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末新選組】《清泉石上》第十四卷、分裂　第百ˋ四五章、病榻上的英雄

＜第十四卷、分裂＞　百四五章、病榻上的英雄


　　西本願寺的屯所裡，一個男人獨自坐在醫務室裡那道屏風的後頭，看著整理整齊的書案，還有那唯一一本敞開的筆記。那本筆記是隊醫在往九州之前整理出來的東西，雖然還未完全，但已經將那箱子裡的幾本就診記錄，裡三成的內容用較有條理且簡單的方式重新寫過，至少若要追蹤這段時間幹部的記錄已經沒有什麼問題。

　　土方現在其實沒有太多的心情去讀那些東西，他只大約看過了沖田這一個月下來的肺病進程記錄，沒什麼特別發現之後便把筆記這麼開著擺在那兒。最初會待在這個醫務室裡，只不過是為了圖個清靜，然此時屋裡空著，即使點起安神香，他卻仍莫名地煩躁，完全不似那個人坐在那兒時一樣令人感到平靜。白石離開京裡明明才不過幾日的時間，卻好像已經過了許久，久到讓人有種那個隊醫似乎不曾進入過新選組的錯覺，彷彿他們只不過是在京裡偶然相遇、偶然結識的朋友，或是……某種特別的關係。

　　『待一切事情結束，若是局長與副長不棄，屬下還是希望能回到這個新選組裡。』本以為要從此離開的那個人這麼說的時候，土方那卸下心中大石般的心情不是假的，但放人離開之後，心裡不安的感覺卻也是真的。患得患失的模樣，簡直跟戀愛中的小鬼沒什麼兩樣。他這麼自嘲著。

　　「阿歲？」醫務室的門突然打了開來，有著威嚴、帶著雙明亮眼睛的粗獷臉孔出現在那兒。近藤見到坐在那的土方，咧開嘴笑道：「阿歲果然在這裡啊！」

　　「近藤兄……」本來因開門聲而坐直起來的土方，見到是好友，身體又垮了下去，靠在牆邊沒精打采地問道：「阿勝來這裡做什麼？」

　　「哈哈，剛剛應付完見迴組那邊的事情，現在胃好像又有些痛了起來。白石君離開之前有告訴我胃藥放在哪兒，我是來拿的。啊，果然在這兒。」近藤從藥櫃的左邊中間的抽屜拿出了一個紙包，卻沒有立刻離開醫務室，倒是在土方身邊坐了下來，順著好友的眼神看往窗外道：「阿歲，白石君會回來吧？」

　　「……他是這麼說的。」土方淡淡地回答：「他回不回來都無所謂，不是嗎？」

　　「嘴上這麼說，但心裡不是還掛唸著嘛？」近藤咧嘴笑道：「阿歲就是不老實。」

　　「哼……」土方撇過頭去，用手支著自己的下巴道：「比起關心那個小小的隊醫，還不如擔心伊東那傢伙到底會把誰一起帶走。」

　　「別把伊東老師說得像來索命的鬼差一樣吧？」近藤無奈地道：「今天平助來找過我，他說，若伊東老師要離開的話，他也會跟著走的。但是我相信，那並不代表咱們的友情就這麼結束，之後雙方還是有很多合作的空間的，當初伊東老師也是這麼說的，不是嗎？」

　　「或許吧……但也說不定……」說不定從此就變成了仇敵。後面那句話土方沒有說出來。對那個天真的好友而言，這種事是連想都不會去想的，他也沒有意思在事情真正爆發之前打破好友那天真的想法。多疑的事交給自己，近藤勇這個男人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就好。他擺了擺手後起身拿走近藤手中的藥包道：「我要回去工作了，順便叫隊士幫你弄個藥送過去。」

　　外頭的風雪又大了起來。位於西國那傢伙的故鄉或許已經變暖了吧？但是這個京裡，只怕會愈來愈冷峻。土方快步地往幹部房走去，不願承認他只是想要逃離那個令自己胡思亂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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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草和西洋化學藥物兩種濃重的氣味夾雜在一起，還有火爐的焦炭味，那是凜最熟悉的氣味，卻也是現在最不想聞道的氣味。以前在江戶時時常與父親一起為重病患者外診的凜知道，那是一種久病臥床屋子裡特有的味道。

　　這個房子的主人是長州的魔王、長州的英雄──高杉晉作。曾經，這裡是那個總喜歡亂來的主人不問身份、不計過去，帶著一堆好友回來大聲歡笑、大口喝酒的地方。如今，在那場戰爭之中，主帥在軍營之中咳了血昏厥之後，高杉的病終於瞞不過眾人，最後在戰事結束時被免除了所有藩職，回到這個地方靜養。昔日開宴的大廳如今成了放置眾人送來補品、藥物的房間，準備宴會料理的土間成了煎藥的地方，只有那間寢室一點也沒變。

　　高杉的寢室裡，總是只有壁龕下的一副雙刀，其他幾乎什麼擺設都沒有。凜曾經聽高杉這麼說過，說自己喜愛到處遊蕩，做什麼擺飾也欣賞不著，雖然書房裡還堆著些興致來時弄回家的書籍，卻從來不會帶到寢室去。

　　對房裡的觀察也只有那麼幾眼，當凜將視線往中間的床榻移去時，卻呆了一呆，連在她身後的美和都發出了「咦」的一聲。本來應該躺在那兒的人現在卻不見人影，床榻上只留著空蕩蕩的被舖，還有被舖旁一個托盤，上頭擺著一碗剛煎好不久的湯藥。

　　「夫君、夫君，您去哪兒？」房外傳來女人慌張的聲音和腳步聲，還有另外一個拖著腳步移動的聲音。只聽那女人帶著哭音道：「夫君，請快快回房休息吧，這樣的天氣對您的身子可不好。妾也已經將藥煎好了，請……」

　　「咳、咳咳，阿雅，沒、沒關係的……今天我狀況還、還不錯。」男人的聲音響起，那是凜又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在她的印象中，高杉晉作的聲音一直都充滿著活力，一種遊戲人間、無所畏懼的瘋狂，然而此時聽起來卻如此虛弱。只聽高杉咳了幾聲道：「小凜、小凜他們的船到了沒有？咳咳、她要是見到我這個模樣，不給笑死了？」

　　「夫君，不要這樣……」雅夫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快要哭出來，卻又拿這個胡鬧的丈夫沒辦法。

　　「晉作大哥！你在……」凜和美和夫人尋著聲音趕了過去，本來想要擺出醫者的架子要不聽話的病人回房，當高杉的身影出現在面前時，到喉間的聲音突然一時間發不出來了。廊上被一位清麗美婦人扶著的，哪是什麼不可一世的長州魔王？本來就長得高瘦的高杉，在病後更是一點一點地消瘦下去，本來因時常東奔西跑、歷經大戰而黝黑的皮膚，此時卻沒有半點血色、無比地蒼白，只有那一雙眼睛依然，雖然少了什麼雄心壯志，但還是一副裝著什麼要讓大夥兒傷腦筋的鬼點子似的，事實上他現在也確實正在那麼做。見到這樣的高杉，斥責的話全哽在喉頭出不來，凜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道：「晉作大哥……你在做什麼？我來看你啦！怎麼會笑你呢？」

　　「啊，小、小凜？……咳咳、咳咳……」抬起頭來，見到凜的高杉愣了愣，突然摀著嘴又咳了起來。

　　「夫君、夫君！」一旁的雅夫人忙扶住丈夫，向這頭望來，見到凜身後的美和夫人，忙道：「美和，請、請幫幫我，讓晉作大人……」

　　「晉作兄……真是的……」美和見到高杉的模樣只能嘆了口氣，兩個女人合力將他架起，慢慢往寢室走去，而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現在卻被她們帶著一點掙扎的力氣也沒有。在場四人之中，久經鍛練、應該是最有力氣、對照顧病人也應最有心得的凜本來也想幫忙，卻一時不知所措，只能跟在她們後頭一同回房。只見高杉坐回床舖之後，咳嗽也終於緩了下來，美和嘆了口氣道：「高杉大人，胡來也得有個程度，現在這個模樣，若是給等在外頭那些奇兵隊的士兵們見到，崇拜的程度不知道要下降多少。」

　　與對著丈夫總戰戰兢兢的雅夫人不同，美和損起這個人可是毫不留情。

　　「咳咳，阿文還是這麼犀利啊……在殿、殿下的大奧裡，咳咳，性格可一點也沒變……」做為一個松下村塾的塾生，與這個松陰老師胞妹的性格自是清楚不過，美和雖然身為女流，武術也不特別出彩，但天生就有種跟松陰一樣的氣質，是以高杉知道自己就算是身體好的時候大概也說不過她，從以前便是這樣了。他轉向安靜地站在門邊的凜，笑道：「你來啦……咳，本來不想讓你見到這個模樣，木戶先生果然還是……」

　　「晉作大哥……」沒有讓對方把話說完，凜終於無法克制自己從見到高杉蒼白如斯的臉開始便強忍的淚水，撲向病榻上兄長一般的人物，將自己的臉和淚水全埋到他的衣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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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裡兩個女人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一個穿著男裝的女孩，抱著病人像個孩子般大哭了起來。那淚水也不知是為了這個闊別許久的大哥竟變成這副模樣，還是為了自己動搖的決心。

　　高杉停止了咳嗽，臉上浮現一絲苦笑，抬起了他那已經握不穩刀劍的手，輕輕撫著這個孩子的背，沒有將她推開。雖然自己變成這副模樣，至少安撫一個孩子的力氣還是有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雅夫人嘆了一口氣起身，將那盛著已經涼掉湯藥的托盤拿起，轉身走出了房間。

　　「咳咳……小凜、小凜？」見到妻子離去前的神色，再加上美和投來「夠了」的眼神，高杉尷尬地咳了幾聲，放開了撫著哭泣女孩背部的手，然後輕輕拍了拍凜的肩頭道：「咳，好了，別、別哭了……你瞧，都讓阿雅吃醋啦！」

　　「對、對不起，我不是……」凜這時才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忙離開了高杉，胡亂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痕，抬起頭來慌忙地道：「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

　　「雅夫人知道的，你別聽這個臭晉作胡說。我去幫雅夫人準備午膳，你們就聊聊吧。」即使不知在新選組裡過的會是什麼樣的生活，但失去兄長和丈夫的美和，非常瞭解一個女孩在四面環敵的情況之下面對的會是多大的壓力。長州人在京裡的活動儘是一樁又一樁的生死相別，松門的弟子吉田稔磨和自己的丈夫久阪玄瑞的過世，必也對這對這個孩子造成不小的打擊。美和拉起凜的手輕輕拍了拍，然後起身瞪了高杉一眼道：「要是敢對小凜做什麼壞事，管你是什麼長州的英雄，還是生了什麼重病，瞧我不代替寅次郎大哥修理你這不肖弟子。」

　　「咳咳，欸，你瞧，你的文姨還是跟以前一樣兇巴巴的，年紀、年紀雖然比我小，咳咳，但那副模樣，跟松陰老師可是一個樣。」高杉看著顯然對那位「文姨」跟自己印象中形象不太一樣而呆然的凜，似乎已經冷靜下來，這才笑道：「咳，你怎麼回來了？新選組那邊怎麼了？」

　　「在下……我已經跟那邊請了長假，還要多虧了品川大哥的幫助。」再次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凜退開在床榻邊坐好道：「當然也要歸功於那伊東甲子太郎西下之行，路上才沒有遇上太大的問題。那個人雖然有點奇怪，也總是別有所圖，立場上相同這一點卻也幫上不少忙。」

　　「咳咳咳，這樣啊……」高杉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那雙眼睛卻明亮，突然問道：「請長假的意思，咳，你果然還打算回洛中去了？」

　　「嗯……是這麼打算的。與薩摩同盟成立之後，拒絕與木戶先生一起來到長州的那一刻起，我便發過誓，要在那個地方看著新選組，不，要看著整個幕府覆滅。」她低下頭小聲道：「所以，我只怕不能在這裡陪晉作大哥太久。」

　　明明對別人都說不出口的心裡話，在高杉的面前就可以如此輕易地說出來。或許凜是想要藉著說出口的話來再次加強自己的決心，又或是想要讓這個自己最倚賴的大哥來阻止自己、說出一句「留在這裡吧」也說不定。只要高杉一句話，說不定就會讓她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咳，是嗎……」高杉笑了笑，突然靠近了凜，翹起了一支小指，壓低聲音道：「之前就一直想問啦，咳，小凜是不是……有了這個？」

　　「晉作大哥！」那個手勢在花街裡常見的，代表著「有相好的女人」，特別是對那些已經有家室的男人。凜會意之後紅了紅臉道：「晉作大哥又在胡說八道！紅葉姑娘你又不是不認得。何況她已經跟我……跟我沒有關係了。」

　　「是嗎……咳咳、紅葉可是個好姑娘，這樣或許也好，咳咳……」在朱雀村的那件事之後，凜雖然曾經傳訊讓片桐等人不再去打擾四時屋，卻沒有交代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們大概也猜得出來，做為長州間者的聯絡者可能遇上什麼事情。自從甲子年上洛之後便沒再踏足近畿的高杉雖然不明白其中曲折，但只要見到凜的表情，也想得一二。當初將紅葉拖下水的便是他，此時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麼。難得升起的那一絲罪惡感一瞬而過，高杉隨即又揚起嘴角道：「咳，不過我說的不是紅葉姑娘，是新選組裡的。」

　　「才、才沒有！」凜那本來已經略紅的臉現在更紅得像可以滴出血來，只見她退了一步，話都變得有些結巴：「我可是女的，可不會有念友什麼的……」

　　「哈哈哈……咳咳、咳咳……」見到凜的慌張模樣，高杉笑得合不攏嘴，但也因為笑得厲害了，引起了一陣劇咳。

　　「晉、晉作大哥……真是的……」凜本來生氣地轉過頭去，這下不得不回過身來輕輕撫著他的背以舒緩不適。

　　「咳咳……沒、沒事了，謝、謝了……瞧我這副模樣，想開個玩笑，都沒有、都沒有辦法……咳咳……」就這麼過了一陣，高杉的咳嗽這才慢慢地和緩過來，喘了口氣道：「不過，看小凜的反應，咳咳，我可以確定了……新選組裡的那個人，不，或許是那些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我……那些，明明是敵人的……但是待得久了，卻……卻好像……」凜咬了咬下唇，終於說出了這一句她一直不肯承認，更不敢在其他長州人面前說出的話。凜用一手掩面，從指縫中可以見到她眼裡的掙扎。「晉作大哥，我是不是……是不是很傻？」

　　「咳，你只是在那兒待得久了……咳咳，但是，你的決心，卻是很堅強的，不是嗎？」高杉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輕咳了幾聲，將眼神移到外頭陰沉的天空道：「沒有腐敗的幕府，咱們就不會失去那些人，咳咳、也不必……不必對這些事猶豫不決，可以追求想追求的事物、或是過平凡的日子。咳咳……」

　　「幕府……我定會跟著大家，一起推倒這棵腐敗的大樹。」緊咬著的下唇已經顯得有些發紅，但凜卻像絲毫不覺痛楚般死命咬著，只從齒縫之中吐出恨恨的話語，隨即臉色又放鬆了下來，抓著高杉的另一隻手道：「所以……所以晉作大哥，請你……請你一定要等到那個時候，看著新時代的來臨，好嗎？」

　　「咳咳……當然。」高杉的臉上浮現了笑容：「我還想見見，那個……咳、那個讓小凜傾心的，是什麼樣的人物。」

　　「不是那樣的！」凜的臉又更紅了。

　　房內的咳聲漸漸停歇，裡頭那個向來都不愛聽話的病人似乎用盡了這一日的力氣逐漸睡去，而那個後輩便安靜地待在一邊，稍微察看著病人的狀態，還有彌補長久以來無法與眾人同行般的陪伴。

　　即使是長州最好的藩醫，也沒辦法確切地說出，這個長州英雄的病還可以撐過多久，也沒有人能明確地說出將幕府推倒的那一日何時能夠來臨。更令人不安的，還有那個沒有幕府的新時代，將會變成什麼模樣？真的會是一個不再有戰亂、不再需要悲傷的時代嗎？真的是個可以讓所有人都放心去追求自己所望、安居樂業的時代嗎？即使是一直為此奔波和策劃著的木戶準一郎，也無法回答這些問題。

　　「唉呀，折騰了這麼幾下，果然睡下了。這藥湯待會兒又得重煎了。」端著做好的膳食來到房外的美和從門縫中見到裡頭的景象後嘆了口氣，然後轉身向那不知何時已呆站在那兒的長州重臣：「木戶大人，您……不進去嗎？」

　　「不用了……我只是來看看他們而已。」木戶苦笑了一聲，收回視線轉身往大門的方向，站了一會兒才又回過頭來道：「美和夫人，請別告訴他們我來過這兒。」

　　「是，大人請慢走。」美和朝著木戶的背影行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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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在下關的日子，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即使在之前她多少次想過回到萩的事情，但此時的凜卻一步都不想要離開下關。

　　高杉大部份的時間都睡著，對癆咳的病人而言，說不定也是件好事。他醒著的時候，總會抓著凜聊起長州的同伴。話題中的人物們，有一些也在這段期間來探望過高杉，常在下關的駒井政五郎和品川彌二郎等人更是三天兩頭便來一趟。即使高杉睡著的時候，他們也會與凜在大廳裡聊些近況，只是他們口中的某一位人物，那位松陰門下除了自己之外最年輕的塾生，她卻始終沒見到。

　　雖然不能打擾到病人的靜養，這間屋邸總是保持著安靜的狀態，即使塾生前來拜訪時也會儘量放低聲量。凜有時候難免會想著，若是時空能就一直停留在此刻，不必去思考回洛中之事、不必擔心那位大哥何時消逝，那該有多好。只是逼著她抉擇的那一天終會來臨。

　　在下關待了大約一個月，凜從品川彌二郎手中收到了來自長崎的信。伊東已經到達長崎，打算待上一小段時間打通些關節，便要啟程前往豐後乘船返回京城。滯留的這段期間，便是給凜的最後時限，若是出發的那日看不到人，伊東返回洛中時便會將她以家族因素而離隊報告上去。

　　「咳咳、這便是那個人嗎？」坐在床舖上的高杉看著從凜手中接過的信，今日似乎狀況還不錯，但比之一個月前凜方來到時又更消瘦了些，臉上則一點血色也沒有，只有嘴角那玩世不恭的微笑還讓人認得這個曾經的奇兵隊總督。只聽他道：「咳咳，文筆……不錯的樣子，是這、這一點吸引小凜了？咳咳……」

　　「才不是這個舌燦蓮花的奇怪傢伙，那個人只會寫簡單得有趣的俳……晉作大哥！」一個月來，只要與清醒的高杉獨處時，總會被追問新選組裡那個「重要的人」，惹得凜明明身在長州，腦子裡卻滿是那個人，她對高杉的防備向來又低，只要稍一被試探，心聲馬上便露了餡兒。她紅著臉道：「這個傢伙是新選組裡的異數，雖然人很奇怪，但他的影響力絕對可以讓新選組四分五裂，是個可以利用的傢伙。」

　　「哦……咳咳，是這樣啊？」對於已遠離這些煩心事的高杉，倒變得像是個愛聽八掛的大叔，聽得伊東不是後輩在意的那人，便無趣地將信丟在一邊，懶懶地道：「咳咳，那麼，你要離開了？咳，什麼時候？」

　　「是……行李，都已經準備好了，只是來跟晉作大哥說一聲。」凜低下頭來，強忍著淚水和不捨之情，低聲道：「對不起……」

　　「咳咳、咳，我說過了，不必、不必道歉。」高杉摸了摸她的頭，放下了手溫柔地道：「咳咳，去吧。那裡，咳咳，還有你必須做的事，不是嗎？」

　　「晉作大哥，我、我便先走了。」凜咬著唇，撿起一旁的信，起身行了個禮：「請你一定要、一定要等著我再一次過來，然後帶我一起回萩去，祭拜松陰老師。」

　　看著已著好旅行服裝的凜離開房門，坐在榻上的高杉又咳了起來。這回咳得猛了，送凜出門的雅夫人慌慌忙忙地趕了過來，讓他側著躺了，才勉強止住。

　　「為什麼不讓那個傢伙留下來？」一個年輕人在雅夫人喘了口氣、終於離房去煎藥時走了進來在榻邊坐下，淡淡地道：「好不容易把他『請』回來了，卻又放他回去那個地方？」

　　「咳咳、咳咳，小凜跟咱們不一樣，不屬於這裡。」高杉苦笑一聲道：「倒是小市你啊……怎麼都不願跟，咳咳、跟她見面？咳，難得的機會啊……」

　　「在她完成自己的任務之前，沒什麼好見的。」山田市之允來到另一頭，打開了面向庭院的紙門。粉紅色的花雨飄了進來，下關特有的海風中，已經充滿了春天的味道。市之允回頭問道：「前院的櫻樹還滿開著，要過去看看嗎？」

　　「這樣……咳、就夠了……」高杉搖了搖頭笑道：「還、還看得到最後一回的櫻花，咳咳，即使是飄雪，也值了……明年的，可不敢多想呢……」

　　市之允撇過頭去，不想再多看高杉那不曾在凜面前表現出來、帶著寂寞和一點悲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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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卯年三月一日，白石婉拒了品川的陪同，獨自一人乘船渡了關門海峽來到九州，然後於三日在長崎找到了伊東甲子太郎一行。伊東沒有多問這段時間他發生過什麼事，隔日，他們便離開了長崎，往豐後西鶴乘船。終於在十二日回到京城。

　　隔日，伊東甲子太郎便正式地向新選組局長近藤勇提出了分離的請求。御陵衛士正式成立。



作者的話：
　
　　伊東甲子太郎的九州之行為期約一個月，這一個月也是凜在下關能待的時間。高杉無疑是主角小凜的心靈支柱之一，從小說一開始寫到這個人的出場開始，他的每一次出場都非常重要。若說長州之中，有少數幾個人能無視立場，完全接受小凜的任何決定者，高杉絕對是其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本來與小凜的見面是安排在京都，但是當我查過高杉自文久四年（1864年）上洛之後，便再也沒有踏足京都一步，雖然曾經考慮過易名上洛的可能，但是最後我選擇了讓小凜回長州一趟，就為了這一位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人物之一，這樣的「最高待遇」是對高杉晉作的敬意。
　
　　本章就結束在伊東的九州之行，但是故事並沒有隨著高杉的過世而結束。
　
＜番外五、九州行道中記＞預告：
　
伊東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定是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夥子，又蠢又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