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艾格工匠與他的妻子蜜莉亞前後生了兩個兒子,從無知可愛到調皮搗蛋,村子裡幾乎沒有人不認識這一對工匠之子。
他們的體格與外表都遺傳於蜜莉亞,唯獨哥哥那一頭自然捲髮遺傳於艾格工匠,一家子很幸福也很和樂。
我很羨慕擁有職業的家族,作為普通村民或者戰士家族都必須在成年前後等待三年一次的徵召大會。
要,就要當上一輩子。
除非死了,或者殘廢。
已經成年的我自然不可能還與一群孩子玩鬧,然而五、六歲之後的孩童會因身份而被帶去做基本訓練,沒了相近年齡玩伴的兩人成天往後樹林跑。
我也是在那獨自練習時與他們有了交集。
揮舞木劍將前方的樹幹當作敵人,一次又一次強而有力的敲打著,不規則龜裂的樹皮紛紛掉落,甚至飄落了些許乾枯的落葉。
感受到小小的東西打在我的腦袋上,接著我聽見男孩嘻笑的聲音,低頭看去那是一顆紅潤的果實,有一棵扔了過來,這次並沒有打中。
循著方向看去,兩個男孩在高聳的樹木上,艾格亞爾雙手環胸站在上頭,也不怕摔下來,而艾格雅赫則坐在另一側晃著自己的兩隻小腿。
「你是誰?」亞爾的表情看起來很不開心,口氣也是咄咄逼人,「你打擾到我們練習了!」
我歪著頭,不能理解他口中的「練習」,兩個小孩子躲在樹上是練習什麼?
當野獸嗎?
「麥爾斯,我叫麥爾斯。」我說,轉了轉握著劍的手腕,想著在這練習肯定又會被他們捉弄,「真是抱歉,我去別的地方。」
「誒!你等……!」亞爾開口想攔住準備轉身就走的我,卻突然打住,接著聽見雅赫驚呼的聲音。
我回頭看去,嬌小的身軀向前傾倒,立刻拋開手裡的木劍奔去,張開雙手打算接住他。
不可思議的光景,細小白色的光點圍繞著他,減緩了墜落的速度,最後穩穩的落在我的懷裡,這讓我驚訝,兩人眼睛都瞪大看著對方。
啊……巫師?
「放我下來!」他掙扎收起原本驚訝的表情,立刻變成兇狠的瞪視,我也只能將他放下,小腳一落地立刻往後退了好幾步,遠離我。
「糟糕……」雅赫喃喃自語,靈活的從樹上下來,湊到哥哥身邊,兩隻小手不安的抓著哥哥的衣服。
儘管震驚,眼前是兩個如此年幼的孩子,如果告訴國家想必等待他們的就是死亡。
「小心一點。」我裝得冷靜,對於亞爾警戒的視線而感到尷尬,「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正當雅赫鬆口氣,但亞爾並不相信我的話,「我不相信你,除非你與我們誓約。」
「好,怎麼誓約?」
對於我的答應兩個孩子都露出驚訝,兩人雙雙點頭將我帶進樹林更深處的地方,當他們圍繞起還不清楚狀況的我,土地被他們的步伐畫出了圈。
「只要你舉發我們,我倆兄弟若死,你便與我們同亡。」亞爾認真的道,眼看接近傍晚為了能盡快結束,我沒有多想的答應。
「誓約是對等的,你有什麼要求?」雅赫如此說道。
我告訴他們我的願望,徵招大會上取得優秀成績讓我成為最優秀得戰士。
兩個孩子念念有詞,輕柔慎重的,那是我聽不懂的語言,地上的圈隨著他們的步伐泛起微光,接著無數細小的光點將我們圍繞,耀眼璀璨、純白潔淨,飄逸的黑髮、白皙的肌膚,那張稚氣的臉龐在星點中成了美麗的景象。
美麗的男孩……嗎?
在這之後數日,經常會在樹林間碰見,有了誓約,他們對我也不再如此抗拒,告訴我並不想成為工匠,而是為國征戰,擁有巫術便能成為戰場上的助力,為了我自己的性命著想,我讓他們打消念頭,告訴他們千萬別隨意使用巫術。
並不是每個人都與我一樣。
最後一次見面後,我成功在大會上有了好成績,短短一年時間進了國家軍隊,出征前隊長將俘虜回來的奴役派給每一個年輕戰士,讓我們親手殺死。
親手,我握著噸重的劍,看著一個十幾歲的男孩被五花大綁跪在我面前,他皮膚黝黑佈滿污漬灰塵,黑色的頭髮略長雜亂,圓潤的藍色雙瞳恐懼的看著我--那雙與我一樣的瞳色,緊緊握著劍,耳裡聽著隊長號令,而我卻遲遲沒有動手。
這樣做是對的嗎?他只是個孩子。
「麥爾斯!你必須這麼做!動手!」
隊長咆嘯狠狠從我身後推了一把,這讓我更靠近男孩,深深吸口氣,看著這第一次見面的男孩,在他的恐懼與哭喊下,提劍揮落,鮮紅炙熱的鮮血噴灑在我的臉上,染濕了我的衣物,滾落的頭顱,鮮紅暈開彷彿滲透了我的良知。
侵蝕、腐爛。
那是我第一次征戰。
那是人間煉獄。
那是佈滿我軍與敵軍屍體的紅土。
戰場,永遠沒有慈悲,無情的刀刃下,每個人都是為了勝利、為了存活而展露瘋狂。
「麥爾斯……救我。」那隻伸出來的手沾著血液,覆蓋厚繭,年輕同伴面露對於死亡的恐懼,「我不想死……」
我咬牙握住了那隻手,打算將他從屍體堆中拖出來,身後敵人的突襲,使我不得不阻擋退開,只見敵人狠狠的將劍插入同伴的喉嚨中。
死了。
我聽見自己的喘息聲,周圍高聲呼喊士氣、分不出敵我慘叫、野獸嘶吼武器碰撞的聲音。
恐懼,充斥著憤怒,我迎來敵人的攻擊,旋轉手腕揮舞利劍,接著劃開他的頸脖。
灼熱轉為冰涼,戰役結束之前,身上的血是不會乾枯的。
我國取得勝利,拿下敵軍領土,帶回俘虜,戰士們氣勢高昂用著歡呼,用著美酒佳餚慶祝勝利。
數年間周圍大小自稱為王的國家被我國佔領,俘虜人口與投靠的村落增加,造就我國興盛時期;我當上隊長帶領年輕戰士,也到了壯年期。
「下次也要活著回來。」將近十八歲的他摸著湖水對著我露出美麗的笑容。
「當然。」掩蓋心中苦澀,我對他發出自信滿滿的約定。
活下去,不要讓他知道戰爭的可怕。
活下去,為了保護國家不受入侵。
活下去,殺死敵人不要留情。
我發出怒吼,引起敵人注意,利刃毫不猶豫的往敵方喉嚨劃去,噴灑的鮮血炙熱隨而變得冰冷。
就算如此,就算再怎麼強大。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