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逃：下篇〈異夢21.5' 保護與惡端〉

　　不准打我！

　　──是妳叛逆了！我們全家人就妳不一樣，什麼都標新立異……不服管教，打死算了！

　　明明是你們不講理！

　　──啪！啪！啪！

　　還敢頂嘴！給我跳！不會學青蛙嗎？跳！讓妳跳直線，歪歪斜斜什麼樣子！連青蛙跳這麼簡單的動作都不會嗎？養妳有什麼用！什麼東西都學不會，盡會畫一些沒出息的鬼畫符！

　　啊啊啊！

　　煩死了，囉嗦吵死了，我不是你們的工具！憑什麼……

　　──來，我是阿嬤，我不會害妳的，跟我走，阿嬤保護妳……這麼高──啊！

　　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是你們──
　　是你們一直吵吵吵！吵不停……煩死了、安靜！
　　安靜安靜安靜安靜……

2
　  「嚇！」模糊的片段變得更清晰，像是經歷誰的記憶一樣，過於真實的場景害我都出汗了。

　　再次醒來，我還在那個金毛的房內，現在就連自己的回憶好像都不是很可靠的東西了，我只能想起他最後說的：「──我去處理點事，妳好好休息。」

　　房內沒有時鐘，我很難知道他已經離開多久，又要花多久才會回來；在這裡，我像雛鳥一樣，無法保護自己，這感覺使人沮喪。

　　費力地提起精神，遠方似乎有一台笨重的舊式電腦，跑著螢幕保護程式，Win系列98特有的旗幟在四方的無盡黑色中不斷舞動……畫面像有某種催眠的魔力，終於，我選擇躺回溫暖的被窩裡，不用數著小羊就見到了周公。

　　──嘎──啊。
　　似乎有誰進了房間。

　　被聲響吵醒的我換個姿勢，原本還想稍微擺出戒備的模樣，但我實在太睏了。
　　一位有著褐色頭髮的男人露出歉意的笑臉看我，隨口說了幾句，原來他是金毛的哥哥。只不過，跟著他的，還有躲在門外偷看我的美麗女孩，之所以稱她美麗，是因為她長得太像雕像上的維娜斯。
　　他們沒有待太久，一下就又離開了……

　　等到他們的腳步聲確定走遠，我才強忍睡意爬起身，想再從電腦內獲得一些線索，但奇怪的是，電腦打不開。
　　往桌面下看去，延長線上插的東西很奇怪。一個是一排燈泡，另個是小型的電動機元件（類似馬達和晶片的合體物），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太難理解了，可不知為何，我將兩個元件互換位置後電腦又能開了。

　　成功開機後，螢幕跑出的畫面很奇怪，像一部電影……

　　一個用棉線、鐵絲、鈕釦等物做成的女孩娃娃，拿著剪刀之類的工具殺光她的家人，之後她逃到了醫院，想獲得精神診斷躲避刑事責任，途中，警察卻發現她逃到醫院了！

　　女孩被不忍心的醫生藏到了逃生間，在那裏，疲憊的她快睡著，意識彌留間，一件羽絨外套遮住她，將她藏在了逃生門後，她順利躲過警察的追捕，卻沒想到，她的阿嬤還是找到了她……

　　我看著女孩娃娃，充滿惡意地將自己的阿嬤往樓梯間危險的空隙──大力地推下去。一隻無形的手掌不只掐住我的喉嚨，甚至將我做成了同樣的棉線娃娃……碰！

　　劇烈的響聲令我回神，好險只是我踢到了延長線，奇怪的是，我的腳沒有傳來任何痛覺……電腦被迫關閉，我感覺自己冷靜得有點恐怖。

　　是我。是我。是我。
　　殺了家人，僥倖逃到這裡的，是我。
　　是我是我是我……

　　──嘎──啊。
　　門剛好被推開。

3
　　縮在床內，我抱緊被子緊盯著來人──

　　是金毛。

　　他看著我的模樣像理解什麼、說道：「唉。每個來這裡的都會看那台電腦。」

　  「不能看嗎？」我抬頭看他，他把一些零碎的檔案放下，坐在滑輪椅上說：「可以，可是有些東西，不要想起來會比較美好。例如妳在這裡，像待在自己家一樣舒適、呃，抱歉。我應該說像待在任何妳真心認為舒適的環境才對。靈魂是很複雜的，靈魂的傷痕很難痊癒，會從這一世，帶到下一世，如果沒有被『治療』、說太多了，職業病，唉。」

　　金毛拍拍我的肩，又說：「變成這樣不是妳的錯，是送妳去投胎的搞錯了，妳只是活受罪。妳也別擔心，那些被妳殺的，在妳投錯胎被發現時，就將他們別世靈魂所造的惡業都換過來，當成他們這世一次承受了。只是人類就是這麼麻煩……」

　  「麻煩在哪？」他露出有點調皮又有些無奈的表情：「你們人總會分不清楚，這些所受的痛苦是累世的業，這一世受完就好了。多數人不懂這個道理，他們只專注在自身的痛苦上而鑄下更多錯事，因痛苦而產生更多的業報。妳能理解嗎？高智商犯罪小女孩？」

　  「應該、好像──有點理解。」大概是在說，因為專注於眼前的而忽略可以和平解決的方法，被情緒牽著走，最後做了更多壞事，這些壞事又變成新的業報，來世，還得繼續償還。

　　但我呢？我做了什麼？
　　被傷害而傷害的情況，就算是他們所說的投錯胎、疏失，但仍是我起了殺心。他們可以將被我所殺的親人的業轉換過來當作沒事，但我新生的業呢？我因受害而選擇造業的業報呢？就不用償還了嗎？

　　金毛一臉和聰明人說聰明話很開心的模樣，我卻陷入一個死循環，未等我想出頭緒，他又問：「這段時間如何？我不在的時候，除了電腦，妳還有做什麼有趣的事嗎？」他很感興趣的樣子，我只想潑他冷水：「你的電腦……好像被我弄壞了。」

　  「地！」他慌張地檢查電腦，嘴裡念念有詞：「千萬別壞啊！已經被弄壞這麼多次了，再壞我要被開除了……」我對他剛剛說的話感到新奇，問道：「『地』是什麼意思？」只見金毛在桌緣晃動，他的聲音傳來：「相當於人類的『天啊』。因為我們是地底，所以不敬天的，拜地神。」

　  「喔，好吧，真酷。」修好電腦的金毛朝我笑說：「嘿、太敷衍了；修好了！太棒了！妳真是比前面那幾位好太多了！」被抓住肩膀不停抖動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我感覺我臉上纏著綿線的鐵絲快掉下來了……」他悻悻收手：「抱歉！」

　　這時，我看見沒被關緊的房門露出一道越來越大的縫，那小小透光的空間外，上次跟著他哥進來、有著頭栗子色長髮的維娜斯又在偷看了！

　  「誒，門外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喜歡你？」我忍不住八卦，金毛聽著一手梳過自己垂降的髮絲說道：「嗯……誰知道呢？不過我倒是滿喜歡妳的。」

　  「滾！」氣得我一下子就撲到他身上，開始胡亂扯起他的金毛、捏他的臉，他卻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哈哈，認真說。我可能就快轉生了，到時可能就沒你這麼有趣的患者囉。」

　  「轉生？」我停下動作，他說：「轉生就是……妳當成我們官方的歷練吧？不過妳也看到她了──」他輕輕扯下我，用眼神示意門外的女孩，才用極小的音量說：「妳見過我哥了吧？我哥每次都會偷偷來這間候診室『偷身體』，他似乎認為『被救出來』的身體還能用。」

　　我同樣壓低音量說：「什麼是偷身體？」
　  「因為我們要轉生成人，必須要有肉身，而你們這些被救過來的，會被指派新肉身，舊的身體通常就死在這兒、埋土裡了，可是我哥偏不信有著肉身的靈魂到我們這就死了，所以妳也要小心才好。雖然我覺得他沒有這種惡趣味找一隻綿線娃娃、而且還是小女孩、噢。妳那鐵絲製成的小手掌打下去也滿痛的嘛……」

　  「你還想再被揍嗎？咦──誒金毛，為什麼你變成兩個……好睏……」他接住我使不上力的身體，一面又碎碎念起來：「誰是金毛啊！我這時尚的金色頭髮、藍眼珠，你這不識貨的……啊。看來藥效發作了。」

　　藥效？慢著、金毛──

　  「晚安。」他笑著朝我揮手。

　　誰會對一個睡在自己懷裡的人揮手？
　  「金毛……你瘋了嗎？」

　  「再見。可愛的棉線小女孩。」什……

　　一道光將我捲進去，模模糊糊的甚麼也沒能看清楚，紅色的東西遮住眼睛、嗡嗡、嗡嗡……好痛！

　  「哇啊啊！」

　  「哭了！會哭了！呼！」

　  「是女孩！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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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在夢裡居然沒有懷疑為什麼這兩樣東西是電腦的插頭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