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再長也總有到達盡頭的時候,更何況是個僅僅四天的短暫旅行。
搭乘計程車到了機場,站在桃園國際機場的國際航廈裡,林茵環視了一下周圍,抬手鬆了鬆圍在脖頸上的方格圍巾,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提著背包,前去櫃台報到之後把行李給拖運了,她才找了個地方坐下。
咖啡廳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易曼多。裡頭燈光溫暖明亮,牆壁上還有幾幅風景畫。林茵點了一杯義式濃縮焦糖瑪奇朵和這裡的招牌甜點巧克力口味的意曼米蘇,是Mascarpone乳酪與手指餅乾做成的小蛋糕。搭配咖啡剛剛好。
她來的太早了。距離她的班機起飛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正好適合拿來喝下午茶。
這一次,她沒有做夢。一覺好眠到了天亮。由於起得早了,她特地去了附近的水果攤買了一顆紅蘋果削來吃。總覺得不吃好像少了些什麼。
也許是因為旅行要結束了,她就不再做夢了。
服務生端上了冒著熱氣、上頭有美麗心型拉花的咖啡,她轉頭微笑道謝。解下了圍巾,放在了一旁的座位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旅行太短暫了,她還意猶未盡,回家的時間卻已經到了。
他們的小旅行結束的很快。星際旅行也就那麼幾個星球可以降落。他們首先降落在了地球之上,但是那裡沒有小王子的蹤影。只有無數不是小王子要的綿羊跟被他遺留在這裡的裝在箱子裡的綿羊,還有那架還未修理好的飛機、散落在地的工具。
所以他們逆向行駛,從故事的尾巴,回顧到故事的起頭。
他們在地理學家星上面碰見了地理學家。跟故事中是同樣的模樣。身旁堆滿了海量的地理著作。
「地理學家,你有離開過你的桌子嗎?」林茵看了看,問那坐在桌前振筆疾書的老人。
老人不耐煩地回應。
「那些是探險家的工作,我不是探險家,我還要忙著寫我的著作。」
可是地理學家永遠不能體會文字所不能描述的風景。
花究竟是什麼顏色?粉紅是怎麼樣的粉?明黃是怎麼樣的黃?樹有多高?脈絡有多麼深邃的光陰刻痕?
地理學家的眼中只有那紙與筆,與他用空泛的泡沫堆疊起來的名聲與繁華。歲月流逝,葳蕤枯荑。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事物,朝生暮死的眾生,卻正正是最應該留下花費筆墨記錄的。絢爛一時,即刻消亡。
他們後來降落在了點燈人的星球。那是一個一分鐘一天的世界。他們在那裡待了半個多月。
星球與星球之間流逝的時間比率是一比一千四百四十。生命還是同樣的長短,年歲卻被拉得很長。數字在這裡失去了意義。
降落在這顆很小的星球上,荒木哀笑著問她:「林茵,我們要在這裡待多久?」
她笑著反問:「那你想要待多久?」
「如果要加上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荒木哀想了想,這麼回應。
這是一句聽來很動聽的話。如果這樣有趣的奇幻冒險可以持續一萬年,未嘗不是一種美好的理想。不過終究還是要回歸現實的地球。
「如果記憶是一個罐頭的話,我希望這罐罐頭不會過期。」林茵笑著說。
這是重慶森林的台詞。也是她所希望的。希望這次的旅行不會變成過期的罐頭給扔掉了。
她接續:「如果一定要加一個日子,我希望是一萬年。」
同樣期盼的一萬年期限,不知道荒木哀是否也這麼希望的呢?
If memories could be canned, would they also have expiry dates?
If so, I hope they last for centuries.
林茵在心裡默默地唸。
從小王子的展覽場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雖然不過是個剛認識的朋友,卻共同經歷一場短暫的冒險。
我找到我要的玫瑰了。林茵望著被陽光照射而散去了一些憂鬱氣息的荒木哀,在心裡這麼說著,臉上揚起了微笑。
她已經找到這次旅程的玫瑰了。她在來台灣的時候種下了玫瑰的種子,而如今已然成長發芽了。開出了一朵絢爛綻放的玫瑰花。
只需要她提筆將這個玫瑰的脈絡寫成一首詩篇。屬於她與他的星際冒險。
他們互相道了別。也就不再碰面。林茵沒有說她什麼時候回法國,她也同樣沒有問荒木哀的行程。
美好的旅行只需要擁有這當下的片刻就好了。太多現實的牽扯,想像的畫面就不夠美了。
林茵從回憶中抽回了心神。面前咖啡的心型拉花被她攪拌成了一個漩渦。連咖啡都有些涼了,她捧起了溫涼的瓷杯,啜飲了幾口。
這次她搭機返回法國不再像是來台灣的時候那麼麻煩,而是搭了直飛的班機去巴黎。因為她的好朋友拉黛就住在巴黎。林茵得把要買給拉黛的紀念品帶給她才行。
她們就算是林茵來台的這幾天,也一直有用Skype聯繫。她毫無隱瞞地把所有來台灣的事情都分享給了拉黛。
「你們看起來還蠻合得來的,怎麼不考慮之後留個通訊方式?」螢幕的另一端,拉黛剛練完了琴,正在幫小提琴進行保養,不時抬起頭問道。
「不了。我覺得這樣很好。就像是一場美麗的夢境。」林茵搖搖頭,微笑著說。
「美麗的夢境嗎。」拉黛挑眉,「好吧,隨妳。我的紀念品不要忘了。」
「知道啦,老早就幫妳準備好了,妳看看妳。」林茵笑著將一旁包裝好的紀念品拿到了螢幕面前給拉黛看。
她們一直笑鬧到很晚。因為時差的關係,不得已就只好斷了通訊。
一直到他們分離。她沒有告訴荒木哀。她喜歡他叫自己為林茵。
這是一個在法國的時候基本上用不到的名字。但是她來台灣之後用得卻是這個比較少用的。為了更加地貼近這裡的生活環境。比起東西分明的西洋名,中文還是比較親切的。
她想讓台灣與林茵這個名字牽上連繫。因為在法國,艾茵太常聽見了,不夠特別了。她想要的是一場特別的旅行,特別到值得深刻的記憶。
荒木哀讓她達成了這個願望。
從大片透明的落地窗看見了直飛巴黎的長榮Hello Kitty牽手機,耳朵裡是廣播不停重複的登機提醒。她回過頭望向機場門口,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機會再遇見這個來自日本的東方飛行員。
再碰見的機率很低了吧。也許低到趨近於零也說不定。林茵收回了目光,踏進登機門,上了機。
等候片刻,飛機開始緩慢地移動到了跑道之上。林茵最後回頭望向桃園機場的航廈。
再見,荒木船員。也許有天會再次碰見吧。在下一個夢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