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告訴我,這是最後一次的手術了。
往返曼徹斯特與利物浦的火車,我幾乎能夠牢記那些時段;包括了站務員的報時與廣播,我全都牢牢記下來了。療養院到醫院的路程很長,而瑪麗安總是任勞任怨的陪伴我到醫院去,起先,我是非常不願意的,一直到他們終於苦勸我,說那裡有可能治好我的雙眼。
長久、再三的手術是令人崩潰的漫長路程,隨著時間的流逝,讓我咬緊牙關撐下來的卻不是對重見光明的渴望,也不是自己獨立生活的夢想、並且再次看望那些因為痼疾而棄我於不顧的家人們。我希望看看瑪麗安,看看那些照顧我生活的人們,更重要的是那個鼓勵我、激發我活下去勇氣的人。
安德魯醫師。
認識他數月以來,我也漸漸的認識了這位善良、真誠醫師的內心,他為了就近照料我,也將我的病床搬到他自己的辦公室裡。我並不是不清楚他人的竊竊私語,與那些諷刺要花好幾個月替一位女子治療眼疾的可笑言論;那些我都不在乎,自小到大,安德魯是唯一真心對我好的人--那絕不是建立在單純的醫病關係之上,而是他對我而言--這是經由他口中說出的。
然後,他輕吻了我的臉頰,並且綁緊了我臉上的紗布。他告訴我,那夜的月光與灰藍夜空是他所見過最為美麗的夜晚,多希望我也能親自看看這一切。
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裡。
瑪麗安問我,最近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她說我的臉上開始浮現許多年來從沒有過的笑容。我只是淡淡的笑著,沒有回答過她,在籠罩了我人生的黑暗中,安德魯就像是黑夜中的微光,指引著向前的道路,並且給予我勇氣。
當安德魯開始與我分享他的生活時,我開始動搖了;我想像著他的臉頰上刮得平整、細到幾乎看不見的鬍渣上方,那或許正凝視著我的淡藍色眼珠、以及身上那潔白的醫師袍與捲起了袖口的襯衫。如果他們知道我在想些什麼,肯定會毫不遲疑地開口大笑:一個期望與治療自己的醫師發展關係的病患不只需要處理自己的眼疾,或許還得去精神科看看是不是有某些程度的妄想症。有時候,我不禁開始思考,如果治好了疾病,安德魯會不會就此離開我?或者他早就在期待著我重見光明的那一刻了。
不只如此。
我願意和他一起走上紅毯。
在他臨走前夜已經很深了,最後一次手術很漫長,當我逐漸退去麻藥時聽見了安德魯說話的聲響。他吩咐護士好好照顧我便離開了辦公室,我暗自期望,這不會是最後一次與他相處的時光,若是那樣,我寧可一直當個看不見的人來換取待在他身旁的機會。
瑪麗安雖然鬆了一口氣,卻依然擔心手術進行得是否順利,我並沒有很在意她關心的話語,滿腦子全都是對安德魯的想像。沒有他的夜晚是如此漫長,即使瑪麗安已經累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睡著了,我依然徹夜未眠。
隔天,當我醒來時,安德魯已經在了。或許我的心中一直期望著聽見他的聲響,冀望著他能夠陪伴在我身旁,這能讓我感受到溫暖。他告訴我,大約再過一週我便能重見光明,並且恭喜我、也祝福我能過得更快樂。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在紗布下方,我的雙眼早就佈滿了淚水,我多想上前擁抱他、對他訴說我的感謝與思念。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唇碰上了某種溫熱的東西,然後被一把抱住。
此刻,我長久的夢想似乎已經實現了。
夜晚,安德魯再次來到他的辦公室,然後告訴我,他已經將窗戶與房門都牢牢鎖上,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們。我任憑他擺佈著自己,並渡過了漫長、卻又甜蜜的夜,此刻,我知道自己與安德魯已經成為了情人,他已經成為了無法取代的、我的愛人。
我也希望在他的眼中,我也會是那個完美的人。他承諾當我治好了雙眼,便帶我回家,我早已迫不及待的想擁抱他給予的幸福,那早已企盼許久、認為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安德魯將它們全都給了我。
幾天過去了,他陪伴我倒數著拆下紗布的日子,並在每個夜晚造訪已經成為我房間的、他的辦公室,我知道他需要我,而我也如此的需要他,祈禱我們能夠形影不離。瑪麗安知道我與安德魯處得很好,卻不知道我們之間發展至什麼樣的關係,她說無論如何只要我過得快樂便好。我感謝她,並且給了她一個擁抱,接著聽見了她感動得啜泣的輕響。
「但妳從來不屬於任何人,珊德拉。」安德魯在一次親密後,這樣告訴我:「對自己有點信心,妳是妳自己。」
夢醒了。
當我拆開紗布的時刻,他卻不在我身邊。護士哭腫了眼,她們告訴我,安德魯早就吩咐她們在今天替我舉辦一場慶祝會,但他卻在早上出了場意外,一切全都無法挽回了。
我驚呆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睽違了十多年的樣貌,我發現成為了大人的我並不美麗。安德魯為何愛我呢?也許是因為他看不清楚始終蒙著紗布的我的雙眼,是如此嗎?當他進行手術時,我在他眼前一覽無遺;與他激情地擁吻時,我更是被看得一清二楚。
葬禮上,我看見了他留下的最後模樣,安德魯與我所想像的差異如此之大。他絕不是個夢中情人,也不會招致任何年輕女孩的目光,但那一切全都不重要了。我丟下了手中的花束,飛奔前去親吻了他的冰冷臉龐。
「我永遠屬於你。」
No love left in me
No eyes to see the heaven beside me
My time is yet to come
So I'll be forever yours
摯愛已不在我身旁,我也看不見自己身邊的天堂。
但人生的旅途尚未結束,在那之前,我永遠屬於你。
※芬蘭樂團Nightwish的作品
※然後突然宅心仁厚的改了一個沒那麼黑暗的結局。
※下場還是很糟糕。