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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GP

[達人專欄] 月升月落之街.外篇 I、她的憧憬(下)

作者:Cecil│2020-10-03 00:35:07│巴幣:1,024│人氣:261
這章結束以後,故事就要從前期進入到中期了。

針對想要比較與第三版差異的人,提供第三版相關章節連結:

第四版修正處:
修改章節標題
例行修正:用詞、對白、情節、轉場描寫


白昼夢追っても去ってったんだ
追逐著白日夢 卻還是夢過境遷

残ったのは next stage
剩下的只是 下一場戰鬥

-from UVERworld〈白昼夢〉(歌詞翻譯:露可





 

  隔天十六點,凱恆獨自坐上前往「棕櫚海灘」的黑頭車,和身為飼主的約翰一同報到後,逕自走進熟悉不已的準備室。比賽開始前幾小時,他設定好桌上的鬧鐘,睡了一會,做了幾個夢。

  叫醒他的並不是鬧鐘——有誰敲了準備室的門,他用掌根揉揉眼睛,扯掉脖子上被冷汗浸透的毛巾,上前應門。

  「敲什麼門,跟你說過幾次了敲門很娘娘腔——是你啊。」

  「不要露出那種覺得噁心的表情嘛,我以為我們交情還算不錯耶。」

  萊加調侃他一句,側身溜進準備室。

  「來做什麼?」
  「來給你加油打氣?」
  「滾。」
  「哎,幽默感還是那麼差。」

  總是笑得瞇起眼睛的萊加,這時也露出跟平常別無二致的閒適神情。他從軍用背心的口袋掏出一包東西,上下拋接一陣,扔給凱恆。

  「這是什麼?」
  「就跟每次老大要我給你的東西一樣,是鹽。」
  「我不缺這個,幫我跟他道謝,但是如果要找理由修理我,那還是免了。」

  凱恆將裝著鹽的夾鏈袋按在桌上,不打算吃它。雖然不曉得約翰都是透過什麼管道知道他需要鹽的,但他的消息來源這次顯然失靈了。

  萊加聳聳肩,笑意更深了。「這可不行,凱恆,琳格有交代,老大說你必須吃了它。在這裡,現在,把它吃了。」

  「不是說了不用?沒事用那麼多這東西會有事你不知道?」凱恆皺眉,開始覺得萊加有點不對勁。「老子最厭煩別人多嘴,想挨揍是不是?」

  「當然不想啊,」萊加做出投降的手勢,完全不避諱表現出窩囊的樣子。「不過你如果不用的話,咱們可不能跟老大交代。老大說了,看你要自己吃了它,還是琳格過來把整包藥塞進你喉嚨裡,他沒意見。」

  「……他還說了什麼?」

  萊加露出苦思的神情,然後用拳頭敲了一下掌心。

  「我想到了,他還要我傳話給你。聽好了——老大說:『希望你最後至少能表現出勇敢的樣子來。』」

  「最——最什麼?」

  「最後。」

  軍用背心的口袋傳來一個清晰冷淡的聲音,萊加拿出始終保持通話的電話,對凱恆露出感到抱歉的笑容。

  「抱歉啊,琳格讓我把電話開著,如果你揍我,她會親自過來招呼你。」

  一杯溫水就擱在那包鹽旁邊,凱恆看向鏡中萊加仍舊微笑著的臉。很慢很慢地,他把夾鏈袋打開,等它溶解在水中,隨即將水喝下。他沒有問為什麼,反正那毫無意義。他做錯了選擇,然而究竟是做錯哪一個選擇,他不想深究。鹹澀的味道,令他想起這種藥物之所以被稱作鹽的原因:因為很鹹,卻是每天都不得不用的,鹽甚至比真正的鹽還更稱得上是城外人的生活必需品,嚐起來就像汗水或淚水。

  「凱恆吃了。」

  一直到回報完畢、離開房間前,萊加都沒有把電話關掉。關門聲很輕,在他聽來卻像是都城大門關上時,將兩邊的人們給硬生生隔開的斷絕聲。

  感官全部集中到體內。凱恆感覺到,那些藥粉慢慢地、慢慢地隨著水流進胃裡,開始溶解成更為細小的粒子,如同一個個殺手,默默隨著血管流往全身。不到幾分鐘,胃部突然湧起鮮明劇烈的燒灼感,說明他剛才服下的即使真是鹽,也是徹徹底底的失敗品。耳鳴聲一陣強過一陣,他恍然間以為自己回到鬧哄哄的物質區。在那裡,鋼條鋼筋撞擊著、機器無止無休地運轉、孩子們為了撿拾有價值的垃圾而在垃圾山邊鬥毆、父母把生來領救濟金用的孩子當作出氣筒……

  凱恆!你他媽又去哪了!你又整天不在家,瞧不起老子是吧!

  懂了吧?不要說打聾你一隻耳朵,就算打死你我也不會被怎樣。再敢讓條子來找麻煩,老子就宰了你!

  叫幾次你也聽不到,又不是真聾了,你就是存心跟我唱反調吧,啊?

  看什麼看?你那眼神真是讓人看了就不爽……你手上那什麼?——你敢!

  「哇!」

  瑟林諾沒有敲門就進來,一腳踢到坐倒在牆邊的他。

  「凱恆你坐在地上做什麼?你沒事吧?」

  他看著那扇通往預備場地的門,一時還未回神。

  「凱恆?」

  瑟林諾蹲下身在他面前用力揮手,這才令凱恆脫離有些失神的狀態,但也嚇了一跳。他抓住瑟林諾纖細的手腕,毫不留情地瞪過去。

  「進來連門都不敲?」
  「可是你說過敲門很娘娘腔的……」
  「呃。」他搖搖頭,撐著膝蓋起身。「算了。」
  「你的毛巾都濕了。」瑟林諾拿起他掛在椅子上的毛巾。「來,給你新的。」
  「嗯。」

  凱恆坐在休息用的單人床邊,用毛巾擦汗,瑟林諾在他剛才坐過的那張椅子坐下,將下巴靠在椅背上看他。

  「有沒有什麼策略啊?」

  「幹掉多洛然後回去睡覺。」

  瑟林諾噗哧一笑。「你真的很會說笑耶,他們為什麼都說你沒幽默感啊?總之,聽起來是個好計畫,待會我會去外面看轉播,決賽就會在電視牆上播放全程轉播,終於可以看完你的比賽了,加油喔。」

  「嗯。」

  凱恆處在用完藥後時強時弱的恍惚感中,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理解瑟林諾剛才說的東西。

  「……你說決賽會轉播?」

  「會啊,因為是八強賽所以比較盛大吧,一想到可以看凱恆比賽我就好興奮哦。」瑟林諾又露出笑容,好像能看他把對手的心臟刺穿是種至高無上的娛樂。

  不知不覺間,掛在他脖子上的毛巾又被冷汗浸濕,凱恆將它甩到地上。瑟林諾原本還在談笑,看見他鬧脾氣一樣亂扔東西,也沒埋怨,只是像個收拾玩具的母親離開椅子,撿起毛巾。見狀,他跟著起身,走向瑟林諾。

  「……喂瑟林諾,」他揉了揉顴骨的位置,沙啞著聲音說:「去給老子弄點鹽來。」

  「鹽?可是凱恆,」瑟林諾轉頭看了看桌上的杯子跟夾鏈袋。「你應該已經用過了吧?看起來那個份量已經夠了啊。還要的話晚點我會再去幫你買的,所以別那麼著急。」

  「你還知道我什麼時候想要了?我說要就要,現在就給我去買。」

  「不是吧,凱恆。待會就要上場了,非得立刻——」

  「老子說要就要,哪裡來這麼多廢話。」他推了瑟林諾一把,瞪著那個滿臉擔憂、模樣異常沒用的孩子。「現在就給我去。」

  「凱恆,我怕錯過你的比賽,這是你最後一場——」

  「囉唆!」

  瑟林諾的脖子很細,怕是沒什麼機會再長粗——女孩就是女孩,這點怎麼樣也騙不了人。他的手指一根根收緊,小指觸及瑟林諾高領線衫下的項圈,沒長什麼肉的身體被他提離地面。

  「凱、凱……恆……」

  瑟林諾忍耐著不要發出呻吟的聲音,只是朝他伸出手,那隻手卻很快就癱軟下去。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不要啊?老子他媽最討厭囉唆的傢伙,待會放你下來,最好別再多說廢話。給我滾出去,比賽完以後我沒有看到鹽的話你就死定了,聽懂沒?」

  被他一把摔在地上的瑟林諾摀著喉嚨咳嗽,爬起身後,滿眼淚水地甩上門,衝出準備室。

  他重新倒回牆邊。

  或許他終究會後悔自己沒有好好跟這孩子道別,但離情依依、交代各種事情的婆媽場面也不是他喜歡看到的。或許有機會,他可以試著跟瑟林諾道歉一次,但那都是比賽結束後的事情了。

  就這樣吧。他的人生本來就沒有什麼可奢望的。







  「經過血腥的淘汰賽以後,我們終於來到了刺激的決賽!我們兩個是今天的主持人。那麼首先宣佈選手名稱,年中賽決賽第一場,由現在最受矚目的新人,阿爾雷德.寇芬飼養的『不屈的多洛』,對上——對上對上對上約翰.班尼勒的『鐵爪凱恆』!——凱恆這次的表現似乎比年初賽好很多,以四勝一零的成績打入決賽。老沃你怎麼看?」

  「我認為——」

  要是哪天開放在場內選鬥犬以外的傢伙當對手,他非得把這倆主持人砍翻不可,誰都知道比賽才是重點,之前的成績誰管啊?對手是個十四歲女孩,他不想再等了,怎樣也好,快點讓比賽結束吧——雖然他並不曉得自己究竟想在比賽結束後前往哪裡,是活人的世界?還是死者的世界?

  他想起了自己和約翰說過的話:女孩又怎樣?訓練途中沒死的話,女孩也不一定會打輸男人。所以他有可能會成為那個「被打敗」的男人嗎?雖說自己也不是頭一個——他露出牙齒笑了——啊啊,自己跟女人真是因緣不淺。但是,怎麼就沒有個溫柔點的傢伙?

  「比賽——」

  鐵籠慢慢打開時,他反而閉上了眼睛。

  凱恆……謝謝你。

  ——或許是有的,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開始!」

  快點啊!他側身擠出鐵門,繞著場地往那個矮小的身影狂奔過去,邊跑邊眨眼適應場內的光線,右爪拉出肩關節允許的最大幅度,順利的話應該可以——

  嘖。

  多洛一個下腰躲開爪擊,隨即攀上後方開始後退的鐵籠,躍往半空,舞蹈般拔出匕首,眨眼間反守為攻。凱恆啐了口。媽的,仔細一看比瑟林諾還矮,之前那些傢伙都怎麼死的?他獰笑,向上一躍。氣勢上是他勝出,多洛往旁一扭,選擇不正面吃下瞬間咬合的雙爪攻擊,並閃到他的後方。他一落地便立刻轉身,再次揮出撕碎空氣的爪風。

  如果在賽事紀錄影片中檢視雙方的動作,會發現他倆彷彿拼圖般嵌合完美,彼此有來有往,誰都未處下風。多洛毫無異議是贏在機動力,但要論續戰力絕對是凱恆佔優,他有把握在這種情況下纏鬥五分鐘都不喘氣。就在他如此思忖時,彷彿吞下幾隻活老鼠般的撕扯感,卻隨著凱恆的自信從胃部竄湧而起,他強行忽視。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狂風暴雨般的攻勢,可說是徹底放棄透過防守磨耗對手體力的策略——服藥後剩下的時間不允許凱恆放慢節奏——他示威般大吼,憑本能狂暴地揮出感官都追不上的攻擊,只要多洛腳步踏錯一次,就會被鎖在爪子形成的牢籠當中。但確實她以速度跟奇異的攻擊角度見長,行動預測起來也更花精神。直覺告訴凱恆,那對不似出於少女的冷徹視線一秒都不曾偏移,和他同樣牢牢鎖定獵物,狠盯彼此的兩人彷彿生世為敵的死仇,無論如何都不肯錯過對方出岔的瞬間。

  比賽時固然需要思考戰術,但對他來說,那種事通常是開打一分鐘內就決定好的。更多時候掌控他的心智的,僅是單純而野性的直覺。不管怎麼活動,脆弱的部分他都護得周全,就像野獸絕不輕易暴露柔軟的腹部,他也縮著脖子不讓對手抓到可趁之機。沒必要像之前那些敗者一樣,試圖抓住、勒住或者綁住多洛;攻勢不留餘地,使她無暇尋找繞背偷襲的機會,才是上策。兩人戰鬥的區域被這種步步進逼、不給活路的方式一路限縮到場邊,多洛被他逼得幾乎貼上牆,吸了口氣。

  ——就是現在!

  雙方的體力差已經浮現,在比賽中要抓到空檔重新調勻呼吸幾乎不可能,除非能讓對手受到一定程度的——

  「喝啊!」

  顯然他跟牆壁間的空間還不夠窄,多洛實在太矮,憑著異常嬌小的體型踩踏牆面一躍而出,毫無預警攻向他面門,逼得他架爪防禦;但她力道大得出奇,猛然格開他不夠穩當的防禦,劇痛襲上他左眼——他的臉仰起幾度,但也不打算在這次較勁中全輸。單憑綁腿靴鞋尖掠過額頭的觸感,他就判斷出多洛此刻的位置,右爪立刻往上帶,狠狠一扯,逼得她收尾時多了幾分踉蹌。他一把抹掉眼周的血,當即往那個爭取到呼吸時間的女孩衝過去。不過是傷到眼睛而已,沒事的,聽得出來對方的腳步已經亂了,他習慣性地微微往左側過身子,以便抓準多洛的動向。

  凜冽的金屬撞擊聲彷彿能刺穿耳膜,匕首一次次擋下爪擊,多洛愈擋愈顯心虛,眼神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黏在他身上。

  在看哪裡?

  手臂再次拉開鐮刀般巨大的弧度,欲收割對手的性命。

  「喝!」

  俐落的右旋也未能確實避開鐵爪的正攻,多洛擰眉,下意識伸手去扶受傷的左肩。凱恆抓住這個破綻一躍向前,硬生生撞倒多洛,只可惜左肩的傷還不足以妨礙她從爪下逃開。只見她以驚人的勢頭滾離危險範圍,搖晃起身——同時,宣告自由加入武器的鐘聲響起。

  他咬緊牙關,衝向愣了那麼半秒鐘的多洛。

  「在看哪啊!」

  揮空了,這個失敗的後果極為嚴重——多洛彎腰躲過爪擊,旋即鬼使神差地迴身殺來。

  「啊啊啊啊啊啊!」

  那刀看似輕巧,卻幾乎直捅到底,刀身要再長一點,很可能刺破臟器。瀕死野獸般的怒吼過後,他半跪下來,眼前的顏色突然混雜不清。白熾燈變成了黑色,多洛的黑髮黑眼卻變成一片慘白——

  不管那把刀刺中的是哪裡,終歸是到他這來了。多洛的拳腳固然不可小覷,但若沒有武器,光用拳頭也不可能打死他。凱恆靠著已經陷入火海的意識思考對策,連忙起身後退,手扶在腰上,刀刃隨著動作微微晃動,細小的漣漪震盪出巨大的痛楚。拔出來肯定會大出血,放著的話還有辦法——

  說不上是求助還是怨恨地張望,他忽然抬起頭,速度快得差點沒折到頸關節。

  約翰就在那裡,就像一個面對著溺水者的人,正考慮著要出手相救,還是拿根長竿子把那個人戳進水裡。

  希望你最後至少能表現出勇敢的樣子來,因為我喜歡勇敢的人。

  那個微笑清晰得彷彿僅有幾步之遙。

  怎麼能夠……在這種地方,被這傢伙玩弄在掌心……凱恆幾乎要抱頭大吼,他才不會死,不可能,因為、因為——

  「喝!」

  僅存的理智在朝他大喊,喊著「你已經瘋了」,因為他不再觀察多洛的行動,只是任由發燙的鐵爪引導,去向那個彷彿不具感情的、憑空冒出來的怪物索命。是啊,那女孩是怪物,此刻她只是不斷張望,彷彿在準備要找到什麼。這傢伙憑什麼擋在他中間,憑什麼阻止他從長達三年的束縛中逃脫,只差一點了、只差一點點——

  中了!

  多洛仰頭,終於坐倒在地,露出對野獸而言可謂最美妙的部位:青筋明顯的白皙咽喉。她摀著被鐵爪撕破衣服直達皮肉的地方,那隻手意外小,根本擋不住鮮血淋漓的傷處,他喘著粗氣步步上前,眼前已經閃動起她被鐵爪釘在地面、眼珠蒙上一層白翳的悲慘景象。野獸已經準備好要給獵物致命一擊。

  在一切看似都要結束的剎那,多洛猛然用最後一點反應力從他面前滾開,他沒聽清主持人的聲音,似乎有誰扔了東西進來。

  轉過頭,只見那孩子遙望著場邊的一抹銀光,似乎想要跑過去,卻忌憚著不知道他跟自己誰跑得更快一些。他邁開大步,學獵豹彎下身子,隨時也準備好衝出去。只要搶到那把刀,他就贏定了。

  體力似乎也快到達極限,插在腰上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提醒這點。

  ——兩人同時飛奔而出。

  很明顯多洛根本追不上他,他幾步就跑到場邊,在心中大叫「成了」,彎腰撿起那把銀光閃閃的刀,卻很快發現多洛的目標並不是那東西,那只是誘餌——

  被騙了。腰間的刀被俐落拔出,劇痛讓凱恆終於發出絕望的怒吼。踩在他背上的腳步輕盈卻又沈重,猶如一聲嗤笑。他幾乎可以聽見刀刃揮落,將秒與秒之間的凝滯空氣破開,隨著那聲音倏然終結,某種感受閃電般襲上後腦。他搖晃了一下,頭側隨即狠狠撞在水泥地上,眼前發黑。

  像是不甘地想知道自己究竟輸得有多慘,凱恆剩餘的視線,看著環繞自己的所有事物,但那很快都變得模糊,因為有什麼從眼窩那裡流出來,溫溫熱熱,遮蔽他的視野。那種刺痛眼角的鹹澀,一定是汗水——肯定不是眼淚,也不是血吧。

  毫無說服力的自言自語,彷彿在做最後的掙扎。

  ……這肯定,不是死亡吧。

  「——勝負分曉!年中賽決賽第一場,勝利者是阿爾雷德.寇芬飼養的『不屈的多洛』!」

  再也無法握緊的右手軟軟地攤了開來,出人意料,還能看見一道淺白色的疤痕,橫越整個掌心,隨後,世界終於慢慢暗了下來。隨著體內所有溫暖的事物迅速流失,可怕的冰冷吞沒了四肢百骸,奇怪的是,在最後,宛如擁抱的溫暖,淺淺地、彷彿等待良久地,包圍住他。

  「尼、菈……」

  他對著那個金髮的影子喃喃自語,感覺自己嚐到了幾分熟悉的鹹澀。







  說是夢,鮮明的五感卻說明一切都不可能是假的。說是現實,飛逝的畫面無法捕捉,彷彿在嘲笑微小的盼望。

  之後凱恆明白到,那是自己的記憶。







  還在物質區的時候,凱恆就跟其他工人一樣,白天工作,晚上嫖妓。去娼館的時候,他沒有特別的喜好,誰有空他就找誰。

  二十一歲那年某晚,或許是天氣特別熱,需要解火的男人也特別多,他一路走到娼館頂樓,這才找到空的一間。房間門口按妓女們的習慣掛有一盞燈泡,貼著紅色玻璃紙。進門前他注意到,門邊除了燈泡還有個鐵架,放了盆半個手掌大的花,在燈泡的亮光下,花瓣是淫艷的紅色。物質區並沒有什麼綠意,那盆花令他下意識留了心。他先是敲門,在等門打開時取下那盆花,左右端詳幾秒,聞到了不熟悉的土壤氣味。

  「啊,歡迎。」

  門像是自己打開的,門後沒有半個人。凱恆一皺眉頭,視線下移,不得已又下移了點,這才看見那個來應門的女人。她身穿紫色的廉價絲質睡衣,外披一件長及赤腳的大衣,原本抬頭看他,但瞥到他手上的盆栽,就瞇起眼笑了出來。看見對方的笑容,他不注意怔了幾秒。

  女人捲著頰邊的金色長髮,笑問道:「那個是裝飾品而已。您喜歡嗎?」

  她伸手招呼他進房,一邊切掉牆上的燈泡開關。門口燈泡不亮表示裡面有客人,他今天一路走到這裡,燈泡都是暗的,而隔音效果甚差的牆壁另一邊傳來床架搖晃時的咿呀聲。

  「您喜歡的話帶回去也可以,每天澆兩次水就夠了。」她背對著他脫下大衣,攏起頭髮,露出白皙的脖頸跟肩頭,因為膚色的緣故,上面的菸疤特別清晰。「好好照顧的話,還能再活一陣子。」

  「不必了。」

  進房時他順手將盆栽擱在門邊的桌上。就著室內的燈光看,花瓣其實是白色,只是上邊有些象徵凋萎的斑點。物質區環境太差,不管它至今已存活多久,肯定很快就會死亡。看了會,他掏出一張鈔票,放在那盆花旁邊,那表示買她一小時。

  然後他解起皮帶,說:「出去的時候我會放回去。」

  脫長褲時,凱恆微微皺眉。右大腿上一條長長的撕裂傷才結好薄痂,跟布料摩擦時隱隱帶來痛楚。傷口是幾天前被掉落的鋼筋給劃破工作褲割出的,這傷令他想起十四歲時,右耳被用鹽用到腦子壞掉的老爸打得半聾——那時他從鏡中看見,在自己發紅怨恨的眼神旁,有道血痕從耳朵蜿蜒到頸子。

  女人轉過身,似乎注意到他腿上那個邊緣黏著血塊的傷口,連忙蹲下查看。然而他不管那傷口還在作痛,便拽起她的上臂,想將她放倒在床上。她推拒著讓他暫停,小小的手拂過那道傷口,就像羽毛飄到泥潭面。

  「停——不,我是說真的,停一下,客人。您受傷了,我找點東西幫您貼上。」
  「那沒什麼。」
  「這樣子會不盡興的。來,我有很有效的藥,不用多久傷口就會癒合了。」

  她坐起來將滑落的肩帶勾回原位,趴在床上拉開床邊的抽屜。

  他任由女人趴在他腿邊,用棉花棒一點點碰著傷口邊緣,不時吹上幾口氣,好不容易上完藥再貼上紗布,態度殷勤得讓他感到有些奇怪。

  「我可不會付這些東西的錢。」

  「不付也沒關係,這是別人送的,已經快用完了。」她把剩餘的藥膏跟紗布繃帶收進乾淨的塑膠盒,將盒子推入床邊的抽屜深處。「您受傷了,不能激烈運動,待會讓我來吧?」

  她跪在他腿間,瞇著眼由下往上看,像貓那樣露出舌頭。她的手又小又冰,但很快就暖了起來,因為他的體溫向來很高。

  結束後,她蹲在床尾的臉盆旁邊洗手洗臉,洗完才問道:「客人叫什麼名字?」

  「……凱恆。」

  「我叫尼菈。下次也來找我好嗎?雖然我住在頂樓,要勞您多爬樓梯,很不好意思。」

  尼菈起身後,將滑下的肩帶拉好,轉身拉開窗簾,像在說「您看」。那時,她拿起那個被他帶進來的盆栽,朝他微笑。他卻沒有再回應那盆栽的事情,而是說:「為什麼?」

  尼菈似乎很清楚他在問的是什麼事情,安撫似地說:「我會替您換紗布,堅持著換乾淨紗布的話,傷口幾天就會好了。」

  「反正又會受傷,而且這裡也有醫生。」
  話雖如此,他倒沒打算去找醫生。
  「總不能因為會再受傷就不治療呀。而且像您這樣的人一定不會去找醫生。」
  尼菈說中了,凱恆只好默認。看他還真的沒否認,她雙手抱胸,有點調皮地笑了。
  「您真老實。」

  他聽著尼菈說話,心裡一點不開心的感覺都沒有,那於他而言可謂稀罕——跟他工作的人都知道:不要輕易惹凱恆,那傢伙連自己老爸都殺了,哪天就會腦子一熱操起傢伙,幹掉某個不長眼的蠢貨。甚至娼妓們也流傳,曾有女人在凱恆那隻幾乎聽不見的耳朵旁邊發牢騷,之後她脖子上的掐痕幾個月都沒消。他像個引線特別短的炸彈,點了火便很難不引爆。他也知道自己這性格,便不打算跟誰深交,省得麻煩。

  原先凱恆以為,只和一個女人做遲早會變得無趣,畢竟在有許多選擇的情況下,人容易因為習慣而覺得平淡,平淡最終成為膩煩。他不喜歡煩人的東西,所以沒有像尼菈要求的那樣隔天再去找她,也壓根沒有把傷口的事情放在心上。他的身體素質一向優秀,即使不理會,傷口也復原得很快。然而這次,腿上的傷口不知怎地沒有好,幾次都因為他的動作而迸裂,突來的疼痛往往令他興致全消。終於到了不看醫生不行的地步,他只得去醫療所包紮,還被醫生說了幾句,叮囑他除了工作以外就不能激烈運動,至少得休息兩天。

  晚上躺著無聊,凱恆這才想到要去找尼菈。出乎他意料之外,尼菈看見他時,並沒有像第一次那樣笑咪咪的,反而踮起腳尖衝他皺眉頭,隨即叫他快點進屋。

  「把褲子脫掉。」尼菈的口氣就像個責備人的護士。

  「少用那種口氣說話,老子討厭別人指手畫腳。」他沉聲回應。

  他理不直氣依然壯,被這樣一回嘴,尼菈反而懵了,捲著頰邊的頭髮囁嚅道:「因為、因為您的傷口一定沒有好,我這幾天都在擔心,也不來找我,不知道有沒有去看醫生……」

  「我今天去找過醫生了,行了吧?」他脫掉工作褲,指著剛貼的紗布。「還有,別叫『您』,聽著彆扭。」

  「那便好了。」尼菈彎下腰檢視他指的地方,露出寬心的微笑。「這樣一定能很快復原,今天也由我來吧。」

  結束後,尼菈見他沒有要立刻離開的意思,就和他並肩坐著。

  「想待在這裡嗎?」
  「……這個,」他比著那個傷,然後穿上長褲。「明天我也過來,妳幫我換藥。」
  「讓醫生換的話比較好不是嗎?他們的手法比較專業,我是比不上的。」
  「太粗魯了,很痛,像妳上次那樣換的我比較習慣。」

  這個回答讓尼菈捲著頭髮,再次露出他從未在娼館看見過的笑容。

  「帶傷工作不疼嗎?」

  「廢話。」

  「那為什麼不把傷照顧好呢?」尼菈說話的口吻裡,有某種柔軟的情緒,他不熟悉。「光看就覺得很疼,沒有人那樣跟你說過嗎,凱恆?」

  「習慣了。」他仰頭看著房內內唯一一盞燈泡,還有燈泡周圍的飛蟲。「誰會去管別人的傷口。」

  「但我會的。」尼菈刻意轉過來看他,他感覺得到那股視線。「所以我才給你擦藥,但是凱恆,只有你一個人回來找我,說你喜歡讓我擦藥。」

  「老子哪是那樣說的?」

  「聽起來就像那樣。」尼菈笑咪咪地回答。

  就像尼菈說的一樣,堅持著換幾天乾淨紗布,傷口終於完全好了,自此凱恆也習慣了尼菈——習慣了她的笑臉、她發冷的四肢、她捲著頭髮的表情、她說「我來吧」時的口氣——而這最終沒有成為膩煩。即使去找她時她正在工作,他也不去找其他女人,只是雙手抱胸靠在門邊等待,除了床架搖晃的聲音外什麼也聽不見。尼菈的聲音如同她的一切:小小的,彷彿可以只用一隻手掌蓋住。

  「下次再來哦。」

  一個客人推開門,雙手插在口袋裡離開。很快地,淫艷的紅光再次亮起,照亮門邊那盆花瓣邊緣已經開始泛黃的花。他走過去卡住剛要關上的門,垂首對上尼菈的視線。

  「——凱恆?」雖然經常見面,尼菈卻每次都像是很意外的樣子。「床單得整理一下,再等我幾分鐘好嗎?」

  「不在床上也可以。」他逕自進屋。

  完事後,尼菈拖著身子把弄髒的被單拿到房間角落,從衣櫃拿出新的放在床上,這才讓渾身沁著汗的他稍事休息。平常她都會蹲在角落整理需要清洗的被單,但今天她過來依偎在他身邊,像是很滿足那樣,吐出一縷輕煙般的嘆息。

  「我知道您買了我的時間,但我好睏,今天好冷。」

  尼菈湊到他胸前,親吻心臟傳來鼓動的位置,喃喃自語著「好冷」。他的體溫一向高,不太能理解為什麼尼菈的手腳總是冰冷冷的。但是,陌生的溫暖籠罩了他的內心。尼菈不是個會偷懶的女人,她在他面前這樣撒嬌,表示她將他視為不同於一般客人的存在。在物質區,被這樣對待,足以使他感到自己像個人。

  「……幾分鐘就好,幾分鐘我就會起來了。」

  他側過身環抱住她。「很累的話睡一下也行,我再買一小時。」

  「不能那樣,不能讓您破費。」尼菈愈說聲音愈模糊,指尖滑過他的上臂。「再幾分鐘、就好……」

  最後凱恆仍舊讓她睡了,又放了一張鈔票在桌上,隨後穿回衣服走到門外,和剛才一樣抱胸,像在等著。不久,又來了幾個客人,他揮揮手說「沒有擠到都來這吧,我也在等著」,把他們打發掉。

  體感時間過去快四十分鐘,房間的門砰一聲打開,尼菈慌慌張張探出頭,兀自叨念著「討厭,居然睡著了」。

  他走過去,問她好多了沒有。她愣在他面前,嘴巴開合著,卻什麼也說不出。

  「凱、凱恆,你為什麼在外面?我記得今天已經見過你了呀,還是說——」尼菈不等他回答,又飛速低下頭,自言自語著他不懂的東西。「難道我也開始有幻覺了……可是明明說副作用不會那麼——」

  「剛才來的人我都趕走了,這樣妳才能好好睡。」他比了比身後。「睡得差不多的話,我就走了。」

  不等尼菈回答,凱恆便手插口袋轉身離去,走了幾步才被叫住。要不是他一直在等她開口,肯定會聽漏那個細小的聲音。

  「——為什麼?」

  他也想什麼都不問就輕易回答,但思索了一陣子,他只能承認自己並不知道尼菈究竟為什麼問他「為什麼」,於是朝她聳肩。

  「什麼為什麼?」

  尼菈剛才太匆忙,連大衣也沒披就開了門,此時在夜風中瑟瑟顫抖。但她縮緊肩膀,一字一句、像是怕他沒有聽明白那樣,說道:「拜託你,凱恆,別對我太好,我……我不需要別人那樣。我只要鹽就夠了,除此之外什麼也不要。這次很謝謝你,但是夠了。下次叫醒我吧,好嗎?」

  「如果妳不繼續做這工作,就能安心睡覺嗎?」

  「我必須做這工作,因為我沒有打算要結婚。」

  物質區的夫妻關係大多建立於利益上,為了確保人口足夠,物質區鼓勵並要求居民盡量結成家庭。成家後的女性可以不工作,有小孩以後可免費獲得多餘份量的鹽,生愈多拿愈多。因為這理由,女性幾乎都把嫁人生子作為人生的目的,因為某些原因無法生育的女人,便會來到這娼館度過餘生。

  「妳不結婚?」

  尼菈又笑了,然而那笑容當中沒有喜悅,而是和他見過的妓女們臉上的笑容一樣,有那麼一絲無可奈何、自我欺騙的味道。

  「沒有人會和我結婚的,因為我沒法生孩子。」尼菈又捲起頰邊的頭髮,視線飄離開去。「所以就這樣吧,凱恆。謝謝你,下次見。」

  他低頭組織好要說的話,默念了一次,確認這樣說沒問題,才叫住轉身準備回房的尼菈。

  她側過頭,看也不看他就說:「還有什麼事情嗎?對不起,我想快點進去,外頭實在很冷——」

  「和我結婚吧,我也不打算要孩子。」

  在物質區,「幸福的家庭」聽起來就像「不危險的工地」或「有錢的工人」,所以他從沒癡傻過分地去盼望那種東西。就他所知,這裡的父母大多是為了多領配額而生孩子,甚至他們本身是為了多領配額而結婚。這樣枯乾的土壤,不可能長出強壯翠綠的植物,所以他才會被他爸打得右耳半聾,長大後也因為徹底被他爸惹火而第一次打死人。他跟這裡大多數人一樣,並沒有過美滿的家庭生活。他想跟尼菈結婚不是因為他想要家庭,而是因為他想讓這女人能安穩睡覺,等他下工回來。雖然他知道這提議很可笑,畢竟無法生育的女人在物質區永遠是瑕疵品。

  原本側過頭來聽話的尼菈轉過頭去,背對凱恆的方向好一會,然後仰起頭。他以為她會笑,甚至開始把全副力氣都用來繃緊身體克制自己,以免在被嘲笑時發火。唯獨面對尼菈時他不願意發脾氣,他想像不了她的脖子上有掐痕的畫面。

  剎那間,一抹金色、一陣小小的風、一道輕輕的嗚咽,撲進他的懷中。

  「——就算只是討我開心也夠了,真的夠了。」

  尼菈踮起腳尖,湊在他右邊說了什麼。他好似趕蚊蟲般揮了揮手,瞪了她一眼。

  「說過幾次了,老子右邊聽不清楚。」

  「就是因為聽不清所以才要在這裡說,不然……不然多不好意思。」

  「總之別隨便在我右邊說話,我會揍人。」

  「——我不會故意在那裡說使你討厭的話,也不會嘲笑你。我剛才說的是『謝謝你』。」

  尼菈趴在他的胸口下方,仰起頭,用一種發現寶物的口吻向他那樣說。

  「凱恆是好人呢,雖然總是裝得一副很兇惡的樣子,可是其實你是很好的。」

  可是其實你是很好的。

  凱恆始終不明白,那聽來明明就像謊言,為什麼他卻不覺得討厭。

  不過,尼菈始終沒有答應他的求婚。那天之後,他們還是像往常那樣見面,而她表現得像是從沒有聽過他向自己求婚。

  後來有一次,凱恆在房外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天隨時都會亮。最終他受不了想上去敲門,正好看見一個監工走出來——監工是從都城派駐過來,負責管理物質區的人,年紀往往比他們大——看見他,那個男人露出抽菸抽來的黃牙,下流地笑了笑。

  「我看你不用進去了,剛才玩得太開心,她現在連床都下不了。」

  他的拳頭在口袋裡握緊,但神情沒有一絲變化。不過,大概是他確實如別人說的那般有種狠戾的氣場,監工似乎感覺到他的怒意,也不多說,擺擺手走了。見那人走遠,他倒後悔起沒有揍對方一拳。他們平常被訓練得太好,深知自己不能對都城人出手,否則下場就是被警察開槍打死。

  雖然監工那樣說,但尼菈大概是看見客人,連忙又拖著身子下床來,嗓音半啞地招呼:「實在抱歉,客人,您稍等、我整理一下……」

  「是我。」

  他走過去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瞥到床邊的抽屜上散亂著六七個小袋以及鹽的碎屑,不禁皺眉。

  「這是怎樣?妳多久沒打掃了?」

  尼菈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小聲說:「不是,那是剛才,用的……」

  「剛才?妳一下子用這麼多?」

  「我有點癮頭,只是剛才,用得更多……一點。」

  尼菈推開他,用被單裹住自己沒打理過的身體,眼神渙散地坐在床邊。她把自己包得相當嚴實,彷彿只要不露出一點才被別人碰過的地方,就代表剛才什麼也沒發生。

  「所以你知道為什麼我只能在這裡生存了。我什麼也不會,只知道怎樣陪人睡覺。而且我還需要比一般女人更多的鹽,因為我被卡車撞到以後,身體就不好了,得靠那東西止痛。」尼菈閉眼仰頭,似乎那樣就可以控制住羞恥的情緒,不讓它匯聚為淚水。「……我本想瞞著你的,凱恆,所以你這下知道了,我不可能跟你結婚。」尼菈伸手抹了抹眼睛,用理所當然的口吻繼續道:「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你應該跟其他女人結婚。」

  「老子還是那句話。」他走過去拉住尼菈本要縮回被單裡的手,那隻手的手腕處有深深的青紫,明明上次還沒有的。「如果妳不是有其他想在一起的人,那就跟我一塊。」

  物質區的人不懂得什麼是同居,只有夫妻才會住在一起。對他來說,要讓這女人可以安心依靠自己,在他找得到的地方等著,沒有其他方法,就只有結婚。

  「不行的,凱恆。雖然我很喜歡你,但你應該跟能幫你生孩子的人結婚。況且,我沒辦法靠著其他方法維生,就跟其他人說的一樣,我是個沒用的懶骨頭。結婚後按規定我就不必工作了,你會養我嗎?我還有個弟弟,他是個啞巴,我答應爸媽會拉拔他長大。你娶了我,他也會變成你的負擔,這樣你也願意嗎?」

  尼菈也沒抽回自己的手,就搖搖頭,嘲笑似地說。

  「看看我,太怠慢你了。你讓我整理一下好嗎?我很快就好了。不管怎麼說,該做的工作還是得做。」

  凱恆讓尼菈把身子稍微擦拭乾淨,接著像一個男人本能地要一個女人那樣抓住她。意識來到最高處時,他幻想著,這個女人有他,便不必再受苦了。

  所以他決定去做鬥犬,他要向尼菈證明自己可以掙錢,可以掙到讓她不必再工作也能好好生活的錢,而且還能養活她的弟弟。想到這件事的隔天,他就去通關處遞申請,不到一星期之後,他已經在繁華區的某幢大樓裡,看著彷彿是被拈滅的夜色,簽下契約。

  在那之後過了很久,在那不是夢也不是現實的地方,他拿著沉甸甸、似乎裝了錢的行李袋,回到了那個紅色的燈光下。而在那裡,門口邊鐵架上的花朵依然開著,仍舊是白色,被淫艷的光給染紅。他沒有敲門,門卻開了。在那門後,模樣一點也沒有變的尼菈看著他,露出微笑。

  他抓了抓頭,把頭往右邊撇過去。「——我回來了。」

  像在嘲弄他那個笨拙的表情一樣,尼菈掩住嘴輕聲笑著。「不行哦,凱恆。這時候怎麼可以回來呢?」

  「我已經不做鬥犬了,雖然比賽沒有贏,但是我已經不想再做鬥犬了。妳看到這些錢嗎?有這些錢,即使妳不繼續工作,也不用擔心了。我會照顧妳。」

  「不對,你這時候不應該在這裡呀。」

  尼菈跑向他,靠在他的胸口,抬起頭,依舊在笑。

  「你聽,有人在叫你了。」

  「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有的,你用左耳聽,不是有嗎?我會在這裡等你,我會一直一直等著你,所以別著急。說再見好嗎?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他把那行李袋放在地上,發現它沒有拉上拉鍊,裡面什麼也沒有,但尼菈彷彿毫不在意那點,一逕揮著手要送走他。不得已他退了幾步,決定往自己背後,也就是那個聲音愈來愈大的地方走。離開前,他想起自己忘了道別,又轉過頭。

  「再……再見。」

  道別的聲音在顫抖,就像宣告起死回生的初次痙攣。







  刺痛乾燥鼻腔的冰冷。
  刺痛赤裸背部的剛硬。
  刺痛茫然大腦的空虛。

  這些事物混合在一起,令他打著哆嗦醒了過來。

  「醒了!」

  「感謝老天,我又離加班遠了一點。加把勁,小子!」

  視野中的色調是冷鋼般的青藍,極度的冰冷讓凱恆瞬間意識到自己幾乎一絲不掛。本能逼他起身尋找可以保暖的東西,但掙扎了兩三下都未果,他這才發現自己被困住了。

  全身都被皮帶束縛住,就連嘴巴也被皮帶橫過,只能毫無安全感地大張著。每條皮帶都綁得很死,臉上這條緊貼著舌頭,嚐起來有血跟嘔吐物的味道,而且只要轉動頭部,皮帶邊緣就磨得他皮膚生疼。轉動頭部時他還感覺到,頸椎上方有一處莫名劇烈地抽痛,痛得他視線模糊。把意識聚集過去時,腦海中慢慢出現模糊的光影,但旋即消散。

  不能說話,他索性使勁震動喉嚨,試圖讓人知道自己有意識、是清醒的,而且立刻就要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回事。

  然而房裡的人似乎不把他的反應當回事,只是逕自交談著。

  「快點記下來,一五二四二號,成功——這樣是第幾個了?」
  「第二個。」
  「媽呀,四十多個才兩個成功……這週還有多少沒用過的?」
  「一百個左右。」

  見對方不理會自己,他決定講話,好讓這些人確實瞭解他有強烈的交流欲望。

  「呃裡……呃啊裡?」
  「你先記一下剛才的劑量,待會跟……我看看,跟三十九號比較一下,兩個的體質比較接近。」
  「有道理,不過三十九號對 9-β 型——」
  「欸!呃裡呃啊裡!欸啊喔!欸啊喔!」

  大概是終於無法忽視金屬床劇烈振動的聲音,其中一個人俯身拿手電筒照了照他的眼睛,跟同伴說道:「唔,好像想說話的樣子,要不要幫他鬆開皮帶?」

  獲得注意令他欣喜若狂,立刻又問:「呃裡呃啊裡?喔欸啊麼哎呃裡……?」

  「不要浪費時間,推走,今天至少要再有一個成果。」剛才那人的同伴看都不看他,聲音遠去。「我要去找 9-α 型,你跟他們說再推五床過來,這裡剩下四床失敗的都推走。然後順便再調降一度,我覺得他們沒有確實保存後面的部分,有的都——」

  眼見自己又要被丟下,他也不管床可能被掙扎的力道弄翻,使起吃奶的力氣繼續尋求注意,同時頭痛得不自覺蹙眉。「欸啊喔!欸啊喔!」

  「等等等!喂你過來幫忙!這——這傢伙掙扎得太厲害了!喂,來幫忙!」

  即使被壓住,他仍舊不停掙扎,皮帶似乎鬆脫了那麼一點,他開始撞頭,腦後的劇痛減輕了。

  「靠,皮帶鬆了!這東西平常很管用的啊!」
  「麻醉劑!上麻醉!安全劑量應該還有兩支,給我一支——算了兩支都拿來!」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該死的傢伙,給我安分點!」

  青筋暴漲的手臂感覺到一絲刺癢,他瞪著眼睛,眼前卻陷入黑暗。

  這裡的人似乎沒有興致也沒時間勸他溫順服從,而是在那次大鬧後火速更改對他的處置方針。從那之後,凱恆的意識就像泡在水裡,朦朦朧朧、使不太上勁。他憑著自己對醫院跟醫生的理解,判斷自己應該是位於類似醫院的地方。他肯定是在鬥犬比賽落敗後因為重傷而被送過來的,但這些人跟以前那些醫護人員不同,他們專注於為他注射藥劑、觀察他的反應,而非在他身上進行手術並盡量令他恢復到可以回去比賽。除此之外,這些人也壓根不在乎他的反應,他沒有真的跟誰對上過視線,提出的疑問更是毫無回音。他們只是逕自在他身上扎針,把奇怪的東西注射到他體內。

  思及此他有些混亂,這裡真的是醫院嗎?約翰曾說過絕不會救活他,難道他的雇主又心血來潮,發了一次善心?

  但不管怎麼說,自己肯定是活著,這些身披白大褂在純白房間裡操弄儀器的人也肯定是醫生,所以他的結論是「得救了」。之後肯定會有什麼變化,既然目前無法掙扎也難以逃脫,就只好靜觀其變,等到康復得差不多再打算。

  他不再躺著,而是被安置在金屬椅,仍舊沒有衣物可穿,只在重要部位擱塊白布聊以遮羞。此刻,他的右臂被三條皮帶綁在扶手上,至少連接了五條軟管,光看軟管裡顏色全都不同的液體他就作嘔,然而真切感覺到那液體進入手中的感覺,卻讓他硬生生把反胃出來的東西又吞回了肚子裡。左手上只有一條軟管,裡頭的透明液體據說是鎮定劑。他的嘴還是被皮帶橫過,劇烈打顫的牙齒不時碰到口中的皮帶,嘴唇也抖得像抽搐。然而他並不清楚,那究竟是因為室內溫度太低,還是因為對未知的惶恐。

  每次看見穿著白大褂的陌生人走進來,他就會勉強收拾起浮沫般的神智,懷著一絲希望搭話。

  「呃裡……呃啊裡?」

  對方沒有理會,只是偶爾抬起頭,觀察他身後發出無機質聲響的儀器,又在夾板上記錄什麼。他搭話、對方抬頭卻不回應、他倆沉默,這種模式以幾乎完全相同的間隔持續了好幾遍。

  「是哪裡很重要嗎?」

  那人嘆了口氣將夾板收在腋下,似乎願意回答,是因為紀錄也剛好告一段落的緣故。這樣反問以後,他轉向門口喊了聲「羅娜多」,一個黑髮護士當即開門進來,像是早已等候多時。

  叫做羅娜多的護士看了凱恆一眼。只那一眼,他立刻改變搭話目標,改為拚命向羅娜多說著「欸、欸」——進來這地方直到剛才,正眼注視過他的只有一個人,而且還是為了確認他瞳孔放大的情況。

  但羅娜多沒有再理會他,逕自俐落過分地撕起固定軟管用的膠帶,一撕一條,好似她正在處理的是塊生肉,而非有情緒、有思想的活物。值此同時,結束記錄的人走到他旁邊,好像在調整儀器上的轉盤與旋鈕,嘰嘰吱吱的聲音教凱恆心裡湧起冰水般的不安。

  「凹嗚喔……呃裡,呃啊裡?欸啊麼……喔、哎……呃裡?」

  「你也是鬥犬吧?」調整儀器的人確認道。

  「喔呃。」凱恆點點頭,這動作讓他被皮帶磨破的嘴角隱隱生疼。

  「也有簽合約吧?那個死了以後,雇主把你們交給我們處置的合約。上面寫的是『其身體之合法使用權將無償轉移』,所以你已經被賣了,就這樣。」

  「喔……噁了?」

  凱恆的腦袋空白了幾秒鐘。

  「曾經死了。」那人出言修正凱恆的錯誤認知。「你確實在鬥犬賽裡被判定死亡,然後立刻送到這裡來。被判定死亡的那一刻,你這個人在法律上就已經消失了,送來這層樓的都是屍體而已。」

  但他還是不懂。人死了以後會無知無感、身體會被細菌跟蠕蟲進駐、會在被埋葬的地方腐爛,然後被其他活著的人遺忘。他的邏輯很簡單:死人不會痛、不會冷、不會恐懼、不會絕望——所以此刻的他絕無可能是個死人,而死亡是不可逆的,所以他也不可能曾經死過。

  「死了,又活了。」

  像在嘲弄認知淺薄的人那般,調整完儀器的人退回原本的位置,看也不看他,就只是無可奈何似地重複這句話。

  「別那副表情,你應該覺得自豪,像你這種人,死後居然可以造福這座都城,那可是諒你們打贏幾百場鬥犬比賽都不可能達到的成就。不管你本來是誰,是哪裡來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換作以前,這番話可以令凱恆忘記羅娜多正往他的右臂扎針、連接新的軟管,也不顧針頭會斷在肉裡面就掙脫皮帶衝上前,把那個冷笑的傢伙揍得滿地找牙。

  但他僅是楞楞地讓羅娜多接完全部六條軟管,像咀嚼嘔吐物那樣咀嚼著那個字。

  合約。

  他反覆默念這個字眼,渙散的思緒游離許久,才緩緩讓他想起另一件事。

  瑟林諾也簽了那合約。

  他反弓背部,仰起頭,直到額頭幾乎貼上背後的椅背,企圖用那動作所帶來的劇痛麻痺自己的想像,然而制止不了——他想像著瑟林諾往腹部施力好忍住尖叫聲的姿態、想像著那個傻瓜看見全都是要接在自己一邊手臂的針頭的眼神、想像著那傢伙如他一般張口想哭喊卻只能發出不著調嗚咽的模樣、想像著期望門打開而又不期望它打開的心情。

  被騙了,他們被騙了,約翰騙了他們,都城騙了他們——而他們騙了自己。

  醫院裡沒有晝夜,只有冷鋼藍一般的色調,充斥著凱恆所在的地方。陪伴著他的事物,從鐵爪、撲克牌、鹽、瑟林諾,變成皮帶、針頭軟管、不明藥劑、面容模糊的研究人員,以及比醫生還冷漠的護士。

  明白到自己已不再是「凱恆」,而是「一五二四二號」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好像就有什麼悄悄熄滅了。自己已經不再是常勝的鬥犬、不是向生活發起挑戰的年輕人,不可能回到約翰底下,也回不去繁華區或城外了。其他人一定都以為他死了,誰也不會來找他,但尼菈是不是仍舊等著他,她會知道,他已經不可能回去和她結婚了嗎?

  可以盼望的東西只剩下研究的終結。現在的他已不再擁有很高的體溫、曾經自豪的肌肉也慢慢失去了彈性、如果面前有鏡子,他肯定會注意到,自己已經再也做不出有股狠勁、可以嚇退別人的神情,因為那些研究消滅他的反抗,把他變成可以為了減少疼痛而出言哀求的窩囊廢——而在那個終結來臨時,他看起來又會是如何呢?

  代替他高興起來的是那些人,他們拿著他的實驗數據低聲熱烈地討論,這意味著他應該是比較特別的研究成果。然而在這裡,這並不是可喜的事實,躺在金屬床上被推過走廊時,他總會看向和自己錯身而過的床,躺在那上頭、慘白僵硬的失敗品,嘴角似乎都泛有一抹解脫的微笑。

  從凱恆體內被抽走的,是令以往的他能挺身對抗一切的東西。如今,那些東西都被藥劑取代,他的意識愈來愈混沌,能夠感覺到劇痛跟噁心,卻無法抵抗那些感覺進入他的身體並沿著血管流向全身。見他終於不反抗,有人主動為他鬆開臉上那條皮帶,模模糊糊的痛楚讓他稍微知道,自己的嘴角磨傷得非常嚴重。

  「是因為看你很安分才幫你卸掉皮帶的,你不要找事,懂了嗎?」

  「……懂了。」

  說完後他也沒合上嘴,畢竟他已經習慣了張口,任由口水滴下。

  能夠明確立刻感覺到的只剩下疼痛:切割痛、撕裂痛、穿孔痛、藥劑燃燒血管的痛、皮膚被揭掉以後接觸空氣的刺痛——他的思緒完全慢了下來,一點一點,直到完全停滯,腦海中剩下的只有那些說不出口、本能的哀求。

  不要連那裡也扎針,求你們了……如果說我什麼也願做的話,不要再往我身上……我、我、我、我……尼菈、在哪裡……我們……我……好痛、很痛、很痛……誰來……

  由於知覺渙散得太過度,他對來來去去的人影視而不見。因為重複出現太多次,而終於在他眼前凝聚出輪廓的,是一團黑色。又過了不曉得多久,他辨識出那團黑其實更應該說是一片黑,並且是人的頭髮。然後他逐漸回想起,那片黑髮屬於一個女護士,那個女人,曾看過他一眼。

  從那一眼後她直到現在也沒有看過他,但他緩慢而確實地察覺,那女人的動作似乎在說:我等著你開口。

  所以他開口了,又花了好一段時間。

  「喂。」
  「我叫——」
  「叫、妳啊。」
  「喂。」
  「聽到嗎?」
  「能聽我……」
  「有事想請妳——」
  「聽我說——」
  「拜託……」
  「求求妳……」

  冰冷的指尖擦過他的眼角,帶走了一點濕潤與溫度。那女人完成更換藥劑的動作,站在他面前問道。

  「——什麼事?」

  純白的室內沒有其他影子,猶記得似乎很久以前開始,就只剩這女人會定期過來,更換接在他身上的管子,與預定要注射的藥劑了。

  「這裡是哪裡?」

  視野早就不甚清楚,凱恆勉強自己聚焦在眼前的影子上,一字一句像個剛學說話的幼童那樣發問。嘴角的痂很厚也很硬,讓說話的動作變得無比艱難,他說得很努力,雖然害怕那女人聽他一句話老半天說不完會嫌煩,但只剩下這方式可以傳達出自己僅剩的想法。

  「他們也跟你說過了吧,這裡是研究所。」

  「研究……什麼?」

  「講了你也不會明白。」

  那女人的聲音就如同這房間裡所有醫療用具那麼冰冷,跟儀器發出的聲響一樣毫無波瀾。但至少是一個人的聲音,而且是可以給予他少許答案的聲音。

  「那,什麼時候結束?」

  「我以前第一次見鬥犬的時候,以為你們都很勇敢,但現在我發現你們不過是群笨蛋。」那女人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這樣說。

  他晃了幾下頭,表示自己聽不懂。

  「對你的研究會結束的,」那女人接著說:「只要你對他們再也沒有任何研究價值,研究就結束了。只要被研究的個體死亡,研究就會結束。」

  「但我,死不了啊……」

  又有更多的濕潤溫熱從眼角淌出,這次女人已經不幫他擦拭了。她模糊的臉上,看不清究竟是憐憫還是厭惡。

  「你叫什麼?」

  「一五二四二號。」

  「在那之前的名字。」

  構成自己名字的音節只有兩個,卻落在無涯的腦海裡,他抓了很久才終於抓齊。

  「——凱恆。」

  「我叫羅娜多。」

  羅娜多似乎等著什麼,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對這名字做何反應。 

  「怎麼了?」

  「不,沒什麼。」

  對話差點就這樣結束了,他相信如果沒有叫住羅娜多,她會就這樣轉身離開。

  「殺了我。」

  背向他走往門口的影子停了下來。儀器不會嘆息,所以他多少可以確定,羅娜多嘆了口氣。

  「——那樣違反規定,答應你的話我要受處罰的。」

  凱恆沉默,他想那就放棄吧,反正他也沒有期望過羅娜多真的會答應。那句「殺了我」脫口而出,純粹是因為他早已沒有餘力,管住包括嘴巴在內的器官往外排出什麼。

  「不過既然你這樣說,我便答應你。雖然你其實是一個軟弱的可憐人這件事使我很失望,但看在我們的緣份上,我會幫忙。」

  話雖如此,羅娜多離開了房間。

  凱恆的心底就此萌生出小小的希望,儘管他的注意力與感知能力也隨之恢復,對周遭的知覺進而清晰起來,可以讓人忘記自我的痛楚也重新回歸。然而他依舊等待著、期盼著,哪天羅娜多進來時會帶著一把手術刀,直直走過整個房間,迎面把刀刺入他的喉嚨或心臟。他的思考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夠用,又過了很久才想到,研究人員或許可以將他復活,就像他們已經成功過的那樣。但他想要相信,羅娜多可以確實殺死他,可以幫助他徹底脫離這個冰冷的純白房間。

  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藥劑剛好打完。他在痛覺形成的海中浮沈,被疼痛嗆得反胃卻無力咳嗽、從外耳直至耳蝸都被疼痛灌滿、理光了頭髮的光頭上,滿是因為皺眉和痙攣而浮出的青筋,就連他自己的體液也受不了絲毫不減輕的痛覺,紛紛往外流出,腥黃鹹紅苦綠澀白,只有從眼睛流出的液體是無色的。然而,他總覺得自己不應該流眼淚,愈流他腦中的記憶似乎就愈透明,但他不想完全忘記尼菈。

  缺乏安祥所以無法合上的眼皮抽動著,他的眼球轉了轉,注意到一片黑影。

  羅娜多又像上次談話時那樣,站在了他的面前。「可能你覺得很久吧,但時機是需要等待的。」

  「……嗯。」

  她的身子矮了些,似乎是半彎下腰湊向他,明顯有別於藥劑臭味的一絲香氣沁入鼻腔。如果現在可以笑,他可能會笑一下,因為他以為自己早就聞不到什麼美好的東西。

  「可能會痛,但我想你大概也習慣了。」

  左耳勉強聽見了一道甩動的聲音,凍結似的針尖抵在他脖子的剎那,羅娜多開口。

  「你應該也沒有什麼可交代的,但姑且還是問一句,還有什麼事情想說嗎?」

  就像在永遠離開某個地方前徹底整理那樣,他收拾起腦中的記憶殘片:人名、畫面、理由、約定、命令、承諾、謊言。

  「……如果妳以後遇到一個金髮的女孩。」

  他嚐著鼻血跟膽汁的味道,滴著口水,望著眼前的黑影。

  「一個金髮灰眼睛,叫做瑟琳娜的女孩——她其實是女孩,但頭髮很短像個男孩,可能會自稱瑟林諾,但其實叫作瑟琳娜。她也是鬥犬,所以或許也會來。」

  「月亮。」
  「什麼?」
  「瑟琳娜是『月亮』的意思。別管那個了,然後呢?」
  「如果她說『讓我去死』,請妳幫她。」
  「她是誰?」
  「一個不應該活在這種世界的人。」
  「她是你的誰?」
  「……我唯一一個同伴。」
  「好,我答應你。」

  針頭慢慢扎進他脖子裡面時,羅娜多說不會痛太久,他相信了。羅娜多值得信任。

  「跟原本那些比起來……好多了。」他感覺到她又拂過他的眼角,帶走一滴溫熱。

  她的聲音平靜得如同緩緩歸零的心電圖讀數。「不會太久的。」

  注射完畢,針頭離開了他的身體。她背靠著金屬椅坐在他左邊地上,哼著歌。那首歌很輕快,是他這輩子無論如何都再也趕不上的輕盈愉快,聽起來像某個陽光普照的地方,那裡沒有物質區、沒有鬥犬、沒有痛苦。

  「很遺憾我們是在這裡再見的。」

  唱到一半,羅娜多彷彿突然想到那樣,跟他這樣說。

  他想問「再見」是什麼意思,眼前卻突然一片黑暗。







  看見凱恆出現,尼菈熟練地切掉了燈泡開關,門邊的紅光頓時消失。

  「這次……不會再趕我走了吧?」

  他不大明白怎樣笑才夠自然,但還是想讓尼菈知道,看見她令他很高興。看見他笨拙地扭著嘴角,尼菈摀住嘴咯咯笑起來,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不會的。這次你可以留下來,該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了,所以留下來吧,凱恆。」

  把他迎進屋內時,那個他思念了三年的女人再次露出笑容,宛如一朵努力不枯萎的花。

  「睡吧,凱恆。」

  最終他看見的畫面,來自於那個安寧的夢。自己曾想過擁有的女人在夢中安慰著他,讓他睡下。尼菈親吻他右耳上的舊傷,就像不願他聽清這個約定一般,在那隻聽力不大好的耳朵旁悄聲說道。

  明天早早醒來,再看最後一次日出吧。等你成功以後回來,我就會跟其他人說,我已經永遠屬於你了。







戦いの日々で時として僕らは 一人で立ち上がらなきゃいけない
在每天的戰鬥中 有時候摔倒了 我們必須自己一個人爬起來

そんな時も君のどこかで この歌が流れて
當這種時候 希望在你的內心某處 能想起這首歌

強く生きてほしい
希望你能堅強地活下去

-from UVERworld〈白昼夢〉(歌詞翻譯:露可








雖然之前可能已經說過了,不過我很喜歡凱恆篇,把他的故事寫好寫滿讓我無比滿足。

今天發現《月升月落之街》應該可以分成前中後三個時期,前期的資訊量比較大也比較刺激,中期算是轉折階段,硬要說的話或許比較沉悶。我有想過要把中期章節一次貼出來,但這樣做似乎一點好處也沒有,所以決定還是安定地每週更新。目前的存稿還有兩週的份量,修文順利的話能再多出四週。我覺得,從「中期的故事修稿比較困難」這點,或許也能看出中期本身就不是很容易應付的段落,對讀者或作者來說都一樣。

這篇故事也有放在艾比索 (Episode) 上,日前很高興得到了推薦,能放在類似推薦牆的「文學牆」上一週。最令我高興的是,我在〈朔月〉企圖描寫的「薩卡(在可行情況下展現出)的善良」有被注意到,這讓我對自己的敘事能力多了一點信心。因為這個性格對他在未來的某段遭遇非常重要,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將他的這一面確實地描寫出來。

按照慣例,這裡也誠摯感謝看到這裡的讀者,我們下週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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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1 篇留言

妮爾波莎
「被騙了,他們被騙了,約翰騙了他們,都城騙了他們——而他們騙了自己。」

這句話實在是太心痛了,請讓我憎恨這個世界的神一下,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10-03 19:14

Cecil
在都城,有錢的人踐踏沒錢的人、有權力的人操弄沒有權力的人,而錢或權力的有無,在誕生的那一刻就決定了。在這個地方,人們總是在追逐夢想,但成者寥寥。不過,即使可能失敗,人們還是會為了微小的希望前仆後繼,我很喜歡這樣的他們。

不過,也是有無限接近成功的人存在的!(為薩卡揮小旗子10-03 20:10
阿卡西亞
昨天一口氣看完兩章就直接到這裡來做總回覆了,為什麼會一口氣看完,主要是因為我不知道中篇瑟琳娜笑出來的理由吧?但不知為何卻感受到一股帶有魔性的魅力,無論是電影、影集還是小說,我都很喜歡「走火入魔」的角色,無論是對的還是錯的,我都很喜歡

因為他們都心懷著不顧一切也要達成目的的熱情和瘋狂,他們充滿著能從故事走進讀者心裡的活力,而殺掉坎德洛的瑟琳娜就是為了讓凱恆離開、為了讓自己離開而走火入魔

凱恆就像她的希望以及期望,期望拯救自己的人也能被拯救,期望自己能拯救當年拯救自己的人,希望自己也能跟著他離開這裡,所以她不顧一切,她不顧一切的樣子有深深地吸引到我,所以讓我一連看完兩篇

看完他們吵架,我當下的表情應該跟被瑟琳娜故意撞肩膀的凱恆差不多,凱恆八成是嚇到忘記要怎麼生氣,這小子的翅膀是不是太硬了XDDD
而我是被當下瑟琳娜的魅力所嚇到,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一面

這兩篇約翰的表現一如既往地完美,完全是個能掌控一切的老大,很喜歡他看著凱恆表演時做出的反應。

當看到凱恆做出回答還沒講完,約翰就舉手打斷就驚覺大事不妙,明明早就知道凱恆會死,為什麼還會對這樣不利的走向感到驚訝,事後想想,因為我不知道「他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現在看來,肯定就是這裡吧,雖然不知道凱恆死了對他有什麼好處

吞下那包怎麼看都有鬼的鹽還能打成那樣,真是辛苦凱恆了,那一戰基本上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雖然C姊說自己打戲不好,但在我看來還是能構築出畫面就及格啦!這部也不是主要寫格鬥的作品,我覺得不是什麼大問題,唯一的遺憾就是多洛的外表描寫不足吧,我不太能想像多洛長什麼樣只好自己想像一個模樣給她,說到多洛就讓我想到萊加一句臺詞

萊加在這部作品裡一樣是個穩妥的搞笑擔當,我二話不說撞斷那個小婊子的腿——砰XDDDD

看到凱恆戰死,坦白說比起哀傷更多的是高興,他終於解脫了。


與尼菈的相遇那裡寫得很好,很喜歡凱恆故意到外頭等順便趕人的鐵漢柔情,沒有擠到都來這吧XDDD

直到我看到他從醫院醒來,心裡喊了一聲「娃,這下慘了」

看到夢境裡的尼菈跟他說有人在叫他,我還以為是什麼靈魂出竅還能看到瑟琳娜大哭,原來是醫生先生啊

後篇最後一段充滿絕望,可以說前面凱恆表現得多勇猛多有力,這裡就會顯得多悲哀多狼狽,很喜歡這段敘述

02-15 16:07

Cecil
你看得好快!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7/76e01d52c5023dad099e32ea08b9d1fd.GIF
瑟琳娜對凱恆的感情很複雜,加上她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變得「對他人有用」,最後促使她決定去刺殺坎德洛,或許早在她出發去做這件事的那刻,她就已經像你說的一樣走火入魔了。我也很喜歡中段他們爭執的這個段落,兩人的想法和感情相互碰撞,激盪出鮮明的火花。凱恆察覺瑟琳娜對自己異乎尋常的依賴,但不希望這種感情深化下去,所以選擇不去面對,而是斥責她,要她把這種感情收回去,某方面這是拒絕了她。劇情上沒有明確寫到瑟琳娜面臨這樣的拒絕時,產生什麼樣的心情,但或許那個笑就能說明一切。她做事有個習慣,就是即使傷害自己也要幫助別人,從陽陽、薩卡到凱恆,雖然這並不是好習慣,但我很喜歡這樣勇敢、奮不顧身的她。可能因為我自己是習慣保持平穩的性格,所以看到他們能做到我不擅長的事情,就覺得心情得到了解放https://emos.plurk.com/3417376b178a5ed3b8034c4c6b349a3d_w20_h20.gif

凱恆被撞肩膀當下應該是整個傻掉:老子是被撞肩膀了嗎?那個平胸小女孩剛才是不是撞老子了?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https://emos.plurk.com/5bd5196aaa40e38692ca3d280acd65ab_w48_h48.jpeg
瑟琳娜是故事裡面最任性的角色,但我覺得這樣自由自在的她超可愛https://emos.plurk.com/9edd6743961a423251b6f6b4c1f71e19_w48_h21.jpeg02-15 20:35
Cecil
很高興你覺得約翰很有老大風範,他就是那種錢多到可以拿來燒的有錢人,養鬥犬只是個興趣,所以他常常是任意決定要怎樣處置鬥犬,即使殺掉自己的鬥犬會讓之前花的錢打水漂,他也不在乎。他只是想看到「令人愉快的表演」,所以凱恆如果不能做出能讓約翰滿意的表演,約翰就會透過各種方法去引導他,包括他最後的戰鬥也是如此。

關於「出錯的環節」,你的想法沒錯,凱恆決定請約翰派殺手去處理多洛的時候,他的死亡就已經是確定的了,因為約翰想看到的是,即使可能會輸,凱恆也很有骨氣地決定在場上和多洛分個高下。只是約翰不知道,凱恆不是因為怕自己會死才拜託約翰,是因為不想看到瑟琳娜再次為自己去冒險。如果知道凱恆被約翰害死是因為自己,瑟琳娜應該會更難接受凱恆戰死的事實吧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d57f4e02bcb517b8433ccf27d26f7179.GIF
不得不說,我最喜歡這種欺負人的橋段了https://emos.plurk.com/caa90f01b7eff98403d56128dad0da18_w48_h14.gif02-15 20:35
Cecil
太好啦!謝謝你的感想XDDDDDDDDDDDDDDDDDDDDD
你這樣一說我才發現,多洛的外表的確沒怎麼寫到,我之前有被說過角色外型不明顯,因為我常常忘記寫他們的外型,而比較常寫動作、表情、聲音等,奇怪的是我自己腦中的角色也常常沒有清晰的形象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7/179ab7ea819325578aa5a358eb124114.GIF 多洛的設定是黑髮黑眼,之前有讀者說他腦中的多洛就像是漫畫《銃夢》中的凱麗,看過《銃夢》以後我認為這是對多洛這個角色的極高評價!

萊加真的都是出來搞笑的,雖然凱恆常常覺得他話太多很煩,但我很喜歡他https://emos.plurk.com/2748edee8d027b0ddc17b89a216b5ac3_w48_h48.jpeg
看來你已經抓到讀我家作品的訣竅了:角色退場其實是喜事,活得愈久他們就要受愈多苦https://emos.plurk.com/9b1a766c041ee20c276902b769235d79_w48_h48.png

我很喜歡凱恆跟尼菈的故事,我很少寫到這樣「只要對方還健康地活著就好,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奢求」的感情。他雖然很兇,但對尼菈總是比較溫柔(相對來說),如果兩人都出生在普通的家庭,然後普通地相識,應該也會成為普通的夫妻吧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2/8b9963d6a6db739f04efc05cb194bc16.GIF

我一直覺得,摧殘角色的身體並不是最大的殘酷,最大的殘酷應該是,剝奪角色的自尊,讓他們放棄原本的價值觀。只要有信念,就算身在牢獄也心如飛鳥,但信念被徹底粉碎了的話,即使四肢俱全也會活得寸步難行。凱恆最後的遭遇大概就是這種想法的寫照,曾經他是強大的人,但面對不間斷的研究與折磨,最後他也只剩下哀求的力氣。不能說我很喜歡寫出這樣的情節,應該說這種情節對於凱恆這種角色來說,是必然的,畢竟做鬥犬多無善終。02-15 20:44
阿卡西亞
明白到自己已不再是「凱恆」,而是「一五二四二號」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好像就有什麼悄悄熄滅了。自己已經不再是常勝的鬥犬、不是向生活發起挑戰的年輕人,不可能回到約翰底下,也回不去繁華區或城外了

最後能回到夢裡,也算是善終吧

看完薩卡的回憶、瑟琳娜的回憶,凱恆的回憶,我已經準備好要看他們現在的故事了……是想這麼說,不過看到下一篇還是外篇,看來還不是時候XD

02-15 16:07

Cecil
接著上面說到的,你引用的這段剛好就是凱恆面臨「信念破滅」的過程,一直以來支撐他的東西終於被粉碎,這時他才面臨真正的死亡。

連續兩個外篇很讓人意外吧!(欸)不知道為什麼我當初會這樣安排呢,但我現在覺得這個安排非常妥當,可以充分補足某些從薩卡的角度看不到的事情,也能為他們後來的行動提供合理的解釋,所以被我暱稱為「羅娜多篇」的外篇二,也是相當重要的章節https://emos.plurk.com/ceab3d8ee3e2c99d8af4dfc7dc47d9cd_w48_h48.gif

外篇二結束之後,就會回到薩卡和瑟琳娜的主線了,我可以跟你說外篇二結束之後你可以從第三章下篇一路吃糖吃到第五章下篇,記得刷牙https://emos.plurk.com/90ff3c756878103dcb70a2a422d2485e_w48_h48.gif02-15 20:48
阿卡西亞
其實蠻好奇瑟琳娜是怎麼幹掉對方的,畢竟印象中對方也是連勝軍吧?照理講就算比凱恆弱也不會弱太多,能猜想的大概就是瑟琳娜佔了體型優勢跟地形優勢吧,矮的鬥犬照理講差不多都死光了,坎德洛應該是沒有跟矮子對打的經驗,那麼大的體型在狹窄巷弄又會顯得笨重,只能說瑟琳娜很會XD

心死是對角色最大的殘酷,這點我很認同,比起痛苦,已經無法回到任何人的身邊我想才是真正壓垮凱恆的東西,待在那種鬼地方,做鬥犬都覺得比較幸福

希望下次能看到更多的多洛囉,我對善戰的女性角色一向都很感興趣,琳格的形象已經相當完整,跟約翰說要一路打到冠軍賽,僅僅這句話就讓我充足了解她對約翰的執著,更讓我想知道他們的故事

好的我會刷牙的XD

02-16 15:00

Cecil
這是一個很好的疑問,其實我自己沒有特別設想瑟琳娜當時是怎麼贏的https://emos.plurk.com/42e2de7c542e4c897d5bc1f0548841bb_w48_h48.png
不過,你的猜想跟事實應該相去不遠,瑟琳娜提到過「我把他引到小巷」應該就是為了製造這種地形優勢,至於「引」應該是善用了某些要素,令坎德洛錯估眼前人的實力,因此沒有抓住先機。瑟琳娜有了地形優勢跟先手優勢,再加上神明(也就是本人我)給的一點好運,終於成功刺殺坎德洛,可喜可賀https://emos.plurk.com/0b67aa32d42b340ddef6783b460e3d5b_w48_h48.gif
我想應該還有幾百條世界線是「瑟琳娜刺殺失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等等

物質區的工地生活也好、做鬥犬也好,苦雖苦至少都有盡頭,但羅娜多告訴凱恆「只有死才是解脫」的當下,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不再有意義了。

多洛曾出現在我的短篇故事〈鬥犬〉裡面,不過那已經是八年前的作品,現在看來當然是很不成熟的,有機會或許我會把它改寫看看https://emos.plurk.com/4822057869255aa0d6ef11310c604526_w48_h48.gif
琳格對約翰的態度是有原因的,她跟約翰是我少數沒有安排戀愛關係的組合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

再次謝謝你抽空來讀了月升,這裡再一次拜個晚年,祝你今年事事順心、身體健康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2/4b7b8e13ff51f335d50d53af332154ec.GIF02-16 20:47
阿卡西亞
什麼?多洛在月升裡已經沒戲份了嘛?????

02-16 21:24

Cecil
欸對、對喔(嚇一跳
因為多洛不是這個故事的主角,算是作為配角出現(雖然存在感略強)。相對地,在她自己的故事裡面,凱恆只能算是個有名字的雜魚(被拖走
我自己也很喜歡多洛,所以有點能理解你那種驚訝的反應https://emos.plurk.com/81bd2bb9359633f82a8050e9cd823338_w48_h48.gif02-16 21:39
阿卡西亞
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812/11403aed7df65fe734e337f32d980650.JPG?w=300

02-16 21:51

Cecil
欸不是等等你也未免太震驚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1e99094eebe1292ed13ee9c0eaf1cf2a.GIF
雖然多洛是個比較受歡迎的角色但你的反應讓我好意外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b133f73e56b88d3997626b2e10c41f04.GIF02-16 22:01
阿卡西亞
看來我只能等多洛篇改寫了

02-16 21:51

Cecil
如果有改寫的話我會認真改的!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8d2163eb09e82877ed84d9afc0adbff7.JPG?w=30002-16 22:01
阿卡西亞
C姊回應前的我:就算凱恆大哥當時失常,但她還是幹掉了凱恆大哥,又跟瑟琳娜結仇,名字聽起來又很酷,C姊目前登場的每個女生幾乎都很能打,嗯,又帥又美的多洛一定是未來掌握重要劇情的狠角色!

C姊回應後的我:什、什麼?上次寫她是八年前的事?[e17]

02-16 22:05

Cecil
這個小劇場好可愛救命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2/c7e982c82101fe96540b3ea198603a8a.JPG?w=300
既然你對多洛印象這麼好,這裡講一下她的設定:
「多洛」是名字的簡稱,全稱是「多洛雷絲」(西語,意思是「疼痛」或「悲傷」),不過包含飼主阿爾雷德在內,幾乎所有人都只叫她「多洛」。她有個名為胡里安的哥哥,她會成為鬥犬是為了尋找失蹤的哥哥。她平常居住在白楊區(因為飼主是白楊區人),三天兩頭就會被飼主 S,所以長期處在精神緊繃的狀態。

然後有人偷叫凱恆大哥啦X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笑到併軌
凱恆的大哥光環真的開超滿,明明他壞事也沒少做但就是忍不住想叫他一聲大哥!

月升是薩卡跟瑟琳娜的故事,所以多洛不會影響劇情走向,讓你失望的話真不好意思,不過在這邊戲份不多的她能讓你這麼中意,我覺得真是太棒了。我家能打的女角還包括《對一個勇者的回憶》裡面的夏洛特,在後半段之前她始終是故事中武力拔尖的存在(比腕力可以秒殺男主角

我自己去查的時候也很意外那篇已經是八年以前https://emos.plurk.com/cc549c69838c5b54580a2228a5c5844c_w48_h48.gif
那時的我還不太擅長寫作,所以雖然題材跟角色都很有趣,但成果我自己不是非常滿意(現在看的話),幸好現在我已經很少浪費題材跟有趣人設了!02-16 22:18
阿卡西亞
在這邊放一張圖,你八年後重寫多洛篇的時候再叫我
https://na.cx/i/P7MhOR1.png

02-16 22:32

Cecil
欸,欸好喔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4/e5bdd84983a723a772d11c43d9c302b7.GIF
看在你這麼有熱誠的份上,我真的改寫了的話會特地到你家送通知https://emos.plurk.com/7bc2ff4e2abc2b450ba8dbb8f2bbf18d_w48_h48.gif02-16 22:38
阿卡西亞
跟C姊在留言區玩鬧真的好好玩XDD 好了我該停了XDD

02-16 22:47

Cecil
因為我會放送各種小表情https://emos.plurk.com/23841facb022a5147e20195a30966328_w48_h48.gif
如果你看過一些比較多人留言的文章,你會注意到有些人也常常在底下像這樣開聊XDDDDDDDDDDDDDDDD 只要是跟作品有關的話我並不討厭聊天,那就下次有機會再見ˊWˋ//02-16 22:49
倉旂瀞
嗚嗚看到凱恆跟尼拉的對話真的哭爆[e3][e3][e3]
好喜歡把兩人互動穿插故事間和收尾的寫法[e3][e3][e3]

10-25 14:00

Cecil
凱恆跟尼菈是本作最悲情 CP 沒有之一https://emos.plurk.com/180841745f730505b95de02eb93d19fa_w48_h48.png
看起來這種寫法效果拔群!(對我自己也效果拔群https://emos.plurk.com/0f5a50a128f9d89ced14e610e515c2c4_w48_h48.gif10-25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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