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遊戲第八季,喔,老天爺,真是一個引人深省的優良素材,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背後製作群與HBO的內幕。追劇看完一整季,我關掉系統,覺得累,也覺得差不多該出門運動了。眼角,撇到書桌的角落,那本筆記本靜靜躺著,我只是斜眼盯筆記,沒有說話,但卻感到筆記有話想說的感覺。
我真夠了,中二病犯的頻率越來越高。筆記本最好是會有話想跟我說。
話雖如此,身為一個讓好奇心牽著鼻子走的男人,我拿起筆記,翻了翻,反正也不可能出現什麼魔獸、美少女或通往異世界的道路。翻了幾頁,我很自然停在寫著名字的頁面。那個名字,明明是用黑筆書寫,卻好似閃著金色的光輝,陽光般溫暖的金黃稻麥色。覺得胸口暖暖的,為什麼呢?是某個動畫的女主角嗎?是不是我太迷她,導致產生自以為甜蜜的感受?
這個名字,像輕快旋律,只是看著,我的嘴角就漸漸上揚。只是看著,就好像她在對我微笑。只是看著,就好像聽見她清脆響亮的咯咯笑聲。
我坐下,視線無法移開,只是持續盯著名字,突然間,快樂的心情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空虛感。我是不是,把她的手辦弄丟了,所以才有這種無法釋懷的感受?胸口悶脹,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我蓋上筆記本,打開抽屜塞進去。看了看時間,九點多,去運動吧,晚上運動比較不熱。
獨自一人跑上往山區的夜路,背後幾盞路燈漸行漸遠,越入山區視線越暗,路燈間的距離慢慢增加,幾十公尺才看得見下一盞的情況下,此時夜空才願意揭露面紗,露出一道宏偉壯麗的銀河。除去光害,只要抬頭就能驚艷,只可惜現代人太不懂得享受,寧可成為工作十幾個小時的機器,也不願浪費一秒鐘的時間抬頭仰天。
跑了一陣子,心情好多了,果然出外透氣就是排除空虛感最好的方法。
我停下腳步,那究竟是空虛感,還是違和感?老實說我也不清楚,總覺得怪怪的。手辦,我什麼時候弄丟的?那是什麼動畫來著?還是輕小說?想不起來,可是,我想找回那個手辦。手辦,話說回來,是手辦嗎?不知道,就當作是吧,那會丟在哪呢?是在哪弄丟的呢?不知道,不記得。總之,先谷歌看看手辦長什麼樣吧。
打開手機,解鎖,打開網頁,輸入:「芙蘭.阿爾貝特」。
我急了起來,手忙腳亂想重新搜尋,滿手手汗不小心摔落手機。「嘖!」我從地面急切抓起手機,沒有刮傷,但也沒時間在意,只是再度打開瀏覽器。
刪掉之前的搜尋結果,重新輸入:「芙蘭.阿爾貝特。」
結果顯示:「找不到相關內容,以下為修正後的搜尋結果:『芙蘭.朵露』。」
我低吼,氣急敗壞握緊手機,靠上山路邊的生鏽欄杆,一身汗,冷汗。心中充滿不甘,更煩躁的是,我不知道為什麼不甘。不就是個手辦嗎?再說沒有搜尋結果不就代表一切都只是幻想嗎?
回到家,洗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打開窗戶通風,播起音樂,調低音量,拿出筆記本,翻到空白頁面,我開始素描。那是什麼樣子的呢?不太記得,好似……黃金稻麥的顏色,溫暖的色調,微風徐徐,夕陽,晚霞,微冷,空氣乾燥,高緯度。沒多久,我畫了幅風景畫,這是芙蘭嗎?我不知道,但感覺很相似,芙蘭是個地點嗎?我不知道,一切都很模糊。我想念芙蘭,即便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是人、物、事、地還是概念,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念。
突然,一隻手抓住我的肩膀,柔軟溫暖的手掌貼在我的肩上,輕輕揉捻。難道說……難道說……難道說……我不假思索回頭——
「在幹嘛?叫了好幾聲都沒聽到,這叫啥……叛逆期嗎?」亞紀說道。
不一樣。與印象中的她不同,多了幾根白髮、幾條皺紋。少了點熱血,多了股強悍。紮著馬尾,瀏海整齊俐落,經歷滄桑卻屹立不搖的模樣,宛如矗立大海中央的巨樹——逆著海流,硬是從地幔深處貫穿千萬加侖的海水,直直長上大空的反物理巨人。
她不是和一般人同個世界的存在,也和我印象中的模樣有所出入。
我緩慢起身,放開筆記簿,面對她,身體僵硬得如同死後僵直的屍塊堆。她雙手叉腰,滿臉疑惑看著我,很容易讀出心意:「這小子吃錯藥嗎?」
「什麼?」她更加困惑:「你是問我為什麼進來嗎?我你媽,進來還要先請安是不是?」
「不——」我向後退開,完全忘記後頭無路,猛地撞上桌子,疼痛,疼痛令原本的慌亂頓時斷開,眼前突然變得清晰。我站直身子,壓制暴衝的衝動。「妳……妳知道……知道我這幾年是怎麼過的嗎?」
「為什麼不來接我?為什麼讓我以為你們都不在?為什麼搞失蹤?為什麼裝聾作啞?是、是因為我不乖嗎?因為我挑掉蘿蔔,因為我挑食嗎?我知道自己從不是個好兒子,我、我很野,喜歡往外跑,我知道。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十多年來都不讓我知道妳還活著?為什麼要騙我?」
「那裡很……好幾百……好幾千個月……那個地方,我不……我一直想著能見到你們,然後我……然後我好努力……學了催眠,學會自我暗示……我……妳……你們還是死了……艾莉莎姑姑也被……然後玫兒……」
我愣住,慢慢抬頭,瞪住眼前栩栩如生,名為亞紀的女性:「妳不存在。」
猛烈衝擊,一股強大力量不偏不倚擊中我的臉頰,出手的不是別人,是我口中那不存在的亞紀,她面不改色賞了我巴掌,毫不迴避回盯我:「不存在喔?那吃吃看這個F=ma,怎樣?痛嗎?」
「還堅持不存在嗎?我可以再請你吃一次牛頓第二運動定律。」她舉起另一手。
「中二病很好玩,但基本禮儀可別忘了。禮儀成就不凡之人,罰你回去重看金牌特務。」她甩甩手:「才幾天沒回家就這樣,真是,還在想說你會煮飯給妹妹吃,是不是進步變成好哥哥了,結果根本大劣化,從第一季的好京介變成第二季的變態老哥。老媽我平常夠忙了,你也老大不小,不要老是添亂。真是,要是以後變成跟川普一樣怎麼辦?」
我捧住被打的臉頰,靠上桌子,試圖調整那已經無法調整的紊亂呼吸,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會這麼雀躍?為什麼被打了巴掌,我卻一點都不難過?
「怎麼?真的那麼痛喔?」她揉揉我的臉:「知道痛,就要知道教訓,老媽我一直很討厭從痛中學習,不過,真的不得已時,也只能這樣。你要原諒媽媽不會教小孩,只會用最粗俗的方式。嗯~不過說起來,平常你們也很乖啦。今天會打你,只是要你知道,媽媽怕你走偏。」
我伸出手,緊緊抱住亞紀。她好嬌小,和印象中的樣子完全不同。
「這不是夢,你老媽熱得要死,快點放開喔,死肥宅。」
我放開她,依然無法相信。頭腦一片混亂,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為什麼會認為她早已死去。
「唉唷,你好像瘦了耶,怎樣?有喜歡的女生,想脫魯喔?」
我沉默,發現自己的眼眶灼熱,濕濕潤潤:「可以再打我一巴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