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在他前頭的那個女人二話不說跳進船艙裡,梅爾毫不猶豫地跟上。
神神秘秘的,這裡頭肯定有什麼好東西啊!他從小生長在澳洲東岸,乾舅舅又是新雪梨城安全區的城主,梅爾還真是第一次見識到這麼『奢侈』的戰鬥,砲火滿天飛,爆炸聲不絕於耳,無論哪一方都完全不手軟的互相攻擊。
唐納德老爺子帶領卡珀西亞號四處巡航蒐集資源,又善交易,資本雄厚是理所當然──他也是因為看準了卡珀西亞號這麼有趣才決定偷偷上船的──沒想到第一次偷溜出海就被他押對寶,遇到這麼大場盛事。
而能跟海上女王般的卡珀西亞號如此對著幹的敵人,就更讓梅爾好奇了。
開玩笑,打仗很傷財的,不是隨便出門就可以撞見人家打架的好嗎?要是他乖乖待在船艙裡,等戰事結束後,這敵人肚腹裡的東西絕對會被唐老爺子搶先幹光,那他還見什麼世面啊?當然要自己先怒衝一波啦!
他要親自揭開這奇怪地方的神秘面紗,說不定裡面藏了什麼好用的寶貝呢!
於是,他很順手的幫了那個心急如焚的嬌小女人。看她身手不差,不至於給自己扯後腿,而且這船那麼大,大家馬上就會走散了也說不定。
唯恐天下不亂地,梅爾興奮的跟著跳進那個洞口。
※※※※
兩隻傀儡從左右兩邊衝了過來,古斯塔夫揮拳砸了過去,直接將腦殼砸開,血肉噴了出來,濺在艙板上。
前方傳來更多腳步聲,古斯塔夫鷹一般的眼神盯著前面,腳步也邁得更快了,果然,下一秒通道那頭湧出更多人。
古斯塔夫像山一樣堵在通道中,赤手空拳解決不斷衝上來的敵人,而後頭,羅伊聽見後方也傳來咚咚咚的聲音,撇頭一看,三個傀儡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面無表情的接近。
手上抱著摔不得的東西,身處狹窄的甬道中也不適合拔劍,羅伊冷臉準備迎敵,那三人很快衝到他面前,幾乎同時出手,他抬手架擋,沒料到後頭還有第四人──
閃著寒光的匕首從刁鑽的角度刺過來,眼看就要命中,握刀的手卻突然頓住。
三個傀儡木然著臉回頭過去,看見一個嬌小的女人喘著氣,手中的獵刀深深插在他們同伴的後腦裡。
噗喳,獵刀扭動撕裂頭骨繳弄腦漿,伊蓮踩住傀儡的後背用力拔刀,順勢朝第二個目標劈砍──羅伊單手抓起腦子被攪爛的屍體朝另外兩人丟去,讓他們跌成一團,而伊蓮解決手中的敵人時,羅伊已經一腳踩碎他們的頭骨。
沒有浪費時間說話,羅伊領著伊蓮往前跟上古斯塔夫──壯碩的男人並沒有前進太多,這船裡頭究竟藏了多少人,總覺得那些傀儡像螞蟻一樣源源不絕的冒出來,沒個稍停……不過,敵人的防護越多代表那地方越重要,沒有意外的話,他們進攻的方向沒錯。
他們邊打鬥邊下了兩層,專挑敵人多的方向走,即使是驍勇善戰的古斯塔夫,身上的衣服也髒了亂了,不少地方還被武器劃破,露出底下蒸騰著熱氣渾身糾結的肌肉。
「抱好!」羅伊將手中的箱子丟給伊蓮,自己也加入古斯塔夫的戰局,一出手就替他連擋了兩三次暗算。
伊蓮被迫抱著沉甸甸的箱子,知道裡面的東西重要,緊張問:「要搬到哪?」
如果這東西的功能正常,照理講是可以直接在這邊啟動的,一旦啟動,那些傀儡就都失去作用了,何不──
「找到操縱他們的中心位置比較保險。」古斯塔夫頭也不回地說,接著又抓起兩隻傀儡,像砸沙包似的抓著屍體砸他們的同夥。
『母親』能存活這麼久,在這片海域……不,這塊大陸上橫行如此多年,多少應有防護措施,伊蓮懷中的特殊炸彈只有一個,冒不起這個險。
另一枚炸彈在卡珀西亞號上,但那是要在空中爆炸才能起得了作用的,而且會波及海面上所有船艦,哲曼城堡中的儀器也會被破壞殆盡,那些製作中的疫苗也都會毀於一旦。
外頭的隆隆砲聲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聽不見了,船艙也不再隱隱搖晃,三人四處硬闖,不知不覺來到一個開放空間,腳步停了下來。
跟其他艙房比起來,這地方寬敞得很,靠角落的地方有一個隔間,隔間外是放飯用的金屬吧桌,伊蓮看著那些整齊排列的金屬製桌椅,有一些被撞歪了,上頭有奇怪的凹痕……
她正歪頭打算細看那上頭的痕跡,突然砰的一聲炸響。
羅伊眼睛一花,就見走在他前頭的古斯塔夫應聲飛了出去,然後轟然倒在一堆桌椅間,將那些金屬物都撞歪了──他猛地將伊蓮扯到自己身後保護,警戒地看著反方向。
突擊古斯塔夫的不是人──不對,是被人撞得變形爆凸而出的鋼板──那原本是金屬隔間的艙板,而凸出的頂端,隱約看得出有個砂鍋大的拳印。
羅伊瞪著那詭異的扭曲金屬隔間,這次真的拔劍出鞘,盯著那處陰影。
被打飛出去的古斯塔夫從爛鐵堆中起身,摸了摸滲血的嘴角,野蠻地笑了。
「……羅伊,」他喀啦喀啦的扭扭脖子,沉聲命令:「讓開。」
羅伊抿唇,沒有跟他廢話,拽著伊蓮朝艙門口疾行。伊蓮被他拉著跑,兩人離開那艙房前瞥了最後一眼。
角落,一個高壯如山的身影從陰暗處踏出,微弱的燈光將那人白金色的頭髮照得瑩瑩發光,他又踏出一步,站到光處──伊蓮吃驚地瞪大眼。
看見敵人的臉時,饒是百戰百勝的古斯塔夫也明顯愣了一下。
髮色、身形、五官……
那人嘿嘿笑了,咧嘴的角度跟他幾乎一模一樣,野蠻又興奮。
那是另一個古斯塔夫。
※※※※
羅伊帶著伊蓮繼續往深處走。
「剛剛、剛剛那個是……」伊蓮有些喘,但還是忍不住心驚,「那個是古斯塔夫大人……」那是複製人!曉雯跟她說過,但這是違反──違反自然的啊!
「並不意外。」羅伊冷笑了聲。
那些老東西為了成為神什麼都幹得出來,人體實驗、傀儡大軍都有了,區區一個複製人有什麼好訝異的?
「會不會──會不會有……」伊蓮緊張,古斯塔夫大人都被複製出來了,會不會有另一個羅伊?如果有了──
「怕什麼,不過就是長一樣而已,幹掉就是了。」羅伊在岔路停了下來,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在空氣中嗅了嗅,隨即下決定,掀開朝下的艙門口:「走這裡。」
越來越遠的身後,傳來恐怖的咆嘯嘶吼聲,伴隨著砰砰巨響,像兩隻巨大的獸惡鬥,聽不出來誰輸誰贏……他們爬下梯子,卻聽見下面那層有打鬥和咒罵的聲音。
「是梅爾!」伊蓮認出那個幫她過來的男人,她記得在船上聽見別人這樣叫他。
羅伊皺眉,正準備拉著伊蓮往那方向衝,忽地發現旁邊地上的桶子裡有一綑粗繩,他二話不說用繩子捆住箱子,接著再把整個木箱牢牢綁在伊蓮背上。
這樣,她兩手都可以用。
伊蓮知道他的意思,抽出獵刀,緊緊跟在羅伊身後──不一會兒,果然在轉角地方發現那群傀儡。
運氣很好,梅爾在另一頭,他們倆從後包抄迅速幹掉沒來得及反應的敵人們,就見梅爾氣喘吁吁的笑著看向他們。
「謝啦!」他抹了把汗,輕快地道謝,一副好像只是在路邊被人幫忙扶一把似的。
羅伊覺得這小子的笑有些刺眼,不想理他,只想趕快找到位置把這些麻煩都解決掉,才剛轉身,就聽見他涼涼的聲音。
「如果你們要找主控室的話,我們要再往下三層。」
羅伊和伊蓮的腳步硬生生停了下來。
卻不是因為梅爾那句話。
深不見底的甬道中,一個尖細詭異的聲音不斷迴盪,斷斷續續的,聽起來像女聲,但中間又有些詭異的腔調,忽而低沉忽而高亢。
『別──不准──』
那聲音像遙遠的淒厲尖叫,不刺耳但聽了讓人頭皮發麻。梅爾和伊蓮聽了臉色刷白,羅伊則面無表情。
『不要……別再過來──』『別再──』『不准──』
這次,聲音更清楚了,只是三人都聽出裡頭交雜著不同嗓音,羅伊和伊蓮對視了一眼,想起之前兩人對『七神』的猜測,三人重新邁開腳步,這次不再對談,直直朝聲音的方向跑去。
※※※※
不知何時開始,就不再遇到突然冒出來的傀儡了。
伊蓮和梅爾還警戒著,五感比他們敏銳的羅伊已經不再高舉長劍,而是領著他們快步走。
一路上,不斷威脅警告他們別再接近的聲音始終沒停。羅伊從中聽見耳熟的女嗓,那讓他腹部一糾。
『你記得她嗎?』
萊恩的話從他腦中閃過。
『我不記得她的長相,但我知道,那是她……』
他聽過那個女子的笑,輕輕的,細小的,像銀鈴一樣,迴盪在一個雪白刺目的狹窄蝸室中……
不,這不可能。羅伊咬緊牙根,拒絕繼續往那個方向猜測。
心緒一亂,他差點帶錯方向,在轉角處急停回身時,卻見後方砰砰砰砰的有個巨大如山的身影,朝他們逼近。
「是那個金髮的?」梅爾拉開狙擊弩,瞄準對方頭部位置。
砰!砰!砰!!
那人一路撞開許多東西,像失控的瘋馬……伊蓮心一沉,聽見羅伊吐出冰冷的兩個字,「不是。」
古斯塔夫敗了。
梅爾氣得咬牙,發箭攻擊,箭矢嗖的一聲飛射出去──磅!那頭狂牛卻直接用拳頭揮開迫近眼珠的黑箭,揮拳的力道直接將鋼筋砸凹一個窟窿,收回手的瞬間,伊蓮看見黑色的碎片從窟窿中落下……
梅爾低咒一聲,往後跑,羅伊再度將伊蓮扯到背後,伊蓮卻抓住羅伊的手跟著跑了起來。
「快跑啊白癡!別跟那傢伙硬碰硬!!」梅爾在走廊上狂奔大叫。
他說得對,那傢伙跟古斯塔夫一樣大隻,在狹窄的通道中根本沒他們靈活,站住對打會被活活打死,拉開距離甩開,優先執行他們的任務,其他的就先別管了……
他們死命地跑,但後頭的傢伙身手意外矯健,速度絲毫沒有慢下來,羅伊嘖了一聲,乾脆回身將伊蓮抱起來扛著,跟飛兔般的梅爾加快腳步逃命;伊蓮悶哼,忍住肚腹的不適,緊緊抓著羅伊的後背不讓自己滑落。
「快!這邊!」梅爾機靈的在轉角打開一扇半開的艙門,閃身進去,羅伊沒跟他廢話,三人擠身進去。
砰、砰、砰、砰、砰、砰、砰……
沉重的奔跑聲越來越近,兩個男人在彼此臉上看見額角的汗;梅爾朝內側望,發現他們竟然擠進一個疑似天井的垂直通道,要是剛才他們繼續往內走,絕對會直接踩空摔下去。
他們無言探頭看著這幾乎深不見底的天井,汗滴了下去,久久聽不到聲音。
要下去嗎?梅爾對羅伊使眼色。
砰、砰、砰、砰、砰、砰、砰……
絕對要閃人的,如果那傢伙真的是古斯塔夫的複製人,同樣擁有貴族敏感的嗅覺,他們停在一個地方跟等死沒什麼兩樣。羅伊抿唇,看見通道對面有可以攀爬的梯子,也對梅爾示意。
這次,羅伊走在最下面,揹著箱子的伊蓮在中間,梅爾最後一個跳上梯子斷後,迅速往下攀爬。
砰、砰、砰、砰……砰磅!!
上頭傳來恐怖的碰撞聲,像是什麼東西被撞開,原本幽黯的天井瞬間出現一道光──那東西找到他們方才藏身的地方了。伊蓮渾身顫了一下,但不敢發出聲音,連大口喘氣都不敢,強迫自己保持速度跟上羅伊。
突然間,羅伊不再往下,而是像注意到了什麼,猛地往另一邊跳過去──伊蓮及時跟上──羅伊在半空中拉了她一把,幫助她爬到天井中間凸出來的台子,梅爾沒有意見,輕盈的像猴子一樣從上方朝這邊跳,落地時滾了兩圈才止住衝勢。
砰砰!遙遠的上方突然又發出聲音,那人確定他們在這裡了!
羅伊試圖推開艙門,但這次幸運女神並沒有站在他們這兒,這扇門從另一邊被鎖死了。
「媽的,是電子鎖。」梅爾衝上去試圖幫忙推開門,嘴邊喊了一句意義不明的話──伊蓮沒來得及細想為什麼梅爾知道那種鎖,就見兩個男人徒勞地忙著,想用蠻力撞開那扇門,她心焦如焚,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換地方?」梅爾急問。
羅伊搖頭,「這邊最近。」他有預感,這扇門後頭有股腐敗的味道,但又有讓人熟悉的感覺,而且那個嗓音……肯定接近了──
砰!砰!!逼不得已,羅伊奮力踹門、撞門,撞擊的聲音在天井裡面迴盪,大聲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別再──』『不准──』
又聽見那個像鬼嚎的聲音了。
眼睛已經習慣陰暗的環境,伊蓮看得到上頭那個巨大的身影在往下移動──
砰!!
他像隻巨大沉重的樹蛙,狠狠撞在牆上,徒手撞出讓自己可以攀爬的凹痕,然後在砰!往下跳躍──
古斯塔夫都打不死那東西,羅伊不可能──她不能讓他冒險──
砰磅!!
她聽見巨獸喘氣的聲音,聞到空氣中有些濕熱的血腥味。
她想起安杰羅失控撕裂變異種進食的模樣,古斯塔夫……
如果、如果這個東西也是傀儡,如果──
砰磅!!
眨眼間,巨獸已經來到眼前,來到他們跳過來的那截爬梯。
伊蓮渾身顫抖著看見他發現他們,他咧嘴對他們笑,笑得跟古斯塔夫一模一樣,只是他的大大咧開的嘴邊還有一搓染血連著皮的金色頭髮,銳利的牙齒中還有肉屑……
古斯塔夫真的死了──
梅爾咒罵出聲,用狙擊弩擾亂他跳過來的衝勁,而那東西這次居然毫不在意戳進肉裡的箭矢,彷彿那些都只是蚊子咬一樣,只是盯著他們陰森森的笑,好像在嘲笑他們,愜意地看他們作困獸之鬥……
羅伊回身拎起伊蓮的領口,想把她甩到下面的樓層,伊蓮閃電般的扭開他的箝制,在錯愕的目光中將背上的箱子放到地上,用獵刀撬開,露出裡面的東西。
巨獸的笑容消失了。
羅伊重新從後頭將她抱起來,閃躲準備跳過來的獵食者,她將木箱裡頭嬰兒大小的東西拽進懷裡,迅速找到開關──
啪,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門開了!」梅爾喊著,迅速推門,不忘把羅伊和那女的也扯進房間,然後俐落的旋身,將門蓋上。
砰!!
梅爾狼狽的撲倒在地,電子鎖艙門早已失去作用,狹窄的艙門被巨獸撞得變形──羅伊拔劍衝上去,朝那人的眼窩狠狠戳刺──
噗滋。
『吼啊──!!』
震耳欲聾的咆嘯聲在三人耳邊炸開,伊蓮忍著那股頭痛欲裂的感覺,七手八腳地爬起來拔刀,衝到羅伊身邊也朝那東西的另一處眼窩深深戳進去。
「把他弄下去!!」梅爾在他們身後大喊,衝了上來。
兩人同時抽出自己的武器,三人同時抬腳,朝那東西的臉面猛踹。
砰!砰!砰!!
不知是不是羅伊那劍刺得夠深,還是古斯塔夫在這之前已經消耗掉他許多力氣,那東西居然沒有太多掙扎,就這樣仰面朝天往後掉,直直往那個吞人的黑井摔了下去。
三人狼狽的喘著氣。
伊蓮這才回過神來。
「我──我把這個──」她慘白著臉爬向地板上的儀器,那東西剛剛被摔慘了,已經不能用了,「怎麼辦──怎麼辦?我……」她渾身又抖了起來,房間內還有燈光,證明她剛剛啟動武器的瞬間,只有堪堪破壞掉電子門鎖而已,而他們已經沒有第二顆了,怎麼辦?那些傀儡──
羅伊忽地抬手摀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靜。
嗅到他的味道,她瞬間鎮定下來,梅爾也到她身邊伏低身子。
「……這是什麼地方?」
好冷。
他們身處一個幽暗寬敞的房間,溫度極低,隱約可以看見細小的光點在角落閃爍著。
滴、滴、滴、滴……
某種規律的滴答聲,在房內輕響;數不清的大小箱盒散佈在空間中,遍地的管線交織在一起。
然後,某個聽起來像嘆息的聲音,悄悄鑽進他們耳裡。
『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