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一看到阿克又在跟一群馴鹿（跟小斯）待在一起，先是轉頭跟我說聲「抱歉啦，讓我去看看阿克又在做什麼？」，等我點頭同意後，她才衝向阿克，高喊「阿克～！」
我根本不敢靠過去聽他們在講什麼，還是給兩位一點空間比較好……大概。
只是，我看到的是，安娜逐漸鼓起腮幫子，雙手環胸直盯阿克，而阿克開始搔著頭，視線飄向地面……。
又吵架了啊。
接著，兩人朝著我緩緩走來，阿克繼續著他的辯解，可是安娜只是偶爾插嘴反駁。
「……妳還好吧？」我看了一眼安娜。是因為我的關係嗎？總覺得安娜很反常啊。
「放心啦，我只是要阿克專注一點。」安娜朝我露出燦爛微笑，「艾倫岱爾的人民還在等待著我們回去呢，記得嗎？」
我點點頭，輕拍安娜的背。
「專注一點」。
是啊。
如果不繼續前進，在我們身後的艾倫岱爾國民，只能繼續待在山頭上流連失所。
如果不繼續前進，這片森林會繼續被魔霧封印，不見天日。
如果不繼續前進……那父母為我的犧牲，將會失去意義。
而我昨晚卻只想著，如何讓可能的殺親仇人付出代價。
對不起啊，安娜。妳肯定不清楚，現在不專注的人不是阿克，而是我吧？
安娜啊，求妳別對我這麼溫柔，快把這樣的我罵醒吧，就像妳剛對阿克那樣……。
不過……我現在才意識到，如果我帶著安娜渡過黑海，那阿克怎麼辦？阿克如果執意要跟過來，我應該如何跟他協調？
話又說回來，阿克只是做為一個車伕，以及安娜的戀人，帶我們來到魔法森林而已啊。
阿克根本不是在艾倫岱爾長大的，以身份認同而言，要他現在為了這個王國付出，或許是有些強人所難，就算他現在是艾倫岱爾的採冰官。
安娜，妳會利用妳跟他之間的感情，要阿克「專注一點」嗎？
我不敢多想，不對，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阿克，你剛是迷路了嗎？」我問。
「呃……對啊。」阿克雙手食指戳了又戳，頻頻望向地面。
我偷瞥了一眼安娜，安娜卻一副「姐妳別信他」的表情。
「我和安娜昨天得到一些很重要的情報，決定先回去跟北烏卓人打聽消息。」我想我就講這麼多，剩下的看安娜願不願意透漏給阿克吧。
不過安娜沉默不語，根本沒有幫我補充的意思。妳到底是有多氣阿克啊？
「好啊。」阿克也沒有追問，眼神倒是一直在偷瞄我身旁的安娜。
果然要阿克純粹地為艾倫岱爾付出，是不可能的、於情理上也是不合理的。
——可是我現在對「渡過黑海」這件事情，不也是混雜了許多情感嗎？我又有什麼立場，去要求阿克呢？
「……走吧。」我再看了一眼安娜，她依然直瞪著阿克，眼神還是帶著委屈與氣憤。
好了啦，可以了。我又拍了拍安娜的肩膀。
※
關於那個假說，我錯了。或者說，需要修正。
在北烏卓人紮營的營火邊，我和安娜問了北烏卓人領袖葉蓮娜，她說，北烏卓人連「文字」也沒有，靠的是圖騰與傳說，把歷史傳承下去，又何來「資料室」？
我接著問，總有一個地方，專門存放那些圖騰吧？
葉蓮娜只是笑著指指安娜手上，母親留下的圍巾。
「傻孩子，圖騰與傳說，就在北烏卓人的日常生活中，處處可見啊。」她慈祥地笑了，我很清楚她是要我緩一緩我急躁的心思，可我卻感受不到她傳遞過來的溫情。
或許我的感受，已經被某些「雜質」蒙蔽了吧。
「多跟我們說說，那些跟『四靈』有關的傳說。」安娜睜大眼睛，放輕語調、放緩語速。
葉蓮娜雙眼微閉，微微點頭。
「妳們還沒碰上的『水靈』，是一匹水馬，黑海的守衛。」她在睜開雙眼的同時開口，壓低聲音，娓娓道來，「有人說，祂的真身是一個女人，會在岸邊誘惑男人，然後再溺斃那些上鉤的獵物……。」
安娜聽得可入迷了。
啊，順道一提，營火倒映在她雙眼裡，像是兩把碧綠火炬，配合安娜現在這樣專注的神情，這樣的畫面很美。
可我現在的思緒，全花在從葉蓮娜的詞語中，挑出跟水馬能力有關的線索。
「祂可以操控黑海的一切海象？」我等葉蓮娜講到一個段落時，插了嘴。
「是的，就像風靈蓋兒可以引起龍捲風、火靈布魯尼可以引起大火、土靈可以操控石頭那樣。」
「為什麼祂會死守在黑海？」我追問，「黑海的另一頭，到底是什麼？」
「黑海的另一頭是什麼……我想妳們姐妹倆都有答案了。」葉蓮娜微笑。
「……就像那首搖籃曲說的，是記憶之河。」安娜立刻回答。
「是的，親愛的。」我感受到葉蓮娜跟安娜對談時，語氣明顯比較溫柔，「或許對這片土地來說，有些回憶，還是隱藏起來比較好。」
把記憶都隱藏起來嗎？
所以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反倒是忤逆了這片土地的意思，是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剛到這片土地時，那些精靈會百般阻擾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被推上火線的可是我們啊。
祢們可是害得艾倫岱爾的百姓，不得不在山頭避難的啊。這要我這個女王如何坐視不管？
哈……完蛋了，想到我正在違抗這片土地的本意，我反而……更想要反抗祂了。
我現在有點亢奮。
不行，不能被安娜知道我在想什麼，我覺得我現在這種想法太危險了。冷靜。
「謝謝妳。」我試著擺出「正常」一點的微笑，天知道我現在到底是用什麼表情、什麼語氣在講話，「不過……我想我們還是必須渡過黑海，這也是沒辦法的……對吧，安娜？」
安娜又挑起單邊眉毛，打量我現在的表情，害得我必須收斂起硬裝出來的笑容。
「但別走得太深入，否則妳會溺斃。（But not too far or you’ll be drowned）」我總覺得葉蓮娜這狡黠的淺笑，彷彿在說「我完全明白妳在想什麼」。
我微微低下頭。
「……我知道，謝謝妳的提醒。」我說。
※
結論是，我還是無法事先規劃如何戰勝水靈的策略，多出來的情報比我預期的少。
然後阿克持續失蹤中，偶爾看他跟一個北烏卓的男子聊天。只是看安娜並不是很在意這件事情……嗯？
現在，我跟安娜隔著營火面對面而坐，喝著熱湯，準備過夜。
原本我們只是彼此打探對方的眼神，只由營火的「劈啪」聲，填補沉默留下的空白。
「艾莎的理論……好像有點不太對呢。」安娜率先開口，語調很輕柔，就像耐心教導學生的老師那樣。
「有點可惜。」我苦笑。
安娜用關懷的眼神直盯著我，欲言又止。從她低垂的眉毛，我可以看出來她也很遺憾。
「所以那個『阿托哈蘭』……到底是什麼啊？只說是『記憶之河』，誰知道是什麼？」安娜抱著膝蓋，又嘟起嘴巴。接著，她把裝著熱湯的碗放在一旁，開始揮舞著雙手，「老媽也真是的，為什麼不能誠實地告訴我們真相呢？萬一我們不小心忘記搖籃曲的歌詞了呢？萬一我們找不到那艘船的殘骸呢？我們不就連個線索都沒有嗎？」
我輕輕嘆氣。
「安娜……還記得『水有記憶』這件事情嗎？」
安娜停頓了一晌。糟糕，我是不是讓她想起昨天，我們還在船隻遺骸時，不好的回憶？
「妳的魔力，能夠把擁有記憶的水，具現化成冰雕。」啊，太好了，安娜看起來很鎮定，雖然我不敢確定這樣的鎮定，是不是安娜硬撐出來的。
「但是，這樣的能力，有一個限制。」我接著說，「『水』就像是證人一樣，能夠還原現場曾發生過的一切。然而，『水』沒有親眼目睹的那些『回憶』，是無法被還原的。」
「……什麼意思？」安娜歪頭。
「舉個例子，在艾倫岱爾發生的事情，是無法靠凝聚魔法森林裡的水，達到『還原現場』的效果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記憶之河』的水，難道可以還原這世界上一切回憶？」安娜恍然大悟，瞪大了雙眼，也讓我看到久違的單純微笑。
「是啊，我目前是這樣推測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阿托哈蘭也算是一種『資料室』吧？」安娜湊了上來，「只不過阿托哈蘭是充滿魔法的『資料室』，而不是在艾倫岱爾王國的那種，充滿無聊文件的圖書館而已啊。」
「……或許吧。」
「艾莎妳果然很厲害呢。」
「……嗯？」
「能夠不斷地靠這些有夠少的資訊，推測出合理的理論啊。」安娜笑得瞇起眼睛，「如果只靠我啊，我肯定做不到這些推理吧。」
……我又被安慰了。
我想起還在王國時，安娜曾跟我說的話。
那時安娜對我說：「妳何時才能像我仰望著妳一樣，看待妳自己？」
而安娜此刻說的話，表達的意思就跟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謝謝妳啊。
「如果我沒有妳，我說不定早就做出什麼，讓我後悔莫及的決定了。」我直盯安娜的雙眼，說道。
安娜報以淺笑。
我用眼角餘光確認周遭，這裡只有我們兩個。
來聊聊阿克吧，我想這應該對安娜來說很重要。
「對了，安娜，」我說，「妳跟阿克……還好吧？」
「嗯？」安娜眼神閃爍了一下，接著低下頭。
「……妳不是要他『專注一點』嗎？」
「是啊！都來到這種地方了……他卻只會抱怨我怎麼不多陪陪他。」安娜一臉委屈，從語氣都還聽得出來她仍然很氣，「妳在忙著找出線索、努力推理時，他在幹嘛？」
我也只能苦笑。總覺得以我的立場，幫誰講話也不是。
「安娜，」我接著說，「妳有想過一件事情嗎？既然真相就在黑海的另一頭，那妳願意帶上阿克嗎？」
「帶上阿克能做什麼……。」安娜又嘟起嘴巴，一副賭氣的模樣。等等，阿克妳到底對我妹做了什麼？我開始懷疑安娜是不是對我有所隱瞞了啊……。
「……我只是怕我，在黑海上，無法同時顧及妳跟阿克。」
安娜微微歪頭盯著我，若有所思。
「……妳覺得，如果讓阿克跟雪寶先待在這裡，有什麼任務可以交付給他們的嗎？」我想不到。
「任務？」
「繼續調查之類的。」我說，「……一路走來，實在是遇到太多我無法理解的事物了。」
我還在王國時，聽到的神秘呼喚到底是什麼？
關於四靈為什麼被我無意間喚醒後，降災於艾倫岱爾——而且我覺得這四靈看起來感情沒有特別好啊，為什麼會忽然很有默契的一起降災啊？
魔靈為什麼要因為三十四年前，艾倫岱爾軍人與北烏卓人交戰，就決定以濃霧封鎖魔法森林？真的只是因為「憤怒」？
對了。
北烏卓人是怎麼跟當年殘留的艾倫岱爾軍人共存的？但是這兩群人相遇時，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他們要如何以這樣的關係，共存三十四年？
怎麼想都是艾倫岱爾殘留的士兵，會被屠殺殆盡。
我們兩人前往黑海時，派阿克調查這件事情？
不，我這樣會不會等於推阿克進了火坑啊，畢竟阿克比我更不會說話啊。
或許讓阿克單純地跟北烏卓人生活個幾天，會是更恰當的選擇吧。
「安娜，」我打破沉默，看安娜等待我開口等了有點久，「我們渡過黑海這段期間，讓阿克待在這裡如何？」
安娜瞪圓了雙眼，一臉不能理解。
「北烏卓人跟殘留的艾倫岱爾士兵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壓緊嗓子，幾乎只剩氣音，「我不覺得只有單純的敵對關係如此簡單。」
「可是父親說……。」
「噓——。」太大聲了，安娜。我把食指豎起來，輕放在嘴唇上。
安娜緊張地閉上嘴巴，像是偷吃巧克力被抓包那樣。
「就派阿克監視這群人吧。」我繼續用氣音說。反正阿克也很能融入北烏卓人，相信安娜也發現了。
「……阿克不會又向我抱怨嗎？」
「如果是我的命令的話，他能違抗嗎？」我看出安娜的擔憂。好吧，讓我來做「壞人」吧。
「這樣真的好嗎？阿克畢竟也不怎麼會說話呀……。」
「這樣倒好。況且，我們三人之中，阿克才是最能融入北烏卓人、最不會被懷疑的那個。」我說，「畢竟阿克可不像我們，一直問起北烏卓人的那些傳說與祕密啊。」
安娜微微咬牙，似乎不認同我現在的考量。
「……擔心阿克出錯嗎？」我問。
「呃，畢竟他來到這裡也沒做什麼事啊？」安娜眨眨眼睛。
我緩緩地深呼吸，與安娜對望。
「這樣反而好。」我笑道，「安娜，東方有一本書叫《莊子》，裡頭說：『無用之用，是為大用』，就是在說現在的阿克啊。」
「妳怎麼可以說阿克沒用啦！」安娜哭笑不得，甚至還笑到拍手。
「所以這才是他有用的地方啊。」我總覺得這樣講阿克很不好，但……抱歉啦。
——不過，仔細想想，我還真是糟糕透頂。這時我想的居然是如何利用阿克嗎……。
不，現在是非常時期，就好像在前線，連後勤也有重要的作用。安娜不也希望阿克有點「貢獻」嗎？是啊，我現在不就想到阿克可能的作用了嗎？
「還行吧？」我確認安娜的意願。
「真不愧是艾莎，總是能想到我想不到的那些細節，」安娜遮口笑，「但還是交給我來命令阿克吧。」
「妳不是怕他抱怨嗎？」
「不不不，我有信心，可以說服阿克的。」安娜燦笑，我再次看到她雙眼，倒映著自信的光輝，「交給我來吧！」
我反倒是愣了一晌。
安娜，真是謝謝妳啊。
我淺笑，安娜的微笑回應，幾乎跟我同步了。
「然後，就是準備渡過黑海了嗎？」安娜問，然後捧起一旁的湯碗，偷啜了一口。
終於討論到黑海了啊。
「是啊。」我說，「水靈，也就是那匹水馬，應該也在那裡等我吧……。」
安娜喝著熱湯，打量著我的表情。
安娜，妳想過黑海的另一頭，是回憶之河；然而黑海裡，可能是我們的仇人嗎？
我不敢多想，安娜如果意識到這件事情，會有什麼反應。
或者說，安娜知道，只是她也把這份「情感」隱藏起來；或者，因為她是安娜，所以能夠比我更好地處理這些「情感」。
可我現在一想到此處，就感到異常地激動。
由內而外。
由內而外地，想要摧毀點什麼。
就像以我為中心的暴風雪那樣，去摧毀點什麼。
「雖然我們還是不清楚祂確切的力量強弱，不過……」我開始思考，「只要我能夠冰凍祂，然後……然後把冷風凝聚在我手中，像是縮小的暴風，然後……。」
「艾莎，」安娜忽然微皺眉頭，語氣轉為嚴肅，「妳的左手。鬆開它。」
我定睛一瞧，又看到我的拳頭緊握。
——又來了，不要感情用事啊妳這個廢物……。
「抱歉……。」我趕緊以右手掩著左拳。
「……我相信那匹水馬，也是有祂的苦衷吧。」安娜放緩語調，如夜貓輕柔踏步，「畢竟是『記憶之河』的守衛啊，每個人都有不想讓人知道的『記憶』，不是嗎？」
「有苦衷可不代表能夠為所欲為。」我說，但總覺得這句話像是在自嘲。
「艾莎……。」
「何況被推上火線的可是我們。」我繼續說著，然後原本被右手掩護的左拳，再次來到我面前，與營火、安娜形成連線。
安娜則是以少見的憂傷神情看著我。
「……對不起。」我緩緩鬆開左拳，儘管拳頭就像被膠水黏住那樣，然後慢慢收回左手。
「……別讓恨意控制妳了。」安娜說這句話的口吻，比我想像中的委婉許多。
但是……還是來了。
是我其實打從心裡，特別期待的那一句話。
不過我為什麼總是期待安娜，能夠在我快掉落深淵時，拉我一把？
我真是糟糕透頂了。
「再說一次，」安娜稍微加重語氣，「沒有人應該要為自己父母的決定負責，艾莎。讓妳與人隔絕這件事情，妳不需要負責、欺騙我們說要往南，結果跑去渡過黑海，妳也不需要負責。」
「那我到底能負責什麼？」
——艾莎妳個垃圾到底在幹嘛……為什麼要忽然對妳妹提高音調啊……就不怕妳妹哪天被妳氣到直接拋棄妳嗎？
可安娜倒是沒有太大反應。
大概是習慣了吧……可惡。
「做出對的選擇吧，然後別因為一時錯誤的選擇，後悔不已而停滯不前吧。」安娜直盯著我，就像是向我拋出繩索，「艾莎，妳比我還有才華，別小看自己了。」
「……。」
「妳可以的。」安娜硬擠出微笑，我總覺得她的耐心快被早上的阿克、還有此時的我消耗完了，「我相信妳。」
「……我知道，」我起身，然後繞過營火，把手輕輕放在她肩膀上，「我一直都知道的。我……我也相信妳。」
只是我不確定，我能夠回應多少妳的信任。
對於安娜妳這樣無條件的信任，我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而安娜聽了，只是搔搔頭淺笑。
後來安娜跟我待在同個帳篷裡過夜。或許是太疲累了吧，安娜倒是很快就入睡了。
只是安娜啊，能不能不要把我當成什麼抱枕，這樣緊緊抱著我會讓我胸口很悶……。
創作內容
【Frozen II 長篇同人】無悔｜Chapter 2. 三角
【同人小說】廢物菁英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