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麻繩被絞緊的聲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然後是男子艱難沙啞的吞聲傳來，他不斷說著一句話。
「對不起、對不起…」
夜晚一閃而逝，早上叫醒月劍派眾人的，是男人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
陸加崩潰的跑出來，他背後的房門大開，一個人影卻在門前，而且雙腳離地幾尺，好似會漂浮一樣。
但看到這景象的人，卻紛紛別過眼，內心生出恐懼跟駭然。
因為這人影，就是金蘭掛在柱子上的屍體。
金蘭師妹在陸加師兄的房間上吊了！
這可怕的事實也驚動江鴻振跟眾長老，他們過來就看到這樣的畫面。
「金蘭！你怎麼這麼傻！為師又不是不同意妳跟陸加的婚事！」江鴻振哀痛的說。
這時周圍的人都看向陸加，陸加喜歡金蘭不是一天、兩天了，難道是他逼迫金蘭?
之後就是這對師徒對金蘭的死互相推卸責任。
顧靈煙不想再看下去了，她知道後面就是她跟芷藍參加金蘭的喪禮。
這也是金蘭想讓他們看的，至於金蘭為什麼這樣做?
顧靈煙卻已經知道了，金蘭是要她來幫忙收屍。
但必須先離開這個幻境，她們在幻境太久了！
芷藍卻沒有顧靈煙警覺，甚至思緒還在幻境中，她喃喃自語「所以那個陸加才別著未亡人的黑巾。」
她去祭拜金蘭時，內心感到很奇怪，按照本地習俗，死者的未亡人手臂會綁黑巾，但那天綁黑巾的不是跟金蘭相戀的江鴻振，而是名叫陸加的弟子。
她以為是月劍派的習俗不一樣，但沒想到還有陸加威脅江鴻振，打算娶金蘭這件事。
可是金蘭…
芷藍突然想到什麼，隨著她看向眼前，那景象又變幻起來，像是在呼應她的記憶。
這次幻境的景象，是她們參加完喪禮離開後，江振鴻跟陸加的爭吵。
「…你都已經毀了她清白，現在逝者已逝，怎麼能講這種話！」江振鴻指責地說。
陸加陰狠嘲弄的說：「清白?那天長老宴會時，小樹林裡你已經跟她做了多少次?哪裡還有清白！」
江振鴻咬牙「陸加，你莫要欺人太甚！」現在人都死了，還有什麼事情抹不開?
陸加卻不甘心的說：「欺人太甚的是師父吧！你為老不尊，狹玩女弟子，這種不倫戀情你還有臉佔這個掌門之位！」
江振鴻聲音裡含著不得已「若不是你拿金蘭的事情逼我，我又怎麼會…」
「我只是要跟金蘭在一起而已，你卻因為猶豫不決，又想要為了掌門之位，又怕醜聞爆發，結果卻害死了金蘭！」陸加點出江振鴻因為猶豫不決，最後造成金蘭的死。
聽到他的話江振鴻終於像是鬥敗的公雞「我！…」他像是悶的太久，最後只能用一種蕭索頹敗的語氣開口。
「我不能讓自己的兒子認別人當爹。」
一句話卻好似用盡了江振鴻的所有力氣，這件事像是內心最黑暗的秘密，被掀出來的那一刻，江振鴻感覺自己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兒子…什麼兒…」陸加不敢置信地看著江振鴻「金蘭懷孕了！」那金蘭上吊…
「我也是在…在那時候…」江振鴻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上面彷彿沾著無形的血，讓他恐懼的顫抖。
是他用這雙手按住金蘭，將她溺死在臉盆，然後將屍體掛在陸加的房間。
那時，他用麻繩套好繩圈，抱著金蘭的屍身正要往上掛時，他突然發現金蘭的體重不對。
那份重量印證了他的猜測，等他掛上後，因為金蘭的屍體比他高，而他正好能看到她的肚子，微微的隆起…
他永遠忘不了，金蘭慘白的臉，掛在屋樑上由上往下低垂的頭，那雙眼睛既哀傷又空洞的望著他，像是在問他為什麼?
江振鴻只覺得心像是被狠狠插了一刀，他也問自己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能這麼狠，親手溺殺自己的情人跟孩子！
悔呀！
江振鴻咬著牙想，又痛又悔，他到底做了什麼！
陸加看著眼前的江振鴻，不可置信到說話都結巴「你居然下的了手…這…不對！這是你的錯！與我無關！」他嚷了起來。
陸加指責的話成了壓倒江振鴻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被刺激到理智斷線，喃喃的重複「我怎麼狠心下的了手?」
他看著眼前的陸加，眼神轉為狠戾「若不是你相逼，我怎麼能狠心下的了手啊！」
他提劍想殺了陸加，但陸加早就看出不對勁的奪窗而出。
這樣的結果就呈現在顧靈煙跟芷藍的眼前。
在江振鴻瘋狂的追殺下，他內心已經沒有敵我之分，整個月劍派門人都死在他的劍下。
最後他跟陸加對峙，兩人將劍互相送入對方命門。
這也是顧靈煙一到月劍派就預感到的景象。
滿地的血、腥臭的氣息，那紅色的血液甚至讓木製的刀柄都能浮著，徹底的演示了什麼叫血流飄杵。
幻境終於消失了。
「嘖嘖，真是精采阿！」地瓜拍著手，像是真的欣賞了一齣好戲，她看著周圍濁氣漸濃。
她善意的提醒「大仙你也該出手了，這濁氣繼續下去，我是妖族不怕這個，但芷藍似乎快受不了了?」
顧靈煙看著芷藍蒼白的臉，她才慌忙念咒，隔開那些陰森的濁氣。
隨著濁氣的被隔開，那倒在地上的兩具屍體也在眼前，身上散發著濃重的黑煙，像是剛剛被焚燒一樣。
芷藍覺得很暈，她雖有武力但眼前的東西卻比武力更可怕，那直擊心靈的黑暗浸染了她，讓她驚慌起來。
人為什麼要這樣?
「小姑娘嚇到了。」地瓜扶著她，示意芷藍看著顧靈煙「看著吧！這就是修道者的路，你的師父還要處理這些，將來你也要面對。」
「面對什麼?」芷藍被屍體的惡臭薰著，剛剛在幻境中沒有感覺，但現在卻氣味非常強烈，讓她非常不適。
「面對這一切阿！你還沒發現嗎?從剛才就在的東西。」地瓜看向那兩具屍體。
屍體旁邊站著金蘭的身影，但她卻眼神空洞，甚至那蒼白的面容上，除了雙眼還多了另一隻眼睛在額上，眼神空洞的看著她們。
《山海經》有云...
祙，黑髮人身從目。
芷藍也想起來了，山海經中一種音魅的鬼魂。
「真的有這種東西…」她驚訝的喃喃自語。
「當然阿！」地瓜好笑的回答「現在那個叫金蘭的，大概是跟合成了鬼魅。」
金蘭，或者說眼前的鬼魅，似乎發現無法操控她們，身上開始散發更多的黑氣，並且向她們撲來。
雖然眼前有顧靈煙的結界擋著，但也不能只待在這邊。
顧靈煙看著眼前的鬼魅，她做了決定後，轉頭對芷藍跟地瓜說：「你們來護法，我要驅邪。」
地瓜嘟著嘴「好、好、好，大仙就知道使喚人。」但她還是扶著芷藍過去。
芷藍緊張的看著顧靈煙「師父?」她要做什麼，為什麼需要自己護法?
顧靈煙溫和看著芷藍問：「你還記得我教過你走的步伐嗎?」
「記得。」芷藍點頭，師父教她的東西，她總是記得很深，但實際操作卻是第一次。
「好，那為師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顧靈煙讓芷藍跟地瓜站在左右，兩人站成護法的姿態。
芷藍深吸一口氣，照著師父的教的站好步伐，而顧靈煙走前幾步，用自己的寒光劍做『戒』。
她一襲白衣素服的站著，在這個充滿濁氣的地方，顯得異常的刺目。
顧靈煙要做的事情就是『驅邪』，但不是那種貼張符咒的驅法。
因為眼前的鬼魅，已經存在太久了，看著周圍的濁氣，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修煉出來，這樣的鬼怪甚至能跟山神比肩，或者已經是魔了！
因此，顧靈煙必須謹慎的處理。
古時驅邪又稱作大儺，意指人們集合進行祭祀活動，但是大儺是集合眾人之力，而現在她們只有三人。
但現在要找人過來也來不及了，現在這鬼魅若是讓祂逃走下山，恐怕山下小村莊的人都會死，她也只能儺舞的方式，將鬼魅強行驅逐消除。
她雙手捧劍，腳踏著禹步，唸出第一句祭詞「天地四方，鬼神雜處。」
似乎也感應到什麼，周圍的濁氣滾動著，但更遠的地方，烏雲開始密集起來。
芷藍也跟著顧靈煙的節奏踏步。
「長策以驅，鬼路戒嚴。」
每一個字都是這樣清晰而莊重，她感覺到師父身上的正氣，透過這些吟唱的詩詞，傳到了心中，腳上的步伐更加穩重，儘管是第一次做，卻絲毫不再懼怕那些濁氣。
她心中甚至跟著師父的聲音念誦，看著師父的身形若遊龍一般，氣定神閒又莊重威嚴。
眼前的魅也似乎感覺到危險的靠近，她黑暗的眼睛發出寒光，緊盯著師父催動濁氣似乎想要浸染顧靈煙。
「魑魅瘟濁，聞聲當避。」
顧靈煙沒有絲毫害怕，她迎視著鬼魅的眼睛，身上的殺氣洶湧，在荷居的日子只是藏起她的銳氣，但現在她有要保護的徒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
芷藍看著師父，卻恍惚能聽到祭典的鼓聲跟號角聲，像是預告著狩獵還是什麼偉大的人來到，隨著師父的誦詞，她內心越來越激昂亢奮。
多年來人們對神的敬重與信仰，成了最堅實的力量，現在這力量就降臨在顧靈煙身上。
因為芷藍能看到，隨著顧靈煙的動作，那些濁氣都被驅散，所到之處黑氣消失逃竄。
刷！
寒光劍一出鞘，顧靈煙舉著劍念著「遠之箭射，近者劍斬！」
突然一道清氣，整個空間的濁氣都被清除吹遠了。
芷藍崇拜的看著顧靈煙，但鬼魅似乎不甘，那黑氣絞纏著撲向顧靈煙！
「威靈之赫，殃兇盡除！」
隨著顧靈煙唸完最後一句，清氣跟著顧靈煙的劍，劈向那鬼魅。
鬼被斬除，濁氣也消失了。
結束了。
芷藍看著自己的師父，內心洶湧著許多崇慕，但才踏出一步，她就軟坐在地上。
「我怎麼了?」芷藍虛弱的問，她感覺剛剛只是走幾步，為何像是累好久，身體整個軟綿綿的。
地瓜扶住她，神色也有些疲累，她喘著氣說：「你把氣耗光了…呼！大仙太猛了，我們撐不住…剛剛的濁氣，雖然有護法…但這會消耗靈氣…所以很累。」
顧靈煙竟然能以一人之姿進行儺舞，這真的很猛但也很莽撞，幸好這魅道行沒有太高，加上顧靈煙長年在四方府修煉的正氣跟殺氣，才能順利驅除。
地瓜剛剛不敢告訴芷藍，其實他們這樣是很兇險的。
照理來說，儺舞要請多人一起跳，除了能集合眾人的信仰之力外，也能幫忙分攤被消耗的靈氣，才不會像兩人這樣脫力。
她眼神崇拜看著遠處的顧靈煙，更別說大仙了！
她一人硬是比她們承擔更多的濁氣，還要一邊運轉靈氣甚至鼓動經脈，在武力上戒備著鬼魅的反傷，整場下來她應該是最累的人，但她卻好端端的站著。
「你們還好嗎?」顧靈煙嘴上是說你們，但實際上只扶起芷藍。
「大仙太偏心了吧！」地瓜乾脆變回獸形，賴在顧靈煙身上。
「師父…」芷藍則抱著顧靈煙的手，她想要站直，卻被顧靈煙托著。
「不用逞強，已經做得很好了。」顧靈煙稱讚芷藍，這鬼魅雖然被她驅除，但其實她心底也是虛的。
她以前也沒有做過主祭，甚至門派裡的儺舞的考驗，還是師姐看她可憐才幫她惡補過的，但今天想到自己背後還有芷藍，若自己倒下，恐怕芷藍也會賠進去，她就撐著走過去了。
終於懂了保護是什麼。
她看著芷藍，因為她的存在，自己才能成長起來。
以往只會沉默劈砍的自己停下來了。
後來芷藍還是累的睡著了，她就背著芷藍慢慢走回荷居。
「大仙太猛了，這樣我回山裡就可以炫耀了，嘿嘿！」地瓜還得意著。
「閉嘴！」顧靈煙低聲說：「不要吵到芷藍。」
「喔！」地瓜看著顧靈煙好奇的歪頭「大仙喜歡芷藍嗎?」
顧靈煙站住，她並沒有看地瓜，一向平靜有神的眼睛，卻難得露出為難跟迷惑。
地瓜有趣的等著，她並不知道什麼叫做尷尬，或許她的世界太單純，連生死這樣的事情都很簡單。
因此，對於自己的疑問造成顧靈煙困擾，她只是好奇等著回應。
但顧靈煙卻沒有回她任何話，只是揹著芷藍離開。
三人踏出月劍派時，像是有人在等著這一刻，天上下起雨來，將一地的血色洗滌乾淨。
而金蘭站在雨中，看著她們「顧姑娘，謝謝您。」她的鬼形越來越模糊，最後徹底消失了。
其實魂體被吞噬，能夠來找芷藍求救，已經是耗盡她最後的陰德，從此，世上再無金蘭這個人，也沒有任何轉世了。
而對金蘭而言，能託芷藍的緣，讓顧姑娘替月劍派收屍，她的心願已了。
至於她與江鴻振，逝者已逝，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顧靈煙卻從頭到尾寒著臉，她看著金蘭的方向冷哼，對金蘭的做法，她是不高興的，這人藉著與芷藍有緣，故意顯現這些幻境，勾著芷藍心軟過來。
如今她因果了結，卻害的芷藍累暈，這讓顧靈煙很生氣，但顧靈煙更氣自己，居然直到最後一刻，她才看出金蘭的意圖，白叫芷藍看了這些髒污事情。
那師徒相戀的結局，都是鬼魅要害她們的手段，趁著她們把精神放在眼前的景象，想要伺機偷襲汙染，若不是自己實力足夠驅逐，這次事情恐怕更難散。
之後顧靈煙親自將芷藍抱回荷居，後又通知了官府過來記檔跟接手。
「大仙，這事情有古怪阿！」地瓜有趣的看著芷藍說：「那種鬼魅不該出現在人多的門派，恐怕那瘴癘之氣又更嚴重了些。」
人氣中有陽氣，月劍派百餘人，不該有如此厲害的鬼魅。
而且芷藍回來就發了高熱，畢竟碰過邪祟，一場病是免不了的。
「確實。」顧靈煙難得同意地瓜的話「這件事涉及到了鬼魅，不對勁…」看來她該多留一手紀錄給四方府也送過去。
創作內容
GL長篇小說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