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渲染溫暖晨光的房間內,男人赤裸著上半身,盯著鏡子觀察裡面的倒影,一張蒼白的臉龐還算白淨,只是兩條逐漸深沉的法令紋,偶而提醒著自己,歲月的流逝將自己的雙唇,一點一滴地推向了死神的唇邊。
他望著鏡中的那雙眼睛,卻早已讀不懂瞳孔深處中,潛藏的所有思緒,那感覺像是一個很熟悉的地方,從地圖上永久消失,再也無法尋找,可回憶時又好像整張地圖上只填滿了那個地方。
「你好。」隨意的兩個字,凍結著空氣,迴盪在無人的房間中。
他深知腦海中不會再響起任何回應,只是向鏡中的那個人影勾起慘白的嘴角,他早已不需要特地扮演另外一個人格,試圖保護自己,容納所有的傷痛記憶、思緒、情感,甚至掩飾對生活有多麼厭煩和無助。
更不用藉由另外一個人格,膨脹自我的強大,責怪自我的軟弱,也不需要藉此在這樣的世界中,突顯出自己內心,仍有一個天真的孩子。
除了擁有錯誤的認知外,更只會帶來自毀的傾向。
他輕閉雙眼,深吸口氣後,一股淡淡的鐵鏽味,從腦海深處揮散開來,一路延伸到了鼻腔,再刺激著思緒,使眼前逐漸浮現出清晰的影像──
有著壁爐的昏暗房間內,自己正坐在單人沙發上,盯著對面同樣一張沙發,試圖展開一場對話,但上面除了大片人形的紅漬外,空無一人。
片刻後,腦海中的味道散去,男人緩緩睜開雙眼,望向鏡中那乾癟的身軀,那無數曾經滲出鮮紅的創口,現在成了一道道凸起的觸感,代表著──
曾經在多少件衣服留下難洗的漬塊。
他撫摸那一道道凸起的肌膚,想著需要一件乾淨的白色襯衫,一點點待人有禮的言行舉止,讓自己輕易地走上街道,變成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先生──
脫離了那個需要將自己和人群隔離開來,才能保有和他人有所不同之處的幻覺;捨棄了那個只有自己是最清醒、最乾淨的妄想。
『我是誰?』這問題像是美妙的樂譜,答案就像是音符般,能夠任意填上,在他的腦海中輕快地演奏著──
因為自己不再好奇那問題。
隨著光陰逝去,早已扮演著別人的好情人、朋友、同事、一個友善的鄰居,甚至一個對陌生人也溫和有禮的老好先生。
他走向一旁的衣櫃,拿出燙好的西裝,從裡到外一件件細心地穿好,再回到鏡子前檢查儀容,最後調整了一下袖口和領帶。
望著穿著整齊的倒影,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問著,「你還能是什麼人呢?」
他心想著,時間和經歷總會讓一個人社會化,試圖融入人群中,產生連繫和交集,思緒也會為了這些群體活動慢慢改變。
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男人推開房門,走下樓梯,步出了家門,沐浴在晨光下,呼吸著清爽的空氣。
只是......
他仍好奇一個問題......
想起了那張空無一人的沙發。
如果讓某個人,變得和過去的自己一樣,或許能展開那場對話吧?
環視街道上的人們,他勾起嘴角,掛著一抹親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