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機制停擺,還存在、還能被人記得的人們不是不知所措的留在原地或班上,就是帶著學校裡的家當趕快離開,想著在待下去遲早也會跟著消失,反正也沒有教官或其他老師會出來阻止。
「為什麼餐車到現在都還沒過來啊?肚子餓死了……早知道就訂便當了。」
「管他的!我們出去吃吧!公館那裡有家很好吃的……」滑手機的女同學和旁邊負責撐傘的男同學手牽手大搖大擺的從訪客門口出來,他們看了地上的狼藉模樣和我們一眼,不以為然的轉身背對我們正要離開。
「你們要去哪裡?現在還是上課時間?」旁邊的警察說著。
「妳去跟教官講啊!」
「噗哈哈哈哈……你好壞啊!竟然敢嗆警察阿?」
「那些走狗有啥好怕的?」
不斷放閃的年輕情侶背著書包、撐著雨傘,有說有笑地離開了。我翻了個白眼。
接著,陸陸續續來到這裡負責送外訂便當的餐廳員工、送家裡煮的午餐的家長,站在校門口對此景象紛紛看傻了眼。他們詢問擅自離開的同學們發生了什麼事,同學則把我們班告訴他們的訊息也告訴了這群人。
「你別開玩笑了!我是認真的!」穿著雨衣淋雨的年輕店員不耐煩地說著。
「我...我沒開玩笑......」
「我沒時間跟你們這些8+9瞎扯蛋,告訴我現在到底是怎樣?」
「就如他所說的那樣。」第二位同學跳出來幫第一位同學證明。
「聽妳放屁!拿出證據阿!讓我親眼看看人要怎麼憑空消失阿!」
「你要我們在你面前「殺」了一個人你才會相信嗎?」第三位同學也接著出聲。
「還會喪失記憶什麼的,也太......」
「這麼多人你覺得是在演戲?」
「我是不會相信......我沒看到證據......」
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
「算了,他不相信就算了,反正他被消失也不關我們的事,我們走吧。」
「......」
「這竟然會是真的......」堅持事情的證據的他,卻在看到證據前就因為眾人的說詞而打從徹底的相信了。
我把警衛室的窗簾拉上、反鎖門,旁邊跟著心中百萬個問號的警察,她好心的幫我撐雨傘,來到滿地都是衣服的穿堂。此時地上已經有一些衣服開始被雜訊吞噬著。
「這裡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女警察慌張的看著四周,邊爬上川堂前的樓梯邊收著雨傘,結果不小心被衣服絆倒。
「呃…妳沒事吧?」
「嗯,沒事。」她很快就又站起來了,喬好頭上的鴨舌帽,然後環視著著四周情形。
「這是什麼?」她指著掛在刷卡機上的衣服問著,話剛說出口,旁邊就有一名剛剛遇見的學姊跳出來大聲說著:「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碰!」
那同學接著向她解釋了「她」認為的一切經過:外星人入侵了地球,打算佔領地球並把地球上的所有人類全部清除掉,因此在人類的網路裡散佈了一種圖形病毒,看到此病毒的人將會從世界上消失。現在病毒已經入侵了這所學校,這裡的刷卡機全都被病毒感染了,所以絕對不可以碰。
然後接著又指控我就是外星人,證據是只有我不會被那圖案影響,且我就是第一個發現這現象的人,看似穿著人類皮囊在幫助我們其實真正的目的是要讓人群更加恐慌……巴拉巴拉的扯一堆。
我想不管到哪裡都會有這種類似亞馨的特例人士,而且我沒記錯的話,這位張芊學姊就是科學研究社的前社長,同樣的亞馨也是這個社團的成員之一。
據班上那群同學的流傳,這個社團比起正常又無聊的普通科學,更瘋狂熱衷於科幻甚至奇幻類型的陰謀論,並從中找出證據證明陰謀論是對的,然後說服大家。每當提到這裡,那群同學就會接著說:
「鈞傑你不加入那社團真是太可惜了!那裡超適合你的,還可以跟像你一樣的邊緣人交朋友呢!」
再來就是哄堂大笑,包含祥義在內。很多時候其他同樣邊緣的人不跟著笑不會怎樣,但祥義不想跟著他們一起笑的時候,反而容易招來他們厭惡,說什麼又把場面搞冷了。
最諷刺的是,這個社團裡只有兩三個這種被多數人瞧不起的特例人士,他們就故意放大污點檢討、侮辱和毀謗。他們所針對科研社的言論,才是真正的陰謀論。
這麼說,我在他們眼裡也是一種特例人士嗎?
不過多數人相信那些謠言,因此在場沒有人願意相信張芊,一小部分的人還跳出來替我解釋,他們知道我為了不讓他們消失,用衣服遮住有那圖案的刷卡機、反鎖學務處,認為我是在保護他們而不是傷害他們。
張芊此時像是受到打擊一樣,在旁人厭惡的注視下,孤單可憐的上樓梯離開了,喃喃自語著,「早知道就請假待在家忙指考了,何必自找苦頭......」,有點令人同情。
奇怪的是,當大家發現212班的存在之後,謠言瞬間滿天飛且種類各式各樣,無法知道哪種才是正確的消息,也沒多少人相信我在保護他們的說法是對的。在這種一堆鳥事接二連三發生的情況下,他們也懶得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轉而思考如何不讓自己成為下一個消失者。
「有人知道校長去哪了了嗎?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名老師急切的四處向人詢問。
「不知道,連校長的車子也不見了。」另一名試圖控制在場秩序的老師回答。
「什麼?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發現病毒的時候校長很快就集結人員開緊急會議,他總是很快就能理解狀況並嘗試解決問題,不算多優秀,但以一個普通高中校長來說算是機明的。
這麼說起來,我在把衣服掛在刷卡機上時,柵欄機還是完好如初的狀態,進去學務處後出來就是現在這副模樣了。而現在校長不見了,連同車子。
此時在一些老師現場管理之下,人群才漸漸從狹窄陰暗的川堂散開,部分的人緩慢的往活動中心那邊集合。這位非常年輕的警察似乎因無法理解眼前的處境而過於緊張。
「不過,為什麼警察要來學校?」
「我…我不知道,忘記了……」
我其實大概知道她是來幹嘛的,在她來之前就有另外一批警察來了,而說要報警的分別是想解決電腦病毒的校長他們以及想叫警察逮補我的那群同學。所以說她本來該是來逮補打人和威脅他人生命的我。
如果是經驗豐富的警察,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會是像如往那樣沉穩自如,還是像這位警察一樣驚慌失措,講話都變得結結巴巴,像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的我和其他普通人一樣?
她拿著手機的右手不斷的顫抖,點擊了相簿,並點開了其中一張照片,「這、這是什麼東西?」
在那張最近拍攝的照片裡,中間一個人綁著紅棕色馬尾、個子和我差不多高、胸前配戴著一線三星的階級圖以及有著對未來充滿希望的靦腆笑容,就是這位警察本人。
身旁和一些同樣穿著淺灰色短袖警服、看似同事的其他警察在辦公室的合影,但在其中一名警察的臉上、手上、所有露出皮膚的地方,佈滿了純黑色雜訊,並侵蝕著這張照片往周圍擴散。
在雜訊要突破螢幕空間前,她滑到下一張圖片,地點換成了警察局門口前,和另外一群同事一起比讚的合照,這次甚至有兩個人身上佈滿著雜訊,雜訊擴張的程度已經把那不存在的人連同部分穿著一起覆蓋,周圍的人也被雜訊侵蝕著。
「這被雜訊覆蓋的人,應該就是那些消失的人們。」
「怎麼會……為什麼我完全不記得這些人?」
「看到藍色問號圖案的人,是會連同其在世上的所有證明一起消失,包括名字、學號等能證明身份的事物,以及我們的記憶裡,都會一併抹去,所以不會記得那些已經消失的人們。看來連照片果然也……」
「藍色問號?」她遲疑了一下,轉頭看著我。
「藍、藍色問號…又是什麼東西?」
對了,警察並沒有參與在校門口時的話題,我剛剛好像還沒跟她和其他在場的人解釋清楚,就有人跑出來發表錯誤的訊息,最後我還沒說話就不了了之解散了。
「那是那個圖案的模樣,純黑底的藍色問號。我剛剛忘了解釋,我的確不會受到那圖案的影響,我不知道為什麼……」
她突然往後退了好幾步,看著我的表情從疑惑轉變成驚訝和畏懼。
「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不是外星人。」
「是…這樣……嗎?」
「我真的不是那什麼外星人!」
她對我的警覺心總算稍微鬆懈了一下,真是的,為什麼連警察也這麼容易相信謠言啊?
「這裡是怎樣?怎那麼多人啊!」
聽到某人的抱怨聲我和警察抬頭向前望去,發現前方的走廊,也就是「日」字型建築的左下豎的那條走廊擠滿了人,發出陣陣的吵雜聲。此時我才發現剛剛沒去操場的多數人原來都往合作社的方向走去了,並堵在往地下一樓的合作社的樓梯口,動彈不得。
因為送桶餐的餐車沒來,那些訂統餐的人們只能去合作社買午餐,導致現場人數比以往還來的多,也更加的混亂。一些人從人海中費勁力氣總算是擠出來了,離開時手上拿著戰利品、表情複雜。人潮開始有所移動。
早餐只吃了一片吐司,我的肚子已經餓到能發出別人不想注意也很難的咕嚕聲響,甚至開始絞痛,但我仍沒有心情進入那邊的沙丁魚罐頭,只為了買午餐。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確認一下。
我拿出一邊口袋的手機,差點讓放在同個口袋的學生證在人們面前掉出來,還好沒有。這隻手機是之前在班上撿到螢幕上有出現藍色問號的手機,一半的機體被雜訊吞噬已經無法使用,但雜訊似乎無法侵噬手機殼,也許是因為這兩者不是同一件物品吧。把手機丟棄放在某老師的衣服底下,然後從另一邊口袋掏出我的手機。
我記得在去年剛開學的時候,也就是上學期初,我們班為了慶祝教師節,全班一起拍合照,既然知道了人被抹去存在時照片也會被影響,可以從那照片得知大概有多少人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存這張照片,可能是那時候還很天真的以為終於遇到不錯的班級,對未來充滿期待,所以從班群上下載這張照片為這一刻做紀念。每次分班時都充滿期待,但每次只會更加的失望與痛苦。那些內心善良和藹的好人,從不肯在你面前摘下面具,展現真正的自己;那些內心腐敗淪喪的畜牲,你會希望你從沒看過他們面具底下的醜陋真面目。
我怎麼這麼的悲觀?按理說不少惡劣同學已經從世上消失了,我應該感到更開心才對,難道就算他們消失了,其對我的影響已經深植我的內心,我能忘掉他們卻忘不了這人類世界的墮落?我真的想忘掉,但倘若真的忘掉了,對我又會比較好嗎?
一樣,手機沒有訊號,時鐘顯示著現在是12點40分。我點開我的相簿,尋找那張合照,在一堆風景照和遊戲截圖之中,我找到了那張照片……
213班,一群人假惺惺的笑著,以及擺出非常弱智的鬼臉……
…………
…………
……嗯……?
……什麼……
……這個人……這些人……
是誰?
一個身穿有點老土的紫色連身長裙、戴著眼鏡的老女人,坐在我們班的前面……她是誰?
一個被翔新背在背上、一手勒住翔新(導致翔新表情有些猙獰)的脖子一手拿著合作社的商品,裝著薯條的紙袋,頭上還插著梳子的傢伙……他是誰?
還有這個在亞馨旁邊的人也是……這個人也是……這些人也是……
……他們究竟是誰?
突然間,不知從哪裡來的另外一群人從我們旁邊、面向川堂與大門的樓梯跑下來,驚慌亂竄、尖叫不止,有些人身上衣物沾染了鮮豔的紅色。在往外擴散的洶湧人潮中,我看見了兩個非常熟悉的身影,亞馨和祥義。
「什麼?又…發生什麼事情了?」警察不安的問著我。他們兩個看到我之後朝我們跑過來,臉色發青神色緊張。
「痛死了……」我發現亞馨她用左手壓著另一邊的手臂,鮮豔的紅色也不斷從那手臂流出……
「怎麼了?不是說會在上面等我,還有其他同學呢?你們的背包呢?」
「計畫改變了。」亞馨的身上、眼鏡上,還有祥新的身上也染上紅色的液體。
「某個...…她拿刀子和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一邊對人揮刀攻擊,並用另一隻手上的東西……讓人消失了!」我從沒看過祥義那麼的害怕,也從沒看過祥義哭的那麼慘。
「像發了瘋一般,沿路對所有人攻擊,剛才要不是亞馨衝出來推了……我就……」此時我才反應過來,那是被砍傷流出的鮮血。
「怎麼這麼剛好有警察……算了,現在發生什麼事都不意外了。我先去保健室一趟……」
「等等,亞馨,我跟你去。」亞馨看起來、不,這不用想也知道痛到爆,沒想到亞馨竟然是那種願意犧牲自己幫助他者的人,讓人又一次的刮目相看。
「不用了,我自己去,保健室附近沒有藍色問號,我確認過了。如果保健室沒人祥義也會過來幫我的……」
「妳說啥?自己確認過了?」
「嗯。」
「還沒確定那裡是否沒有藍色問號,妳這樣亂跑可能會……」
「我是頭朝地面看,跟著人的背後走的。」
「……」嘴巴微開的我說不出任何話反駁,沒想到這方法也行。
「她跟著的人是往操場的方向走過去,剛好經過保健室旁邊,而且門口和裡面地上也沒有衣服,裡面還有人在。亞馨回到教室大門旁,就剛好遇到我和那個人……」
「等等,那亞馨剛才去保健室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祥義表情似乎混雜著悲傷與困惑,看了亞馨一下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些黑色的扁平物品。
「眼罩?」
「以防萬一我們看到了那圖案。」亞馨說道。
亞馨十分痛苦的表情讓我明白她沒有多少力氣可以繼續在這邊講話。祥義把眼罩放回口袋,一邊用袖子擦乾眼淚一邊補充著,「鈞傑,我先跟亞馨去保健室,警察小姐,若可以的話,請您幫助還在上面的同學。」
「好、好的,你說的那、那位對人攻擊的女同學在哪裡遇到的?」菜鳥警察表面故作冷靜自然,看似準備好了,但說話還是很結巴。
「在我們班附近,從這邊上去到三樓,然後右轉到底。」祥義指著他們下來的樓梯。記得沒錯的話我今天早上是從旁邊的樓梯上去,與面前樓梯的朝向方向是相反的。
「鈞傑,你必須跟她一起上去,你是唯一一個看到藍色問號不會消失的人,面對持有那圖案的人只有你能應付,所以你不可以拒絕。」
「希望不要如此,但非常有可能,情況若變得更糟糕,若必須的話……」
從樓梯下來的人群驚慌失措往前逃竄,如同奔騰的河水往校門口衝去,而站在川堂正中間的我們有如讓混濁河水切成兩條路、原地不動的石頭。在尖叫聲接二連三的出現在遠方和耳旁,圍繞在整個學校的這時候,亞馨嘆息了一聲……
「你知道的,拿出你的學生證。」
……
為了拯救更多的人,意思是我必須......讓那個人消失......
「鈞傑,那我就帶亞馨先走了,之後會在這裡與你們會合……那個,如果沒辦法的話,可以不用勉強也沒關係,畢竟你們已經盡力了。」
「……我答應妳,亞馨。」
亞馨勉為其難的對著我微笑,並稍微點了頭。祥義好心扶著她正要離開之時,她突然回頭。
「我忘了還有一件事沒講。」
「怎麼了?」
她的眼鏡框剛好在可以反射微弱陽光的角度,且因為我站的地方很昏暗,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得到眼鏡框和反射的光。
「遇到那名女同學時要非常的小心,我在她身上……」
「看到了另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