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倫敦東區的道格斯島上有個公園農場,農場的糧倉內有個金髮少年,他整個人埋在牧草之中,睡得非常香甜。
少年發出平穩的呼吸,胸口規律起伏,臉上表情安詳得與世無爭。
但他睡得越是安詳,看在貝兒眼裡,就越是不爽。
「臭小子⋯⋯」
貝兒漂浮在彼得頭上約五十公分處,氣得咬牙切齒,身體頻頻發出顫抖。
「給我⋯⋯起——來——了——!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她發出一道大吼,那嗓門大到將糧倉屋頂的積雪震落,正好站在屋簷下的動物都被突如其來的怒吼和落雪弄得一陣驚慌。
「彼得——!」
「貝兒,妳好吵⋯⋯」
彼得翻了個身,試圖躲避貝兒的大嗓門,殊不知只是徒勞。
貝兒跳到彼得身上,伸手揪住他的耳朵,然後又是一連串大吼:
「起來!你就算不找『影子』,也要幫我找溫蒂啊!我要溫蒂溫蒂溫蒂溫——蒂——!」
「拜託⋯⋯妳沒別的話可說嗎⋯⋯我都聽膩了⋯⋯」
彼得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摀住耳朵,眼睛就像蚌殼一樣緊閉著。
散漫確實是彼得不好,但他會抱怨其實也無可厚非。
最近他和貝兒之間的對話只剩下「影子」、「溫蒂」還有「彼得潘症候群」,身旁唯一的夥伴開口閉口都是同樣的話,彼得不免覺得煩躁無趣。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貝兒變成一隻故障的機器娃娃了。
「你想聽別的是吧?行!」
聽見彼得發出不滿,貝兒雙手叉腰,順著彼得的意願改變話題。只見她抬起頭,挺直腰桿,做出吸了大大一口氣的動作,然後——
「你這個⋯⋯負心漢——!」
以更勝剛才的音量吼出這句話。
「貝兒,我問妳⋯⋯」
「負心漢」三個字一傳入彼得耳裡,他便反射性從牧草堆中坐起身子,然後抓著頭,皺著眉,睜著疲憊的眼睛「瞪」貝兒。
「妳知道負心漢是什麼意思嗎?」
「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貝兒,看來我們有必要好好溝通一番⋯⋯」
「沒問題,快點擬定尋找『影子』的計畫,結束這種沒品的天災,然後替我找溫蒂。」
「⋯⋯⋯⋯」
無法溝通。
剛醒來的彼得腦裡瞬間閃過這四個字。
他忽然覺得頭好痛。
「⋯⋯唉,溫蒂也真是的。」彼得再度厭煩地抓著頭。「明明用自己的『夢』讓這麼可愛的洋娃娃會動、會講話,怎麼就不灌輸一點完整的常識啊⋯⋯」
「哦,你難得說出一句中聽的話了。我確實很可愛。」
貝兒雙手叉著腰,驕傲地抬起頭,看來彼得那句稱讚讓她心情大好。
不過——
「可是全世界就只有你沒資格說我沒常識!」
下一秒,她又指著彼得的鼻子,開始破口大罵。
「快點出去,快點找『影子』,快點幫我找溫蒂!」
「我才不要⋯⋯我還要睡。」
情緒變化得這麼快,剛起床的彼得實在跟不上。他懶洋洋地倒回牧草當中,並拉過自己那條墨綠色的圍巾,蓋在身上。
然而這一連串舉動卻讓貝兒的氣焰不減反增。
「看來對付負心漢,只能訴諸武力了。」
貝兒做出扳手指的動作,輪流壓著根本沒有骨頭的雙手。
她跳到彼得的腳邊,抓牢他的鞋子,然後——
「唔唔唔唔唔!」
開始用力拉扯。
這就是所謂的訴諸武力。
「貝兒,我說過了,妳應該重新認識負心漢的定義。還有——」
彼得坐起身子,從牧草堆中抬起自己的腳,連帶將貝兒一起舉起來。
只見貝兒巴在彼得的鞋子上,努力用小小的身軀拉扯至少大她六倍的彼得的身體。
「妳已經對我訴諸好幾次『武力』了,怎麼就是不知道妳根本拖不動我?」
正確地說,訴諸武力是管用的。僅限於貝兒的拳頭。
貝兒生起氣來揍人的時候,力道大得連彼得也招架不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像這種土法煉鋼般的「抓扯拉推」卻完全奈何不了人。
這種奇怪的規則,連彼得也搞不懂。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如果可——以!我——恨不得——自己出——去找!溫蒂!」
貝兒拉長音節,使力地扯著。
「可是——!」
哦,腳好像有往前動一點了。
正當貝兒這麼想的時候,她忽然發現自己失去施力點,身體因為用力拉扯的反作用力,整副身體往後飛,就這麼重重撞在糧倉的木板牆上,發出柔軟的身體撞上硬物的尷尬聲響——啪嗒。
「⋯⋯⋯⋯」
「⋯⋯⋯⋯」
室內頓時陷入寂靜。
貝兒手上抓著彼得的鞋子,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看樣子剛才有動靜的是彼得的鞋子,不是他本人。
「呃⋯⋯貝兒⋯⋯?」
見貝兒的臉又像昨晚一樣,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彼得不禁戰戰兢兢地叫她,深怕她又像昨晚那樣一拳揮過來。
不過——
「嗚⋯⋯嗚嗚⋯⋯」
事情似乎和彼得料想的不一樣。
「嗚哇啊啊啊啊!討厭⋯⋯你真的很討厭⋯⋯!」
貝兒居然開始大哭。
雖然沒有真的哭出眼淚。
雖然臉上還是那張燦爛笑容。
但她確實在哭。
大概吧⋯⋯
「我受夠了!既然這樣⋯⋯我要離家出走!」
「唔噗!」
說完,貝兒將手上的鞋子用力扔到彼得臉上,就這麼破門而出。
在門內的彼得好不容易才把陷入顏面的鞋子拿下,在忍著微痛的同時,試圖追上去。
「等⋯⋯等一下,貝兒!」
然而當他追到門口定睛一看,眼前只有一片灰濛濛的天空,耳際也只留下寒風呼嘯的聲音,貝兒早已飛出他的視線範圍了。
「啊——⋯⋯傷腦筋。」
彼得習慣性抓抓自己的後腦杓,皺起眉頭望向身邊不斷看著自己的動物們,有些自暴自棄地對牠們提問:
「這種情況⋯⋯我是不是追上去比較好啊?」
「咩——」
身旁的綿羊立刻叫了一聲回應彼得,那讓彼得的臉龐瞬間扭曲——不,應該說是全皺在一起。
「嘶嘶——」
「唔哦⋯⋯!」
綿羊叫完,輪到馬發出嘶吼。牠還輕輕舉起後腿,以不會傷害彼得的力道踢了他一腳,讓他整個人往前踉蹌。
還沒穿上鞋子的那隻腳直接踩在雪地上,一股冰寒隨即從腳底竄上彼得的腦門,他於是一邊單腳跳著小碎步,一邊快速穿上鞋子,嘴邊還不忘抱怨:
「什麼嘛⋯⋯你們居然站在貝兒那邊⋯⋯」
穿好鞋子後,彼得仰望彷彿褪色的灰暗天空。隨著口鼻呼出白煙,他又小聲呢喃了一句:
「唉⋯⋯好刺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