還是勝過白子一點欸?』
『身為女友卻被拿來跟妹妹比較,而且還沒贏過多少……請問是我太可悲,還是你太可惡呢?』
『是我可惡,對不起。』
「哈哈……」
哥哥跟以前一樣,在小咲姐面前根本抬不起頭。
這一年的可靠模樣,就像是一場精湛的演出。
「明年,等我留學回來以後──」
「到時候再說吧。」
嗯?
印象中,小咲姐的成績一直都很好,不只會來家裡幫哥哥惡補,也會教我功課。
聽到她要留學的消息,我不是很意外。
我感到意外的是,哥哥居然敢打斷小咲姐的提議,擅自結束話題。
也許這一年來,哥哥也稍微改變了。他不像小咲姐說的,以年為單位在虛度光陰。
虛度光陰的,是我才對。
哥哥在這一年內善盡職責,照顧足不出戶的妹妹,就像是保護著所有人的「英雄」。
他確確實實成長了。
那麼,我──「我們」呢?
如果看到哥哥現在的樣子,「妳」會怎麼做?
看著一直以來保護著「妳」……保護著「我們」的坂上黑太──
「我」會怎麼做?
『那麼,之後再連絡吧。』哥哥的話語為談話畫下休止符。
一旦談話結束,這次的機會已經進入倒數計時,實感頓時有了重量。
如果現在不打開這扇門,勇氣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再次出現。
這是最近的一次,距離向前邁進,只差了一扇門的距離。
不能再找藉口了。
但是,好可怕──
如果出去以後,又遇到相同的事,該怎麼辦?
沒有人幫助自己,被惡意的漩渦吞噬殆盡,最後溺死在絕望的沼澤中──
『等一下。』
我抬起頭,聽著小咲姐的聲音。
『不是說了,我要進去幫白子做鬆餅嗎?』
鬆餅……?
這麼說來,早上原本跟哥哥約好,要去牛奶屋吃鬆餅的。
但是還沒跨出家門,就被恐懼籠罩,連生理狀況都不受控制。
『小咲,妳這樣會惹人厭喔。』
『我不在乎被你討厭,我只是想要做鬆餅給白子而已。』
『……』
『那麼,打擾了──』
『啊啊──就跟妳說不行了!』
『如果白子看到我,有發生什麼異狀,我立刻就走。』
『我不會冒著風險讓這種情形發生的,妳還是走吧。』
門外傳來爭辯與腳步聲,我彷彿能見到外頭那像是打太極拳的左撲又擋。
「哈、哈哈……」
原來全新的哥哥跟小咲姐,會變成這樣的關係嗎?
能夠與小咲姐互相抗衡,哥哥還真的是……稱職的英雄呢。如果哥哥連小咲姐都敢反抗,那就算我在外面遭遇到什麼,他一定也會劃破天空,第一個衝到我身旁吧?
哥哥都這樣了,那我……還能找什麼藉口呢?
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這段像夢一樣的時光。
只要打開這扇門,就能踏上向前邁進的道路。
路途上有小咲姐、太郎哥……以及連前女友大人都敢反抗,專屬於我的「英雄」。
在向前邁進的道路上,稍微依賴一下哥哥,應該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才剛這麼想,我彷彿就從門的那頭,嗅到牛奶屋鬆餅的香氣。
「真想……吃鬆餅呢。」
我突然想起,今早發生的事情。
我的哥哥──我的英雄──他還欠我一場鬆餅約會。
「小咲姐,對不起……」
再一下、再一下下就好,我馬上就把哥哥還給妳。
──這麼想著的我,推開面前的大門。
尾聲:未來。
本作到這裡,基本上就結束了。
剩下的尾聲,也不會有新劇情的推展,單單只是用來讓心情收尾。
不只是各位,我的心情也要收尾一下。
重點是,可愛的妹妹多再多都不嫌少,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