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3：維多姊妹（十一）
讓莉塔喝過藥，又在店裡坐了一會，她本來想點蘋果派繼續吃，只是被我給阻止了，加上今天晚餐時段難得客滿，不喜歡沐浴在好奇視線裡的莉塔，皺著眉頭，嚷嚷著要走了。
「阿本！我有點忙不過來，幫我個五分鐘！」正當我推著莉塔準備出店，學姐點點我的肩，然後雙手合掌，誠心的拜託我。
「去吧，頭兒。」意外的是，莉塔毫不猶豫的居然同意了。
雖然有三重小姐在，但我還是擔心著莉塔在店外會不會吹風著涼，邊進到廚房。
「我看看，牛肉燴飯、白醬香菇義大利麵、還有泡菜豬肉？我們的菜單什麼時候這麼豐富了？」
「真是的，你一定都把料理丟給倫倫做對吧？櫃子裡有食譜，看著弄吧，話說回來，莉塔妹妹她多大了？」
「跟我差不多大啊，二三快二四吧，怎麼了嗎？」
「這樣啊……阿本，有件事，我覺得必須要告訴你，剛才在跟你還有莉塔妹妹聊天的時候，有提到我們騎士團的祈願天使吧，那孩子……已經過世了。」
「……所以妳才沒明講啊，不過，為什麼要特意告訴我？」
「那孩子過世的時候，頭髮跟莉塔妹妹一模一樣，失去了顏色，又乾枯得像是乾草……就是說，嗯……之所以會稱他們為天使，是因為，他們就像是從上天下凡，祝福著我們精靈一族的存在，還有就是……壽、壽命。」
「所以我才拚了命的找藥材啊，只要把魔力逆流的老毛命治好──」
「跟藥沒有關係，使用魔力會逆流這件事，只要魔力源還在她身裡的一天，就不會改變，就算不使用魔法，拼命的壓抑住不予給他人魔力，那份力量還是會自然湧出，侵蝕身心，老太婆說……祈願天使是活不過三十歲的。」
「但那是當時的觀念吧，現在的話，肯定有方法可以治呀，比如說，讓魔力源枯萎的藥……」
「阿本，魔力源並不是一種器官喔，它是我們靈魂的一部份，那股在胸腔裡滾動暖流，不覺得很像是生命的吐息嗎？我想，要是失去了魔力源，她肯定也會失去某種重要的東西吧。」
「……那種事，誰會知道啊！我又感覺不到魔力源！再說了……就算我猜的不對，也不用講得好像莉塔沒有救了一樣吧！」
「……你喜歡那孩子嗎？」
「嗯，莉塔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會再假裝視而不見，我要救她，然後一直陪在她身邊，這是我和他的約定。」
「哼嗯，太好了，你能陪著莉塔妹妹到最後，那肯定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不管怎麼樣，你都要說莉塔會死是嗎！」
「知道倫倫一直背負著的包袱後，我害怕自己是讓他痛苦的共犯，不問、不聽、不說，還以為自己真的能讓他開心的微笑……倫倫已經太晚了，但你還來得及，我不希望你毫無心理準備的……迎接結局，莉塔妹妹也──」
「住口……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做好準備了又怎樣！又什麼也辦不到的冷眼旁觀，我要用什麼表情去面對所有人！又要怎麼去相信自己！」
「──」
我輕輕推開神情悲傷，話梗在喉頭的碧翠絲，離開了莫里。
披上了灰羊毛披肩的莉塔面帶微笑，半回頭看我，三重小姐則是站在莉塔面前，幫她擋風。
「啊，頭兒，還去了真久呢，是不是忘記我──」瞬間糊了眼眶的我，從背後用力的環抱住了她嬌小而溫暖的肩頸。
「……咦咦？！頭、頭兒？怎、怎麼唔唔嗯！？」我硬把她的頭轉向我，用雙唇堵住了莉塔驚訝半開的小嘴，她美麗的水藍色眼眸又張得更大了。
「喔～我對您刮目相看了，阿本先生。」
我感受著莉塔的柔軟的體溫，直到心中的不安被甜美又潤澤的清香灌溉，我才漸漸的從那過於奢侈的香吻中離開。
「『哈啊……』」我們倆連同整個臉頰泛紅，混濁的眼神靜靜的對望，同時吐出了既放鬆，又覺得有些可惜的感嘆。
「你們一定要幸福喔，嗚嗚嗚。」
「不要破壞氣氛啦！臭三重。」
「嘛，這樣也好啦，不然我們不知道會在這對望多久。」
「呼呼，那有什麼關係，反正難耐的是三重。」
「不會，三大小姐快要融化的表情，我看得很開心。」
「啊嗚，果然還是別讓她看見比較好。」
「回到房間再玩吧，妳現在還想去哪裡？」我起身，雙手抓住輪椅的後把手。
「！？那、那我現在就想回房間！」
「哎呀，年輕真好。」
「嗯……那要去我家嗎？老媽也很久沒見到妳，上次莉卡才去過，如果能見到妳，老媽一定會很開心。」
「立刻就要見父母了嗎？真是心急呀，阿本先生。」
「不不不，老媽跟莉塔姑且也是算半師半友的關係，打招呼很正常吧。」
「這個……我想改天吧，頭兒，今天有點累了。」
「這樣的話，我家比較近呀？」對於我的提議，她眼神婉拒了，苦笑著回握我的手。
我有些不解的點點頭，邊聊天，慢慢的推她上馬車，準備回維多邸。
三重小姐幫我們推開了通往大廳的門，好讓我推莉塔進去。
住了快一個禮拜，現在進門看到巴維羅迪亞家的招牌T型三向大理石磚階梯，反而有種回到家的錯覺。
「阿本、莉塔、還有三重，你們回來了呀。」莉露哥穿著休閒的酒紅色晚宴西裝，把手背在後面，展露了不輸莉塔的溫柔微笑，該說不愧是兄妹嗎，只是脖子上有血紅色的抓痕。
「晚上好，哥哥。」莉塔用吸管喝著剛買的彈珠汽水，點頭致意。
「我聽說莉塔妳已經能出門了，連氣泡飲料都能喝了？」
「嗯，身體好多了，這都是多虧頭兒幫我採來的藥。」
「真要說的話是三……凱的功勞，我只是照著他的話去做而已。」
莉露哥走到莉塔面前，蹲跪下來，小心翼翼觸摸她的臉頰和手心，然後放心的鬆了一口氣。
「我從來就沒見過妳有這麼好的氣色，看來這次是貨真價實的醫生，我得好好的給他報酬才行。」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少爺，凱醫生並非為了名利而來，就算您給他錢，恐怕也只會招惹怒火。」
「但是，他是莉塔的救命恩人……不行，我一定要當面答謝他！」
「哎呀，少爺還是一如往常的固執。」
「話說回來，莉露哥找我們有事嗎？」
「啊……有一點事。」莉露哥心虛的用食指抓抓臉頰，眼神不斷在我跟莉塔間周旋。
「莉塔，今天在外面一整天，妳應該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咦？嗯，那好吧，頭兒，先抱我上階梯。」「當然。」
目送走莉塔和三重小姐，我才走下樓，跟著莉露哥來到會客廳。
「要找我，是因為奎特的事嗎？」我和莉露哥隔著一張擦得發亮的玻璃桌，在兩張成對沙發上相視而坐，說起來，一開始跟著莉卡回到宅邸，就是在這跟莉露哥大吵一架。
「對，我昨天和他通了電話，他不接受我的提議……」
「什麼提議？」
「取消婚約，無論是莉卡，還是莉塔。」
「真意外，看來得帶著莉塔私奔才能在一起了。」
「啊……對、對不起，那之後我想了很多，究竟是巴維羅迪亞家重要，還是我的妹妹們重要，但要是我選擇了家門，到最後我……肯定會變得跟父親一樣，直到臨死之際，才為自己的過錯落淚，所以──」
「這樣好嗎？我聽說你們最近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
「哈哈哈，就是說啊，但我已經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反正爸爸留下的債務也還清了，只要按部就班的努力，總有一天一定可以回到我記憶中的樣子，一重也……不，沒事。」
「我知道了，謝謝你，莉露哥，但大嫂那邊怎麼辦？你再這樣反對她，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貓爪。」
「你、你發現了嗎，不過沒關係，她的話……過一陣子就氣消了吧，不過比起玲蕪，我比較想知道莉卡她究竟去哪了？已經好幾天沒有消息了……」
「我想莉卡不會再回來了，不過不需要擔心，她應該過得很好。」
「……什麼意思？果然是因為我勉強她的關係，所以才會……」
「不是這樣的，莉卡她……只是拉不下臉回來，我會連絡她的，你不用擔心。」
「雖然不太懂，不過拜託你了，莉卡一直以來就只聽你的話，啊不對，莉塔也要拜託你！結婚的場地就用我們家的後花園怎麼樣？但要是賓客太多就不妙了呀！」
「先、先等等，你太心急了啦！咳咳，莉露哥，關於莉塔近幾年的生活，可以請教嗎？」
「……啊啊，你從莉塔口中知道了吧，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隱瞞你的，父親強迫莉塔使用魔力的時候，都會派九重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直到有天，我突然注意到，每當來拜訪客人過後，莉塔的魔力逆流總是會特別嚴重，頭髮被侵蝕的速度也非比尋常的快……我才想起你說過的話，去質問一重，她什麼都不肯說，問莉塔，她也只是趕我走，所以我只好拜託三重去調查，雖然她是父親的人，可是我知道她也同樣重視著莉塔。」
「三重小姐都沒有發現嗎？」
「當然有，只是那時候，父親派她出差的時間，比待在莉塔身邊的時間還要多，三重也一直想知道理由……如果說，莉塔有向我們求助的話，或許就能讓你們更早一點重逢，唉，什麼時候開始，她連我都不相信了……」
莉露哥深深的低著頭，單手扶住緊皺的眉頭。
畢竟伯父一直拿我的事當藉口，威脅莉塔就範，那個笨蛋，為什麼不肯多重視自己一點？不肯多信任三重小姐跟莉露哥一點……
「我可以請教，伯父過世的原因嗎？」
「咦？啊，當然沒問題呀，也不是什麼值得隱瞞的事，父親他是是被毒死的，九重在他的慣用藥裡……正確來說是膠囊裡，用針打入了毒藥。」
「……那個畏畏縮縮的九重小姐？」
「哈哈哈！阿本你好幽默喔，我說的是前一個九重，如果是殺人犯，怎麼可能留在宅邸裡？」
「說、說的也是，九重小姐看上去就不敢做壞事的樣子。」看來之前提到，胡亂開止痛藥、以及監視莉露哥的，都是前九重吧。
「前九重既然是伯父的人，又為什麼要殺死伯父？」
「不知道，她一直堅持自己沒有動手，但藥房的陳設又只有她知道，除了她之外沒有誰能下藥。」
「外賊的可能性呢？」
「那是不可能的，這間宅邸的每扇窗，都有三重設下的的複合魔法，只要一觸發，犯人會被上標記、窗框會放電麻痺他，同時響鈴大作，而八重就會循著標記立刻排除入侵者，就算對方很厲害，解除了三重的魔法，第二層的防護機制也會觸發，玻璃會炸開，碎片自動攻擊解術者，就算能躲開，八重也已經到了。」
「這種充滿惡意的魔法我看也只有三重小姐能使出來，不過，其他的女僕難道真的都不知道慣用藥的位置嗎？比方說一重小姐。」
「一重只負責分配到的工作，她說過：『代替其他女僕的工作，就是在徒增未知的風險，尤其是四重和九重的工作尤其危險，是屬於絕對不能碰的類型』也多虧了她，我才能毫無嫌疑。」
原來如此，她或許早就料到有一天，自己的主人死於拷問室的器具，或著毒殺，沒有提醒伯父，可能就是她最後的反抗了，見我低頭沉思，莉露哥接著說下去。
「其他女僕聽從一重姐的話，各做各的，啊……不過，二重跟三重就不一樣了，他們什麼都做，但二重自己有藥櫃，不曾去過藥房，三重雖然知道慣用藥的位置，可是那天她還在出差，所以只有可能是九重了。」
「……三重小姐設下的魔法，嗎。」
「好了，別談這麼陰暗的話題了，還是來聊聊你跟莉塔的婚事吧！我想想喔，女孩子果然要穿婚紗呀，但莉塔的腳也不方便，穿起來不知道好不好看……」
「莉露哥！你先處理好自己的老婆啦！」
……
看樣子，哥哥不是為了為難頭兒才找他過去的，蹲在半開窗戶外偷聽的我鬆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頭兒的眼神突然飄了過來，情急之下，我埋首窗框下，轉身，我背對著牆抱腿而坐，抬起頭，靜靜凝望著即將消逝的下弦月。
原本，我以為哥哥他不過就是另一個爸爸，隨意安排婚事，義正嚴辭的說是為了家門，不過就是不願意放棄現在的生活，用他人的犧牲，換取自己的幸福，無論是誰都一樣。
尤其是奎特這個傢伙，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一句道歉都沒有，口中問的，只有頭兒的近況，他肯定是又想從我身邊奪走什麼，應該說，他會讓頭兒在一次陷入無底深淵，我有這種預感，所以，我只好這麼說。
「無論是我，還是姐姐都好，你要並不是我們，而是接近頭兒的機會對吧？」
「哎，這麼說也可以，但我心中當然也有想要補償妳們的念頭，請──」
「廢話少說，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就別想綁著姐姐，她的下半輩子假如跟你度過，姐姐肯定會得憂鬱症的，如果你只是想接近頭兒，那就讓我做你的妻子……啊啊，當然是名義上的，我看到你的臉就作嘔！咳、咳噁……你休想碰我。」
「……哈！跟我印象裡溫柔婉約的大小姐差得可真多，也罷，可以呀，但我不覺得阿本會願意。」
「我會說服頭兒的。」雖然我誇下海口，但其實我根本連去見他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他希望藉由我親近頭兒，要是他發現我根本派不上用場，不知道又會用怎麼樣的方式去引頭兒注目，不行，六年過去了，頭兒肯定也有自己的生活，要是又因為我而被破壞……
當晚，我把天使叫到我房間來，按耐不住煩躁的開口：「頭兒最近過得怎麼樣？」
「一如往常，只不過……最近變得有趣許多。」
「不准對他產生興趣！」
「這邊也是一如往常的強欲，為什麼不直接用妳的名義去找他呢？」
「那是說，要頭兒無條件的原諒爸爸、哥哥、還有你們這些混蛋女僕嗎？」
「又如何？他的話肯定不會計較，再者，老爺死後，事情不都真相大白了嗎？只要妳一句話，妳心愛的男人就會回來，這樣不好嗎？」
「回來，看我凋零的模樣？讓他守在這個死氣沉沉的房裡陪我至終，難道對頭兒有任何幫助？巴迪羅維亞已經欠頭兒太多了……」
「那妳怎麼辦？就這樣一個人孤寂而終？」
「……父親死掉的時候，妳也問過我不是嗎，我的答案沒有變，我希望，頭兒、姐姐，以及朋友們，能幸福快樂的活下去。」
「是嗎，我完全不能明白，妳不是說，無論人類還是精靈，都是自私為己的生物，那麼妳又為什麼要做這種等同於是放逐自己的選擇？」
「因為我不依賴著誰，肯定就活不下去，能回報給他們的，僅有那丁點的魔力，像爸爸就是如此，可是頭兒不一樣，就算我對他一點利益也沒有，他還是照顧了我十二年……頭兒給我了關懷、給了我希望、讓我理解了愛別人的方法，我可以獻上我的全部，我相信那就是我唯一能回報頭兒的方式，但現在看來，我的一切，是如此一文不值……根本就是沉重的負債，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頭兒，不再接近他……頭兒肯定是有著一樣的想法，才拒絕了哥哥的邀請。」
「……」
「啊啊，這麼說來三重也是一直幫助著我，但我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呼呼。」沒想到，在最痛苦的時候，居然是最先笑了出聲。
「妳的話裡，並不包含自身的願望，一切都只是基於自認為的合理判斷，莉塔大小姐，您就不希望和他一起度過悠閒而瑣碎的時光嗎？在誰都不知道的病床上過世，那就是你的願望？」
「住口！我當然每天都想和頭兒一起度過！不是在這種小房間，而是陽光暖徐的大街上散步，沐浴的涼月幽光的夜晚中乘涼，散落紛櫻的午餐毯上休息……我想要和頭兒並肩走在一塊！但那已經不可能了！」
「我正是為此而來，就讓我來實現你的願望。」
「……憑妳的租賃契約，可以借到一雙腿嗎？就算可以，我的身體也沒辦法上街，就算借到了身體，那也不是我，真可惜，這次妳沒有辦法的。」
「曾經有一位朋友讓給我能力，等我發現到這件事的時候，她已經消逝在天空中了。」
「什麼能力？總不會是治療之類的吧？」
「和以往給妳看回憶的方式相差不遠，同時也是唯一能和他肩並肩的機會──」
「是既虛幻，又連結現實的美夢。」我輕輕回過頭，讓向外開啟的窗戶玻璃，映照出我的樣子。
一個和姐姐一模一樣長相的女性。
我嘆了一口氣，仔細地聆聽房子裡的聲音，說也奇怪，明明就沒聽到開門的聲音，裡面卻變得很安靜。
我探頭一看，卻發現只剩哥哥一個，坐在沙發上睡著了。奇怪，我記得哥哥是一個不躺下就絕對睡不著的嬌貴公子……
「……？！」突然間，脖子被什麼東西給掐住了，我伸手過去，卻只抓到空氣，我扭動身體硬起身，可是重量卻還抓在我身上，就像是有個調皮的小孩子在戲鬧我，恐怖的靈異現象讓我不禁尖叫出聲，恐懼得像是熱鐵板上掙扎的青蛙，恨不得想要結束這怪異現象的我，用整個院子都能聽見的聲音大吼。
「即使祈求，美夢終將消散！」
眨眼的下個瞬間，我便回到屬於我和玩偶們的小房間，可是──
「晚上好呀，莉塔。」坐在床緣，輕撫我臉頰的頭兒面帶微笑。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