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為什麼我只能待在家裡?」
記得曾經這般詢問過父親,父親臉上神情的變化她永遠無法忘記——那是極為痛苦與悲愴,以及憤怒。
那次是他第一次對她發脾氣,也是她第一次看見他暴力的時候,彷彿聽到了不該出現的字句,激動的情緒是瞬間湧上,她記不清楚他怒喊了什麼,只知道當時書房的東西都被翻倒了出來,震耳欲聾的破碎聲頻頻闖入耳膜,她被嚇得反應不出任何情緒,就只是怔怔地望著父親大發雷霆。
「因為想要保護妳,所以才把妳留在房子裡。」這是父親靜下心,最後語重心長地解釋。
從那之後她就不曾向父親提過離家的事情,直到她遇見了小星。
每天夜裡,她都等所有的侍女都退回房時,躲在被窩裡和小星聊天,小星總是會說出令她著迷的事物,應該說、牠所吐出的知識完全顛覆了她一直以來所閱讀的書籍內容,以及父親和僕人對她告誡的話。
譬如說,陽光會殺死除了植物以外的所有生物。
太陽是她最想親眼看見的東西,她想要像小星描述的那樣,沐浴在溫暖的光線下、感受陣陣吹來的清香微風。
好奇心是每日愈增,甚至是和小星白日夢起若某天他們一起出了這座城堡,第一個要去什麼地方、要做什麼事情、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去體會她不曾有過的經驗。
也許正被此沖混了頭,她完全忘記父親曾對她說的話。
「小星,我打算在明天的晚餐時間詢問父親能不能讓我跟他一起出去。」整個人屈縮在被窩裡,以著極為細小的音調和小生物說話,能從她的話裡聽出興奮,她想趁父親從外地回來的這幾天跟他商談,讓她跟著他一起到其他地方工作,「祝福我吧。」
盤坐在側的小生物只是眨眨了眼睛,隨後露出了抹往常的淘氣笑容,一個傾身將牠那張小嘴貼上了她的鼻頭。
「God bless you.」
黑幕星空換上白日青空,一輪過後又是黑夜降臨,儘管在城中是一成不變的漆黑,也許是為了迎接從遠方歸回的宅邸主人,今晚的每一角落都被點上了陣陣燭光,就連長長的餐桌上也難得地擺上了比往常多的三角燭台。
長形大桌上,她就坐在父親的正對面,金屬盤器具碰撞的清脆聲落在兩人之間,不時伴隨著低沉嗓音的問話與嘻笑聲,自從父親到外地出差後,晚餐便是他們父女倆共同談話的時間,她會告訴他學習了什麼,而他會送她來自世界各地的禮物。
她沒有忘記要和父親商量關於出門的事,她有試著找時機,但不曉得為什麼遲遲說不出口。
「幫您換上新的菜。」見著盤子已空,站在一旁的侍女便動身收回餐具,從餐車上端出新的菜餚。
發現了新的機會,看著對座的父親,她在內心不斷催促自己,放在雙腿上的手緊抓住了薄博的衣料,沙沙的觸感讓她找回點放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便張開了嘴:「那個,父親……!」
她被自己的音量嚇了一跳,就連幫忙換食物的侍女也抖了一下。
對面的人顯然也愣了半晌,殘影裡能倒映出對方溺愛的微笑,「怎麼了,伊莉莎白?」
「下次,我可不可以跟您一起—–」
——我想要保護妳,所以乖乖待在家裡,好嗎?
那是極為哀傷的,父親的神情。
聲音剎時停下,金色的眸子閃過絲絲愕然,張著的嘴微微顫著沒有合攏,一股從骨子深處迸出的刺痛湧上整個心頭,伊莉莎白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槌打著胸膛,悶悶的、很難喘息,彷彿再多說一句話就會窒息。
她突然想起父親動怒的那天。
「嗯?」
我想要出去——她說不出口。
「……伊莉莎白?」
父親的呼喚讓伊莉莎白回了神,她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像是在掩飾什麼,「啊……我是想問,下次可不可以再跟您一起看書,您很久沒有跟我說故事了。」
她突然很慶幸此刻的燈光是昏暗的。
對面的人當然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只是靜了幾秒後哈哈大笑了起來,爽朗的厚沉笑聲在她耳裡聽起來相當難受,「當然可以囉,我親愛的。」
結果她還是沒有那個膽子,沒有讓父親受傷的膽子。
「……謝謝您,父親。」
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