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了意中人，也會有無法表達的情意，就算鼓起勇氣表白，也依然盼不到對方傳來自己想要的回應，儘管已經開始交往，當初那種幸福感卻隨時間流逝而消失，最後就連想起對方都覺得痛苦，兩人的關係一天天變差，最後還是走上分手一途。
因此，有些人會吹噓自己因戀愛受盡苦楚，也有人會告訴自己：「愛情這種東西不過就是那麼回事」
然後，明明下定了決心不再戀愛，一回過神來才發現又有了喜歡的人，卻依然重複著「與對方發展不順利，於是分手」的循環。
在少女漫畫中，夢幻的戀愛是一個人開始交往後，心裡只想著心上人，不用顧工作或課業，與從前共享快樂時光的朋友之間也不像過去聯絡得那麼親密，原本跟朋友共度的假期也變成了約會日。
其實只要認真想一想，便會發現到，不論情侶兩人到底有多親密有多相愛，戀愛和其他人際關係相比並沒有特別不同之處。
「開始交往後，便代表有人了解自己。」
「身邊有人陪伴，就能夠撫慰孤獨。」
「只要得到對方，得到愛情便能滿足」這類想法只是人的錯覺。
錯覺就是錯覺，哪怕這種錯覺清晰的讓人信以為真。就好像真實的謊言一樣，儘管它再真實，在「的」字前面只能是定語，主幹還是謊言。
X X X X
「拜託，我還在約會中，才不要聽這種正論，要聽正論的話由雪之下對我說便足夠，而不是這些暢銷書作者！」單單是看了手上這本書的引言，我便將其迅速合上了並放回了原處。
「比企谷君，難道你對於講述正確的言論這種行為很有意見麼？」我轉過頭，看見雪之下大步從咖啡店的方向走過來。此時雪之下微微歪着頭，發出「呵呵～」的笑聲看著我，恐怖的是她眼神沒有在笑。
我自言自語的聲音明明都不大，為什麽在那種距離也能聽見......
等一下，剛剛在專賣貓書那邊有看到有一本書說貓的聽力是人類的五倍，而且貓耳不僅聽域很廣，也具有優秀的集音功能。
難道雪之下是貓麼 ? 如果這是真的話，那雪之下本人也肯定會很高興就是了。
「不，剛剛說的是阿里士多德與莫扎特所提倡的廣義相對論對於日本文學界產生了什麼影響。」我換上了一本正經的臉，嘴中說着故作深沉的話語。
這個解釋沒有人會信，特別拙劣，甚至愚蠢。
然而我的解釋只是要擺正態度，理由越愚蠢，態度越端正。
咦？你問我是什麼態度？認錯啊，認錯懂嗎？
「……還以為你一定會反駁或是辯解。」雪之下自然是一瞬間便明白了我的詭辯，所以現在看起來有些滿意。
「那個啦……我這個人一直都是勇於擔當，妥善處理，積極面對。」
「唉……這種用來嘲諷上司的話還是算了……嗱，這個給你。」雪之下嘆了口氣，對我苦笑，但與此同時亦從咖啡店禮包袋子中拿出一樣東西放到我手裡。
我低頭一看。
「怎麼？……」我看着手中的毛茸茸的玩意，語氣帶著疑惑。
「……這是多出來的，我才沒有那大方，畢竟這是第一次約……」雪之下的話只說了一半，眼神也不知為何飄往其他地方，只是臉有點紅。
「但剛剛的消費不是只足夠換一個潘先生麼？」我把潘先生舉起，在雪之下面前輕輕左右搖動，亦用上了裝可愛的聲音。
「嗯，只是剛剛那個年輕收銀員先生說我是第一位參與這次活動顧客會有特別附送，所以才多了一個。」雪之下微微皺眉，好像是想到了一些甚麼不對勁的地方。
感到有點不對勁的地方，我也有想到幾處，只是想不到合理的解釋。
算了，免費多獲贈一份值得和可愛女朋友紀念的禮物，而且可以兩者一同擁有，也是好事。
不對，等一下，可愛，雪之下……很可愛……
我把手上的潘先生轉過來，看了看它的背面。
「呃……雪之下，剛剛結帳的時候，那個收銀員有沒有奇怪的舉動。」我沉默了一會，再次開口時帶著了一點無奈。
「嗯？……讓我想一想……好像沒有，也有一直都對着我笑，感覺服務態度挺好的，就是說到多送一份禮品的時候，左眼好像眼眉跳了一下，不，還是右眼才對？……」雪之下垂頭低語，擺出陷入思考的樣子繼續說：
「為什麼這樣問？是發生了事麼？」
證明雪之下還沒有看過人家另外送她的潘先生……
不過，那個傢伙也挺可憐的，明明是想對漂亮女生眨單眼裝帥放電，但卻被雪之下認為是眼眉跳。
「不，沒什麽。」我這樣回答，只是我不願雪之下想起那些不好的回憶，即使雪之下可能已經習慣了，但就算習慣了那種苦也一樣，一樣會痛。
初初遇見雪之下時，她就說過她從小就很可愛，身邊的男孩子都對她有好感，這大概是從小學高年級開始吧，經常被人告白的情況在那之後也一直都是如此。
在進到千葉市立總武高這所重點高中前那五年來，時時刻刻接收到異性的好感，亦時時刻刻接收到同性的討厭的這個事實並沒有改變，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過。
那一句「我從來不希望自己受人喜愛。」，當時的雪之下嘆了一口氣，表情非常像在笑，實則不然的那份孤獨至今仍深深刻在我心中。
所以，看到此時陷入思考的雪之下，我才發覺到雪之下最近的自我意識有點薄弱。
好像已經不會再時常想著怎樣應付來自異性的好感和同性的敵意，思考接近自己的異性甚至同性是不是都懷著什麼目的。
這是值得高興的，而這份自我意識變得簿弱的地方正是我想守護的東西。
不過，討厭～～～我才不會因為交了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要炫耀優越感才這樣想，還用上“守護”雪之下什麼的中二詞彙，比企谷八幡你不覺得羞恥嗎？
「是潘先生有甚麼事嗎？難道收銀員先生對可愛的潘先生做了什麼！？」正當我還在內心自我掙扎的時候，雪之下此時的語氣有點緊張。
「該驚訝的不是那里吧！？」我拿起潘先生，展示給雪之下看，讓她看清楚並沒有特別之處，除了被我手拿起時遮著背面的那個地方。
「我是刻意不追問，所以不要想着騙我。」雪之下的眼神透露著精明的光芒。
「沒有想要騙你。」說着我便把手機打開自拍模式，然後對着雪之下。
「明白了嗎？」
「你要我明白什麼，你只是把手機開著自拍模式對著我。」雪之下用手按著太陽穴，語氣帶點無奈。
其實我心中也想著如果這樣也明白才奇怪。
「那我換一種說法，你會怎樣形容畫面上的女生？」
「幾乎晶瑩通透的白色肌膚，明亮的大眼睛，薄薄的櫻色嘴唇，和一張可愛到犯規的臉。」
「嘩，這簡直是配菜加量，人工調味料也加量的即食拉麵。」
沒錯！戀愛是一場攻防戰，誰展現出比另一方更喜歡對方就輸了！好像是這樣啦。所以，儘管內心早已淪陷，甚至認為即使是"可愛的一千次方" 也不足以形容雪之下的可愛，但在說出口的話語上是絕對，絕對寸土不讓。
「怎麼，難道你喜歡那種明知道自己更可愛還硬要說別人“好可愛～”的女生嗎？」雪之下一本正經地看向我。
「那是我討厭的類型。」
「對吧？誰教我那麼可愛。」雪之下用上平常略微冷淡的口吻說，也聽不出有驕傲的意味。
可以想像，對於自己比別人可愛這件事，留給雪之下的，不會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對了，不要想著轉移話題。」雪之下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作戰A，看來我要立即啟動後備作戰計劃C。
「呃...雪之下，先跟我來，還有，那個禮品袋讓我先拿着吧。」我用力地擦了擦掌心，然後馬上移動到雪之下身旁，一邊接過禮品袋，把手上的潘先生放進去，另一邊牽起雪之下的手往咖啡店那邊細步快走過去。
與表面上的堅決不同，我內心一直很注意掌心有沒有因為過於緊張而冒汗，等一下！雪之下的手指超乎想像的纖細，微冷中透著一點寒意，感覺亦非常柔軟，這是犯規！可惡！
「你可能想問為什麼又走回去之類，我待會便向你解答。」我向雪之下解釋時，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因為過於緊張而有點重。
「嗯…」雪之下的聲音很小，感覺聽不清她在說甚麼。
「唔？」我稍微回頭看一看她，發現雪之下是垂著頭，完全看不到她的臉。
「少見的強硬一面……感覺……不太討厭哦……」雪之下的聲音仍然是很微小，我只隱約聽到「討厭」兩個字。
等等，雪之下是不是很討厭我突然牽她的手？！
難道在第一次約會的女生評分中，已經要被扣至負分麽……
僅僅是有這個可能性存在的念頭在腦中閃過，我便下意識鬆開了手，步伐也停了下來。
「咦…」在我稍微鬆開手的瞬間，便感覺到反而是我的手被人用力抓住。
「比企谷君，怎麼停下來？」雪之下的語氣跟平常不太一樣，感覺有點……溫柔？是我的錯覺吧……而且她仍然是垂著頭，也就看不到雪之下此時的表情。
不過......
太好了，没有被討厭真是太好了，扭曲地去想，雪之下僅僅是没有放開手這舉動已經足以稱之為一種救贖，内心只剩下慶幸和感謝，也想不到除了慶幸和感謝以外的詞彙。
「已經沒事了，繼續走吧。」幸好雪之下仍然是垂下頭，沒有看過來，想必我現在的表情一定是很奇怪吧。
「那……那個……手……」直到雪之下微微擡起頭看過來，我才發現剛剛下意識鬆開了的手仍然被抓住，等等，這是什麼，論可愛程度的話雪之下簡直像貓一般，那雪之下也未免太可愛了吧？
放開了就再抓不住，失去了就再得不到，這個我從小就信奉的想法在此刻被打破了。
原來，也有即使一方鬆開了手，另一方也可以把對方抓住的選擇。
「雪之下，這樣的話，即使你不願意我也不會放開手了。」我嘴上這樣說著這樣的大話，但兩人牽著的手，作為回應，我現在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輕輕握緊。
或許是雪之下太可愛，或許是雪之下的手太柔軟，或許都不是。
因為......
如果......
萬一......
真的能和雪之下成為夫妻的話，想必不會像現在一樣，僅只是日常小互動就害羞的心悸不已。
以後回想起的話，
或許真的僅此而已，但或許此刻的「僅此而已」也盛載着無可替代的時間。
「不，若有手汗什麼的，還請你主動放手。」雪之下微微點頭，亦用上了大和撫子般過分禮貌的語氣。
「我是哪裏來的陌生人......而且說這種話不是只會令人更緊張嗎？.....」
「『一方放開了手，也可以獨斷地把對方抓住』，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雪之下此時的目光有點像找到了獵物的捕獵者。
「喂喂喂，可不可以不要再揭我的黑歴史? 而且為什麼你會知道!? 」這種情況下，我也只好用空出來的手掩臉，以表無奈。
「呵呵，為什麼呢~~~」雪之下則是用上另一只手把嘴輕輕遮上，盡是一副遊刃有餘的姿態
可惡！犯人一定是那個傢伙!
【偶爾找個理由見面，聊個一兩句，或出來聚一聚，就能夠維持一定的關係，但我不一樣，就算試著努力一陣子，我也有信心絕對會跟雪之下疏遠，因為我是斷絕關係的專家。所以........我不希望跟雪之下再也沒有關係，亦只有這點我無法接受。】
如果有時光機，我會回到過去殺死說出這番話的自己，究竟是怎樣噁心，愚昧的笨蛋才能說得出這番蠢話。
「關於那番話還請放過我，雪之下大人。」我內心是由衷的想雪之下放我一馬。
「啊咧啊咧，還以為那是某人引以為傲的一番演說來着。」雪之下就是一副拿我來開玩笑的樣子
「你以為我是哪齣標榜青春、戀愛、熱血、勇氣的日劇主角嗎？」
「也對哦，如果是比企谷君的話，也只會是那些欺凌百姓的流氓的手下D，然後被主角狠狠踩在地上。」
「連手下A也做不到也未免太慘了吧。」我忍不住吐嘈了雪之下的言論。
「不，那是正確的評價，比企谷君的存在感就是那樣渺小卑微，卑微到就算在校園走廊一天遇上十次也不會被人記住臉的程度。」雪之下認真的看著我，還裝出一副想要認真記着我樣子的模樣。
「好過分！真實到連當時人也忍不住想要認同，所以更過份！」
「不過，不顯眼才好。」開過玩笑後，雪之下微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
「所以，某人應該對其可愛的女朋友表示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你是哪個時代的偉人？哪裡有紀念你的石像？可以讓我去朝拜一下嗎？」
「噗，這是什麼！」雪之下也忍不住露出了一點笑容
「嘿嘿，走吧。」
很快，我們便回到剛剛的咖啡店，此時店內的人口還沒有很多，店員也沒有很忙的樣子。
當然，我第一時間便對準了目標，望向年輕收銀員，內心祈禱着他就只是一個輕浮而且性格惡劣的傢伙，因為這樣我待會的罪惡感便不會那麼重。
只看了兩眼便不難發現，這位收銀員是長相中性又身材好的型男，頭髮亦整理得非常好，凸顯出該有清潔感，再戴上眼鏡的話便會變成一個充滿書卷氣息的帥哥。
但正如小町所說，我只是一個半吊子帥哥，不上不下。
所以跟我比帥不帥是沒有意義的，我只會說他沒有葉山帥哦。
接下來，要做的事只有一樣。
「那...那個，你好，我...我們是剛剛來過的客人……有印象麼？」我刻意用奇怪的斷句以及帶點害羞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今早首批參加店內聯動，而且更是一對合襯的客人，我當然記得，是有什麼事麽？」收銀員的臉上掛著非常陽光的笑容，語氣亦非常親切。
「嗯，今天是我跟女朋友第一次約會，一直都有點太緊張，所以剛剛......咳......不好意思.....我還是太緊張......就是想記錄下今天我們一起去的地方。」我這個計畫有一個明顯的漏洞，就是要雪之下不打斷我的前提下才可以成功。
「我也是男生，懂的，畢竟和這麼漂亮的女朋友約會，緊張也是無可厚非。」收銀員先生臉上仍然是那副無懈可擊的笑容。
「嗯…如果我也可以像收銀員先生你這麼陽光與帥氣就好……那麼麻煩了。」此時我用上帶有羨慕的語氣，放開了牽着雪之下的手，默默把自己的手機放到收銀員的手上，然後在空中做出一個拍照的手勢。
「是想要拍照留念麼？」收銀員先生詢問了一下，但眼神並沒有對着我。
「嗯！」我點了點頭。
「但不好意思喔，我拍照的技術很差而且剛好有一些事情要忙，我請另一位服務員幫一一一」收銀員先生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我打斷了。
「沒關係的，隨便拍一張就可以，很快的，不會阻先生你很多時間。」我邏輯凌亂，在短短兩句話中甚至展出我只是個不諳世事且沒禮貌的笨蛋，但言語間那種不容拒絕的强硬想必已經表達了出來。
想走？不要給我開玩笑， 舞台上演員和道具都各就各位，怎麼可能讓你逃走。
因為，
接下來便是屬于我比企谷八幡的時間,
我會堂堂正正、當著對方的面，用最卑躬、最差勁、最低賤的手段.......
等......
等，等一下，我好像忘記了一件事......
就是舞台上還有一位好萊塢級的大牌演員，像我這種三流導演在她面前是沒什麼話語權的。
事實上，剛才話語落下的瞬間，旁邊已經傳來一種刺骨凛冽的寒意。
不過，事已至此也管不上太多，只好硬著頭皮上。
「呃.....那就請兩位準備就位吧。」收銀員先生顯然也想不到剛才那個缺乏自信又腼腆的小男生會這麼不懂察言觀色，一時間也反應不過來。
慶幸着計劃暫時如常進行的同時，令人擔憂的不穩定因素也跟著一起呈正比例增長……
我感覺到旁邊傳來的寒意越發加深，看來有位女演員準備自我加戲了。
這時侯....
「這位客人，那個，你的手機要解鎖才可以拍照，麻煩你先解鎖。」
沒錯，由於個人習慣，我的手機並沒有停用訪問限制功能，所以沒有解鎖是不能拍照的。
不過，此時收銀員先生臉上的笑容已經不再無懈可擊。
眼角沒有收縮，看就能發現他的笑容很勉強。
嘴巴旁的顴骨沒有被牽動，以致剛剛的陽光氣息也只能僅僅維持住。
呼, 內心仿佛鬆了一口, 想着如果你是葉山那種【只有自己不認為自己是好人】，會為別人幸福真心獻上祝福的真好人, 那接下來即使是我也會有罪惡感。
「對不起，我忘記了自己要先停用限制訪客的設定。」我臉上是無辜的表情，附帶著衷心的抱歉，嗯，最起碼我的抱歉是真心的，只不是因為“忘了”手機設定而已。
但究竟為什麼收銀員先生的態度會突然有了轉變呢？
要說罪魁禍首的話，應該是因為我的手機壁紙吧，就是上次和雪之下一起拿著奶茶合照的那張圖。
這當然是故意讓他看到。
而我……我會解鎖手機然後遞給他嗎？當然不會，我只會停用訪客限制，然後便會不小心把手機關了又開後才遞給他，那種美好的風景只看一次怎麼夠？
正當我還在為著自己的邪惡大計而自我陶醉時。
「你，你為什麼把這設定為手機背景！不覺得難為情的嗎？你是笨蛋嗎？要是連僅有的頭腦也變差，你還剩下什麼？」雪之下看到收銀員先生遞過來的手機畫面，便迅速抓住我的袖子，按住太陽穴，稍為激動的語氣中亦帶有一絲無奈。
與此同時，剛才傳來的寒意亦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喔」在我還沒有想到怎樣回答的時候。
「先生，可以快一點嗎？我真的有點忙。」說這話的人的語氣已經連職業禮貌上的程度也維持不了。
雖然被雪之下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但收銀員先生亦已經差不多臨近被激怒的邊緣。
雪之下無意的舉動簡直是完美助攻，看來我原本預備的手段也不需要用到。
「抱歉。」我也沒有拖泥帶水，把手機設定好便遞了過去。
「兩位準備好了沒？」稍為調整了手機角度，收銀員先生如是說。
「呃！先，先等一下。」我伸手向收銀員先生示意，從禮品袋中拿出兩只潘先生，放下禮品袋，然後把其中一只遞給雪之下。
「既然要紀念，當然要連同值得紀念的紀念品一同記錄下。」我對着雪之下輕聲說。
「你這是玩繞口令麼？」雪之下這樣說著，但語氣卻有點高興。
「可以了，我們準備好！」
收銀員先生二話不說便開始了倒數：「好，三，二，一，茄子。」
可惡！我還在構思如何擺弄潘先生的時候，被雪之下抓住了手，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我一跳，以致在拍下照片的瞬間，令原本靠近的我倆，反而微微分開了，我的臉絕對是紅透了。
(想像手的另一邊是牽著的)
不過這樣，回家後，又可以在《和可愛女朋友的珍貴回憶》中添上新一頁，好吧，這只是開玩笑。
雖然我也想沉醉於此刻的“溫柔鄉”，但正事還是要做。
「太感謝您了，帥氣的先生。」上前接過遞過來的手機，我先是露出最真切的笑容，確認一下雪之下真的看不見，然後才繼續說：
「如果不是某人非常大方地多送一個潘先生，我也不可以和女朋友拍出人手一隻可愛公仔這麼有紀念價值的照片，真的是太感謝了，各種意義上。」此時的我，是用上我想像中最為嘲諷，最為惡劣的表情並附帶冷笑望向他。
三國演義中，周瑜定計火攻曹操，做好了一切準備，忽然想起不刮東風也無法勝敵。
有言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而即使刮起了東風，也需要有人點起最後一把火才能大破曹軍的連環船。
如果硬要把我此刻所做的事作一個定性的話，那麼大概、應該、可能、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吧。
(呃，我才不會承認是Koei的三國無雙教會我呢。)
「你，你這個傢伙……明明沒有我帥氣，不懂打扮，說話又不懂察言觀色，而且性格還這麼惡劣，人又自卑，憑什麼？憑什麼可以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此時在我面前的是一副單純名為憤怒的情緒，但雙眼瞬間便泛起委屈的淚光，半伏在收銀台前並用裝作抑制自己聲量的語氣說着：
「為，為什麼你要這樣說，『不要靠近我女朋友，不要打我女朋友主義。』什麼的，明明我才沒有這樣想，我根本連一絲這樣傲慢的念頭也沒有，難道單單是憧憬仰慕有男朋友的女生也不行嗎？我也知道今日才是第一天見面，我也知道我什麼也沒了解，或許連憧憬也全是我自己的幻想，但你這樣說也未免太過分。」
客觀來說，這個傢伙還是挺有才的，在剛剛那番話中，他成功闡述了兩個觀點，第一，就是他承認他對雪之下有好感，這樣的話他額外送的潘先生，以及在背後寫上的東西便不會成為話柄，甚至可能成為浪漫的美談；第二，先行塑造出我是一個性格惡劣，敏感，而且佔有欲強的男朋友的形象，即使別人不相信，但只要讓人形成這個念頭本身已經是賺了。
不過，上釣了，剛才刻意確認雪之下有沒有在看，只是故意讓他以為我會對雪之下的態度有所避忌，或者是我會怕被雪之下知道我性格惡劣這一點。
此時無論是雪之下，店內的客人以及工作人員都清楚聽到這番話。
話說，我還以為男生做這種行為會很突兀。
但原來，一名型男帥哥如此委屈地說一番這樣的話，當中的喧染力是可以肯定的，連我也差點被他感動了，才怪。
不過，太好了，我原本還怕會被人使出正拳攻擊，畢竟物理防禦力低正是我的弱點之一。
「你.....你是在誣衊我 ! 我......我根本没有說過這種話。」在說出這番蒼白無力的自辯的同時，我便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慢慢變了。
「如果你不承認你說過的話，我也沒有證據說什麼，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擺顯，還刻意回來炫耀自己的女朋友嗎？ 這樣傷害別人很好玩嗎？剛才你請我幫你們拍照的事每個人都看到。難道你就這麼沒有安全感嗎？至於要像公獅一般向周圍雄性宣示自己的主權領土不可侵犯嗎？女朋友才不是自卑者用來彰顯虛榮心的工具。」 收銀員先生的說話非常精彩，語氣隨著內容配上高低起伏，我甚至可以用「正確無比」來概括他的話。
現在，店內已經充斥著一股排斥某人的氣氛。
看來人只要打著正義的旗幟，即使不用思考，只講著不具備任何論述性質的煽動言語，只談感性不談理性，口中吐出類似「正義」「公平」「尊嚴」「道德」等等模糊的說辭，也可以輕鬆說服別人站在自己的一方。
不過，雖然說我給予他了非常大的空間去佔據道德高地，但表演者自身的素質仍然是遠超我的預期。
「你……我……你說得沒錯，但難道你不認同嗎？在別人面前炫耀自己女朋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令人高一一一」正當我想為這場盛宴點起最後一把火的時候便比人打斷了。
「可以住口了嗎？」雪之下已經忍不住了，我還以為可以拖延多一會兒的時間。
這時候，看到眼前的帥哥表情變得非常溫和，仿佛找回了剛才的遊刃有餘以及陽光帥氣的感覺。
「呃……對不一一一」我正準備道歉的時候，雪之下走了過來，用上只有我和收銀員先生聽到的聲量。
「唉……當然你也是，但我不是說你。」當雪之下望向我時才發現，她說這句的語氣，和平常一樣冷淡，聽不出有責備、諷刺或失望的意味。
看來雪之下正要投出球速達140公里，久違了的正論直球，呃，等一下，不要看我現在坐休息席好像暫時安全，待會輪到我下場的時候，結局只會比眼前這家伙更慘不忍睹。
「我從剛才聽到現在，你們的對話毫無內容可言，先不說這個笨蛋，而是先生你刻意大聲說了幾句暧昧的話，便認爲別人會認同自己、擅自覺得自己已經了解，擅自以為自己已經搞懂......」雪之下刻意壓下聲量，但語氣仍然是非常強烈，眼前的帥哥並沒有敢開口。接著，她緩緩說道：「那麽，你究竟是站在什麼立場說那些話？」
「我......我......」也不知收銀員先生是攝於雪之下的氣勢還是真的想不到怎樣回答。
「我不會說什麼『你身為一個局外人，那麼我與這個笨蛋的事情與你無關』的晦氣說話，我是在問一些更簡單的東西，例如出發點是英雄救美、抱打不平、制裁性格惡劣的人、嫉妒、踩低別人以抬高自己、想討好喜歡的女生之類，我想知道的是這種更加純粹的原因。」這就是雪之下的正論，根本連退路都不給你，最可怕是她本人是真的這樣認為，並不懷有惡意。
「……」收銀員先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也答不出來麼？那證明你剛才所說的言語並沒有任何意義，當然，我旁邊那個傢伙也是一樣。」雪之下直接已經為自己的論述下了定論。
「我…為什麼要被你說成這樣。」如我所料，既然道理不佔優，那就用其他理由把缺口堵上，這是人之常情。
「没錯，我是沒有這個理由，但我只是在彷效你們兩個人，一邊自以為搞懂，一邊說著曖昧而毫無意義的話......但如果我冒犯了你的話，我會在此道歉，衷心的。」雪之下認真地垂下了頭表示歉意，然後看了看店內的人，便把我拉出了咖啡店。
直到我和雪之下離開，店内也没有人看過來，人人都在各自聊天，氣氛也挺熱鬧的，但若果硬要我用一個詞來形容現在的咖啡店，我相信我會用【針落有聲】。
X X X X X
直到我們回到書店的一樓，雪之下才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為什麼要做那種討人厭的事。」雪之下交叉雙臂，氣呼呼地鼓起臉頰，那模樣故意歸故意，倒也滿可愛的。
「因為我是一個佔有慾很強而且很愛炫耀的自卑男生。」我的表情非常認真，認真到我快要忍不住笑的程度。
「嗯，我知道了，那為什麼要做那種討人厭的事？」雪之下直接無視了我的回答，但話雖如此，我卻不能從雪之下的話語中感受到生氣的意味。
「因為我不允許有任何雄性生物接近自己漂亮的女朋友，我會對其予以最強烈的反擊。」我臉上的表情仍然沒有任何變化
「原來如此，所以說，你為什麼要做那種討人厭的事？你本來就不是會介意那種事的人，而且跟店員一開始說話那個語氣也太假了吧……你想自己講還是我幫你說出來？」
「雪之下大人，有沒有第三個選擇，感覺說出來後我會有想死的衝動，羞恥到死。」我看著雪之下，臉上認真的表情已經堅持不住，只能弱弱地問一句。
「我到現在也搞不懂你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明明連剛剛那種令自己被千夫所指的情況也不怕來着……」與此同時，雪之下鼓起臉頰的舉動也鬆懈了下來。
「只能說我是懷着一顆只懂在女生面前裝帥的脆弱少男心。」
「那種讓所有人討厭自己的差勁行為與帥氣真的有任何共通的地方麽？」雪之下搓了搓太陽穴，語氣帶著無奈與不解
「不，正是那種不被世人理解，留下只能孤高地活著的背影才是帥氣所在之處。」我的嘴上仍然是說着這種連自己也不認同且沒有營養的話。
雪之下說得沒有錯，我激怒收銀員先生，讓他對自己惡言相對只是手段，並不是目的。
說實話，我也不覺得剛才的收銀員先生是一個壞人。
畢竟世界上不可能每一個都是壞人。大家平常都是好人，或至少都是普通人，不到緊要關頭時，並不會突然變成壞人。
只是在剛剛拍照的時候，雪之下可能留意不到，但我恰巧看到這位型男帥哥臉上掛著那比羨慕更具惡意，世間將其名為「妒忌」的表情。
而我所做的，只是“不小心”提供一個讓人變成壞人的同時亦能保持好人外在的藉口而已。
「唉……雖然你這樣做的理由我也大概可以估到，剛才我有想阻止你的，只是中途被你的手機壁紙分了心，但你就不能用別的辦法麼？」
「你當我是從哪個未來穿越過來的藍色機械貓，我那渺小的腦袋只能想到這種蠢辦法……不過，那個，你不感到生氣麽？」
「不知為何，我認為若果我生氣的話，返倒便宜了你。」雪之下此時把手放在唇上，一臉認真思考的樣子。
「……是這樣嗎。」我的直覺也告訴我雪之下是對的，我就是一個這樣的混蛋。
「嗯，在我心目中比企谷君就是一個自我意識過剩、死魚眼、踐踏別人的尊嚴、差勁、孤僻、居心不良、下流、噁心、渺小得如同蛆蟲一般的廢物。」
「喂喂喂，一開始那些還算比較客觀，之後根本就是人身攻擊。」我把雙手攤開，一臉無奈。
「但我是認真的，我不希望我的廢材男朋友勉強自己做那些討人厭的事，區區的比企谷君只要做區區的比企谷君可以做到的事就可以了。」雪之下此刻的話語帶着令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我並沒有那種傲慢的想法，只是一一一」
「即使是習慣了痛也一樣，那不是這樣做的藉口。」雪之下並不讓我把那句話說出來，甚至為此下了結論。
「雪之下你搶了我原本想對你說的話，然而，我只是不想你又會浪費心思在那些不帶有善意的好感上而已，被不認識自己的人擅自期待又擅自討厭什麼的最討厭了。」可以遇上這麼善解人意的女朋友，我也只能尷尬地撓了撓額頭。
「所以才在我面前用這種方式去對待那個收銀員先生麼？那即使我因為你的呈強而發現自己對待異性的自我意識變得薄弱，也會被你當時的蠢行為分了心而不會想那麼多麼？你也未免想得太多，我一直都是這樣一一一」這次輪到雪之下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我打斷了.
「即使是習慣了痛也一樣，那不是什麼都不做的藉口，而且那種想太多，裝帥氣認為自己在守護女朋友但其實什麼也拯救不到的念頭正是男友的特權之一。」我刻意用雪之下剛才說的話換一種方式再對雪之下說一次。
「那麼，你的意思是，一起受傷的話，或許就不算傷害嗎？…」雪之下此刻臉上有點驚訝，但也有點不肯定的疑惑。
「嗯，畢竟我是那種無能到連觸手可及的地方也不一定可以拯教得到的男友，但和你一起受傷這樣小的事還是可以做到的。」我說這話的時候，是用上一種裝作很帥氣的聲線。
雪之下輕輕走近一步，敲一下我的胸膛，擡起視線，用淚水蕩漾的雙眸瞪我。
「那個呀！所以我才說你是大笨蛋，大大大大大大大笨蛋！」
我和雪之下都在說着一些旁人聽起上來會摸不著頭腦的東西，
好像對得上話又好像對不上一般
即使如此，
我也深信著在話語上傳達不到的東西，
一定已經在話語之外傳達到目的地了。
(中篇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