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這裡是妖喚 (`・ω・´)
這次為大家獻上同為魔女集會的作品!是甜甜的故事呢(*゚∀゚*)
金髮真的太棒了(?
附圖為進擊的巨人中的克里斯塔,是位金髮美少女天使呢。:.゚ヽ(*´∀`)ノ゚.:。
人類比魔鬼還狡猾,比惡魔還殘忍。
從絲梅特有記憶以來,她的老師就一直將這句話掛在嘴邊,並時常告誡絲梅特,不要任意接觸人類,不要與人類交流,不要和人類做交易。
年幼的絲梅特懵懵懂懂,只是記著這句話,但尚未能體會到這句話意義的她,忍不住憐憫了一位重傷落魄的男子,將他帶回家中治療。
老師破口大罵,但在她苦苦哀求下,還是出手救治了那位男子。
那位男子康復後相當感激她們,偶爾會回來探望,帶些酒與蜂蜜當作禮物,蜂蜜甜甜的味道讓絲梅特一嚐就上癮,至今仍無法忘懷那味道。
隨著時間流逝,原本對男子不假辭色的老師也漸漸接受男子的存在,最後甚至接受了男子的求婚,在妖精們的見證下成為一對夫妻。
那段時間也是絲梅特看過老師露出最多笑容的時間。
然而,最後一次看到老師的笑容,卻是在那人聲鼎沸,臭氣沖天的都市廣場上。
原本美麗優雅的老師被綁在木柱上,那猶如黃金織成絲綢般的長髮與全身的毛髮都被剃光,曾經白皙無暇的牛奶色肌膚現在找不出一塊沒有瘀青或傷痕的地方,能輕易從那赤身裸體的身軀上聯想到被施加過多麼慘不人道的刑求。
她的老師被宣判為女巫,而告發她為女巫的人,就是老師所愛慕的那個男子。理由只不過是他遇見了他所謂的「真愛」,為了尋求真愛而不惜向教會控告自己發過重誓會珍愛一生的妻子是個女巫,說她迷惑自己並試圖詛咒他。
這麼荒誕的理由,竟然會被理所當然的接受,她只覺得整個世界在一夜之間崩塌,那個男子用名為現實的鐵鎚狠狠敲碎她那幼稚的天真世界。
「不要哭,不要出聲,安靜的離開吧。」
在被燒死前,老師用那不成人形但美麗依舊的笑容,以她們之間獨有的暗號警告她,到死前還在為她擔心。而她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扶養自己長大的老師死去,怕得不敢出聲,小心翼翼的離開城市,在妖精的帶領與幫助下躲到某個遙遠的森林沼澤中隱居。
直到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小屋,她才敢盡情的宣洩自己失去家人的悲慟,抱著老師遺留下的物品痛哭,哭到喉嚨沙啞,哭到雙眼紅腫,哭到似乎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完了。
人類比魔鬼還狡猾,比惡魔還殘忍。
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並將其作為自己的行動準則,堅決不與人類接觸,不交流也不交易,甚至在自己的領域中設下各種會使人致命的迷宮與陷阱。
所以,當她打開門後,看到那個穿著破爛,面黃肌瘦,渾身散發臭氣的小鬼竟然活生生的穿過那些迷宮與陷阱,敲響她的門時,她的表情才會這麼扭曲與驚訝……不,是驚悚。
「我不和人類做交易!」
她只愣了三秒,就迅速將門摔上,然後想著該怎麼把這小鬼送走──或是殺掉。
「我……我以我的靈魂發誓,願遵從公正魔女一切規則,以此換取一場公平的交易。」
儘管那顫抖的聲音細小到幾乎不可聞,小鬼還是唸出了正式的與公正魔女做靈魂交易的誓言。而對公正魔女來說,靈魂交易不管接不接受都是必須要進行交涉的,這逼得她不得不再度開門,與那小鬼面對面。
「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教你這誓言的,我定會把他的頭拿來熬湯。」
咬牙切齒的砸下這句話,她轉身離開,留下門外的小鬼不知所措。
「進來,把門關上,別碰任何東西,跟著我!」
她知道那髒小鬼會弄臭她的門把與地板,但她還是不得不放他進來,因為要與公正魔女進行靈魂交易需要的道具非常正式,比起讓那些道具被污染,她寧願事後辛苦一點來清理。
「會洗澡嗎?」
「……?」
他露出茫然的表情,似乎不知道洗澡是什麼。這讓她翻了個白眼,領他去浴室,告訴他香精與去油精的作用,該怎麼清洗自己身體與擦拭,然後又到房裡找了件乾淨的衣服丟給他。
等到絲梅特將進行靈魂交易的道具備齊後他才洗完澡,拖著半濕不乾的頭髮與長到拖地的長裙走出浴室,臉上還帶著洗不乾淨的泡沫與油漬。
「好吧,早該知道第一次洗澡的人會洗得亂七八糟……不過這樣也省了我不少魔力。」
她嘆了口氣,打了個指響,一個顏色鮮紅幾近鮮血的天平出現在半空中,嚇了他一跳。
「在公正天平的見證下,給予這個小鬼整潔的外表與合適的衣物,以我的魔力進行等價交換。」
鮮紅天平上左邊的托盤首先浮現幾枚寫著未知語言的黑色硬幣,讓天平往左邊傾斜,接著絲梅特體內竄出點點藍光,化為湛藍的硬幣掉落在右邊托盤上,逐漸加重直到天平平衡後藍光才停止出現。
兩邊托盤對稱後,鮮紅天平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直接將他控制住,使其浮上空中並無視他的掙扎開始實現與絲梅特的交易。
那頭長髮被瞬間蒸乾,恢復其璀璨黃金般的光澤,泡沫與油漬被抹去,露出底下那稚嫩的五官與碧綠的雙眼,長裙被縮短成符合身形的長度並剪裁成輕飄飄的簡易洋裝套在那纖細的身軀上。
「原來是女的啊。」
絲梅特仔細打量著重新回到地面,跪在地板上按著自己胸口大口喘氣的女孩。他──她大約六、七歲的面容,身高卻只有四、五歲的樣子,營養不良且過度削瘦的四肢彷彿一折就斷,讓人心生憐憫。
但絲梅特心中的憐憫只晃了一下就不再起漣漪。她早已知道憐憫人類要付出多麼嚴重的代價,這場靈魂交易結束後她就會馬上將那小女孩踢出沼澤,任她自生自滅。
「跟上。」
她轉身就走,腳步堅決而快速,絲毫不管身後的女孩能否跟上。女孩還跪在地上喘著氣,聽到這句話便強撐著雙腿站起身,勉強平復自己的呼吸,讓自己能跟上絲梅特的腳步。
女孩跟著絲梅特來到一間純白的房間中。這裡的空間並不大,大概只能容納四、五個成年男性並排而臥,但天花板卻特別高,足足有三個絲梅特疊起來那麼高。
房間裡的家具不多,只有兩張椅子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把造型精美的匕首、一個繪著精緻花紋的盤子、一看就知道品質優良的羊皮紙、一支色彩鮮艷的羽毛筆以及裝著綠色顏料的玻璃瓶。
「坐。」
絲梅特指著其中一張椅子,並來到對面的那張椅子上坐下,直到看著女孩小心翼翼的坐好才開口。
「首先,妳要知道靈魂交易是一旦成立就無法後悔,任何試圖鑽漏洞的行為都將被視為違反契約而遭到重懲的交易。我們的靈魂會攤在公正天平下,以自己的鮮血為媒介,將交易內容烙印在彼此靈魂上,這烙印直到死前都會一直存在。」
女孩有些吃力的聽著絲梅特語速急促的話,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才點點頭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了。
「既然妳會找到我這裡來,那麼等價交換這種最基本的規則已經有人對妳說過了吧。」
女孩再度點了點頭,換來的反應是絲梅特略微陰沉的表情。
「好,依序告訴我妳的名字與年齡,能支付的代價以及妳想要的東西吧。」
絲梅特拿起羽毛筆沾了沾綠色顏料,開始在毛皮紙上書寫起來。
「我、我叫埃拉,今年九歲。」
「埃拉……姓呢?」
「沒、沒有姓……」
「好,我知道了。」
絲梅特低著頭,用筆刻劃下埃拉的名字與年齡。
「我能付出的代價……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妳要知道這是比獻出靈魂還要更『重』的代價,想清楚再開口。」
「真的,什麼都可以。」
埃拉用力睜大自己的雙眼,希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很認真,但絲梅特看起來只是小孩子在擠眉弄眼而已,不僅不嚴肅還有些好笑。
不過她不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點笑出來,只是在代價的部份寫上埃拉說的話,直到筆尖停在字母最尾端,她才抬起頭,凝視著埃拉的雙眼,沉聲問道。
「那麼,付出那樣的代價後,妳想要什麼?數之不盡的財富?青春永駐的美貌?刻骨銘心的愛情?能盡情使喚他人的權力?」
她見過各式各樣的客人,也閱讀過老師傳承下來的數百本藏書,知道人類──特別是人類女性想要的事物不外乎就是那幾項,似乎這些對於女性來說已經是至高無上的追求了。
她對此並沒有任何意見。她也設想過自己如果沒被老師收養,而是與老師從事交易的話恐怕也會忍不住選擇其中一種並願意付出所有,畢竟這個時代的平民女性地位太低了,低到連拒絕求婚者都有可能被誣告成女巫,然後被宗教裁判所的審問官綁起來一番刑求後送上火刑台──如果撐得到火刑台的話。
雖然在此之前的客人都是妖精或惡魔一類,眼前的女孩是她第一次接觸的人類女性客人,不能確定實際上她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但大抵不會太超出她的想法──
「我想要……我想要的是……」
埃拉低下頭,躊躇了一會,才抬起那張稚嫩的臉蛋,大聲說出自己的願望。
「我想要可以幸福死去的死法!」
「……哈?」
「幸福的死法?絲梅特妳在說什麼?」
漂浮在半空中,身高只有常人手臂大小的金髮少女露出迷惑的表情,看著眼前一臉陰鬱的絲梅特。
「難不成是那孩子……啊。」
金髮少女話說到一半發覺不對,馬上捂住自己的小嘴,但那句話確實已被眼前的魔女小姐聽到了。絲梅特瞬間變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金髮少女。
「原來就是妳!關法雅!我要把妳的頭剁下來熬湯!」
「我我我……我也是被害者啊!」
「喔?說說看妳哪裡被害。」
「因、因為那孩子有一頭超級漂亮的金髮,我才會忍不住被誘惑──」
「惑妳的頭!妳是嫌活太長不需要腦袋了對吧!我馬上幫妳去掉這個禍害!」
「不要啊啊啊啊──」
一番掙扎過後,關法雅才終於逃出絲梅特的魔掌,喘著氣解釋。
「那孩子的父親原本是個貴族,因為悄悄釋放無辜受刑的女人被誣陷成為巫師,母親也被當成女巫燒死,只有她在父親好友的幫助下逃過一劫,但那好友最後也死了,我看她一個人在森林外快餓死了,忍不住就……」
「所以妳就可以因為那泰維斯.蒂格一族無可救藥的金髮癖,讓那小鬼打破我不與人類交易的戒律嗎!」
「嗚嗚嗚,對不起啦。」
關法雅小小的五官皺成一團,哭著撲到絲梅特宏偉的胸部上,抱著她的胸部道歉。但這樣的道歉只是讓絲梅特眉梢挑起,心中湧現一巴掌將關法雅拍死的衝動。
看在關法雅是第一位幫助她的妖精的份上,她還是忍下了這股衝動。畢竟如果不是那無可救藥的金髮癖,關法雅也不會指引她離開那座城市,到達這裡建立領域,並教導她關於生活的常識。
關法雅可以說是她生命中僅次於老師的存在,不管再怎麼想拍死她都不能付諸行動。沒錯,就算她現在藏進自己的長髮中,不停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也……
「我絕對要拍死妳這變態妖精!」
目送著關法雅離開,絲梅特鬆了一口氣,因為她不用再繼續糾結要不要拍死她了。至於她走之前留下的「幸福的死法就是被金髮悶死」這個微妙的答案她決定不採用。
「父母都被送上火刑台……」
從關法雅那裡得知埃拉的過去,讓她稍微有些瞭解埃拉為什麼想幸福的死去。親眼目睹那種殘酷的死法,親近的人又接二連三死去,大概讓她產生一些自殺傾向的負面想法。
不過這與她沒有關係。她只需要遵照靈魂交易的內容,尋找出能讓她幸福死去的方法就好。
雖然她不知道什麼才是幸福的死去,無法馬上完成交易,不過既然公正天平沒有判定這場交易無效,代表這個一定是她在不危急生命安全的情況下所能給出並且與代價等價的事物,所以她才願意接受這場交易。
至於代價方面現在埃拉已經在支付了,那就是在埃拉死前的這段時間裡成為絲梅特的奴隸,任何命令──除了自殺以外──都必須遵從。
當然,那些間接或直接會害死埃拉使得交易無法等價的命令也會在想法浮現時被公正天平所警告而無法下達,在等價交換這個基本規則上,公正天平是絕對不會出現寬容與僥倖的。
「主人,我打掃好了。」
手持抹布與水桶,穿著一身灰樸舊衣的埃拉出現在門邊,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乖巧的站在一旁。
經過兩個月時間的調養,現在的埃拉已經不像剛來時那麼瘦弱,一些簡單的工作也能夠負荷,於是絲梅特就將一些她覺得麻煩的整潔工作交給埃拉。雖然起初有過多次失敗,但埃拉還是逐漸將整潔工作做好,且還有餘力幫忙其他事務。
「好,接著去除草吧,我要再去睡一下。」
絲梅特點點頭,打了個哈欠,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中。
埃拉對著絲梅特房間的方向微微鞠躬,才前往放置工具的倉庫將工具換成鐮刀與鋤頭。
「幸福的死法……是什麼呢?」
拿著鐮刀與鋤頭的埃拉在前往魔女花園的路上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在此之前她只是有個模糊的想法,直到真正面臨交易時才將這個想法具體化,但說是具體化其實也相當模糊。
當時的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母親要她躲進家裡的密室,從地下道離開去找傑爾德叔叔,然後在她進到密室前就傳來破門的聲音,接著是母親淒厲的慘叫聲。
她不敢回頭,拼命的往前跑,隱藏住自己身形依照印象中的路徑找到傑爾德叔叔的家,在那裡住了一會,直到幾天之後,她才再次在廣場上見到自己的父母親。
她看著父母親被毒打得不成人形,在火焰中那悽慘的叫聲偶爾還會迴盪在耳旁,曾經受到父母幫助的居民們一臉狂亂興奮的大吼大叫,她忍不住當場吐了出來,還生了幾天的病。
後來她在傑爾德叔叔的保護下離開那座城市,但沒想到有修士與騎士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出城追殺他們。他們逃了幾個星期,最後傑爾德叔叔把她藏在這座森林附近,幫她引開追殺者,從此再無音訊。
毫無野外知識的她在森林中迷了路,差點餓死的時候是關法雅救了她,並帶著她通過那些據說能殺死人的陷阱,走出複雜的迷宮,還告訴她一些關於公正魔女的事情以及只要說出靈魂交易的誓言就能暫時獲得庇護。
剛開始還害怕魔女會殺了她,把她當作獻給惡魔的祭品。但她……絲梅特雖然露出厭惡的表情,用冷淡的態度對待她,卻沒有拒絕她的請求,還給她溫暖的食物與舒適的衣物,有個溫暖的地方可以睡覺,不會半夜聽到馬蹄聲就驚醒。
儘管這只是交易的一部分,但埃拉卻覺得,這樣的交易要比以前居民們口中所說的忠誠與感謝,教士們口中所說的博愛與仁慈還要令人感到安心。
處理完雜草後,埃拉抹了抹額頭的汗,環顧四周充滿自然氣息的森林。與兩個月之前相比,同樣是在森林中,同樣是孤身一人,但現在的她能感受森林的美好而非恐懼森林,她感覺自己好像有點摸到幸福的輪廓。
收拾好工具,準備踏上歸途的埃拉不經意間看到一叢盛開的藍色花朵,蔚藍的顏色與絲梅特的瞳孔顏色一模一樣,特別的美麗,讓她忍不住摘下一朵塞入懷中。
回到住處的埃拉首先前往倉庫將工具放好,接著穿過堆放著各種稀奇古怪事物的大廳,經過滿是瓶瓶罐罐與花花草草的房間,拐過鑲嵌著無數動物標本的走廊,來到絲梅特的房門前敲了敲門。
等了一會,裡頭沒有傳出任何回音,她又加大力道再度敲了敲,還是沒有得到回應,於是她鼓起勇氣,悄悄轉開門把,走進絲梅特的臥室中。
夕陽斜斜的照了進來,將隨風飛舞的金色髮絲映得豔紅,那抹窗邊的倩影如同無助的孩子般抱膝靠在窗框旁,緊閉的雙眼眼角還殘留著惹人心疼的淚水,精緻優美的五官看起來卻像個還未長大的小女孩。
她身上不再是平常的漆黑袍子與尖帽子,而是簡單的純白長裙睡衣,透出美好的身體曲線與白皙滑嫩的肌膚,顯得特別稚嫩純真,看得埃拉一時間出神了。
等到埃拉回過神,絲梅特也已睜開雙眼,發現房間中的不速之客,被睡眠所平復的眉頭皺了起來,清冷的聲音從口中傳出。
「我不記得有准妳進來我的寢室。」
「對、對不起……我敲過門了,只是……」
「這次就原諒妳,下次再犯別怪我把妳轟出去。」
「好、好的,主人……」
絲梅特伸了個懶腰讓自己打起些精神,注意到沒有馬上離去的埃拉,不禁有些惱怒。
「怎麼?還有事嗎?」
「這、這個……想送給主人。」
埃拉扭扭捏捏了好一陣子,才鼓起勇氣拿出路上摘的花朵,雙手捧起花朵高高舉著。
「送……給我?」
「是的!我覺得這朵花的顏色和主人的眼睛一樣美麗,忍不住就……」
埃拉低著頭看不到絲梅特的表情,她也不太確定絲梅特收到花朵後會有什麼想法,只是憑著一股莫名的衝動就送出去了。
「……妳想要什麼?」
無暇的腳尖出現在視線中,絲梅特那清冷的聲音不帶絲毫情感的降臨,讓她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我……我不敢……」
「妳想要什麼?」
絲梅特重複一次,加重了力道,讓埃拉雙膝發軟,再也站不住,跪到地板上,心裡隱藏的一切再也壓抑不住,用力的大聲喊了出來。
「我、我想要看到主人的笑臉!」
「……這樣啊。」
語音落下,身體就為之一輕,那看不見的無形壓力消失不見,直接軟倒在地,滿身冷汗。
「竟然會被承認等價,真是奇怪的要求。」
全身癱軟的埃拉感覺到一雙手把自己翻了個身,讓自己能看到絲梅特的笑容。
那笑容,是埃拉此生見過最美麗的笑容,深深的烙印在靈魂中,久久無法抹去。
「那麼這朵矢車菊我就收下了。」
絲梅特取走她手上的花朵,跨步離開寢室。
直到夕陽完全落下,夜幕降臨,還躺在地上的埃拉才回過神來。
「主人……好美。」
「幸福的死法?那當然是吃魚吃到撐死啊!」
穿著長靴戴著羽毛帽的黑貓哈哈大笑,從絲梅特手中接過一個小布袋。
「凱拉斯陛下,撐死是很痛苦的好嗎。」
絲梅特翻了個白眼,目送貓妖精的國王離開。
「幸福的死法啊……吾未曾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情……」
為了不讓翅膀與尾巴碰壞花草,巨大的身軀縮成一團,僅伸出頭湊到絲梅特面前的白龍沉吟了一會,接著緩緩說道。
「吾之一族死後會化為土壤,將大地之母給予的一切歸還給大地之母。吾想最幸福的死法就是找一片寸草不生的大地使其重新煥發生機吧。」
「人類的身軀是有一點這個作用,可是恐怕沒有人類願意這麼做吧……」
絲梅特稍微思考了下,還是將這個答案列入備案中。
「無法死亡的人還能挑什麼死法呢?」
紅髮藍眼的女子苦笑著回答,將來自遙遠大陸的稀有食物遞給絲梅特。
「抱歉,太久沒見,差點忘了妳永生不死……」
「不過如果能死去的話,我希望有個寧靜的空間,不受任何生命打擾,靜悄悄的一個人陷入永眠。」
絲梅特接過那顆外表橢圓的褐黃色果實,點了點頭將答案列入備案。
「幸福的死法到底是什麼……」
絲梅特丟下羽毛筆,筆上的墨水灑在桌面,渲染進羊皮紙中,將紙上寫好的幾個備案染黑,但絲梅特現在不想去管那些。
時間飛逝,轉眼埃拉就要十五歲了,已經脫離稚嫩的外表有些女人的雛型,也習慣了這裡的生活,能夠偶爾幫上她的忙,處理一些素材或魔法道具與接待各種客人。
而她在這六年的時間裡詢問了那麼多生命卻沒有任何一個答案稱得上是完美的,有些甚至完全背道而馳。看著公正天平上埃拉付出的代價所形成的硬幣越來越多,她也逐漸感到煩躁起來。
雖然說也不是沒有任何線索──
「主人,我泡好百合花果茶了,請享──啊!墨水都……」
手持托盤的埃拉看到桌面上一團糟的場景連忙上前,把托盤往旁邊一放,趕緊整理起桌面,用隨身帶著的布料吸乾墨水。
「主人,這些不是……」
這些年來一直跟隨絲梅特學習,現在的她要看懂文字並不難,但讓她停下手邊動作的卻是上面逐條列出的各種死法。
「啊啊,沒什麼,一些參考而已。」
絲梅特從埃拉手中抽走羊皮紙,隨手往書櫃上一丟,就起身離開書桌前,坐到床上,靠著窗框。看到絲梅特這樣的舉動,埃拉馬上拿起托盤上的茶壺往茶杯倒了些果茶,淡淡的百合香蔓延開來。
「主人,請用茶。」
埃拉端著茶杯遞給絲梅特,等絲梅特接過,她便重新回到書桌旁,乖巧的站著,但神色卻隱隱透著些雀躍。
絲梅特把茶杯放到鼻前,聞了下百合花的芬芳緩解焦躁的心情,隨後緩緩的品嚐這杯花茶,直到杯底見空,將茶杯交給埃拉才開口。
「這次又是什麼?」
「……我幫主人編了花冠。」
埃拉拿出用蔚藍花朵編織而成的冠冕,眼睛像是在閃閃發光。
「花冠啊……妳想要什麼?」
「我、我想要摸摸頭。」
「唉……過來吧。」
絲梅特的同意讓埃拉欣喜若狂,內心的喜悅與理智的壓抑讓表情變得好笑。她小心翼翼的向前,輕輕的將花冠戴在絲梅特的頭上,然後突然收斂所有表情,帶著一股幾近神聖的虔誠跪在絲梅特的床邊。
絲梅特推了推蔚藍的花冠,嘴角流露出一絲笑容,纖手覆上埃拉黃金般的長髮,順著髮絲向下,輕柔的撫摸著埃拉的頭。
兩人沉默無語。隨著百合花香的擴散,靜謐的寢室中逐漸染上純白的不可侵犯的莊嚴感。此時此刻,她們才是這個時間與空間的主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絲梅特收回手,埃拉也跟著起身,重新倒了杯果茶給絲梅特,整個下午就在沉默的茶會中度過。
自從接過第一朵矢車菊開始,埃拉時不時就會送矢車菊給她,或單枝或成束,偶爾還會編織成花圈、花冠,弄得她身上滿是花香。而埃拉的要求相當簡單,僅僅只是露出笑容、牽手、摸頭或者擁抱之類舉手之勞的小事。
不過絲梅特發現,這樣瑣碎的小事,卻能讓公正天平上代表「幸福的死法」這道複雜難題的托盤往下沉。屬於幸福的硬幣越疊越高,儘管增長的速度比不上埃拉付出的代價,但確實有在成長。
也許,只是也許。
埃拉將她視作母親或是親人之類的存在。孤苦伶仃的她,唯一能尋求那小小肌膚之親的地方就只有絲梅特身上,而這樣簡單的小事,對她來說就是不可多得的幸福了。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幸福的死法」托盤上的硬幣也逐日增加,最後終於來到了與代價平衡的那天。
十八歲的埃拉面容肅穆,渾身僵硬的伸出手,擁抱絲梅特──這是她以矢車菊花束為代價所請求的交易,而絲梅特也照常的回應她,將她擁入懷中。
感受著埃拉表面上勉強自己鎮定的微微顫抖與滾燙的體溫,聞著那長年接觸矢車菊而染上的清淡花香,長髮那柔順光滑的綿密觸感從指縫間流逝的觸感,絲梅特纖美的手碰上埃拉的後頸。
纖細而優美的脖頸,彷彿輕輕一折就會斷掉。而實際上在代價與願望已經等價的此時此刻,她甚至不需要用力,只要同意交易完成就能讓埃拉在狂喜中死去。
聽著埃拉因為她指尖撫上後頸而逐漸沉重的呼吸聲,看著迅速染上粉色的肌膚,感覺著那突然加速的心跳,絲梅特把頭埋進埃拉的長髮中,輕嗅著那與自己類似的味道。
她的指尖按在埃拉蘋果般的嫩膚,稍稍施力使指甲陷入肉中。突如其然的疼痛讓埃拉差點喊出聲,最後好不容易咬住下唇忍了下來,身體卻控制不住的輕顫。
算了,不急。與埃拉臉頰貼著臉頰,聽著她細不可聞的求饒與哽咽聲,絲梅特在心中對自己說著。既然交易隨時可以完成,那在這之前,有個可以使喚的方便僕人也不錯。
慢慢來,她有的是時間可以等待。
她可是職掌公平權能的公正魔女,壽命要比人類要長得許多,人類從出生到老死的那段時間她還等得起,不用急於現在。
不急……還不急。
然而絲梅特沒想到的是,魔女終究不是萬能,公平權能也無法預知未來。縱使她能佈置出致命的陷阱與複雜的迷宮,建構出堅如堡壘的領域,卻未曾想過「出」而非入這件事情。
所以當夜色深沉,疑惑埃拉遲遲不回家的絲梅特聽到敲門聲,打開門看到的不是埃拉,而是一臉驚慌失措的關法雅時,她的表情才會這樣的扭曲……與恐懼。
埃拉在領域之外被綁走了。
她以為她能冷靜的面對這件事,但聽到綁架者中有人穿著修士的服裝時,她臉上血色盡褪,踉蹌了兩步,跪倒在地上。
撫著額,過去的惡夢追了上來,在大火中燃燒的老師臉上浸滿血淚的詛咒她,咆嘯著衝過來將火焰染到她的身上,火焰燒毀她的身體,她在劇痛中逐漸死去,死前聽到最後的聲音是老師充滿仇恨的話語。
人類比魔鬼還狡猾,比惡魔還殘忍。
「……特!絲梅特!」
關法雅的聲音如同天降的甘霖澆熄火焰,讓她從惡夢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滿身冷汗,蒼白的手指顫抖著,雙腿不聽使喚的癱軟。
「快去救埃拉!」
「救……埃拉?」
腦袋還沉浸在對於火焰的恐懼的她沒能反應過來關法雅話中的意思,只是呆呆的重複,老師被火焰活活燒死的場景還在眼前反覆上演。
「那些臭東西會把埃拉燒死的!那漂亮的金髮會不見!快去救她!」
「把埃拉……燒死?」
絲梅特眼底那在火焰中痛苦掙扎的老師的臉變得模糊,隨後換成埃拉的臉,她流著血淚,哭訴著尖叫著,卻沒有掙脫鎖鏈的力氣。
絲梅特只能聽著她的聲音漸弱,最後一動也不動,被火焰燒得不成人形,而周遭看熱鬧的人……尤其是男人,卻發出邪淫的笑聲與興奮的吼叫,慶賀危害人們的女巫死去。
那不是……那不是幸福的死法,我答應要給埃拉幸福的死,而不是被火焰焚燒,痛苦淒厲的死去。
我是……職掌公平權能的公正魔女,任何交易絕對等價,任何契約必定完成,既然已經簽下靈魂交易的契約,就必須實現交易者的願望。
她的願望是,幸福的死去。
那麼,她絕對不會放過,阻礙這一切的傢伙。
審訊進行到一半,就被一聲轟隆的巨響打斷。
身穿漆黑袍子戴著尖帽子的美麗女人破開拷問房整面的牆,懸浮在空中,凜然的彷彿天上的父派下的使者──告死的天使。
「在公正天平的見證下,給予你們這些充滿罪業之人與罪業同等的苦痛!以你們的罪業進行等價交換!」
語音落下,在場所有壯漢紛紛表情扭曲的倒地,身體抽搐,鼻涕眼淚不受控制的往外噴,沒多久就痛暈了過去。
制服了這些審問官,絲梅特看到的是赤身裸體被鞭子打得皮開肉綻的埃拉,四肢的指甲都被拔掉,腳上還有火燒的痕跡。聽到絲梅特的聲音,埃拉勉強睜開紅腫充滿血絲的雙眼,碧綠如草原的瞳染上了血紅,怵目驚心。
「主……人……」
「放心,沒事了。」
絲梅特落到埃拉身旁,解開埃拉手腳上的銬鎖,輕手輕腳的扶起埃拉的身體。
「對、對不起……我看到那叢花開得好漂亮……不小心就越了界……」
「沒關係,沒事的。」
絲梅特牽起埃拉的手。
「來,我們回家吧。」
儘管埃拉的外表狼狽不堪,但那入手的體溫還是讓絲梅特鬆了口氣,準備進行轉送的交易。
然而下個瞬間,埃拉撞開了她,阻斷她的權能施展。
「埃拉,妳……!」
絲梅特沒有防備的跌坐在地上,皺著眉抬眼望去,剩下的聲音卡在喉嚨。
入眼的是,閃爍的寒光。
那光,穿透了影,也撕碎了她的心。
血花四濺。
埃拉緩緩的軟倒在地,抓著貫穿腹部的劍,卻無力拔出。
絲梅特的大腦一片空白,隨後被一聲歡呼驚醒,望向歡呼完因為罪業加重而痛到昏迷過去的騎士。
熊熊大火燃起,瞬間充斥她的心頭。她站起身,高喊詛咒的話語。
「在公正天平的見證下!受盡罪業之火折磨後痛苦的死去吧!我以我的──」
正要行使公平之權能殺死那個騎士時,袖子卻被拉了一下。
低下頭,埃拉虛弱無力卻堅定的搖了搖頭,斷斷續續的開口。
「請主……人……不要……弄髒雙……手……」
怒火瞬間平息,絲梅特的表情柔和下來,蹲到埃拉身旁扶著埃拉搖搖欲墜的身軀。
「埃拉……不要說話,我帶妳回家。」
埃拉再次搖頭。經過幾個小時刑求的她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了,這把劍所造成的傷口雖然說不上最後一根稻草,但也足以致命。
「主……人,我現在……知道了,我的幸福……咳咳……」
埃拉頓了頓,咳出帶著臟器碎片的鮮血。絲梅特急忙想阻止她,她卻按住絲梅特的手,繼續開口。
「我……我的……幸福就是……能在主人身旁……照顧主人……輔佐主人……還、還有偷偷的……愛著主人……」
力道漸弱,聲音漸微,埃拉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所以……有主人……陪伴……著我,看著……我死去……就、就是……最幸福的……死法了……」
視線中的埃拉已經模糊,淚水不知何時已溢滿出絲梅特的眼眶,她牽起埃拉的手,卻說不出任何話。
她以為她的淚早已為了老師哭完,沒想到還有這麼多眼淚能流。
她現在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類,早就成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甚至比老師還要重要,所以她才會忘了老師的那句警告,忘了人類是怎麼樣的生物。
人類比魔鬼還狡猾,比惡魔還殘忍……卻又比羔羊還脆弱,比天使更惹人憐愛啊。
「主人,我可以……提出一個任性的請求嗎?」
突然,埃拉的眼神重新煥發光采,聲音不再零碎。但絲梅特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沒有喜悅,只是哭著點頭。
「請主人……給我一個吻。」
絲梅特依言低下頭,在埃拉的唇上留下溫柔且哀傷的吻。
「……好溫暖……能遇見主人……我真的很……幸……福……」
黑暗降臨,奪走了光,她看不見心愛的主人了。
但她的心,充滿著蔚藍的溫暖,那是主人給予她的幸福。
哪怕前途黑暗,通往地獄,她也不再恐懼。
她有著主人給予她的愛。
她很幸福。
掀開被單,翻身坐起,她點亮油燈,循著熟悉的路徑離開寢室,來到屋外,坐在一張搖椅上,將油燈放在一旁。
這張搖椅是埃拉為她做的,說是為了能讓她在欣賞花田時更加的舒適。
月光皎潔,溫柔的照耀著一切,點點光芒灑在蔚藍的花朵上,如同漣漪般蔓延開來,閃爍整片蔚藍的矢車菊田。
這片花田也是埃拉種的,為了給她當生日的驚喜,特地計算好花期,努力的耕土、灌溉與施肥,小心翼翼的照顧著,以求開出最為美麗的花朵。
矢車菊的花語是遇見與幸福。
最初她沒意識到,只覺得埃拉雖然是個人類但也有可愛的地方。時間過去,她慢慢懂了,懂為什麼公正天平會給予等價的判定。
原來她們一直以來,都在以幸福交換幸福,然後獲得成倍的幸福。就像這片矢車菊的花田,只要細心灌溉就能收穫如此美麗的景色。
看著這片隨風搖曳的花田,她的心回到了最初,她與埃拉見面的那個晚上。
如果當時,她多設了幾道陷阱。
如果當時,她沒有打開那扇門。
如果當時,她拒絕接受那交易。
現在,她就不會這樣痛了。
疼痛細密的滲入,無微不至到最細的角落,究其終點,卻又透著一絲絲的甜,甜的像是她小時品嚐過的蜂蜜,她至今仍無法忘懷那味道。
她後悔了。
嘆了口氣,絲梅特仰望潔白的月光。
「虧本了虧本了……」
清冷的聲音在夜中顯得孤寂,卻清晰的傳到第二人的耳裡。
「主人,怎麼了?」
金色髮絲流淌,一雙溫暖而纖細的手臂繞過絲梅特的肩,緊緊摟著她。
「我說這筆交易虧大了,為了妳九歲時的異想天開,我就要賠上大半魔力和後半輩子,連生命都跟妳綁在一起,真是虧死了。」
絲梅特又嘆了口氣,沒好氣的戳了戳身後人的臉頰。
「這就算了,每天晚上覺不好好睡,非要嘗試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害得我現在腰痛得要死,真的不該和人類做交易的……」
「嘿嘿,對不起嘛,主人。」
「別和關法雅學這招,都和妳說了多少次不要亂聽妖精說些有的沒的……真是……」
儘管嘴上抱怨連連,當埃拉的臉湊到她耳旁,輕含著她耳垂求吻時,她還是轉過頭去,任由埃拉吸吮著她的舌,舔著她的唇,劃著圈嬉戲。
付出累積幾十年的魔力和簽訂生死同命的契約就換來這麼一個喜歡以下犯上到常常把她弄到哭出來,看著她糗樣露出滿足笑容的變態僕人還真是令人後悔至極。
被吻得暈眩的她迷迷糊糊的想。
人類……真的是比魔鬼還狡猾,比惡魔還殘忍啊。
臉上,幸福的笑容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