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點是只要親吻一口便可以讓人快樂的魔法,然而甜膩太過卻會使人噁心──這便是尼緒卡和貴飴的現況。
波濤侵襲的當頭,要不是尼緒卡緊急將高為扔上高台,雲朵般的舒芙蕾彈了幾彈,才沒讓五人通通滅頂。
「──你要怎麼救?」凝視一望無際的糖漿奶油海,高成冷冷的開口。「說到底情況會變成這樣你們都要負起責任。」
他從各種餅乾嵌成的高背椅中起身,不管是那椅子還是高成,被鬆餅同化的他們看起來甜美而夢幻,渾身上下散發誘人的香氣。
「我是自願變成這樣子的。」擠花狀的高跟鞋走下金黃階梯,踏上雪白浪尖的瞬間卻不像浪潮中的獵物般下沉。「這裡……很好!有點心!有可愛的裙子!」
高成撩起裙擺,屈膝朝海面行禮。「茶會永不結束,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直到永遠。」
世界安靜下來了,沒有責備的聲音,沒有難受的表情,鬆餅建成的城堡當然只會有甜蜜的香氣和悅耳的笑聲。
真真切切的,高成終於能舒出一口長氣,享受夢想終於成真的美好時光。
可是高為哭著叫他。
在舒芙蕾們蓋起的疊疊樂上,高為對著已消失在海平面下的父母和軍人們哭泣,她看起來悲傷且無助,一點都沒有平日裡我行我素的樣子。
「哥、哥哥……你放開爸爸媽媽……」高為想爬下鬆餅塔,但看來是太高了,她畏縮著遲遲無法行動。「放開大家……」
「回去吧……高為。」高成望著妹妹,失笑的搖頭。「我屬於這裡。」
他們註定要成為「什麼」。
但並不是什麼人都想成為「什麼」。
他是在父母期望下誕生的孩子,未來世界的棟樑。他會以從小到大得到的教育和關愛為養分,成為菁英、人上人,成為父母期盼的樣子。
不管是什麼學級,老師最喜歡出的題目永遠是「我的夢想」、「夢想起飛」,而他會給出最精緻完美、最符合大眾需求的答案──下筆的瞬間彷彿連他自己都是這麼想,畢竟他是獻給世界的資產,筆下與握筆的那端自然不需要他自己。
大家需要的是「高成」這個人,但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屬於他。
所以當他對耳邊的乞求感到煩躁,大吼著我已經做得這麼好了,為什麼由不得我一點任性?而妹妹更大聲的壓過他時,他久違的呆住了。
「我不了解?我不了解就不會讓你穿我的裙子了!笨蛋老哥!」
高為的一張臉哭得又紅又髒,然而高成只是為那哭喊茫然。
他曾懷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比如說性向出了問題。
可仔細的自我省思後,他很確定自己不喜歡男人,也不覺得自己該變成女人。
到底是為什麼?應該要完美的自己卻有這種只要被發現、便可能一輩子撕不下標籤的漏洞?而僅嘗試過一次的女裝上街更讓他煩惱,路人的視線使他興奮,同時又害怕引人注目,最終以躲在暗巷換回男裝畫下休止符……他還真是矛盾啊。
彼時的他無人能訴苦,只得打開逛爛了的網站,看著那些他也逐漸模仿收集的女裝──咦?
是巧合嗎?那個人的照片裡面有張熟悉的臉孔……傻傻的林貴飴整理著書櫃,沒發現被偷拍──這是他的鄰居沒錯。
是命運?還是六度分隔理論?他憧憬的兩個對象出現在同個地方,這難道不是對他的當頭棒喝嗎?
不論事實為何,暫且讓他相信理性的反面,為這命運的巧合幻想一下吧。
可惜他的感性、他少有的白日夢很快便被打斷了,畢竟飛得愈高,被太陽燒毀的可能性便愈大。
就算他妝扮得雌雄莫辨,父母還是認得出孩子;以往的洋裝都不是借來的,而是偷自妹妹的衣櫥,這兩件事曝光後令他心神大亂,愧疚且害怕得無法自己。「妳……早就知道了?」
張開唇膏幾乎被抿乾淨的嘴,高成乾澀的問。
「怎麼可能不知道啊!」高為抽抽咽咽的抹淚,「畢竟衣服有時會消失,又整齊的出現在衣櫃裡啊……」
「……那妳為什麼不說?」高成的眸子暗了暗,早先的茫然隨之冷硬起來。
「我為什麼要說?我高興極了!」高為使勁的吼,眼淚撲簌簌的落下更多。「從小到大都完美得不近人情的哥哥破滅了!誰會想要戳破他?」
「……什麼意思?」高成再次睜圓雙眼,點綴銀珠糖的睫毛如孔雀開屏。
他裝得若無其事,而她都看在眼裡。
毫不畏懼的直視哥哥震驚的神情,高為繼續任由淚水滑過雙頰,滴落下巴。「我想念哥哥,想念那個自以為沒被發現、沒有想像中精明的哥哥……打從你拿走我的校裙我就知道了,所以我把洋裝放在容易拿取的地方,還特意買了寬鬆的尺寸……為什麼覺得我會揭穿你呢?明明只要哥哥開心的話就好了……」她跪趴在高高的鬆餅塔台上,焦急的想往下爬。「媽媽會接受的,她總是知道哥哥喜歡吃什麼、不想吃什麼……爸爸會接受的,哥哥的每張成績單他都一張張的收好……可是現在他、他們……」
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爬下塔台,高為嚎啕大哭。「哥哥你去哪了呀?我沒辦法一個人救他們啊!」
好一陣子,各式鬆餅堆疊出的空間僅僅迴盪著高為的哭聲,和甜美潮汐的拍打來回。
「……爸、媽,他們愛我嗎?」
良久,靜靜聽著妹妹哭訴的高成終於打破沉默。
「不愛的話為什麼要盡心盡力的栽培你?」高為用力點頭,「不愛的話為什麼要給你最好的資源?不管我有什麼要求都得排在你之後?」
「如果愛我,為什麼不讓我做喜歡的事?為什麼要逼我照著他們的想法生活?」高成不解的歪頭,「如果愛我為什麼不讓我成為我想成為的人?」
類似的問題或多或少,總是會在這個年紀的孩子心中浮現吧──不,或許該說只要身而為人,無法滿足的自我便定會存在。
「如果連喜歡的事都做不了、連我的興趣都不想了解──我跟陌生人有什麼兩樣?」面對啞口無言的妹妹,高成追問道。「為什麼要讓我出生?」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生?我比你小啊!」高為一會點頭一會搖頭,混亂得手足無措。「而且你還沒跟他們溝通過你的興趣吧?你連試都還沒試啊!再說了爸和媽……他們就是那樣啊,就算很囉唆、很古板、很不講理……可終究是愛我們的父母啊。」
「既然如此,為什麼他們不能像個父母一樣,試著理解我?」似在壓抑內心狂奔的怒火,高成緊緊抱住自己。「明明我是如此體諒他們的要求……我為了達到他們的目標是多麼努力!」他摀住臉,悲憤的疑惑掩蓋不了沙啞。「就算我已經成為別人的典範,對他們而言我仍個不及格的作品!永遠不夠完美!」
「笨蛋哥哥!」高為大吼,壓過高成的質問。「如果爸媽無法接受你、就算全世界都嘲笑你──還有我啊!」她抖著手腳,終於鼓起勇氣往舒芙蕾塔外爬。「雖然我不喜歡你和媽媽一樣嘮叨、也最討厭什麼都做得無懈可擊的你……但你是我的哥哥啊!我們是唯一的兄妹,所以直到世界末日,我都會支持你的!」
用力吸了吸鼻子,高為淚眼迷濛的望向兄長:「我才不在乎哥哥是什麼樣子呢──就算變成姐姐也是我哥哥!」
不顧一切的哭喊讓高成完完全全的呆住了,見狀,高為還想說些什麼,不料踩在煉乳牆上的腳一滑,轉眼便失足跌進奶油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