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eds of Stars】【陌生人】定義無法

　　「我回來了。」

　　開啟門，空蕩蕩的房子無人回應我。
　　我把鞋子放在最角落、最不顯眼的地方。旁邊原本排著的鞋子主人早已外出，現在人應該在補習班上課吧。

　　過於寂靜的室內即使現在是夏暑，身體還是不自主地打了冷顫。
　　回到房間，被窗簾遮掩的窗戶擋不住尚未沉沒的夕陽。
　　
　　我開啟電腦，習慣性地點選撥放音樂的軟體。歌單內的曲目不知道已經重複幾百遍？可是他們卻陪我度過了好幾個無聊的夜晚。
　　下一句歌詞是什麼來著？我都能熟稔念出。

　　但我不善於唱歌。就連講話都有困難的人，即使換種方式說話，我依然無法順利表達。




　　不曾聽過的歌詞讓我下意識轉頭看向螢幕。
　　原來我以為自己點選的「最愛歌曲」一個不小心變成了「熱門歌曲」。

　　「曾一度看過那曙光 當時覺得很美麗
　　現在想起只覺得骯髒 根本就是所謂的 Bad Day Dreams」這是它的中文意思。

　　我笑了。
　　好像是在說現在的自己。




　　這首歌就像聽見了我了心聲，它之後的歌詞依然呼應著我的過去。
　　我該高興嗎？居然有人能夠唱出上官照于的感受。

　　「ONE OK ROCK？」
　　從沒聽過的樂團。
　　主唱的聲音、吉他手和貝斯手的默契、鼓聲強而有力的演奏……
　　
　　安靜的上官家、從未進入過的世界、討厭的人生、不知道將來的徬徨感，那是我第一次與ONE OK ROCK的相遇。







　　正當我聽得起勁時，左耳的聲音忽然被外力抽離。我這才發覺是有人擅自拔掉我的耳機。

　　「抱歉用這種方式打擾你，」
　　對方有跟我差不多的身高、一樣的制服、兩顆笑起來就很明顯的虎牙、還有那聲音……
　　很熟悉。

　　對了！

　　這個人不是住我家附近的鄰居嗎？
　　叫什麼名字來著……？
　
　　「你一定是上官照于吧？我是住你隔壁的早藍佐笑！」他主動說著，原本一臉凝塑的表情頓時轉為燦爛的微笑。

　　「你好。」
　　「你好！」
　　「……」
　　「其實我每天都會跟你走一樣的路回家，今天剛好又碰上了，才想說主動跟你打聲招呼。不過主要還是我想認識你啦。」笑他很輕鬆自然地說出心裡的想法。臉上的笑容也未曾減少。

　　但即使如此，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接話。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說想認識我。驚訝難免，不過心臟快跳出來的緊張感自然不在話下。

　　我該跟他說謝謝嗎？謝謝他願意跟我說話？
　　但這樣講好像怪怪的。這不就證明了我是個有社交障礙的人嗎？
　　不過事實是這樣也沒錯。
　　還是掉頭走人，假裝打從一開始就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可是這樣做會不會讓他受傷啊？

　　不然找個理由開溜好了。
　　短期間就不要再走這條路上下學，減少碰面機會就可以避免見到他了。
　　不對，我幹嘛躲開啊？
　　他只是想認識我而已，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怎麼辦才好啊……好煩。

　　「你在聽什麼音樂啊？我剛剛叫了你好幾聲都沒反應。」
　　
　　我這才想起耳機裡的音樂還沒暫停，戴著耳機的另一邊還持續傳出旋律。
　　「〈欲望に満ちた青年団〉你知道嗎？……ON──」
　　「是ONE OK ROCK！你在聽我最喜歡的團體的歌欸！真是有品味！」
　　「啊、哦？」

　　笑滿意地點點頭，「Taka的聲音真的很有爆發力，而且每首歌曲都很有他們自己的味道。我最喜歡的是最近一張專輯收入的〈Wherever You Are〉，那首想要表達對愛人的情意非常濃厚，將來我一定要用這首歌向心愛的人求婚或是告白。」
　　他的這番話，還有他一說到ONE OK ROCK就閃閃發光的雙眼全都深深烙印在我腦海中。
　　我其實沒有特別喜歡這個樂團，只是剛好對他們其中一首歌很有感觸。想不到意外開啟了他的話匣子。
　　一路上笑絲毫不在意我對他的言論有沒有回應，只是單方面地分享著對ONE OK ROCK的熱愛，以及為何而愛的理由。
　　
　　那一天放學是我跟笑的第一次實際接觸。
　　從他拉掉我耳機的舉動開始，我接下來的人生開始有了新的交集與轉變。



　　

　　「我回來了。」
　　這天，我放學並沒有遇到笑。
　　脫下鞋子走回房間，我看向時鐘。
　　「滿早的……」

　　自從跟他認識之後，難得今天又像以前那樣比較早回到家了。
　　每每放學遇到笑，他總會先大肆宣揚ONE OK ROCK的好，還有他們的哪幾首歌聽來特別有感觸之類的，接著話題才又轉到他那天在學校所發生的事。

　　這幾次下來大概能理解早藍佐笑這個人應該是個非常樂觀，沒有煩惱的好好先生。
　　在學校多少也漸漸注意到原來他在我隔壁班，還是個人氣王加萬人迷。
　　根本就是個跟我呈現強烈對比的存在。

　　「不想了。」
　　想著想著才會發現我跟他的差距有多少。
　　只會顯得自己多渺小而已。

　　我倒向床鋪，柔軟的觸感讓我全身放鬆。
　　腦海中響起熟悉的旋律，我無意地哼著。

　　「你回家了怎麼都沒說？」
　　我撐起身體轉頭一看，居然是好久不見的照天。

　　「有，只是覺得應該沒人在家。」我如實回答。

　　照天無謂地聳聳肩，她說：「我今天補習班模擬考所以才比較早回家。他們要加班，老媽要我們自己處理晚餐，你要吃什麼？」

　　我搖頭表示沒意見。

　　「是不會用講的嗎？」照天卻一臉嫌惡的表情。
　　「對不起。」
　　「幹嘛對不起？」
　　「妳不是生氣了嗎？」不然幹嘛露出那種臉？
　
　　「我才懶得因為這種事情動怒。」
　　「喔。」
　　她從口袋拿出錢包，說：「走啊，去超市買晚餐材料，你來幫忙提東西。」
　　我還來不及開口她便轉身走出房間。

　　「走啦！」過沒多久，照天的聲音從一樓樓梯口傳來。

　　「好！」我也只好趕緊拿著外套出門。



　　「啊，是于。」
　　居然會在蔬菜區遇到笑？他用力地對我招手，提著的籃子還裝著不少東西。
　　
　　「你也來買菜啊？晚餐吃什麼呢？我們家今天煮咖哩，我跟我哥一起來買要用的馬鈴薯跟紅蘿蔔。」
　　「我也是。」
　　「也是煮咖哩嗎？還是也跟家人來？」他不像照天那樣，總是對我的少言很有耐心。
　　「跟……跟家人來。」
　　「喔～跟姊姊嗎？」
　　我驚訝地看著他，難道笑他也認識照天？
　　「別這樣看我。我們是鄰居啊，多少都會看到有個女孩總是都快八九點了才回到你家。所以才會想說應該是你的姊姊或妹妹之類的啦。」

　　我這才點頭理解。
　　「是姊姊沒錯。她叫照天。比我們大三歲。」

　　「你是跑去哪了？我是叫你來幫忙提東西的欸。」剛介紹完，本人就立刻出現在我身後，還拿著一袋蘋果準備往我頭上瞄準。
　　差點打到……還沒付錢啊喂喂──

　　「照天姊姊妳好，我是住在隔壁的早藍佐笑！」
　　「喔～早藍家的？我有印象，你好。」照天依然酷酷地回應。

　　我接過蘋果，小心翼翼地放進籃子。差點我的頭就快變成蘋果派了……
　　「那我就繼續跟我姊去買菜了，學校見。」
　　「好喔，那就先這樣。照天姊姊再見、于掰！」


　　離開超市後，走在比較前方的人突然開口：「你居然也會認識人？這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從側面看到照天的臉，就像是在看外星人的表情看起來實在有夠欠揍。
　　身為家人，她一點也沒有姊姊的溫柔感，根本就是個披著女人皮的男人。
　　「意外認識的。」
　　「怎樣意外？你走路不看路讓人家英雄救美？」
　　「……」我已經放棄跟她溝通了。
　　「句點屁。」她拿出一顆洋蔥，又裝作一副想丟我的模樣了。
　　「就放學他一直遇到我，主動跟我聊天，然後就熟了。」我只好屈服在惡勢力底下乖乖照實說明。

　　接著，她沒有多說什麼，非常粗魯地把洋蔥塞回袋子。
　　嘶……感覺那顆洋蔥一定很痛……


　　「我聽朋友說你們學校的學生最近狀況很多，你最好不要跟著在那邊搞些五四三的事。」
　　「我哪有。」
　　怎麼就連吃個飯也要被念，有夠倒楣……
　　「誰知道有沒有？爸媽都很忙，沒時間管我們的事，我最近學校考試突然變多，更沒時間花在你身上。只是先跟你說明一下講清楚。」
　　「好。」
　　
　　照天今天好像異常焦躁，她的臉色真的很臭。

　　「最近成績怎樣？昨天不是有小考？考得如何？」
　　想到今天發下的考卷，我開始糾結起來。
　　「說。」她像個女王般用筷子命令我回答。
　　「差五分及格……」
　　數學我真的很不拿手啊。而且那個老師考的題型還是那種兩題各五十分的。
　　「你有在讀書嗎？我看你最近在房間裡爸媽叫你都要叫很多次才有回應，你到底在幹嘛？」此刻照天的臉又更臭了些。語氣還咄咄逼人的，愈來愈像女王了。
　　「我有準備，只是粗心。」
　　照天用力地放下筷子，她聽到我說粗心，那臉頓時垮掉，毫不留情地說：「你好意思拿這當藉口？這就跟你沒交作業卻跟老師辯說：『有寫只是忘在家裡』的道理一樣，都是多餘的廢話！」

　　好刺耳的一句話。

　　「對不起。」我停下手上的東西，並且這麼回應。
　　「又是對不起？」她的語氣更加上揚了，充滿了憤怒我聽得出來。「我最討厭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尤其是在犯了不應該犯的錯之後！而且講的人偏偏又是你！」

　　不然妳要我怎樣？我好想說出口。
　　「對不起。」我又重複了一遍。
　　這句話到底隱含什麼意思，從我口中說出，似乎只是拿來敷衍塞責的三個字罷了。

　　照天她氣到什麼話都說不出口。碗內的東西都還沒吃完，人就直接跑上二樓房間。
　　我看著空在眼前的位置，腦中反覆盡是照天那一瞬間看似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之後，照天就再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甚至眼神會刻意避開我。明明就是家人，但她現在對我的態度比陌生人冷淡。
　　就單單一件我小考考差的理由足以讓她如此生氣到這種程度？
　　我不能理解。

　　某天晚上，我跟笑在住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巧遇。
　　「于！」他似乎已經很習慣這樣叫我了。
　　他也是第一個這樣叫我的人。
　　「晚安。」
　　「啊、喔，晚安！那個……」他一臉好像有急事的表情看著我，「你跟照天姊姊吵架了？」
　　我說對，可是他怎麼會知道？
　　「喔──是……是我前幾天路上遇到她，她跟我說了一些話，我猜的啦……」
　　「她說什麼？」
　　「呃……」
　　「是什麼？」我開始有點擔心笑現在難為的反應代表著是什麼意思。
　
　　「她要你多認真在課業上。然後……然後……」
　　我有些顫抖地把手搭在笑肩上，「她是不是兇了你？對不對？」
　　笑這個時候還想替照天說話，用非常破綻百出的理由搪塞我。
　　可是只要一想到照天那晚的反應，就知道事情絕對不是笑說的那樣。
　　
　　姊……妳到底是想幹嘛？


　　當下我拔腿跑回家裡，一衝上二樓我奮力踢開她的門。
　　見到照天回頭，我心中滿腔怒意再也無法忍受。
　　「妳憑什麼控制我的交友？我要做什麼到底妳憑什麼介入？」
　　她也像是重新被點燃怒意，音量不比我小的反駁：「爸媽拜託我的！你以為我願意？我每天光是要迎合他們的期待就壓力大到快喘不過氣！你呢？你做什麼他們都不在意。我讀書讀到半夜兩三點，全家就只剩我的房間燈是亮著的。想做其他事都不行，可是你的話他們就都沒意見。你才憑什麼可以享受這一切，而我卻要背負他們的期許？」

　　我啞口無言，聽完她劈哩啪啦一連串的抗議。
　　可是……對爸媽的關愛照天的認知與我卻是大大不相同。
　　在她眼裡，爸媽對我的放任對她而言卻是一種自由；在我眼裡，爸媽對她的嚴格監督對我而言卻是一種關愛。

　　只是現在的我跟她還無法領悟到這個道理，要一直等到非常久遠之後。


　　那天深夜，我氣到在公園四處遊蕩就是不願意回家。
　　手機一直到天亮都沒有人打給我。爸媽好像也沒出來找我。
　　似乎，他們只忙著安撫照天的情緒而已，但我不知道。

　　時間啊，過得很快很快。沒多久，晨間的陽光從天邊一角露了出來。
　　我坐在鞦韆椅上，漫無目的地晃著腳。




　　想起了笑之前提到的那首〈Wherever You Are〉中某段歌詞，我默默地流出淚來。
　　為什麼……我的家人就不能對我這樣？
　　到底我跟照天差在哪？我就不是上官家的小孩嗎？
　　這種差別待遇算什麼？
　　
　　「你……不是上官家的小兒子嗎？」
　　我抬頭一看，背著陽光的人是笑的哥哥。那天在超市有看過一眼的人。
　　「怎麼這麼一大早的一個人坐在這裡？」他穿著一身輕便，應該是出來晨跑的吧。
　　「沒。」
　　對方發現我低頭不願多說，他索性直接蹲下身與我平視。
　　「怎麼了？眼睛紅紅的。」
　　就在他要伸手碰我的那一瞬間，我倉皇地躲開了。
　　「啊……」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失禮了。
　　但他卻仍只是慣有的溫柔笑容，再次開口問：「你不說沒關係，但現在一個人在這裡很危險，我先帶你回我家？跟笑笑說總沒問題了吧？」

　　雖然還是沉默不語，但這次我沒有拒絕。
　　安靜地走在他身邊，看著眼前，高聳的人被朝陽照射在柏油路上的影子好長好長。
　　他跟笑有些不同。雖然都給人一種輕鬆的感覺，可是笑是那種會主動說很多話的類型，可是他哥哥卻是個不多話的人。好像如果不是我先開口，他便會選擇安靜地伴在我身邊直到我情緒穩定才願意說些什麼。

　　回到早藍家後，他把笑叫醒，讓我進房間並給我跟笑一點私人空間。
　　其實從公園到這裡的路上我已經沒了難過的感覺。家人的不理會對我造成的傷害漸漸不再那麼持久。所以當坐在笑的房間一角，看著眼前的人還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反而讓我有點想笑。
　　「幹嘛偷笑啊～」他揉著眼說。
　　「沒事。是不是吵醒你了？」
　　他又再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模樣好像真的沒睡飽。
　　「不會啦，反正今天放假，我之後再繼續補回來。」
　　「好。」
　　這樣至少我比較不會那麼過意不去。

　　我最後還是沒跟笑說實話。一大早的怎麼會被他哥哥從公園撿回家，我隨便掰了個很爛的原因敷衍過去。他也沒打算追究到底，反而立刻轉移話題從櫃子裡拿出好幾張ONE OK ROCK的專輯要我回家好好聽個仔細。
　　「先別吧。我最近沒電腦可以用。」
　　其實是我怕照天又火氣一上來如果這次去波及到笑的寶貝，這下我可真的賠不起了。
　　「喔……還真可惜。」
　　「放心啦，專輯又沒長腳，我想聽再來找你就好了吧？」
　　「那有什麼問題，歡迎你來啊。」笑他好像退了睡意，臉上又恢復成以往的朝氣。

　　我看向被靜置在桌上的其中一張ONE OK ROCK的專輯，心裡莫名多了一些以往沒有過的感受。



　　因為透過他們的歌，上官照于才能和早藍兄弟從陌生人變成了朋友。
　　也因為早藍佐笑，讓之後的上官照于變成了和他一樣的ONE OK ROCK瘋狂腦粉。







　　「所以這就是你對於〈陌生人〉這首歌想給予的價值嗎？」
　　「嗯，是的。」
　　「因為透過歌去想到以前，上官先生是因為同樣的音樂才和陌生人變成了朋友。」對方又默唸了一遍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