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揮揮手臂,倒塌的古城在人眼無法察覺的短暫時間內恢復原樣,包含周邊的藤蔓植物、鮮花與地衣——簡單的時序逆轉技術。他釋放重力子,吸收周邊殘留的能源體粒子,清除環境,縮減異態粒子對大自然造成損害的時間。能源體的粒子猶如奇異物質,放著不管只會造成危害。完成修補作業,並以精神力安撫星體生物群後,王者找了張木製小椅,就著小旅舍外頭的木桌歇息。他從黑色的外套大衣中拿出一片黑色玻璃,玻璃本身宛如擁有生命,自顧自飄在空中,王者以單手操作。幾隻小貓從巷弄竄出,在他腳邊蹭幾下,然後便咕嚕嚕坐下歇息。
「搞定,剛送那幾個垃圾能源體回老家。」小夜不知從哪冒出,一邊將大劍收到背後的皮帶,一邊拿起木桌上的酒壺,咕嘟嘟灌入嘴裡。「噗啊啊!是酒啊?還以為是果汁……」
「少來,壓根故意不提醒。」小夜擦擦嘴,把殘留嘴邊的酒一抹,往王者臉上擦。「嗯?你在看什麼?」
「世界各地的居民在反應,說有很多來自『異世界的勇者、異世界的魔王、異世界的日本人跟異世界的中國人』在他們的居住地遊蕩,有些造成困擾,有些則是語言不通。」
「還有一些召喚失敗的例子,當地人很苦惱。」王者移動玻璃片角度,小夜看見一張張血腥的照片。
「喔吼,這人腸子都跑出來了,那個是……傳送過去變公公嗎?切割的地方太剛好了。這傳送成功率還真低……」
「看情勢,或許有必要教導本地人如何使用蟲洞跟更安全的技術。」
「不,你錯了,他們需要的是『防穿越』的科技,以及『不要再召喚異世界居民』的基本常識。總有一天異世界會擠滿日本人。」
「科技的確重要,上次有個帶手機過去的少年,現在還過得不錯。」
「啊啊~你說那個帶著手機穿越異世界,把本地美少女迷得團團轉的少年啊?真是傑作,相見兩分鐘,胸部貼上去,節操掉滿地。」小夜露出充滿惡意的笑容:「嘿嘿,怎麼就沒有穿越後,又回到自己世界繼續當魯蛇的呢?」
王者沒有回答,但沒過多久小夜就從他的表情悟出答案:「喔~那個被神吃掉,變成肥宅魯蛇的……啊,嘖,這個,我有點笑不出來呢。」小夜摸摸鼻子,收起笑容。
兩人陷入沉默,王者繼續處理公務,小夜則是抱起其中一隻野貓,撫摸那毛茸茸的下巴:「都是你,害我現在也開始跟貓玩。」
「就怪你,笨蛋王者。」小夜咧嘴笑,眼中帶有淡淡的愉悅。「說到貓,王子呢?」
原本低頭滑玻璃的王者抬頭,思考幾晌,開口:「哭了一下,擦乾眼淚就去協助人民。」
沒多久,兩人又陷入沉默,除了鳥鳴與樹葉摩擦的窸窣聲響,沒有任何雜音,無聲,寧靜,彼此連對方的核心脈動也聽得一清二處。
「嗯?」王者遲了兩秒才理解。「喔……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夜的語氣略加嚴肅:「就因為那是沒辦法的事……連嘗試也該直接放棄嗎?」
「誰在跟你講甜甜圈啊?」小夜揪起王者的衣領:「聽好了C8763,你這一生所有甜甜圈,從現在此時此刻,左到過去、右到未來全都是我的。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還是我的東西!你的亞○娜就是我的公車!」
「我技安妹,我孩子王。」小夜放開王者,從不知道哪裡拿出一個甜甜圈,輕輕塞到他嘴裡:「這樣就扯平了。」
「扯平?我的甜甜圈可是——」王者嚼嚼嚼嚼:「嗯,好吃。」心滿意足吞下肚。
他沒料到的是,小夜突然拿起酒,一口氣灌下去。但王者也只是看著,未加阻止。
「哈啊!王,你真的能接受連試也不試,就讓精神力小鬼替我們犧牲嗎?你能正視自己,抬頭挺胸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然後下半輩子退休享清閒嗎?」
小夜看著王者臉上的表情,只是看著,就能感受他複雜而單純的情緒。她最後笑了出來:「愛說謊。」
「事已至今。」王者不帶任何表情:「這是最好的結果。」
「相信通往正確的道路不見得容易,一旦上路,就盡所能抵達終點。」王者的表情夾雜一絲憐憫:「正確的選擇從不容易,行者既已完成他的部分,我要做的,就只剩排除其他障礙,完成循環。」
「重點不在於我。能活在這個時代,我們必須體認到自己多麼幸運。這是第一次,我們終於有機會好好彌補蘭絲。」
小夜盯著王者,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用力搖頭,然後仰天大笑,幾乎無聲的狂笑。笑到彎腰,笑到無力,好不容易挺直腰板,卻只擠得出幾個字:「你啊,果然是王。」
「不。」小夜搖頭。「是因為就算必須跨過人民的屍體,你也尊重他們的決定。」
沒有結果的對話,小夜了解王者的想法,卻也無法完全苟同。但就算如此,她依然打從心裡尊敬眼前的男人,這次的對話沒有令她失去信心,要說的話,反倒是增加對他的信賴——信賴,卻不代表必須臣服。
「王,我啊,這次要跟你背道而行。靠自己的雙手拯救精神力小鬼、你、還有蘭絲,才是我的作法。」
小夜注意到王者身上出現奇妙的白色光輝,還在疑惑時,才發現光源來自後方。光輝穿越百萬宇宙空間,灑落王者背後。
「嗯?」小夜以視線追去,往光源的方向看去,映入視覺模組的,是她完全無法預料,未從想見的畫面。來自繼承者的光輝,映出柔而迷幻的景色。
那是一張純粹的笑顏,不含任何雜質,單純充滿快樂的幸福笑顏。
「喂,王者!」眼見他絲毫無反應,小夜才發現異狀,急忙貼近:「你……也看見了嗎?」
並非完成她的句子,王者只是描述他所見的景象:「完美幸福的世界。」
先是困惑,直到讀出王者表情的細微變化,小夜下意識向後退開:「這……卡絲黛菈!怎麼回事?」她對著存在其他次元的戰場支援喊道。
兩人腦中傳來冷靜的女聲:「主人,小夜大人,光輝來自繼承者,經判斷,屬於意念波的一類。」
王者閉上血紅色的雙眼,沉默半晌,以最快的速度思考,並做出最可能的結論:「即將發生的未來。」
蘭絲定在原處,不動聲色,繼承者向後退開,僅丟下一句:「救贖,近在眼前。別意氣用事,我們都不是孩子了。」便遁入高次元,消失現場,只留下一丁點銀白色的量子碎屑。
「甭追了。」蘭絲只是凝視量子碎屑,沒多久便轉身離去,消失現場。「來吧,嫏姬奴絲。」
身處滿地白雪與粉化的物質殘渣之中,卡莉絲坦看著神與神的衝突落幕,原本緊繃的軀殼瞬間軟却,一回神才趕緊抱起失去意識的璃衣,發現她沒事,又鬆口氣。接著很快意識到其他兩個倒地的身影——半身古神,斷腕刀鬼。
「還活著……」她驅動核心動力,開啟巨大的黑洞,另一端連結遙遠的宇宙。「得趕快治療……!」
偌大的戰國古城,矗立闇界邊緣,綿延數十公里的護城牆與高達數公里的主城彷彿對著四周宣示主權。外牆斑駁的古城結構層層交疊,植物蔓延外牆,宛如沉睡的古老巨人,靜靜發出難以察覺的氣息,即便悄然無聲,也令人肅然起敬。戰城周圍種滿櫻花樹,與幾乎覆蓋整座城的白雪相互輝映。
洗心一個人在巨大的日式城垣上呆坐,看著城牆外的古代召喚場,對遠方的巨大個體十分好奇。那是什麼?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巨人?為什麼巨人的下半身是一條蛇?為什麼巨人不會動?為什麼好多好多的鎖鏈纏著巨人?
問問賢能的主上大人吧,她一定會告訴我的。洗心露出笑容,滿心期待答案。
小跑步,洗心蹦蹦跳跳,腳步輕盈,把古城的瓦片屋頂當成階梯,一層一層往上跳,好似身手矯健的忍者。來到天守閣的她,為不驚擾兩位休養中的大人,靜悄悄靠到門邊,準備敲門。
「失去意識前,爾也看見了吧?」隔著門,洗心聽見亙古的聲音。
沒有人回應,彷彿亙古自言自語。過了一會,她再度聽見亙古開口,這次先是嘆氣:「嗚呼,老友,老身知曉,爾定煎熬,不必掩飾,老身知爾如知己。」
洗心很自然地轉換不同的視覺模組,隔著拉門看見兩位大人面對而坐,亙古的身體只有一半,但似乎正在恢復,粹魂失去的手腕也逐漸復原。兩人的表情凝重,一點也不像要去拯救另一位主上大人的樣子。
「老身……只是要爾知曉,即便永遠無法與行者再會,他也幸福快樂。爾與洗心,還有老身在。」
亙古憶起當時看見的光輝:「毫無痛苦的世界,幸福的蘭絲,以及平和的一切。繼承者能做到,她能賦予世界萬物最終幸福,那時的視界,不是幻覺,是預言。」
臉上的冰色面具,遮去了亙古半張臉,遮去她一半神情,但遮不住她對老友的關懷:「那麼,爾何以淚?」
「哀家看見世界獲得幸福。」粹魂半哽咽,便清清喉頭,露出笑容:「怎會不高興呢?這是快樂的淚水呀。世界獲得幸福,小哥也獲得幸福,哀家又怎會難過?沒有難過的理由呀!」
沒有難過的理由。是的,不需要難過。有朝一日,繼承者體內的行者將忘卻一切,即將到來的完美世界也將忘卻行者。沒有難過的理由。粹魂如此告訴自己,她露齒而笑,眼淚也隨著眼角的緊縮而掉落:「只不過是忘卻小哥,到時,連與他一同的過往也全給遺忘,哀家何以難過?」
「至少,爾將忘卻曾經的過去。」亙古嘆息:「抱歉,老友,但再一會,只要再忍耐一會,爾和世界皆將忘卻行者,取而代之,得以獲得幸福,迎來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