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METRONOME：§
─Note Quaver─
Measure 48──《愉快》
當年亞絲杜嘉九歲，賓十一歲，我十四歲。恰好符合法定年齡的奧麗耶塔已輾轉在小嘉身邊作為特別專任。通常面對管家跟女侍我向來只做到能夠個別點名，卻沒有特別交好，因為住進這幢家庭關係冰冷的豪宅本非我願。如果當時記憶正確，與奧麗耶塔互為雙胞胎的艾儂琪塔當時也是十八至二十來歲左右，往後再推算八年即她現正芳齡。
頂多二十八歲就嚷著人家是大嬸貌似有些過分。位於對方指定的某間偏僻私人咖啡廳角落裏，我瞅住坐在長桌對面一身龐克勁裝與狂野造型的艾儂琪塔，頂著鉻綠色鮮豔短髮然後不停咀嚼口香糖，表情與初次見面被戳破身分時無異，仍舊充滿不屑及不耐煩。情況恰如弟弟所預料，只消兩天對方就立刻要求再會面，據說她將我們留下的聯絡資訊紙反覆丟棄又撿回，可見掙扎過好一段時間。
弟弟尚未到場。僅我和她倆一人一杯熱飲隔桌面對面相覷，咖啡廳裡大眼瞪小眼。
我謹慎感受著彼此間凝聚的緊張，發覺艾儂琪塔和自己都陷入對未知恐懼的不安氣氛。她懼怕於黑手黨，我亦然。自己抗拒黑手黨那股無形壓力，或多或少潛藏生命威脅，更多則是因為不滿生父背後不為人知的機密行徑。不曉得她擔憂及背負哪些事？
「喂，」我瞧見她開口破冰時，仍閃動著舌頭裝飾物：「那小子啥時到？老娘時間寶貴，沒空跟你們閒耗下去！」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靠，不準時赴約是瞧不起我嗎？」她端起咖啡杯大口喝下，尷尬氣氛令人如坐針氈。只見她咬住幾塊附贈的點心才又繼續接話：「千金小姐。妳就是那個詩緹菈吧？上次看感覺那小子跟妳長相雷同，現在看其實也沒那麼相似嘛。」
「嗯，男生女生多少差異比較明顯吧。」
「他個性很差好嗎？剛見面我以為妳跟他態度同樣囂張的二五八萬，但妳還算公道起碼會圓場，那也是後來我為何放棄揍他的原因。」
「我認為，既然希望談開來合作，最好是能好好討論，避免動粗……」主要是我無法想像艾儂琪塔如果真的跟弟弟打架會演變成什麼窘況，再說他去軍校嚴格受訓，艾儂琪塔肯定吃大虧。自然這話在性格激烈又趾高氣昂的女性面前，切莫說出口。
「對，如果那毒舌賤嘴有妳一半修養就好。」
「他其實沒有這麼壞心腸啦，」
「少來，當老娘笨蛋嗎？還在我面前護短咧……亞絲杜嘉怎麼形容你們，兩球橡皮糖黏膩恩愛的很──話說回來，你們到底怎麼和亞絲杜嘉相處？」
「上回妳評論我們冷落她，對我來說並不公平。自己花很多時間和她相處，可能不及跟弟弟要好，然而就共同經歷層面來看，不可否認我的努力吧。整體而言，自己確實在扮演亞絲杜嘉姊姊的身分上不至盡善盡美，但至少能理直氣壯地表示從來沒有任何孤立她的意思。亞絲杜嘉是我唯一的妹妹。不能讓她無故被註銷存在，必須也絕對要弄清楚真相。」一字一句表述明白，盡力拿出誠意注視艾儂琪塔的反應，然後慢慢帶入她所不知道那些深切被埋藏著妹妹的黑暗面。艾儂琪塔只管聆聽，沒有多作反應。
於是我繼續獨角戲，直到開始提及奧麗耶塔工作被辭退之事，對方才忽然打岔：「得了。我知道小嘉不太尋常，沒想到是這種情況。小嘉應該不會對奧麗耶塔作出傷害行為。奧麗耶塔被辭退的理由早已不重要了，不管表現優劣被辭還是怎樣，最少我姊沒有受到虧待，但聽見還是教人難以置信。」
「感覺艾儂琪塔小姐和奧麗耶塔感情很好呢。」
「大概跟妳們姊弟類似，不過我們可沒有跳黏巴達。」
「總之……謝謝妳們照顧我妹妹。」
「那沒什麼，雖然小嘉確實有點古怪，很明顯是缺乏愛造成，我們只是互舔傷疤一起尋求同溫層而已。」造型醒目的女性退後靠住椅背休憩。
「可以請問艾儂琪塔小姐一件事？」
「說。」
「小嘉有提過她如何看待我們兄姊嗎……？」我喝光薰衣草奶茶，取出手巾擦乾淨嘴唇後才決定提問。這件事我耿耿於懷。
「討厭。」
「……嗯……？」
「既令人討厭卻又喜歡，妳們之間沒有她立足的餘地，要命的嫉妒逼得她躁動不安，心裡既想離開妳們又希望獲得認同。還有小姑娘很心儀那渾蛋小子，就跟剛才所說疑似精神變異的行為一致，她以扭曲的愛情價值觀喜歡妳、愛著他。扣除這些狀況，小嘉平常感覺起來就像普通富裕幸福家庭的大小姐，有些驕縱卻不會瞧不起貧弱。」
「那她……」
「看樣子那小子應該沒告訴妳，嘖嘖，果然是保護慾旺盛的戀姊情結。警方早就查出亞絲杜嘉被黑手黨綁架撕票，所以才會找上我啊，那群警察不知道是背後收賄還怎樣，我只不過用奧麗耶塔的身分蒙混就草草了事，除了妳們倆。」
「果然很奇怪。」
「嗯？」
「儘管我不知道亞絲杜嘉被誰綁票等等細節，警察竟然這樣查案？」
「我也覺得納悶呢。」艾儂琪塔示意服務生前來桌旁，加點藍莓優格瑪芬蛋糕並續杯，似乎有意打算久留繼續剛才話題：「妳也很奇怪，不是急於知道真相嗎，結果渾蛋小子瞞著妳事實非但不生氣，還跟著他到處明查暗訪。要我才受不了他這種模稜兩可的相處方式，想保護妳乾脆避免妳加入，不是比較爽快？」
「他以前確實是啊，」聽聞艾儂琪塔為自己打抱不平，我不禁莞爾：「想要調查被他發現時還會警告我。他以自己認定對我有益的方式來保護。就某方面來說滿自我中心的吧？後來或許對我的好奇心感到不堪其擾，於是在隱瞞部分事實的情況下，讓我有意無意能提供『協助』。習慣了就還好了。」
「話倒沒錯啦，偵查這種事情只有一個人很辛苦，再說有時候太專業反而容易被看破手腳且引起目標物提防。妳有原則卻不強勢，我喜歡。」艾儂琪塔的嘴角露出了幾絲笑容，將瑪芬蛋糕侵蝕得一乾二淨。她繼續說：「所以說出事實沒關係嗎？搞不好妳家那小子會暗殺我。」
「這點請妳不必擔心。」見對方終於露出笑容，自己心裡不禁鬆了口氣。
「好吧，念在妳有誠意份上──」她伸出手指在桌上輕彈一下，音量則漸趨蚊蚋：「記住是'Ndràngheta光榮會，姑且就簡稱’N吧。我從奧麗耶塔辭職後生病起，為了快速籌措她的醫療費用接觸了『五美元瘋狂』。那群經驗老道的毒販其中有幾個來自黑手黨，五美元正是他們提供我們向外擴散。中間利潤抽成免除不談，初嘗甜頭滋味很棒，交易背後的暴利所帶來之財富不是一般人能想像！亞絲杜嘉甚至眼尖發現我改穿戴品質及料件不錯的衣裝咧。很可惜毒品金援填充我姊生病損耗的財務缺口根本白搭，她的癌症發現時已進入末期，接下來的化療日子只是讓她久病厭世……」
艾儂琪塔提到關鍵字詞時，特意消音，謹慎地改用手指在桌面上寫字來替代。「古柯鹼才是’N最大的謀財利器，五美元是他們考慮實驗義大利販毒市場的效果，才決定臨門插上一腳。我想妳應該聽過美國佛州的事件了吧？」她刻意壓低的聲音裡仍藏著疑懼。
我默然點頭。艾儂琪塔漸漸面露帶有歉意的表情，接續解釋她曾不慎讓小嘉碰見那群危險惡徒，儘管很快就藉故帶女孩離開，卻也難說是否當中已有人把歪腦筋動到黑髮少女身上。雙胞胎姊姊撒手人寰後，艾儂琪塔垂頭喪氣地開始獨自生活。和小嘉保有的聯繫時長時短很不固定，已遠不如奧麗耶塔尚在人世時熱絡。未料最新一次聽聞亞絲杜嘉的消息竟是警察為查案上門來報喪，她害怕的不知所措，正考慮要搬離住處，便換我們找上門來了。
♥ 活動出自：《ZER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