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吧。
向著未知前進吧。
如果不繼續前進,在我們身後的艾倫岱爾國民,只能繼續待在山頭上流連失所。
如果不繼續前進,魔法森林會繼續被魔霧封印,不見天日。
如果不繼續前進,那父母為我的犧牲,將會失去意義。
在我們腳下的,是曾奪走父母性命的黑海。
……現在的我,正騎乘著我的殺親仇人。
完了,怎麼想都不對勁。
……然後我的殺親仇人,還會時不時用調戲的口吻跟我說話。
我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麼事情比這個糟糕欸,被我拒於門外十三年嗎?嗯,大概只有這種事情,能比「被殺親仇人不斷嘲諷與調戲,然後我還要騎乘著祂過黑海」還糟糕了。
至於躺在我懷裡的安娜,明明才剛說出「這麼重要的時刻,如果貪睡錯過就太可惜了。」卻還是很快地入睡了,還發出了有如蒸汽機運作的鼾聲。
晚安,安娜。願妳好夢。我把她緊緊抱著,希望她能夠睡得安心一些。
——剛剛實在發生太多事情,我還在慢慢整理與反思,現在的我到底懷著什麼樣的情緒,踏上旅程。
我回想起來,還在魔法森林調查關於水馬的一切時,我曾覺得:那時的我,就像感受被「雜質」蒙蔽一樣。
然而現在的我呢?釐清父母的死因,然後呢?我不知道。
對於這個世界、對於我,我還有許多疑問。
比如隨著我不斷前進,縈繞在我耳邊的神秘呼喚。當我還在森林時,有試探過火靈布魯尼,而祂顯然跟我一樣,也聽得到那聲音。那水馬應該也聽得到吧?
「對了水馬……祢有名字嗎?」總覺得「水馬」、「水馬」地叫,很像有些粗漢不願意以名字稱呼女士,而是一律用「女人」稱呼,不怎麼禮貌……大概。
「諾克。」
「好,諾克。」我繼續問,「祢聽得到某種來自北方的神秘呼喚嗎?」
諾克卻遲遲不回答。
「……好吧。」祢是不願意回答?懶惰?還是覺得我在問蠢問題?至少給我點暗示啊……。「不過,我們是第一個成功渡過黑海的嗎?」
「這麼在乎是不是第一啊?那我可以說,妳是第一個這麼粗暴對待我這個座騎的人。」諾克一副受委屈的模樣。
「……祢為什麼會期待我會溫柔地對待祢呢?」我露出假笑,不自覺地把懷裡的安娜又抱得更緊。
「因為親愛的女王陛下啊,我從水的記憶中看到的妳,對待女士總是如此地有紳士風度啊——」諾克話鋒一轉,「如果啊,如果不算上……妳對著妹妹大喊『夠了,安娜』然後釋放魔法、妳對妹妹大喊『我做不到』然後用魔法擊中她、對妹妹說『都是我的錯,我們才沒有家庭傳統』,接著把門關上……。」
「……我知道!」我閉上眼睛大喊。
「嗯,如果不看這些小缺陷的話,妳對待其他女士都很彬彬有禮呢。」諾克語氣充滿了揶揄。
「……我的錯。」對不起安娜。我沒想到在諾克眼裡,我對待安娜,遠比對待其他女士還糟糕。
……這應該就是事實吧。
安娜妳怎麼還不譴責我?
「……所以我們不是第一個。」我試著冷靜下來。等安娜醒來再好好道歉……我發誓。
「妳倒是第一個向我尋仇,然後還活著的人。」諾克一副毫不在乎,「一看到妳,我原本還很期待,殺了妳之後,可以看到妳妹失去理智、衝上來送死呢,一定很精彩。」
「……注意祢的用詞。」我拉緊韁繩。
「拜託,這類俗套戲碼我看多了——但是真的超好看的,雖然套路一樣,但是每位『演員』都有不同的即興台詞、面部表情還有肢體語言……所以啊,我才會特別期待嘛~」不要用嫵媚的口吻跟我講這種話……祢這樣到底是想幹嘛啦。
「……然後祢把那些『演員』全都溺死了,祢這個觀眾也是很搶戲的嘛。」這匹馬還真是難以溝通——可能比我還難溝通,對,「我還沒跟祢清算,祢在我的王國做的一切……不對,祢們。」
「別老是殺氣騰騰,想要找人清算嘛……。」依然急奔的諾克,此時居然回頭看我,「有時候一時的災厄,其實可是會帶來幸運的啊。」
我微微一愣。
「……祢們打算對艾倫岱爾做什麼?」我問,我知道我現在的語氣肯定是糟糕透頂。
「不是我們要對艾倫岱爾做什麼。」諾克似乎想推卸責任。
我想起北烏卓人哈妮瑪倫,曾跟我提過——在「四靈」之上,還有「第五靈」,是自然與人之間的橋樑。
「在祢們之上,還有一個更高的存在,也就是『第五靈』……我說的對嗎?」
可我總覺得,此時的諾克在笑。
我分辨不出此時的祂,到底是譏笑,還是故作玄虛的笑。
「妳想找『祂』?」諾克問。這是默認了吧,在「四靈」之上果然還有更高的存在嗎?
「祂想要對艾倫岱爾做什麼?」
「那妳現在又在想些什麼呢?」諾克似笑非笑。
「……什麼。」我這次真的不懂。
「時機還沒到呢。」諾克收斂起剛才的嬉鬧,以鎮定地語氣說道。
什麼時機還沒到?解救王國,刻不容緩啊。
「……那艾倫岱爾呢?那些人民怎麼辦?」我擔憂地問。
「關於那些人民的性命,妳倒可以放心。」諾克語帶保留。
「別開玩笑啊……他們何時能回到王國,安居樂業?」
「……那妳可得好好努力啊。」諾克又笑了,這次我聽得出來祂只是懶得解釋太多,可能覺得我聽不懂吧。
我輕輕嘆氣,繼續望向前方。
此時,安娜在我懷裡幽幽轉醒。關於不小心吵醒她這件事情,我正想向她道歉時,她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然後忽然捏了捏我的臉頰。
「安娜?」
「嘿!妳肯定整夜沒睡,真是的。」安娜朝我吐舌——我總覺得她很不滿,「為什麼不跟我輪流握韁繩呢?」
「……對不起。」
「這次可不能道歉了事的啊,誰叫妳一犯再犯呢?」安娜雙手環胸,「還在魔法森林時,明明可以輪流站哨的……妳卻獨自一人站崗整夜。那時我不就叫妳記得跟我輪流了嗎?」
我微微低頭。
「就這麼……不放心我?」安娜猶豫了一晌,才接著說下去,「妳來這裡之後,根本沒有好好睡過覺啊,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我聽出來了。
重點根本就是前面那句「就這麼不放心我」。
不……不是在否認安娜對我的關懷,而是,我現在才意識到,總是想要一個人獨力完成一切的我,說不定在安娜眼裡……就是個自視甚高的糟糕姐姐。
我垂下肩膀。
「況且妳現在是個傷患,昨天才剛大戰過欸……給我睡!」安娜挺直腰桿,握緊我手中韁繩,順便輕撫我纏繞著繃帶的左手,「給我趴在我背上睡!」
「安娜……。」不行啊,我給妳這麼多傷害,拜託讓我有機會彌補……。
「我現在很生氣喔,」安娜轉過頭去,微微鼓起腮幫子,「生氣妳一點也不珍惜妳自己。」
「啊……。」
什麼。
珍惜我自己?
不……不斷地犯錯的,從來都是我啊?不是應該由我來償還這些過錯嗎?
珍惜我自己?
「現在、馬上、給我、趴上我背上睡!」安娜回頭瞥了我一眼,對著我大喊,然後繼續駕馬。
「好……好。」我真的嚇壞了,只好趕快抱住她,貼在她背上。
——不得不說,倚靠在安娜背上,把自己身上重量全權交付給她,的確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
「不、准、張、開、眼、睛。」……如果安娜語氣不要這麼嚴厲,會更好些。
「是!」我閉上雙眼。
我總覺得諾克這時肯定是在憋笑。
「駕!」安娜清亮而厚實的吆喝聲,透過她的背,傳遞過來。
我可以想像,此時的安娜,得意的微笑。
好吧,就休息一下吧。我閉上雙眼,這才發現我……的確有些疲倦。
……反正快到了吧?
※
再次睜開雙眼時,太陽已經升起,而我們已經抵達阿托哈蘭。
在我們面前的是深山峽谷,以及峽谷中的冰河。放眼望去,整個阿托哈蘭擁有藍色的主色調,但不脫離三種藍色——深山混雜著土色的藍、峽谷黯然的深藍、以及冰河閃耀著日光的冰藍。
「他們說阿托哈蘭是『記憶之河』……原來冰河也算嗎?」安娜邊打了冷顫,邊自言自語。
「……會冷嗎?」我察覺到安娜剛剛的發抖。不……我覺得這句話聽起來很沒同理心,但……如果周遭環境轉為寒冷,我是不會有感覺的。
「要是我也跟妳一樣,無畏風霜就好囉。」安娜抱緊自己,擺出「救救我喔」的逗趣表情。
「安娜,」我淺笑,或許帶了點苦澀,「在我眼裡,妳一直都很無畏風霜。」
畢竟妳人生中最大的風霜,恐怕就是我。
諾克在岸旁停下,讓我們倆下馬、上岸。不得不說,此時的諾克在陽光的照射下,有如大型琉璃雕像,祂的馬鬃則還滴著水滴,像極了鑲著寶珠的窗簾。
「水馬女士……請告訴我,這裡真的有一切的真相嗎?」安娜慎重地問,眼神堅定。
「是的。」諾克輕輕點頭回答。
「好,謝謝祢!」安娜猛力點頭。
我想了想,我現在對諾克的想法。
對於殺害父母這件事情,我還懷恨在心嗎?然而,安娜希望我繼續懷著這份仇恨嗎?顯然不。
對於像我這麼無知莽撞的人,祂雖然講話語氣很嘲諷,但祂不也是耐心地與我對話嗎?
甚至,祂還願意指正我的錯誤,告訴我——我到底對安娜做過了什麼。
還有機會。只要安娜還在我身邊,我就有機會去彌補。
「……謝謝。」我內心的千言萬語,總結於一句感謝。
「……謝什麼,倒是妳們姐妹路上小心啊。」這一次,諾克很誠摯地表達了一點依依不捨。
「我會的,對吧艾莎?」安娜此時牽起我的手甩啊甩,像是母親在炫耀小孩一樣……嗯?
「……好啦。」我有點不情願,總歸那句話——我一直覺得,來到魔法森林後,我跟安娜一直以來的互動方式,互換了。
平常對安娜各種叮嚀呵護的人,是我啊。
與諾克告別後,我們便在這冰河峽谷,繼續前進。
峽谷地勢險峻,我們沿著冰河與岩石地的交界,緩緩步行。我牢牢抓緊安娜的手,牽引著她,深怕她一個失足摔傷了。
「嘿!艾莎妳知道嗎,」安娜出聲高喊,我一回頭,發現她挑起一邊眉毛,對我淺笑,「謝謝妳一直牽著我,我感覺很好……不過,妳有點太小看我了,畢竟我可是冒險大師呢!哈哈。」
「我只是怕妳走丟。」好吧,既然妳不覺得妳會跌倒的話。
「不過艾莎,我們要去哪裡啊?」
「安娜……還記得我還在王國時,我有跟妳提過的神秘呼喚嗎?」
「……只有妳聽得到的神秘呼喚?」安娜的神色更凝重了。
「……嗯。」就是那日日夜夜,糾纏著我的聲音,「我一來到這裡,這聲音更清晰、更頻繁了。我現在正要往聲音的源頭前進,尋找一切的答案。」
安娜停頓了一會兒,接著眉頭舒展開來。
「無論如何,我都相信妳。」她堅定地看著我。
又來了。
就像我還在船隻遺骸外時那樣,我又從她的雙眼,看見「信任」。
然而,不論我夠不夠資格回應她的「信任」,我現在能做的,也只能緊緊握住她的手了吧。
※
我們在峽谷走了一小段路,途中我們沒有什麼對話。不是我不想跟安娜好好閒聊,而是……我覺得專心於腳下的崎嶇道路,會比較好一點。
萬一聊著聊著,安娜忽然失足摔下冰河,我可承受不了啊。
不過,設身處地著想,要是我出了什麼意外,安娜恐怕也會跟我一樣,無法接受吧。
意識到我在她心裡的重量,再回想昨夜的激戰,安娜居然願意安份地待在冰牆後,做好她干擾敵人的本份……實在是萬分感激。
我不敢想像,如果昨夜安娜在不對的時機衝出冰牆,諾克轉而攻擊安娜,會發生什麼慘劇。
妳也有所成長了啊,安娜。
那我呢?
安娜不斷地說「我相信妳」、「妳可以的」,那我呢?
此時,我想起諾克那段話:
「我從水的記憶中看到的妳,對待女士總是如此地有紳士風度啊——如果不算上……妳對著妹妹大喊『夠了,安娜』然後釋放魔法、妳對妹妹大喊『我做不到』然後用魔法擊中她、對妹妹說『都是我的錯,我們才沒有家庭傳統』,接著把門關上……。」
我在安娜想要向我伸出援手時,把她狠狠推開。然而我卻沒聽過安娜的怨言。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應該要好好跟安娜道歉。
啊。
到了。
我停下腳步,然後抬頭。
「……艾莎?」安娜輕聲呼喚,深怕我隨時會拋下她離去。
「安娜。」我回頭,輕拍她的肩膀,「我們到了。」
安娜吞了吞口水,睜大雙眼,望向我身後那片由冰塊形成的峭壁,以及峭壁下交錯的巨型冰錐。
我聽到了。那聲音就在這巨型冰錐後方不斷迴盪,我感應到在我面前的,其實是被冰錐擋住的隧道。
「安娜,我要嘗試使用魔力,移開這些冰錐。」我望向那幾根冰錐。說真的,我有點害怕裡頭藏了埋伏……,「小心喔,我不確定冰錐後面,等待我們的是什麼。」
「……我會的。」安娜認真起來、雙眼閃爍著無所畏懼的光芒的模樣,我總是百看不厭。
來了嗎?
掀開這些冰錐,就是一切的真相了嗎?
我對著冰錐,做出隔空開門的動作,移開的冰錐形成了入口——很好,目前沒有什麼大問題,以我移動冰錐的「手感」來說。
只是,這入口未免也太狹窄了吧,這是希望我們半蹲走進去嗎?不過從入口望進去,不得不說在這之後的道路,設計得很像溜滑梯……。
日日夜夜呼喚著我的那人,有一顆赤子之心,我欣賞……大概。
安娜緩緩走上前去,半蹲了下來,往洞口探頭,想要一探究盡。
「如何,安娜?」我走上前去,按住安娜的肩膀。
「裡面好黑喔。」安娜轉頭,露出擔憂的神色。
「有我在。」我望進她的雙眼。
「我知道。」她以那抹淺笑,還有緩慢地點頭,做為回應。
「……由我帶頭嗎?」我右手掌心朝上,魔法凝聚成小小光點,「用這個照明如何?既然裡頭很暗的話。」
「好啊。」安娜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的手掌心。
看到安娜的表情,我微微低頭,盯著我手中的淺藍光點。
對於我的魔法帶來的樂趣與傷害,安娜都體會過,她甚至差點因為我而喪命,兩次。然而,安娜卻在我使用魔法時,依然願意投以如此期待的目光。
眼神可不像言語那樣會騙人,安娜此時的目光,就是最佳的「信任證明」。
是安娜的信任,救贖了我,讓我不再害怕自己,只是個傷害別人的怪物。
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形成繩索,拉住了屢屢在懸崖邊徘徊的我。
我早該明白的啊。
我給安娜那樣的傷害,照常理而言,她沒有道理現在還在我的身旁。不能把她付出的一切,視作理所當然。
我也只能對於她的「信任」,給出「回應」了,不是嗎?
「走吧!」我牽起她的手,「注意腳下喔。」
「好!」她點頭微笑。
在半蹲緩步通過這條冰之隧道後,來到了一座斷崖,而在遙遠的一頭還有另一座懸崖。我建造了一座冰橋,讓我與安娜得以通過。
走過冰橋,我看到一些倒塌的冰製梁柱,我以為這些梁柱藏了什麼祕密,但後來幫梁柱一一歸位後,我發現並沒有,它們就是普通的梁柱。
出來啊,那個日日夜夜呼喚著我的神秘呼喚。
祢是誰?祢就是北烏卓人傳說裡的「第五靈」嗎?
祢呼喚我的目的是什麼?
「嘿!艾莎,」安娜此時揮舞著手中的紙卷,還有鉛筆,「我來幫忙紀錄,這洞穴裡的地圖吧!」
我淺笑點頭。
我帶著安娜,在這奇妙的冰封洞穴內不停徘徊、搜索調查,沿路做上記號,安娜也努力地在紙卷上,畫下自己看到的一切。期間我建造了不少冰橋、復原許多梁柱,這才發現——這並不是普通的洞穴,而是一座用冰塊砌成的建築,只是可能年久失修,造就了那些斷崖與倒塌的梁柱。
然而,我還不是很明白,這棟建築的用途是什麼。
值得一提的是,我總覺得那些斷崖底下,應該也藏著什麼秘密。不過這僅僅是出自於魔力的「感覺」。
我想起雪寶曾經問我:「既然妳能感知到那些精靈的存在,那妳有沒有辦法感應到……其他的東西?比如那些跟魔法有關的物品?」
難道我現在的「感覺」,就是因為斷崖底下,的確有跟魔法有關的器物嗎?
我回想出發之前,跟安娜提到的理論——阿托哈蘭是記憶之河,是充滿魔法的「資料室」。
在這記憶之河裡,需要靠什麼機關,我才有辦法調閱所有的「記憶」?或許那機關,就藏在斷崖底下?
正當我陷入沉思時,我看到洞穴內的冰牆上,閃爍一小片極光似的詭譎藍綠光芒。我還沒反應過來,那光芒居然開始移動,往我身後奔去,奔向我身後一條暗道。
彷彿在暗示我:我在這裡,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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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老周。最近的瘋狂更新,只是因為手感正熱,之後應該不一定這麼勤勞,還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