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內容

0 GP

夜旅 18 夢

作者:言曰有辰寺│2019-06-26 00:37:42│巴幣:0│人氣:125

        躺在異常粗糙與乾燥的草皮上,艾洛瓦沉默的淋沐在虛幻的陽光底下。阿娜的淒涼讓他感受不到夏日炸裂的溫度,他緩緩閉上眼睛,想著是否再次沉眠就能回到最初的地方,就像那輛蹣跚的車子。

        風聲帶來的是記憶裡的回音,歲月吹起了幾段破碎旋律,艾洛瓦為此猛然張開眼睛並坐起身子。

        『Sin mid hinjo aunï dlofrę, 』

        風鈴在腦海深處的嗡嗡作響,仲夏逐漸刮起層層堆疊的狂風,如同那時在停屍間裡聽見的哀嚎,抑或是那場讓地球找到了諾美其亞的海嘯。艾洛瓦的心跳也同樣地顫抖著,他對著不存在的人喊著:

        「媽!?」

        『Guía del paradis muerto wusiö……』

        狂風像是繃斷了線,熟悉的搖籃曲猛然捲起所有色彩與意象,留下空蕩、廣闊與毫無波瀾的意識海。

        「啊,醒了?」他最先看見的是坐在一旁的多妮妲,她平靜的嘴角隱約憋著笑意,讓他先是停格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我剛剛是不是叫你媽了。」

        「別這樣,我也只是無聊哼哼歌而已,兒子。」她邊說邊拿出通訊器,艾洛瓦想大概是在叫其他人過來,他環顧四周,卻對這裡的格局感到陌生。

        「這裡是哪裡?」

        多妮妲在通知其他人之餘見怪的轉頭看向他,但還是回答:「補給站。」

        等其他人到達時,艾洛瓦已經大概梳理好了事情的大概經過。進來研究所裡後的所有對話都另有含義,和記憶共享相同道理——文字與定義之間過於曖昧,才會讓他到了最後關頭才察覺自己身在何處。畢竟夢境是把現實打碎後再重組後的產物,如同米格爾曾說過的。

        『夢境是現實的再解構。』

        等艾瑪確定他身體和精神無大礙後,才開始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原來他們遇見「米格爾」,並被阿娜追趕進的,並不是艾洛瓦記憶中的第九研究所。

        而是從被燒毀的廢墟中重建的補給站。

        「正確來說是變回補給站,」剛到達的德克斯補充,「政府擅自把它改造成試驗所的,清除令結束後才又被改建回原先的補給站,不過這裡的鬼一直清不乾淨,偶爾會出事。」

        「你怎麼不早說!」艾瑪在一旁抗議道。

        「看在先知的份上!」德克斯傻眼的回應,「是你說『就是知道那裡有什麼才要去』的,我當然會以為你知道這件事啊!」

        「行,等等,所以我們進了補給站,然後開始到處找東西,然後就……就怎樣了!?」艾洛瓦有些暈眩的按著太陽穴,試圖拼湊出完整的劇情,卻因為自己方才的經歷而更加困難。

        「看樣子你是那種忘不了夢的人欸,」艾瑪結論道,「你知道我們會忘記夢的內容就是為了不和現實搞混嗎?這樣你都不會錯亂嗎?一直記得這十七年間的夢?」

        「當然會啊,不然我現在怎麼會這樣!」艾洛瓦給她一個白眼回答,語氣因未能滿足的疑惑而越來越不耐煩,「所以是怎樣啦。」

        「我們發現了研究所的暗室,」多妮妲用手背擦掉臉上流離的汗水,「戰後地球人大概是沒發現那裡,裡頭保留還挺完整的,人資、記錄……還有剩下的一管藥。」

        「海拉。」艾洛瓦嘟噥,「暗室就是停屍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那就是一個房間,」多妮妲頓了一下,「噢,還有你那時被裡頭的麻痺氣體弄暈了,博士檢查後告訴我是管線破了,才會整個房間都是。」

        『開關不久前才打開過,艾洛瓦,你知道什麼嗎?』

        相悖的記憶讓艾洛瓦不禁皺起眉頭,這部分怎麼沒有和現實呼應到?

        「他是瓦諾爾,」薩伊不悅與不屑的打斷多妮妲的陳述,「不管你說的博士是誰,都只是他披上的皮而已。」

        「他可以進到夢境裡嗎?我是說我的——」

        「他本來就屬於夢的次元,怎麼不能進去?」大概是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問,薩伊直截了當的解惑,「他大概在你夢裡又是另一個嘴臉吧,因為你『夢到』的那傢伙不是現實的投影,而是真正存在於那裡的東西。」

        艾洛瓦張嘴想繼續提問,卻又被薩伊插嘴:「閉嘴,把故事聽完。」他咳了一下,「我那時在主控室剛廣播完,然後就收到艾瑪的消息,那傢伙的幽閉恐懼症又犯了。」說完便用大拇指比比身後的德克斯,對方這才回過神來的「啊?」了一聲。

        艾瑪趕緊對搞不清楚狀況的德克斯揮揮手說道:「沒事、沒事,講故事而已。」

        所以那場爭執是存在的,艾洛瓦心想,而那時德克斯並不是被共享干擾,而是自己的心理疾病發作。

        『給我有用點啊!德克斯!』

        當時自己尖銳的責備迴盪在耳邊,愧疚與不堪讓他的肩膀不禁縮了一下。

        「你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在場,不過我看你現在也想不起來,等我到時你就跑了。」薩伊語帶指責的解釋,「接下來的事你問她吧。」

        「你回到了暗室這邊,」多妮妲接續,「博士——瓦諾爾,他拉你去一旁說了些話,我不清楚你們在聊什麼,最後你就,睡著了?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等我轉頭時他就已經拿起試管,還順便燒了它。」

        她無力的搖頭嘆息,像是為此感到疲憊:「藍色火焰,這、抱歉,我還是不敢相信他就這麼帶走那東西,還那樣消失不見——跟電影一樣。這太魔幻了。」多妮妲一臉被顛覆世界觀的喃喃,「太荒謬了。」

        還真是幸苦她了,艾洛瓦看著她彷彿不停被刷新認知的表情,這肯定消磨了多妮妲不少的心力來理解和接受這檔事。

        「老實說這很反常,」艾瑪耶卡見怪不怪的補充,「瓦諾爾幾乎不曾介入人類自己的事情,他只是……在旁邊提供『協助』而已。」說完就看向艾洛瓦,「等等,我說你該不會跟他交易了吧。」

        「怎麼可能!」下意識地反駁完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跟他對話的實際記憶,又開始沉思了起來,「我想沒有……吧?」

        「你大概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否則他不會把你推到那隻夜鬼的夢裡,」薩伊難得說了這麼多話,艾洛瓦想大概是因為這件事和瓦諾爾沾上了邊,「這隻鬼很安分,目前除了一開始動工因為不敬而被影響的工人外,根本沒人像你這樣。」

        「真假,」還沒適應現實而有些恍惚的他隨口應答,「那還真可惜我想不起來。」

        「等等,」還搞不清楚的艾洛瓦撫額總結,「所以真實的順序是:我們遇到米格爾——瓦諾爾,呃,沒差。然後遇到阿娜,我是指那個吊死鬼,然後因為鬼打牆而以為這裡有夜鬼,所以就進來了。然後在門口遇到那幾陀爛肉,還打了一陣子。然後電燈開始一閃一閃開開關關——」

        「別再用『然後』了。」薩伊打斷道。

        「喔!然後、該死,接者——」

        「喔喔!我想到了!」艾瑪又想到什麼的掐斷他的句子,她興奮(還莫名驕傲的)說,「我們鬼打牆八成就是瓦諾爾搞的鬼,畢竟他當時就在我們身邊嘛!」

        所以阿娜會不敢接近他們大概也是因為瓦諾爾,艾洛瓦心想。

        在艾瑪說完後,所有人都忽然安靜下來,像是在等其他人提出其他意見,這個尷尬的狀態就這麼持續了幾十秒,最後還是艾瑪阿姨自己打破沉默:「嗯?怎麼突然安靜下來了,小艾你繼續啊?」

        儘管艾洛瓦勉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他的嘴角還是不受控的抽了一下,他強迫自己深深吸一口氣後接續:「好……喔?咳,然後電燈開始一閃一閃開開關關,我們……沒——有走……散……?」語氣隨著不確定和困惑飄起,他表情有些扭曲的問道。

        「沒。」這次輪到多妮妲向他解釋,「我們分組行動,畢竟這裡挺大的,一時探索不完。我、你、瓦諾爾一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你一直走丟。」

        聞言他開始思索在這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麼,他整理思緒的說:「所以我在某次跟丟你們的時候遇到了德克斯,他——」艾洛瓦說著便不小心對上德叔難以言喻的表情,他立刻後悔的別開視線,「嗯,就那樣。後來艾瑪走了過來,之後又聽到廣播——」

        他搔搔頭:「薩伊的廣播?」

        「我/他的。」薩伊和艾瑪同時說道,阿姨不禁笑出了聲,對此艾洛瓦選擇無視。

        「然後我跑了。」

        「對,跑了。」艾瑪證實,這時一旁的德克斯補充:「老實說是被肉團打跑的,往好處想,至少你練成的刀子品質不錯——只是不會用。」

       「是……喔,」艾洛瓦忍不住撇嘴回答,「謝囉?總之我之後又亂跑,跑回了停屍間,或暗室,隨便啦。還不小心被從破掉管線露出來的麻醉氣體迷昏,直到妳和瓦諾爾出現處理?」

        「對,然後我們還在裡面找到了很多小孩骸骨。」多妮妲似乎不太願意回想起那個畫面,她皺眉說道,「接者艾瑪他們出現,還帶來暗室裡的一管藥。」

        「我就叫你不要亂拿。」德克斯趁機抱怨。

        「欸什麼!你看也沒發生什麼啊!」

        「然後我就被叫到一邊,聊了一下後又昏了是吧,」艾洛瓦尷尬地向其他人確認,總結到這裡,想到自己把自己搞得像是什麼嬌弱的迪士尼公主,就讓他很是羞恥,「噁,天啊。」

        「對。」薩伊說道,「睡到剛才。」

        「糾結這些也沒意義吧,」一旁的德克斯說道,「我們東西該拿的都拿了,不走嗎?」說完卻忽然頓了一下,這時他臉色凝重的扯下頸間隱約顫抖的感靈針,「別動,艾洛瓦。」

        他的身子一僵,看著德克斯信手煉成了一把刀,熟練地讓艾洛瓦不僅用力地吞了口口水:「這、這是在幹嘛?」

        多妮妲和艾瑪對視一眼,望向薩伊後又發現對方也在看著自己,只好把視線重新拉回德克斯身上,感靈針在影子上方不安的擺盪。艾瑪最先有反應的提問:「我說你這是在幹嘛?難不成小艾還能被附身不成?」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說完就猛地把刀子刺進他的影子裡,讓艾洛瓦嚇得跳了一下:「哇靠你幹嘛啊!」

        德叔不滿意的微微皺眉:「沒完全刺中。」

        他把刀子抽回,艾洛瓦忍不住起雞皮疙瘩的看著刀鋒上還沾了些黑色液體的大喊:「先知的你把我的影子當蛋攪啊!?」

        「欸什麼,有東西在裡面!」他辯駁,「可是我找不到他,他跟隻泥鰍一樣!」

        「你才去他媽的泥鰍!你全家都泥鰍!老子在這礙著你了嗎!」突然陰影裡爆出一連串的罵聲,讓所有人的目光都拉到艾洛瓦身上,搞得好像這是他說的一樣,「我待在這好好的,根本什麼事都沒做也招打!?」

        「欸不是,為什麼是我!?」艾洛瓦幾分無辜與無語的說道,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頓了一下,「不對這聲音——喔靠你是貝德羅!?」

        「你認真認識他?」德克斯依然舉著那把刀,在空中漂移不定,大概還在想辦法瞄準貝德羅的本體,他分出一個眼神看向他,「你從哪招惹來這東西的?」

        「噢,太棒了,」而一旁的薩伊在他有機會解釋前幽幽地抱怨,「這下我們多了隻神奇寶貝要養,待會可以考慮買飼料了。」

        「去你的買飼料,他媽的死矮子!」

        薩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而看到他黑下來的臉,艾洛瓦儘管心裡暗自竊喜卻還是說道:「抱歉,他是美國人。」

        德克斯和多妮妲意料之外的對上了對方看向自己的視線,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間。這時艾瑪緩和道:「唉呀也沒關係啦,安安分分的待著就不必殺,而且他看來還留著不少意識,很稀有欸!」

        「可以別用看到稀有動物的語氣說出這種話嗎!老太婆!」

        「抱歉我反悔了,德克斯你需要幫忙嗎?」

        「你就別再給你自己找麻煩了吧。」艾洛瓦無奈地說道,怎麼這孩子就算死了也改不了這暴戾的個性?「說真的,難道格雷的事情沒讓你長點記性嗎?」

        這問題總算是讓他閉嘴了幾秒,但終究只有幾秒:「長屁記性!鬼知道他那時在發什麼神經!」貝德羅不耐煩的聲音尖銳的戳了戳他的耳膜,讓他又忍不住皺緊眉頭,於是這個話題就在這裡戛然而止。

        接者他們評估一下路程和時間後決定留在這裡過夜,畢竟這裡至少還留著能供應一晚燈光的電力。而以貝德羅出口成髒的狀況看來,他的確是保有自我意識——儘管真的煩人,他們最後還是選擇無視他的存在。

        艾洛瓦也沒什麼意見,只是身邊多了一個隨時跟著的背後靈還是讓他感覺怪不舒服。於是他站在門口沉思一會後低聲問道:「欸我說你該不會看得見外面吧。」

        「講廢話啊!?我的感知跟你們還是一樣的好嗎!每次有人踩上來我都很痛啊啊啊!」艾洛瓦聞言有些意外的挑眉,他倒沒想到他竟然連觸覺都有。

        接者他偏頭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問出那個已經困擾他整整三分鐘的問題:「那這不就代表我在上廁所和洗澡的時候你也會看著?」

        貝德羅沉默了一陣子,像是從來沒有想到這件事過,最後被自己的想像嚇到的大喊:「噁噁噁!誰要看你小不拉基的兄弟!我他媽難道還不會閉上眼睛嗎!?」

        還真死都不肯離開啊,艾洛瓦暗自在心底抱怨,一面打開門並冷靜的說道:「那真是太好了,因為我現在要上廁所了。」

        「噁!」那小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他不屑地說:「你要是敢讓你噴出來的東西落在我身上,我絕對會殺了你!」

        艾洛瓦感覺渾身不舒暢,即使他總算是順利克服心裡的障礙,順利的完成了他不可避免的生理需求。至於貝德羅依然在一旁聒噪的抱怨和講些過去在第九研究所裡的「事蹟」,例如在艾洛瓦洗手時不停分享他是怎麼變成小孩中的頭頭的。

        成為一個霸凌者,艾洛瓦擷取他言語中的關鍵字,變成遊戲場裡最霸道的孩子,就不會有人敢招惹他。

        而即使艾洛瓦不贊同,但也沒為此說什麼。等一切塵埃落定,他緩緩走出洗手間,一面思考著未來可能的膀胱發炎和貝德羅之間的關聯性,一面往休息區走去。

        他一開門就看到德克斯盤腿坐在靠窗的地上,對方在注意到他後就揮手示意他過去。艾洛瓦猶豫了一秒,想了想還是乖乖地照他的做,他自覺的坐到他前方,德叔扭身在後方的背包裡翻一翻,最後拿出一張結構圖,而艾洛瓦現在並沒有任何心力疑問他怎麼會隨身帶著這東西。

        「我看你煉成的刀劍品質是不錯,」看到他坐定後,德克斯馬上進入正題,「可是只有這樣絕對不夠,你知道,在你拿出刀子前可能就被擊殺了。」

        他不意外,另一場說教。

        「喔。」

        「你看這個,」德叔一手在上頭比劃,艾洛瓦眼神渙散得看著他,如同從前在學校做的,但不管德克斯有沒有察覺,他還是繼續說,「這裡是扳機、彈簧、還有記得煉成時的質量要特別聚集在子彈上,其他能用就好,不然會很危險。」

        「嗯……」他強撐著眼皮哼了一聲,心想說不定明天德克斯就會教他怎麼煉成一台坦克去了,正當他這麼想時,對方忽然拿出一盒鐵,艾洛瓦倍感新奇的接下並端詳。

        沉甸甸的。

        「這是一個品質好的手槍需要的材料,」德克斯一面從背包裡拿出另一個,「我們習慣事先分裝,你那個就先拿去吧。」

        「喔,」艾洛瓦的注意力依然停留在那鐵塊上,他歪頭端詳道,「那幹嘛不直接帶手槍就好。」

        「有時我們需要的不是一氣呵成的手槍。」德克斯回應,說完他便把那張圖遞給艾洛瓦。

        他也順其自然的收下並一言不發的收進書包裡。接者艾洛瓦用餘光瞥一下德克斯後說:「我先去睡了。」

        「你才睡了整整一天,還差點再也醒不來,現在你還有勇氣閉上眼睛?」聞言,在另一邊盤腿坐著端詳研究所資料的薩伊淡然地說,一面抬手把打呼亂滾的艾瑪推到一旁。

        「我就是有,怎樣。」他的目光避開了德克斯並逕自拉起棉被躺下,布料的粗糙讓他想起纏繞格雷喉嚨的那條白布,但精神上的倦意終究是勝過了他的戰慄,而其他人似乎也沒有阻止他的意思,他很快就再次陷入柔軟的夢鄉。

        「艾洛瓦。」

        他甚至對現實毫無眷戀。

        「艾洛瓦。」

        艾洛瓦在學校堅硬的桌面上醒來,被手臂遮擋了大半的陽光靜靜地淌著回憶,他緩緩直起身子,如同從前在午休後做的。教室並沒有開燈,空轉的電風扇祥和無聲的哼著歌。他起身走向講台,並默默地看向寫滿未知公式的黑板。

        他為一旁粉筆的碰撞聲轉頭,看見雪月手拿著方才拿起的白色粉筆,表情平靜卻又像是在苦思什麼。

        「有什麼是你這學霸不會的?」艾洛瓦習以為常的調侃道,雪月也習以為常的瞪了他一下,但也只有一下。

        自討無趣的他也拿起躺在他前方的黃粉筆,但其實他也沒打算寫下任何字,只是看著無意義的符號和數字。而這次雪月開始書寫的摩擦聲沒有讓他轉移視線,艾洛瓦不敢。

        他沒有勇氣面對她和死亡。

        「最後你有及格嗎?」雪月的聲音夾雜在振筆疾書的聲響,從一旁傳來。

        「多虧你。我想有。」艾洛瓦拿著粉筆在上頭畫了個笑臉,如往常的調笑回應,此時卻莫名的真情實意,惹得還在解題的雪月笑了起來,青春與午後的氣息讓他也忍不住笑幾聲,放鬆幾分的回答,「幹嘛,笑屁笑喔。」

        她輕盈的笑聲被粉筆放下的聲響劃下句點。

        寂靜猛然撲上,他後腦一陣酥麻的趕緊看向她的位置,四周壓抑的沉默讓他過了許久才緩緩走向她方才站著的地方。艾洛瓦低頭看下面前的粉筆槽,上頭沒有她的白粉筆,只留下一個蟬殼。

        見狀他心中不免開始翻騰起失望與悲哀,悵然若失的望著那沒有靈魂的空殼,他幾乎是懷念的輕輕捧起它,而什麼事都沒發生,如同那些早已成形的往事。

        當艾洛瓦小心翼翼的推開那些自怨自艾的想法時,雪月在黑板上寫下的解答映入眼簾。帶著紋路的白色線條細心勾勒出文字,工整的字跡彰顯了主人的身份。

        「祝你好運。」雪月這麼回答。

        艾洛瓦乾笑了幾聲,喃喃道:「你真的很不幽默。」

        「幹嘛,你做三小春夢,」粗俗的用字和語調讓他不用轉頭就知道是誰在一瞬間破壞了氣氛,貝德羅坐在某個座位上,百般無聊的撐著頭,一面毫無顧忌的說,「搞什麼,老子沒興趣看你們談戀愛。」

        「你對戀愛的定義也太廣。」他扔了他一個白眼,想到對方還不到十二歲就不打算繼續男女情愛的話題,畢竟友情並不是這年紀能理解的事情,「你在這裡做什麼?」

        「是你在這裡做什麼吧。」他含糊又有氣無力的回應,像是很不耐煩。

        這句話讓艾洛瓦找不到任何反駁,於是他無視那孩子,張開掌心望著蟬蛻發呆。貝德羅見狀便很不客氣的問:「你幹嘛?」

        「等牠活起來。」艾洛瓦不意外的回答,儘管他很清楚迎來的只會是對方的嘲笑。

        然而出於他的想像,夜鬼對此似乎沒什麼意見,他懶懶的回答:「喔,這是夢好嗎,你想幹嘛就幹嘛。」聽完艾洛瓦的手心一癢,低頭發現蟬殼顫抖的撐起身子,即使背上的裂縫讓他的一舉一動都帶著分崩離析的風險。

        見狀他不禁產生莫名的憐憫,艾洛瓦用空閒的手罩住它,免得自己讓已經很脆弱的蟬死於不經意的自由落體。他輕輕地把它放到窗台上,看著不再空虛的空殼狼狽地爬向窗戶,艾洛瓦很配合的趕緊打開它,邀請進仲夏的微風和陽光。

        這隻蟬撐不久的,他心底明白,他無法逃過解體的命運,不管自己為它做了多少努力。而這想法竟讓他有些不忍繼續看下去,卻又怕自己會擔憂它的來去,只好繼續看它緩緩地匍匐前進。

        「哼,多愁善感。」後方的貝德羅嘲笑。

        艾洛瓦沒有理會他,他的心跳隨著蟬的腳步加快,它似乎十分渴望外頭的世界與自由,踉蹌卻又不願放棄——

        喀嚓。

        他的心臟隨著碾碎聲重重的掉落,他的眼珠緩緩往上滑,那抹金黃嘲諷般的反射著陽光,踩死了渺小新生的金絲雀深邃的雙眼直直盯著他,不帶任何情緒的陳述事實。艾洛瓦還沒來得及脫離詫異,背後的貝德羅就忽然慘叫了一聲:「我他媽——你怎麼在這!?」

        說完艾洛瓦就聽見響亮的槍聲和貝德羅的叫囂聲,也罷,既然夢是全能的,那麼要生出把槍也不是什麼問題。

        金絲雀聞言不發一語的轉頭重新回到藍天的懷抱,留下破碎的蟬屍。而艾洛瓦回頭就看見貝德羅從椅子上跌下來,方才擊發子彈的槍也應聲掉落,他慌張又驚恐地喊道:「你、米格爾你有病吧!?他媽的怪人!怎麼連這裡都有你!」

        「別再用這個偽裝了。」艾洛瓦看著對方那襲格格不入的實驗袍與他被鮮血染成紅黑的胸口,冷冷地說道,「你用不得。」

        隨著他的尾音掉落,瓦諾爾胸前的污漬快速的擴散開,如同水中的墨水,最終填滿整件大衣。接著他隨手往腦後一撈,蓋上了他最象徵性的兜帽。

        「很多人都這麼說。」即使五官被陰影模糊,艾洛瓦還是能看出對方依然頂著米格爾的臉,許願人只瞥了倒地的貝德羅一眼就逕自經過他,腳步平順的就像用飄的,當他們的距離只剩幾步之遙時繼續,「很可惜,這才是我真正的臉。」

        這句話在瞬間打裂艾洛瓦繃緊的表情,詫異與理解從五官傾瀉而出:「什麼?」

        「哼,我聽你放屁!早在研究所時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以為你騙得了——啊!」死小孩的叫罵被疼痛打斷,他的手掌被一旁小小的夜鶯鳥喙硬生生地啄出一個洞,還正滾滾流出黑血,「你這死畜生!看我——靠!」

        艾洛瓦解讀了一下瓦諾爾的表情後探頭對他警告:「安靜一點!小心牠把你的眼睛啄出來!」

        「我沒那麼粗魯。」瓦諾爾冷淡地說,一邊用眼角看向背後的貝德羅,似乎心情不怎麼好,儘管在研究所裡他就一直都保持著這個氣質,即使在笑也僅僅只能算是臉部肌肉的移動。

        「我說你又來這裡幹嘛?」艾洛瓦沒好氣的說,「把我丟到格雷的夢裡,只因為我說了實話。還從多妮妲手裡搶走那個海拉什麼的,現在你又想幹嘛!?」

        「難道你能理解我的解釋?」

        「讓我試試。*1」他下意識地雙手抱胸說道。

        瓦諾爾眼睛微瞇,艾洛瓦也不曉得這是否是個警告,過了一晌後許願人才意有所指地回答:「我回收不該存在的東西,」他陳述,「只有一個人能成功做出海拉病毒,而很可惜,他不存在這系列的小說裡。」

        「哈!一派胡言!」貝德羅在後面大笑了一聲。瓦諾爾為此閉上眼睛,接著就是後頭的一陣吃痛的慘叫,慘烈的讓艾洛瓦不敢再探頭查看那小子的情況,「他媽的!有夠——噢!」

        「喔靠,先知的你安靜點不行嗎!?」他無言以對的撫額喊著。

        「我就是忍不住嘛!」

        「行,我聽不懂,」艾洛瓦轉頭回到正題,和瓦諾爾過於深邃的瞳孔對上視線,「所以你到底來這裡幹嘛?」

        這大概是在瓦諾爾的意料中,他理所當然——甚至似乎對艾洛瓦的不知情感到有些不滿地回答:「履行承諾。」

        「啊?」這句話嚇得艾洛瓦的心一懸,只能勉強從嘴裡擠出這個字。

        對方面無表情的抬起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他在格雷夢裡的經歷突然被翻出來,就像從抽屜拿出個資料簿一樣自然,這時耳邊傳來遙遠卻清晰的聲音:『作為打擾到你們的賠禮。』

        「……只要我能活下去,你就告訴我一個我需要的秘密?」艾洛瓦復頌道,看來瓦諾爾的耐心不足以讓他重複以前說過的話,竟然寧願直接駭進別人腦裡攪出記憶,也不願再說一次。

        瓦諾爾並沒有說話,很好,看來他是真的很不想再繼續跟自己耗了。於是儘管不情願,艾洛瓦還是趕緊說道:「行了我知道了,所以是什麼事情?」

        「兩天十小時又十一分鐘前,我和克爾頓.塔賽有場交易,」現任總統的名字讓艾洛瓦的訝異毫不保留的顯露而出,看來比起妮蒂亞,這更是革命相關的秘密。瓦諾爾不疾不徐的告知,「他的要求是讓革命軍消失。」

        「什——」

        「而代價,」願望商人無視並打斷他的疑問,高傲的微微抬起下巴,「就是他必須,讓他安插在革命軍裡的人馬,安全完整的把闊樂灣條約交到艾瑪耶卡手上。」

        聞言艾洛瓦的身子不自覺地僵硬,難道自己也在他們的算計中?難不成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革命失敗的因子?他是否不該再把條約當成籌碼了?也許他真的該跟德克斯他們坦白?

        但如果這就是為什麼,有那麼多事情瓦諾爾卻獨獨選擇告訴他這件事的原因?好讓他走上他們安排好的道路?等等,他甚至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只是在說謊——

        「真失禮,」瓦諾爾冰冷的聲音切斷他的思緒,他半嘲諷半陳述的說,「惡魔是不能說謊的,這種事可只有人類辦得到。」

        「哼,所以你這是在說金絲——我是說,先知是天使?」艾洛瓦反諷道,而這句話似乎是成功刺激到了瓦諾爾,原本一直彷彿帶著面具的臉微微皺起了眉頭。

        「人類和他們受限又狹隘的大腦,」夜鶯不悅的低聲嘟噥一下後才向他正面回應,「沒人說和惡魔博弈的會是天使。」

        這時艾洛瓦才想起方才的那隻金絲雀,和牠腳下破碎的蟬。

        頓時他不曉得該回答什麼,他們就這麼沉默的過了幾秒,忽然瓦諾爾像是失去興趣或感到失望的側身準備離開,他邊整理自己的衣領邊說道:「看來你沒有我想的忠誠。」

        艾洛瓦試圖理解他的弦外之音,但卻又下意識地排斥心底的答案。他看著對方轉身,毫無眷顧的邁開步伐,此時一個熟悉又冷靜的聲線突兀迴盪在空蕩的教室裡:

        「還沒。」

        話語剛落,一陣狂暴的風猛然灌進來,震得艾洛瓦和貝德羅都下意識地顫了一下。而瓦諾爾緩緩地偏頭,眼神陰沉的彷彿能流下血液。貝德羅隨著他的視線看向艾洛瓦背後的窗,像是看見了超乎他理解的東西而張大嘴巴。

        艾洛瓦試著回頭,但脖子突然的僵硬使他動彈不得。

        「是你。*2」一向文質彬彬的瓦諾爾簡短的表達了他包裝甚好的肅殺之氣。

        狂風戛然而止,四周的沉默在艾洛瓦耳邊留下了連綿無止盡的耳鳴,而他還是沒辦法移動任何一個身體部位,正當他惱怒的想尖叫時,背後忽然傳來了一聲清澈的應答,在寂靜中顯得如此突出:「嗯。」

        接著不管來著是誰,他或她都輕輕地推了艾洛瓦的背一下。當然如果是平常的他,要重新平衡身體並不是問題,然而現在這個全身僵硬與麻痺的自己又是另一回事。

        他無止盡的墜落,最後掉回到了自己在地上隨意鋪設的床上。









#整個第九研究所副本都是話不說清楚造成的
#不管是夜鶯還是金絲雀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你還是常常得二選一
#跟政治有點像呢ㄏㄏ

順便附上真正的對話↓
*1
"Try me."
*2
        ……"It seems that you are not as loyal as I thought."
        艾洛瓦試圖理解……此時一個熟悉又冷靜的聲線突兀傳來:
        "Yet."
        話語剛落,一陣狂暴的風……張大嘴巴。
        "Here you are."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4439564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保留一切權利

相關創作

同標籤作品搜尋:殭屍晨|夜旅

留言共 0 篇留言

我要留言提醒:您尚未登入,請先登入再留言

喜歡★sunny81016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前一篇:諾美其亞小教室01... 後一篇:黃金紀年 - 孔德馨 (...

追蹤私訊切換新版閱覽

作品資料夾

shane8124各位帥哥美女們
新聞學院的戀愛預報 113#能給你個五星好評 更新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20:00


face基於日前微軟官方表示 Internet Explorer 不再支援新的網路標準,可能無法使用新的應用程式來呈現網站內容,在瀏覽器支援度及網站安全性的雙重考量下,為了讓巴友們有更好的使用體驗,巴哈姆特即將於 2019年9月2日 停止支援 Internet Explorer 瀏覽器的頁面呈現和功能。
屆時建議您使用下述瀏覽器來瀏覽巴哈姆特:
。Google Chrome(推薦)
。Mozilla Firefox
。Microsoft Edge(Windows10以上的作業系統版本才可使用)

face我們了解您不想看到廣告的心情⋯ 若您願意支持巴哈姆特永續經營,請將 gamer.com.tw 加入廣告阻擋工具的白名單中,謝謝 !【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